chapter0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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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041
到了晚上, 溫彌又折轉回蘇家灣。
自從蘇明婉入獄後，溫彌突然變得很忙，蘇家的地位和榮耀帶來的光芒向她傾斜, 她接受著本該屬於蘇明婉的奉承和諂媚, 接受著本該屬於蘇明婉的邀約，鈴聲一直不停, 溫彌最後將手機關機，雪白臉頰輕靠在車窗上，絲絲涼意使她清醒。
計程車在距離蘇家灣一公裏的地方停下。
再往前有崗哨，不許外人通行。
溫彌跟司機道謝，推門下車。
她的衣著是暗調的藍，眼眸盈潤如玉，唇瓣是精致的艷紅, 皮膚那麽白，在夜色裏瑩瑩發光, 像玉一般清冷通透。
司機猜不準她是什麽人，美得驚心動魄, 神色卻是散漫的漫不經心的，似乎並不被原處的龐大建築物撼動。
——應該不是情婦。
想了片刻，回了神, 司機忍不住問：“你是溫彌？”
溫彌意外有人認得她，她息影快一年, 從前在娛樂圈的痕跡早被蘇明婉抹幹凈，早就成為一滴化在汪洋裏的水。
“……溫彌？”溫彌微微歪頭，笑得清艷又優雅, “她是什麽人呢？”
司機以為自己認錯人，道歉, “不好意思，我是覺得你跟一個女演員長得很像。”
一個很美但不火的女演員。
溫彌輕輕說：“那我很榮幸。”
蘇家灣裏，一向早睡的蘇國清坐在茶室裏焚香烹茶，他是苦出身，本來沒有這麽文雅又奢靡的愛好的，這一切都是他妻子教給他。
蘇國清的妻子姓明，是大家族嬌養長大的閨秀，他在她家養傷，從此跟她相識，她父親牽線做主將她嫁給他。
他們之間沒有感情。
明嫻有一雙水潤的杏眼，笑起來柔軟又嬌氣，平時她喜歡烹茶賞花，喜歡跳舞彈鋼琴，他們沒有一點共同語言。
蘇國清喜靜，他可以在房間裏看軍書一看一整天，明嫻卻不能在家裏完整待一天，她喜歡跳舞交際，每天回家都帶著濃郁的香氣和酒氣。
他們總是吵得不可開交。
蘇明婉出生後，他跟明嫻徹底鬧掰，明嫻遠走蘇聯，將剛出生的蘇明婉一並帶走，再見面是戰爭勝利，她領著蘇明婉回國，蘇明婉一句中文不會講，小嘴咿咿呀呀說著俄語。
明嫻將女兒交給他，正t z式離婚，然後改嫁給一位制片廠的導演，夫妻兩人在那幾年的浩劫裏雙雙遇難。
沒了母親，蘇明婉因此恨他。
蘇國清穩居高位，如果他肯為明嫻夫婦說幾句話，他們不會遇難，但他不會，前妻的性命比不上幹凈的羽翼，他不允許自己的政治生命裏有任何汙點。
正如從前他果斷放棄明嫻，現如今，他也可以果斷放棄蘇明婉。
想著，他不禁笑起來，笑溫彌的天真。
他怎麽可能為了一個已經廢掉的人去報覆她？
溫彌未免把他想得太有人情味。
茶室光線柔和，沈香茶臺上擺放一瓶秀雅蘭花，茶瓶是烏潤的黑色，花枝婷婷裊裊，綠葉幽翠，花朵潤白，沈沈散著清幽的蘭花香。
蘇國清坐在茶臺一側，沒有坐在居中的主位，像是隨意找了個位置坐下，他穿著闊白的稠衫，姿態透著軍人的硬朗筆挺。
沒鬧翻前，溫彌一直做著撒嬌賣癡的好好外孫女，蘇國清也一直是慈愛隨和的好外公，但他們明明不是這樣，他們一樣的冷血虛偽，一樣的演戲成癮。
走進茶室前，溫彌略微想了下，唇角彎出從前柔軟嬌俏的笑意，她將略顯暗沈的外套脫下，搭在溫潤的烏木衣架上，露出內裏乳白色毛衣和黑色收腰裙，氣質瞬間溫和不少。
“外公。”她婷婷裊裊走過去，沒有坐在茶臺邊椅子上，而是半跪在淺色調浮雕地毯上，膝蓋抵在毯子上，纖瘦柔軟的身體靠在他腿上，用一貫嬌滴滴的語氣說：“您別生我的氣了，我知道錯了。”她手指搭在他膝蓋上，仰眸，柔和說：“但我不會改。”
蘇國清淡笑，手擡了擡，語氣溫和，“去倒杯茶。”他說：“倒了茶就原諒你。”
這實在容易。
茶水從紫砂壺嘴溢出，傾斜流入青瓷茶杯裏，蘇國清慢慢說：“風匯資本是你的，蘇家的未來也屬於你，溫彌，正如你對我不是表面上那樣恭敬孝順，我對你也沒有那麽喜愛，但我們有共同要維護的利益和榮耀。”
倒完茶，溫彌垂著眼睫，聽蘇國清說：“如果親情不能夠打動你，那利益可以嗎？”
溫彌將茶盞雙手捧給他，“外公，我永遠聽您的話。”
蘇國清接過茶杯，淡淡道：“兩件事。”
溫彌屏氣凝神。
蘇國清瞥她一眼，“第一件，你不許跟顧煥亭覆合，我不會傷害你，你也用不著拿他當靠山。”
溫彌輕抿下唇，不說話。
“第二件事。”蘇國清深深望她一眼，“不許再查你父親的死亡真相。”
溫彌豁然站起身，淡然道：“外公，兩件事我一件都不會答應您。”她盯著蘇國清，說：“我要不要跟顧煥亭在一起，我要不要查父親的死亡真相，這些只有我自己說了算，。”
“可你母親已經受到懲罰。”蘇國清淡淡道。
溫彌身體一僵，她轉過頭，意外看一眼外公。
蘇國清微笑，“你不是早就猜到了？”
溫彌眨了下眼睛，道：“我聽不懂您在說什麽。”
★
第二天，溫彌在蘇家灣招待前來拜年的客人。
蘇國清有意將積攢多年的人脈交給溫彌，今年過年的大部分應酬，他都交給溫彌代為參加。
她精神飽滿，跟客人談笑風生，姿態優雅矜貴，從容不迫，一點看不出昨晚熬到三點才睡覺的模樣。
上午招待完蘇國清的學生，下午便是世交家的子弟，陸家是言貞代為前往，她穿得很喜慶，一身耀目的紅，說話不似從前親切，夾槍帶棒，“呵，看來溫小姐是涅槃重生了。”
蘇明婉出事的時候，多少人都想看蘇家的笑話，想看著站在金字塔頂端的蘇家從神壇跌落，沒想到蘇明婉出事一點沒連累到蘇家，反而使蘇家更得中央青眼，落了個大義滅親的好名聲，風光更勝從前。
溫彌朝她淺淺一笑，不搭理她，直接略過她朝另外的客人走過去。
言貞獨留在原地，聽著背後有人竊竊私語，她臉色有些難堪。
言貞做了一晚上冷板凳，在溫彌的默許下，沒有一個人上前跟言貞搭話，她難堪無措，嘗盡世態炎涼的滋味。
終於，她還是僵著身體，端著一杯酒，走到溫彌面前。
溫彌被人擁簇著，眾星捧月，餘光不掃她一下，只顧著跟別人應酬交際。
言貞扯了扯唇，幹澀開口，“彌彌，我敬你一杯，一轉眼，我們都認識十五年了。”
溫彌側眸望她一眼，淡淡的，像不認識她一樣。
似乎，她有些好奇，這是哪個來打秋風的人物這樣無恥的跟她套近乎。
不過出於禮貌，她還是跟她碰杯。
皙白指尖捏住紅酒杯，手腕微傾，她輕輕跟她碰杯，一觸即離。
而後繼續目不斜視跟別人交流聊天。
那些名媛戲謔的目光幾乎要將她戳一個洞。
言貞的臉紅了又紅，最後泯滅掉難堪的紅，徒留暗淡的白。
她輕輕眨眼睛，眼前出現一蓬又一蓬的光圈。
在光暈朦朧中，頭頂的水晶琉璃燈碩大無比，桌案上擺著艷美的鮮花，鼻尖是馥郁的香氛，女人們迤邐裙擺搖曳在華貴地毯上，不時有掩唇的竊竊私語聲。
眼前是紙醉金迷，觥籌交錯，心底卻裂開一道縫，痛到眼前發黑。
奢靡盛景漸漸模糊——
再醒來時，眼前是一片白，有冰冷的液體滴入她身體，滲透出刺骨的涼意。
門外，聲音淺淺，“還沒醒？”
“差不多了，她是低血糖，酒又灌了一肚子，這才暈倒的。”
言貞眨了眨眼睛，下一刻，雙開門被推開。
溫彌婷婷裊裊進來，臉色不冷不熱，皙白如玉的手上端著一碗粥，輕輕擱在床邊櫃上，不說一句話，也不看她一眼。
言貞緩緩閉眼，眼淚滲入鬢角，很涼。
從言貞在宴會上暈倒開始，溫彌手機鈴聲一直不停，關心言貞身體的沒有幾個，大多是來誇讚她宴會辦的很有水平，然後再若有似無譏諷幾句言貞不懂事，暈倒也不挑好時候，最後再甜膩膩來一句，“寶貝哦，你真的很厲害呢，下次開趴也要請我喲。”
溫彌意興闌珊接完電話，打算直接回蘇河灣，目光瞄見某道熟悉的身影，她腳步微頓，想了片刻，慢慢跟上去。
跟著王明，她走進電梯。
王明誠惶誠恐說：“溫小姐，你來探病？”
王明一手提著餐盒，另一手按下樓層。
——16層。
——醫院最高級別的VIP病房。
短短一瞬，溫彌便猜到誰在住院，她勾了勾唇，“貞貞病了，我來照顧她。”
電梯在8層停下，溫彌淺笑著跟王明告別，徑直走出電梯。
王明提著餐盒來到病房，賀雲纓坐在床邊一把休閑椅上，裹著深紫色披帛，優雅端莊。
顧煥亭靠在病床上，臉色蒼白，眼眸越發漆黑清幽，修長手指慢條斯理翻看文件，即使有人進來，也不值得他掀起眼眸。
王明將餐盒擱下，而後將餐盤擺開。
顧宅頂級廚師的手藝名不虛傳，飯菜清香飄滿病房。
賀雲纓說：“別看了，吃飯吧。”
她微蹙眉，“早讓你喝藥，你好好喝藥好好養病，也不至於現在病到住院。”
顧煥亭掩唇輕咳，不說什麽，拿起筷子吃飯。
王明附身，將餐盤位置擺的更正。
鼻尖縈繞淡淡幽香，很熟悉的味道。顧煥亭心中微動，漫不經心問：“王助何時養成噴香水的習慣？”
賀雲纓對香氣敏感，嗅了嗅，擡眸笑道：“這香很精貴呢，王助很舍得花錢。”
王明解釋，“沒有，在電梯撞見溫小姐，她來醫院照顧言貞小姐，應該是她身上染的香。”
不是應該，是一定。
坐電梯的時候，溫彌往細白手腕噴了香水，香水霧氣不可避免撒在他身上。
賀雲纓倒是知道這件事，“言貞在溫彌的年後party上暈倒了，作為主人，溫彌來照顧言貞是應該的。”
賀雲纓以為顧煥亭會好奇這件事，於是多說幾句，但顧煥亭卻是一副意興闌珊的模樣，似乎不感興趣。
賀雲纓及時打住話頭。
她沒待很久，見顧煥亭吃完飯，又叮囑他幾句好好養病，便穿上外衣離開。
一會兒，王明也走出病房丟垃圾。
溫彌便是在病房靜悄悄的時候來得，病房只有顧煥亭一人靠在病床上翻書，側顏如玉清雋，手指修長骨節分明。
聽到聲音，翻書動作一頓，他沒有動作，依舊是漫不經心的模樣，沒有掀起眼眸。
溫彌捧著一束白玫瑰花，悄悄走進病房，她腳步很輕，地毯柔軟，聲響輕微，只有香氣馥郁，是熟悉又陌生的味道，顧煥亭輕輕蹙了下眉。t z
溫彌將玫瑰花插在床邊櫃的花瓶裏，細長花瓶插著白玫瑰花，清雅動人。
顧煥亭依舊沒反應，還是垂眸看書，整間房流淌靜謐安然氣氛。
溫彌脫掉外套，掛在衣架上。
她穿著霧藍色毛衣裙，細細的系帶勾勒不盈一握纖腰，身材姣好窈窕，想了下，她坐在病床邊上，臀挨著柔滑被角，她的豐盈飽滿靠著男人勁瘦小臂。
顧煥亭手腕微頓，慢慢抽出胳膊。
溫彌纖白手指按住他胳膊，指尖用力，指甲泛白，她整個人貼上來，用一種不容拒絕的姿態。
顧煥亭終於偏頭看她，清幽深邃的眸中，眼底的不悅很明顯，“溫彌。”
溫彌還是不講話，直直看他，眼神又清又透，帶著恰到好處的倔強。
顧煥亭斂眸，淡淡道：“溫小姐，你的花我收了，多謝你的好意。”
溫彌伸手將玫瑰花從花瓶拎出來，擁在懷裏，一片片將玫瑰花瓣摘下來，地毯上很快便鋪滿花瓣，空氣中是濃郁的玫瑰花香。
顧煥亭靜靜看一會兒她動作，不說什麽，回眸繼續看自己的書。
溫彌將花殘害完，又伸手去拿顧煥亭手裏的書，顧煥亭望她一眼，不爭不搶，直接給她，“是孤本，不要撕。”
手心瞬間被硬硬的書塞滿。
溫彌抿下唇，將書丟到一邊，她用力按住顧煥亭手腕，觸感像硬質的玉石。
顧煥亭平靜望她，不再開口。
溫彌也不需他開口，她向來是能動手就不動口的女人，當然，她這樣的美德顧煥亭是不很了解的，是以，當溫彌吻過來時，他因錯愕微微瞪大眼睛。
他按住她肩膀，制止她動作，偏開臉，“我在生病。”
溫彌不去管，她終於開口講話，眼神顯得那麽深情，“那就讓我跟你一起病。”
溫彌第一次居高臨下吻他，從前總是她仰頸配合他，第一次，她成為掌控者。
顧煥亭當然是拒絕排斥的，但，或許是因為生病，他拒絕的力度虛弱又無力，抵擋不住溫彌來勢洶洶的進攻。
到最後，溫彌伏在他身上，鉆進他的被子裏，眼眸晶亮望著他，唇瓣濕紅。
顧煥亭閉了閉眼睛，沈靜讓她下去。
溫彌卻不依，直勾勾盯著他，慢慢說：“有人來了我就藏在被子裏面，誰也看不見。”
顧煥亭勾了勾唇，道：“只要來的人眼睛不瞎，都能看到裏面有個人。”
溫彌的跨坐在他腿上，慢慢附身，臉頰靠在他胸膛上，身體與他貼的很緊。
她依舊不說話，只享受跟他相依的感覺。
然後慢慢閉上眼睛。
王明回來時，望見大老板坐在靠窗的貴妃榻上處理文件，而病床被另一個占據，那人毫無顧忌占滿整張床，臉頰睡得粉撲撲，很嬌憨的模樣。
王明張了張口，眼底的詫異掩飾不住。
顧煥亭輕輕擡手，起身拎起大衣，徑直走出病房。
王明知道，這是怕打擾到溫彌睡覺，所以要去病房外談事情。
溫彌醒的時候，天已經昏沈。
她許久沒睡過這麽好的覺，醒來時，滿心都充斥滿足感。
顧煥亭靠在貴妃榻上看書，左手邊放著一壺熱騰騰茶水，茶香幽幽。
溫彌幾步下床，抓提起茶壺，行雲流水倒一杯茶水。
出於禮貌，倒完後她詢問顧煥亭，“你要喝嗎？”
顧煥亭頭也不擡，不答話。
溫彌笑了笑，仰頸將杯中水喝幹凈。
她口渴極了，連喝三杯。
喝完之後，她捏著茶盞到衛生間清洗，回來時，顧煥亭在慢悠悠給茶壺續水，手骨冷白似玉像藝術品。
溫彌站在原處欣賞一會兒，而後彎唇笑了笑。
顧煥亭像一幅價值連城畫，即使中看不中用掛在墻上，也是賞心悅目的。
她不再多說什麽，拎起大衣，垂眸系好大衣系帶，轉身離開。
人走聲卻留。
病房外有女聲輕柔，還有王明依稀作答的聲音。
送走溫彌，王明推門進病房，他又有工作要匯報。
一進門，便對上大老板清冷又沈靜的眼睛，他語調沈緩優雅，慢條斯理的，“她問了你什麽？”
王明對答如流，“溫小姐問了您的用餐時間還有忌口。”
顧煥亭輕輕頷首，垂眸，慢慢說：“無論她問什麽，你都要告訴她。”
第二天，顧煥亭用餐時分，溫彌提著食盒準時出現，今天她穿的很漂亮，妝容也描摹得精致，一進門，整間房都亮了起來。
她不發一言，將餐盒擺上。
顧煥亭看眼菜色，知道是她親手做的 。
一會兒，王明拎著飯盒姍姍來遲，也將餐盒擺上。
顧煥亭拿起筷子，沒有動溫彌帶來的飯菜，只挑著王明的菜吃。
溫彌望著被冷落的食盒，輕輕眨下眼睛，她捏緊手指，平靜片刻，最後還是繃著臉重新將餐盒裝起來，然後提著餐盒匆匆離開。
她走之後，房間壓抑沈寂的可怕。
王明小心翼翼擡起眼，望見顧煥亭丟下筷子，靠在貴妃榻上，不再吃一口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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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晚上, 溫彌又折轉回蘇家灣。
自從蘇明婉入獄後，溫彌突然變得很忙，蘇家的地位和榮耀帶來的光芒向她傾斜, 她接受著本該屬於蘇明婉的奉承和諂媚, 接受著本該屬於蘇明婉的邀約，鈴聲一直不停, 溫彌最後將手機關機，雪白臉頰輕靠在車窗上，絲絲涼意使她清醒。
計程車在距離蘇家灣一公裏的地方停下。
再往前有崗哨，不許外人通行。
溫彌跟司機道謝，推門下車。
她的衣著是暗調的藍，眼眸盈潤如玉，唇瓣是精致的艷紅, 皮膚那麽白，在夜色裏瑩瑩發光, 像玉一般清冷通透。
司機猜不準她是什麽人，美得驚心動魄, 神色卻是散漫的漫不經心的，似乎並不被原處的龐大建築物撼動。
——應該不是情婦。
想了片刻，回了神, 司機忍不住問：“你是溫彌？”
溫彌意外有人認得她，她息影快一年, 從前在娛樂圈的痕跡早被蘇明婉抹幹凈，早就成為一滴化在汪洋裏的水。
“……溫彌？”溫彌微微歪頭，笑得清艷又優雅, “她是什麽人呢？”
司機以為自己認錯人，道歉, “不好意思，我是覺得你跟一個女演員長得很像。”
一個很美但不火的女演員。
溫彌輕輕說：“那我很榮幸。”
蘇家灣裏，一向早睡的蘇國清坐在茶室裏焚香烹茶，他是苦出身，本來沒有這麽文雅又奢靡的愛好的，這一切都是他妻子教給他。
蘇國清的妻子姓明，是大家族嬌養長大的閨秀，他在她家養傷，從此跟她相識，她父親牽線做主將她嫁給他。
他們之間沒有感情。
明嫻有一雙水潤的杏眼，笑起來柔軟又嬌氣，平時她喜歡烹茶賞花，喜歡跳舞彈鋼琴，他們沒有一點共同語言。
蘇國清喜靜，他可以在房間裏看軍書一看一整天，明嫻卻不能在家裏完整待一天，她喜歡跳舞交際，每天回家都帶著濃郁的香氣和酒氣。
他們總是吵得不可開交。
蘇明婉出生後，他跟明嫻徹底鬧掰，明嫻遠走蘇聯，將剛出生的蘇明婉一並帶走，再見面是戰爭勝利，她領著蘇明婉回國，蘇明婉一句中文不會講，小嘴咿咿呀呀說著俄語。
明嫻將女兒交給他，正t z式離婚，然後改嫁給一位制片廠的導演，夫妻兩人在那幾年的浩劫裏雙雙遇難。
沒了母親，蘇明婉因此恨他。
蘇國清穩居高位，如果他肯為明嫻夫婦說幾句話，他們不會遇難，但他不會，前妻的性命比不上幹凈的羽翼，他不允許自己的政治生命裏有任何汙點。
正如從前他果斷放棄明嫻，現如今，他也可以果斷放棄蘇明婉。
想著，他不禁笑起來，笑溫彌的天真。
他怎麽可能為了一個已經廢掉的人去報覆她？
溫彌未免把他想得太有人情味。
茶室光線柔和，沈香茶臺上擺放一瓶秀雅蘭花，茶瓶是烏潤的黑色，花枝婷婷裊裊，綠葉幽翠，花朵潤白，沈沈散著清幽的蘭花香。
蘇國清坐在茶臺一側，沒有坐在居中的主位，像是隨意找了個位置坐下，他穿著闊白的稠衫，姿態透著軍人的硬朗筆挺。
沒鬧翻前，溫彌一直做著撒嬌賣癡的好好外孫女，蘇國清也一直是慈愛隨和的好外公，但他們明明不是這樣，他們一樣的冷血虛偽，一樣的演戲成癮。
走進茶室前，溫彌略微想了下，唇角彎出從前柔軟嬌俏的笑意，她將略顯暗沈的外套脫下，搭在溫潤的烏木衣架上，露出內裏乳白色毛衣和黑色收腰裙，氣質瞬間溫和不少。
“外公。”她婷婷裊裊走過去，沒有坐在茶臺邊椅子上，而是半跪在淺色調浮雕地毯上，膝蓋抵在毯子上，纖瘦柔軟的身體靠在他腿上，用一貫嬌滴滴的語氣說：“您別生我的氣了，我知道錯了。”她手指搭在他膝蓋上，仰眸，柔和說：“但我不會改。”
蘇國清淡笑，手擡了擡，語氣溫和，“去倒杯茶。”他說：“倒了茶就原諒你。”
這實在容易。
茶水從紫砂壺嘴溢出，傾斜流入青瓷茶杯裏，蘇國清慢慢說：“風匯資本是你的，蘇家的未來也屬於你，溫彌，正如你對我不是表面上那樣恭敬孝順，我對你也沒有那麽喜愛，但我們有共同要維護的利益和榮耀。”
倒完茶，溫彌垂著眼睫，聽蘇國清說：“如果親情不能夠打動你，那利益可以嗎？”
溫彌將茶盞雙手捧給他，“外公，我永遠聽您的話。”
蘇國清接過茶杯，淡淡道：“兩件事。”
溫彌屏氣凝神。
蘇國清瞥她一眼，“第一件，你不許跟顧煥亭覆合，我不會傷害你，你也用不著拿他當靠山。”
溫彌輕抿下唇，不說話。
“第二件事。”蘇國清深深望她一眼，“不許再查你父親的死亡真相。”
溫彌豁然站起身，淡然道：“外公，兩件事我一件都不會答應您。”她盯著蘇國清，說：“我要不要跟顧煥亭在一起，我要不要查父親的死亡真相，這些只有我自己說了算，。”
“可你母親已經受到懲罰。”蘇國清淡淡道。
溫彌身體一僵，她轉過頭，意外看一眼外公。
蘇國清微笑，“你不是早就猜到了？”
溫彌眨了下眼睛，道：“我聽不懂您在說什麽。”
★
第二天，溫彌在蘇家灣招待前來拜年的客人。
蘇國清有意將積攢多年的人脈交給溫彌，今年過年的大部分應酬，他都交給溫彌代為參加。
她精神飽滿，跟客人談笑風生，姿態優雅矜貴，從容不迫，一點看不出昨晚熬到三點才睡覺的模樣。
上午招待完蘇國清的學生，下午便是世交家的子弟，陸家是言貞代為前往，她穿得很喜慶，一身耀目的紅，說話不似從前親切，夾槍帶棒，“呵，看來溫小姐是涅槃重生了。”
蘇明婉出事的時候，多少人都想看蘇家的笑話，想看著站在金字塔頂端的蘇家從神壇跌落，沒想到蘇明婉出事一點沒連累到蘇家，反而使蘇家更得中央青眼，落了個大義滅親的好名聲，風光更勝從前。
溫彌朝她淺淺一笑，不搭理她，直接略過她朝另外的客人走過去。
言貞獨留在原地，聽著背後有人竊竊私語，她臉色有些難堪。
言貞做了一晚上冷板凳，在溫彌的默許下，沒有一個人上前跟言貞搭話，她難堪無措，嘗盡世態炎涼的滋味。
終於，她還是僵著身體，端著一杯酒，走到溫彌面前。
溫彌被人擁簇著，眾星捧月，餘光不掃她一下，只顧著跟別人應酬交際。
言貞扯了扯唇，幹澀開口，“彌彌，我敬你一杯，一轉眼，我們都認識十五年了。”
溫彌側眸望她一眼，淡淡的，像不認識她一樣。
似乎，她有些好奇，這是哪個來打秋風的人物這樣無恥的跟她套近乎。
不過出於禮貌，她還是跟她碰杯。
皙白指尖捏住紅酒杯，手腕微傾，她輕輕跟她碰杯，一觸即離。
而後繼續目不斜視跟別人交流聊天。
那些名媛戲謔的目光幾乎要將她戳一個洞。
言貞的臉紅了又紅，最後泯滅掉難堪的紅，徒留暗淡的白。
她輕輕眨眼睛，眼前出現一蓬又一蓬的光圈。
在光暈朦朧中，頭頂的水晶琉璃燈碩大無比，桌案上擺著艷美的鮮花，鼻尖是馥郁的香氛，女人們迤邐裙擺搖曳在華貴地毯上，不時有掩唇的竊竊私語聲。
眼前是紙醉金迷，觥籌交錯，心底卻裂開一道縫，痛到眼前發黑。
奢靡盛景漸漸模糊——
再醒來時，眼前是一片白，有冰冷的液體滴入她身體，滲透出刺骨的涼意。
門外，聲音淺淺，“還沒醒？”
“差不多了，她是低血糖，酒又灌了一肚子，這才暈倒的。”
言貞眨了眨眼睛，下一刻，雙開門被推開。
溫彌婷婷裊裊進來，臉色不冷不熱，皙白如玉的手上端著一碗粥，輕輕擱在床邊櫃上，不說一句話，也不看她一眼。
言貞緩緩閉眼，眼淚滲入鬢角，很涼。
從言貞在宴會上暈倒開始，溫彌手機鈴聲一直不停，關心言貞身體的沒有幾個，大多是來誇讚她宴會辦的很有水平，然後再若有似無譏諷幾句言貞不懂事，暈倒也不挑好時候，最後再甜膩膩來一句，“寶貝哦，你真的很厲害呢，下次開趴也要請我喲。”
溫彌意興闌珊接完電話，打算直接回蘇河灣，目光瞄見某道熟悉的身影，她腳步微頓，想了片刻，慢慢跟上去。
跟著王明，她走進電梯。
王明誠惶誠恐說：“溫小姐，你來探病？”
王明一手提著餐盒，另一手按下樓層。
——16層。
——醫院最高級別的VIP病房。
短短一瞬，溫彌便猜到誰在住院，她勾了勾唇，“貞貞病了，我來照顧她。”
電梯在8層停下，溫彌淺笑著跟王明告別，徑直走出電梯。
王明提著餐盒來到病房，賀雲纓坐在床邊一把休閑椅上，裹著深紫色披帛，優雅端莊。
顧煥亭靠在病床上，臉色蒼白，眼眸越發漆黑清幽，修長手指慢條斯理翻看文件，即使有人進來，也不值得他掀起眼眸。
王明將餐盒擱下，而後將餐盤擺開。
顧宅頂級廚師的手藝名不虛傳，飯菜清香飄滿病房。
賀雲纓說：“別看了，吃飯吧。”
她微蹙眉，“早讓你喝藥，你好好喝藥好好養病，也不至於現在病到住院。”
顧煥亭掩唇輕咳，不說什麽，拿起筷子吃飯。
王明附身，將餐盤位置擺的更正。
鼻尖縈繞淡淡幽香，很熟悉的味道。顧煥亭心中微動，漫不經心問：“王助何時養成噴香水的習慣？”
賀雲纓對香氣敏感，嗅了嗅，擡眸笑道：“這香很精貴呢，王助很舍得花錢。”
王明解釋，“沒有，在電梯撞見溫小姐，她來醫院照顧言貞小姐，應該是她身上染的香。”
不是應該，是一定。
坐電梯的時候，溫彌往細白手腕噴了香水，香水霧氣不可避免撒在他身上。
賀雲纓倒是知道這件事，“言貞在溫彌的年後party上暈倒了，作為主人，溫彌來照顧言貞是應該的。”
賀雲纓以為顧煥亭會好奇這件事，於是多說幾句，但顧煥亭卻是一副意興闌珊的模樣，似乎不感興趣。
賀雲纓及時打住話頭。
她沒待很久，見顧煥亭吃完飯，又叮囑他幾句好好養病，便穿上外衣離開。
一會兒，王明也走出病房丟垃圾。
溫彌便是在病房靜悄悄的時候來得，病房只有顧煥亭一人靠在病床上翻書，側顏如玉清雋，手指修長骨節分明。
聽到聲音，翻書動作一頓，他沒有動作，依舊是漫不經心的模樣，沒有掀起眼眸。
溫彌捧著一束白玫瑰花，悄悄走進病房，她腳步很輕，地毯柔軟，聲響輕微，只有香氣馥郁，是熟悉又陌生的味道，顧煥亭輕輕蹙了下眉。t z
溫彌將玫瑰花插在床邊櫃的花瓶裏，細長花瓶插著白玫瑰花，清雅動人。
顧煥亭依舊沒反應，還是垂眸看書，整間房流淌靜謐安然氣氛。
溫彌脫掉外套，掛在衣架上。
她穿著霧藍色毛衣裙，細細的系帶勾勒不盈一握纖腰，身材姣好窈窕，想了下，她坐在病床邊上，臀挨著柔滑被角，她的豐盈飽滿靠著男人勁瘦小臂。
顧煥亭手腕微頓，慢慢抽出胳膊。
溫彌纖白手指按住他胳膊，指尖用力，指甲泛白，她整個人貼上來，用一種不容拒絕的姿態。
顧煥亭終於偏頭看她，清幽深邃的眸中，眼底的不悅很明顯，“溫彌。”
溫彌還是不講話，直直看他，眼神又清又透，帶著恰到好處的倔強。
顧煥亭斂眸，淡淡道：“溫小姐，你的花我收了，多謝你的好意。”
溫彌伸手將玫瑰花從花瓶拎出來，擁在懷裏，一片片將玫瑰花瓣摘下來，地毯上很快便鋪滿花瓣，空氣中是濃郁的玫瑰花香。
顧煥亭靜靜看一會兒她動作，不說什麽，回眸繼續看自己的書。
溫彌將花殘害完，又伸手去拿顧煥亭手裏的書，顧煥亭望她一眼，不爭不搶，直接給她，“是孤本，不要撕。”
手心瞬間被硬硬的書塞滿。
溫彌抿下唇，將書丟到一邊，她用力按住顧煥亭手腕，觸感像硬質的玉石。
顧煥亭平靜望她，不再開口。
溫彌也不需他開口，她向來是能動手就不動口的女人，當然，她這樣的美德顧煥亭是不很了解的，是以，當溫彌吻過來時，他因錯愕微微瞪大眼睛。
他按住她肩膀，制止她動作，偏開臉，“我在生病。”
溫彌不去管，她終於開口講話，眼神顯得那麽深情，“那就讓我跟你一起病。”
溫彌第一次居高臨下吻他，從前總是她仰頸配合他，第一次，她成為掌控者。
顧煥亭當然是拒絕排斥的，但，或許是因為生病，他拒絕的力度虛弱又無力，抵擋不住溫彌來勢洶洶的進攻。
到最後，溫彌伏在他身上，鉆進他的被子裏，眼眸晶亮望著他，唇瓣濕紅。
顧煥亭閉了閉眼睛，沈靜讓她下去。
溫彌卻不依，直勾勾盯著他，慢慢說：“有人來了我就藏在被子裏面，誰也看不見。”
顧煥亭勾了勾唇，道：“只要來的人眼睛不瞎，都能看到裏面有個人。”
溫彌的跨坐在他腿上，慢慢附身，臉頰靠在他胸膛上，身體與他貼的很緊。
她依舊不說話，只享受跟他相依的感覺。
然後慢慢閉上眼睛。
王明回來時，望見大老板坐在靠窗的貴妃榻上處理文件，而病床被另一個占據，那人毫無顧忌占滿整張床，臉頰睡得粉撲撲，很嬌憨的模樣。
王明張了張口，眼底的詫異掩飾不住。
顧煥亭輕輕擡手，起身拎起大衣，徑直走出病房。
王明知道，這是怕打擾到溫彌睡覺，所以要去病房外談事情。
溫彌醒的時候，天已經昏沈。
她許久沒睡過這麽好的覺，醒來時，滿心都充斥滿足感。
顧煥亭靠在貴妃榻上看書，左手邊放著一壺熱騰騰茶水，茶香幽幽。
溫彌幾步下床，抓提起茶壺，行雲流水倒一杯茶水。
出於禮貌，倒完後她詢問顧煥亭，“你要喝嗎？”
顧煥亭頭也不擡，不答話。
溫彌笑了笑，仰頸將杯中水喝幹凈。
她口渴極了，連喝三杯。
喝完之後，她捏著茶盞到衛生間清洗，回來時，顧煥亭在慢悠悠給茶壺續水，手骨冷白似玉像藝術品。
溫彌站在原處欣賞一會兒，而後彎唇笑了笑。
顧煥亭像一幅價值連城畫，即使中看不中用掛在墻上，也是賞心悅目的。
她不再多說什麽，拎起大衣，垂眸系好大衣系帶，轉身離開。
人走聲卻留。
病房外有女聲輕柔，還有王明依稀作答的聲音。
送走溫彌，王明推門進病房，他又有工作要匯報。
一進門，便對上大老板清冷又沈靜的眼睛，他語調沈緩優雅，慢條斯理的，“她問了你什麽？”
王明對答如流，“溫小姐問了您的用餐時間還有忌口。”
顧煥亭輕輕頷首，垂眸，慢慢說：“無論她問什麽，你都要告訴她。”
第二天，顧煥亭用餐時分，溫彌提著食盒準時出現，今天她穿的很漂亮，妝容也描摹得精致，一進門，整間房都亮了起來。
她不發一言，將餐盒擺上。
顧煥亭看眼菜色，知道是她親手做的 。
一會兒，王明拎著飯盒姍姍來遲，也將餐盒擺上。
顧煥亭拿起筷子，沒有動溫彌帶來的飯菜，只挑著王明的菜吃。
溫彌望著被冷落的食盒，輕輕眨下眼睛，她捏緊手指，平靜片刻，最後還是繃著臉重新將餐盒裝起來，然後提著餐盒匆匆離開。
她走之後，房間壓抑沈寂的可怕。
王明小心翼翼擡起眼，望見顧煥亭丟下筷子，靠在貴妃榻上，不再吃一口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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