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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邊戰火未曾停歇, 北方幾州暴.亂四起，趙懷璟率軍以平叛的名義幾日內先後攻下遼州與寧州。
然後又繼續南下，短短三個月內先後將京城以北三路十餘個州郡叛軍剿滅, 將京城以北收入囊中。
雖是剿匪平叛的名義, 實際卻已處於趙懷璟的控制下。
甚至有幾州不需要用兵, 州衙官吏便主動倒戈。
四月，大軍在冀州城駐紮，而京城以東及以西，各有曹叔按照趙懷璟吩咐暗中布下的兵力, 對京城形成南北對峙的半包圍之勢。
朝廷派人來, 趙懷璟將人請進城好生“安頓”；
朝廷擠出兵力討伐, 卻被中途攔截，甚至未能攻至冀州城下。
整個大梁朝廷搖搖欲墜, 朝堂中有人隔岸觀火，有人審時度勢明哲保身, 甚至有人半真半假地設法向趙懷璟送來投誠之物。
京城與朝堂之事每日都有人送至趙懷璟手中, 他居於冀州城冷眼旁觀，就連一路追隨他的豐將軍都猜不透他真正的意圖到底是什麽。
冀州城經過最初的兵荒馬亂, 很快又恢覆平靜。
較之京城以南的戰亂動蕩，京城以北則像是另一方天地。
雖經歷天災和戰亂一片雕敝，但有了涼州城的先例, 各地先前惡意屯糧的大戶為保命紛紛開倉放糧, 賑濟災民。
且今年開春以來雨水頗豐, 戰亂平息後百姓走出家門從事農耕商事, 處處百廢待興。
在冀州城內修整幾日後, 徐楚楚第一次踏出州衙，坐上馬車往城西而去。
馬車在城西山腳停下, 徐楚楚從車上下來，帶著青蘿和春燕，身後跟著墨墨，一路往山上而去。
已是三月，城西山上桃花盛開，但因為戰亂剛歇加之正處於春耕時節，山上踏青之人並不多。
爬至半山腰累了停下歇息時，墨墨突然對著一處“汪汪”吠叫起來。
徐楚楚順著墨墨吠叫的方向望去，驀地頓住。
那處栽x種著一片海棠樹，正是海棠花盛開的時節，郁郁蔥蔥的海棠花枝掩映下，海棠枝上一道黑色身影若隱若現。
這一幕莫名熟悉，她心砰砰直跳，想上前卻有些猶豫。
墨墨掙開牽引的繩子，沖上前在半途停住，朝著那株海棠樹“汪汪”吠叫起來。
樹上之人這才像是察覺到她們，原本是側對著她們坐的，這下扭頭看過來。
先低頭看了看墨墨，又朝徐楚楚這邊看來。
日光透過斑駁的枝葉灑在他臉上，並沒有刺眼的銀色面具。
徐楚楚微微瞪大眼睛，垂在身側的手下意識揪緊衣襟。
可有茂盛的海棠花枝遮掩，加之隔著不近的距離，她看不清他的臉。
等她鼓起勇氣想要上前時，樹上之人卻輕飄飄從樹上落下，只留給她一個背影，很快消失在海棠花雨中。
回去時徐楚楚一路沈默，回到州衙後仍心不在焉，悶頭走在路上險些撞到人。
對方扶了她一把：“餘大夫當心。”
聲音溫和疏離，徐楚楚回神，擡頭看到面前之人她怔了一瞬，隨即後退一步與他隔開距離。
面前的“淩覆”一身淺藍色長衫，看清他面具下那雙丹鳳眸時，徐楚楚腦中驀地冒出城西山上那個黑色身影。
她吞了吞口水，略一猶豫喚來身後的墨墨。
墨墨飛奔過來，圍著“淩覆”轉了一圈，長長的鼻子在他身上嗅了嗅，沖他“汪汪”吠叫幾聲，又撒著歡跑開。
墨墨對面前這人與對常人無異，並無半分當初在淩覆面前的親昵。
徐楚楚蹙眉。
其實她一直好奇他的身份，開始時曾怕他會對趙懷璟不利，後來卻聽聞他從不參與議事，也不通曉兵法。
好似完全不關心戰況，只在需要時出現，讓趙懷璟可以調動幾萬南靖軍。
她之前幾次想私下找他一探口風，但後來還是按捺下了。
一是她潛意識裏覺得他並非淩覆，二是趙懷璟不喜她見他。
所以為避嫌，她未曾私下與“淩覆”見面。
不過今日在山上見到那人後，她卻忍不住再起疑心。
她正驚訝時，“淩覆”突然道：“餘大夫同人打招呼的方式還真是與眾不同。”
徐楚楚面上一熱，猶豫一瞬還是忍不住問出口：“先生今日可有出城？”
“淩覆”頓了頓：“餘大夫為何這樣問？”
“在下今日在城西山上遇到一人，與先生十分相似。”
“是嗎。”
“所以那人是不是先生你？”
她問出這話，眼睛便一眨不眨地盯著“淩覆”。
“淩覆”唇角勾了勾：“餘大夫想問什麽不妨直言。”
徐楚楚抿了抿唇：“先生既然願意協助王爺，為何不肯透露身份？”
“淩覆”笑了一聲：“餘大夫不也是嗎？”
這話意有所指，徐楚楚心下一窒。
她按捺下心裏的怪異感，硬著頭皮開口：“還是說，先生是故人，所以才如此？”
“故人？”
“淩覆”唇角的笑意淡了些，片刻後他唇角笑意再次加深：“原來在餘大夫心中，竟是‘故人’啊。”
徐楚楚眉頭蹙得更緊了，這處並無旁人，她上前一步，仰頭看著他，壓低聲音開口。
“所以先生同…慕容棠到底是何關系？留在王爺身邊，又是為了什麽？”
“淩覆”卻道：“在下以為瑯琊王已經告訴餘大夫。”
說完笑了笑，擡起手落在面具上。
徐楚楚微微瞪大眼睛，對方卻像戲弄她一般，只扶了扶面具便將手移開。
“餘大夫放心，在下並非你口中之人。至於在下為何留在瑯琊王身邊，餘大夫不如親自去問瑯琊王。”
二人之間只隔著一步的距離，“淩覆”覆著銀色面具的臉清晰地展現在徐楚楚眼中。
聽他說他並非“淩覆”，她一直提著的心稍稍落下，不知為何卻又多了一絲晦澀難言的情緒。
盯著那雙熟悉的丹鳳眸片刻，她腦中突然靈光一閃，驀地閃過一張並不十分熟悉的臉。
一個名字呼之欲出，下一瞬卻又覺得實在荒唐，怎會如此湊巧？
那個名字在舌尖打了個轉，又被她咽回去。
她不著痕跡地後退一步，“淩覆”唇角笑意卻愈發明顯。
“在下雖不是他，卻的確受他所托。”
說完上前一步，微微傾身，用僅二人能聽到的聲音道：“所以在下可以暫時借用他的身份，在此期間，或可答應王妃一個要求。”
徐楚楚怔在原地。
*
沐浴後回到房中時，趙懷璟已經在等她。
墨發微濕披在肩後，白色寢衣外面隨意披著一件深色外衣，站在桌案前，手裏拿著她的醫書隨意翻閱著。
修長的身形，將燭臺的光遮住，在地上投下一道細長的影子。
徐楚楚驚訝，這段時日她都是同他分開住的。
趙懷璟扭頭看過來，笑了笑：“回來了？”
徐楚楚猶豫一瞬，只點點頭便沒有再理會他。
她這些日子時常難以入眠，今日爬山耗費體力，方才又沐浴過放松心神，此時終於有了困意。
原本想早些睡的，但趙懷璟在這裏，顯然不能。
但她又不想同趙懷璟說話，只得走去一旁的行李處，心不在焉地胡亂翻了翻。
身後腳步聲響起，趙懷璟在她身旁停下，牽過她的手在掌心摩挲幾下，輕輕捏了捏。
徐楚楚僵了一下，往回抽了抽手未能抽出。
她沒有看趙懷璟，只賭氣似的問：“王爺準備何時出發，下一處又是哪裏？”
年關過後她都跟在趙懷璟身後四處征戰，幾經輾轉，每日擔驚受怕、奔波於戰場與傷兵營之間。
從開始的疲憊恐慌，到漸漸麻木，又到噩夢不斷。
甚至每到一處她的行李都是收拾好，隨時準備出發的。
她厭惡這樣的日子，但她無法怪趙懷璟，因為他是被一步步逼迫至此。
所以她只能厭惡自己。
當初一意孤行要來北境的是她，如今先退卻的也是她。
或許沒有趙懷璟的再次欺瞞，她此時仍心甘情願。
但趙懷璟的欺瞞猶如一盆冰水，將她一腔熱情全部澆滅。
她懼怕又忍不住自我厭棄，只想逃離。
房內安靜下來，沈默片刻，趙懷璟突然意味不明地笑了一聲：“王妃為何不問我究竟想做什麽？”
徐楚楚不想問，她不想再幹涉他的事。
趙懷璟卻強迫她看著他，他眸色幽深，看著她問：“王妃為何不能相信我一次呢？”
徐楚楚下巴被捏住，她眼圈紅了紅，想說我已經信過你許多次，但最後還是咽下。
只看著他道：“王爺，我想回去了，你送我回雲山縣好不好？”
趙懷璟表情凝住，不知是否是錯覺，徐楚楚竟從他眼中看到一閃而過的驚慌無措。
心狠狠刺痛一下，眼淚在眼眶中晃了晃，順著面頰落到趙懷璟的手上。
再等等吧，陪他走過這一段，就當成全自己，她如是想。
所以趙懷璟的唇覆上來時，她閉上眼睛並未躲開。
趙懷璟今晚極狠，徐楚楚一度想要逃開，卻被他強勢地禁錮在身.下。
床頭燭燈未滅，晶瑩的汗珠隨著起伏，從他光潔的額頭和勁瘦的胸腔滴落而下。
燭燈的光透過紗帳落在他身上，棱角分明的臉半明半暗，漆黑的眸子帶著覆雜的情緒看著身.下之人。
徐楚楚扭過頭去，卻被她強迫著將臉轉回來，看著他。
他瞳仁中映著她的樣子，鬢發汗濕，雙頰緋紅，眸中噙淚。
趙懷璟動作十分強勢霸道，但落在她身上的吻卻帶著明顯的顫意。
像是十分珍重，怕極了失去……
直到後半夜徐楚楚才沈沈睡去，趙懷璟在她耳邊說了什麽她已沒有力氣去分辨。
翌日徐楚楚醒來時早已天色大亮，她躺在床上看著帳頂發呆許久，最後長長舒出一口氣。
自這日後，趙懷璟突然像變了一個人，原本並不喜歡拘著徐楚楚的人，如今卻無論去何處都要將她帶在身邊。
徐楚楚不願意，他便在她身邊又添幾名侍衛。
只要她踏出院子，身後總是或遠或近地綴著幾根尾巴。
徐楚楚先是驚訝，後來又不免悵然。
她以為趙懷璟會繼續南下，甚至入京逼宮，但趙懷璟卻好像並無此意。
明明冀州城再往南便是京城，但他卻止步於此。
四月底，晉王叛軍被剿，晉王被俘，押送回京。
陛下病重陷入昏迷，昏迷前下旨由端王代理朝政。
但端王野心有餘心機不足，齊王在朝中布局多年，看似不爭實則勢力暗中滲透已久。
所以雖是端王x代理朝政，真正把控朝政的卻並非他一人。
朝堂局勢正是緊張時，趙懷璟卻一派從容淡定。
屬下包括豐將軍曾隱晦地勸他直接揮師南下，打入京城，趙懷璟卻未置可否。
一時間不只京中與朝堂，就連京城以北各地大小官吏與百姓也猜測紛紛。
只有徐楚楚知道，趙懷璟晚上會對著林笙等人的來信，獨坐至深夜。
還有夜裏會將她摟在懷中，一遍遍輕撫她的背，眼神覆雜地看著她。
她知道他在猶豫什麽，也知曉他的顧慮，卻不曾戳破。
五月初，晉王被押入天牢，陛下從昏迷中醒來。
許是自知時日無多，陛下再次下旨命瑯琊王回京。
接到聖旨後趙懷璟沈默良久，次日率軍南下，兩日後到達京城外。
行至城門前，城門之上禁軍嚴陣以待、萬箭齊發。
禁軍早已被齊王把控，城門之上射下的箭矢被人動過手腳，加之齊王與林笙的人暗中在城內的接應，城門很快破開。
趙懷璟的大軍勢如破竹，湧入城內，一番廝殺後浩浩蕩蕩直奔內城。
徐楚楚扮作侍衛，與春燕同乘一匹馬，跟在趙懷璟身後，被十餘名身手極佳的侍衛護衛在中間。
殺入內城，城內街道空無一人，商鋪關門閉肆，連雞鳴狗吠聲都無。
徐楚楚看在眼中，只覺恍如隔世。
皇宮裏，內侍慌忙入了福寧殿中，撲通一聲跪下：“陛…陛下，瑯琊王打進內城了…”
梁太宗兩眼一黑，登時吐出一口黑血。
內侍忙上前扶住，太醫和國師慌忙上前，手忙腳亂圍了一圈。
梁太宗喘著粗氣，雙眼發直，整個人有如一臺殘破的風箱，不斷有“呼嚕呼嚕”的聲響從喉管發出。
太醫取出銀針在他人中紮下去，梁太宗再次吐出一口淤血，下一瞬卻猛地起身，抽出懸掛在龍榻邊的長劍，猛地刺入太醫胸膛。
殿內眾人大駭，哆哆嗦嗦跪了一地，只有國師垂首立在一側，面上不見一絲慌亂。
殿外跪了一地的朝臣，梁太宗發了癔癥，原本下不了床榻的人，此刻竟失心瘋般舉著長劍在殿內砍了一通，又跌跌撞撞闖出殿外，砍向地上的內侍與朝臣。
口中喊著含糊不清的話，殿內殿外血流一地，眾人噤若寒蟬，無人敢上前阻攔。
過了一刻鐘，福寧殿終於安靜下來，再次昏迷的梁太宗被內侍慌忙擡至龍榻。
宮外火把照亮夜空，廝殺聲響徹皇宮內外。
統領皇城司的內侍總管李全見勢不對正要遁走，被趙懷璟身邊的侍衛捉住，押到趙懷璟面前。
李全倒尚有幾分骨氣，捏著尖細的嗓音對著趙懷璟一通辱罵。
趙懷璟居高臨下看著李全，垂眸看看自己手中已經染血的長劍，再看看一旁臉色慘白的徐楚楚，終究不忍再在她面前殺人。
他給了侍衛一個眼神，未再理會地上之人，提著劍大步往內殿而去。
徐楚楚緊緊跟上，剛走出不遠，便聽到身後李全尖叫一聲，很快沒了聲音。
宮門外震天的馬蹄聲由遠及近，遮蓋住原本的廝殺聲。
趙懷璟頓住腳步，轉身往城門外看去，看見那無數道火把時，無聲冷笑。
福寧殿已被禁軍團團圍住，趙懷璟只帶徐楚楚在內的十餘個侍衛進入。
入了福寧殿，遇到匆匆入宮的長樂長公主。
長樂長公主今日難得一身素衣，發飾也只是簡單的白玉簪。
母子倆對視一眼，趙懷璟面無表情，長樂長公主面色蒼白，雙眸紅腫，看著趙懷璟的視線極覆雜。
趙懷璟回頭看徐楚楚一眼，徐楚楚點點頭，隨侍衛候在殿外。
趙懷璟跟在長公主身後，入了殿中。
殿外內侍宮女跪了一地，皇妃們垂首而立，啜泣聲此起彼伏。
殿內皇子與大臣跪了一地，皇後坐在榻邊，眼圈微紅，面上卻無甚表情。
長公主行至榻邊，掩唇哽咽出聲。
趙懷璟立在榻邊，面無表情地看著榻上瘦骨嶙峋、顴骨突出面頰凹陷的人。
腦中浮現出一幕幕被他遺忘之事。
他幼時被接入宮，見到陛下的第一面，他神色覆雜，對他伸出手。
他落水高熱，衣不解帶守他一夜。
內侍與宮女故意當著他的面說趙大將軍如何通敵叛國，死不足惜。
看到他在騎射課上拔得頭籌，眸中的陰冷與覆雜。
將他擢為京兆少尹，將陰私之事交於他去做，看著他與諸位大臣交惡。
假意為他賜婚，實則暗中窺探……
榻上的梁太宗緩緩睜開眼睛，艱難地轉動腦袋，渾濁的眸子看到榻邊之人，突然迸發出森森寒光。
像是一雙利刃，帶著赤裸裸的恨意和殺意，恨不能刺向趙懷璟。
趙懷璟看著榻上的陛下，唇角勾起一抹冷笑。
梁太宗怒急攻心，渾濁的眸子顫了顫險些再度昏厥過去。
跪在榻邊的太醫忙上前，一陣折騰將陛下從鬼門關拉回來。
端王咬牙切齒：“瑯琊王，你竟敢禦前失儀！”
是讓他跪下。
殿中安靜下來，趙懷璟扭頭看向端王，唇角勾起一抹冷笑，視線與齊王瞬間交錯後，淡定收回。
卻不肯跪。
梁太宗艱難地擡起手，哆哆嗦嗦指著趙懷璟，張了張嘴卻只能發出“啊啊”的聲音。
口中涎水從嘴角流到玉枕上。
殿中落針可聞，只餘陛下“吭哧吭哧”喘氣的聲音。
趙懷璟冷眼看著，眸中帶著譏諷和嘲弄。
梁太宗吭哧吭哧半晌，最後像是認命一般，閉上眸子，兩行濁淚順著幹枯的面頰滾落而下。
長公主一雙眸子通紅，狠狠瞪向趙懷璟。
趙懷璟勾唇，後退數步。
左右丞相躬身行至榻前：“陛下……”
內侍手捧明黃色聖旨上前。
陛下闔著眸子一動不動，皇後給一旁的內侍遞了眼色，內侍立即上前小心翼翼扶起陛下。
陛下終於睜開眸子，看著內侍遞到面前的聖旨，頓了半晌，顫顫巍巍提起筆。
可剛落下一筆，卻再次吐出一口血。
內侍忙用唾盂接住。
梁太宗緩了許久，再次提筆。
這時皇後上前，用絹帕抹了抹眼睛：“陛下，臣妾扶著您。”
梁太宗卻不知何處來的力氣，竟一把推開皇後。
皇後怔在原地，正在抹眼淚的長樂長公主頓了頓上前，扶住梁太宗的手臂：“皇兄，臣妹幫您。”
梁太宗只寫了幾個字便脫力，長樂長公主猶豫一瞬，改為握住梁太宗的手。
長公主哽咽道：“皇兄，您說，臣妹幫您寫。”
寫到“齊王”二字時，梁太宗眸子猛地瞪大，喉嚨被一口痰堵住，蒼白的臉色猛地漲紅。
長公主視若無睹，接過一旁內侍遞來的玉璽，握住梁太宗的手，用力按在詔書之上。
徐楚楚立在殿外，對殿內之事一無所知。
五月的晚上尚帶一絲涼意，她的背上和手心卻出了一層汗。
不知過了多久，殿中響起內侍悲戚的哭唱聲：“陛下駕崩！”
緊接著，喪鐘敲響。
一下，兩下，三下。
殿外的廝殺聲不知何時已經停止，被殿中悲戚的哭聲替代。
徐楚楚心跳如擂鼓，猛地擡頭看向殿內，視線與立在殿門外的趙懷璟隔空相對。
趙懷璟面上露出一抹笑，徐楚楚心裏的石頭猛地落下，對他回之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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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邊戰火未曾停歇, 北方幾州暴.亂四起，趙懷璟率軍以平叛的名義幾日內先後攻下遼州與寧州。
然後又繼續南下，短短三個月內先後將京城以北三路十餘個州郡叛軍剿滅, 將京城以北收入囊中。
雖是剿匪平叛的名義, 實際卻已處於趙懷璟的控制下。
甚至有幾州不需要用兵, 州衙官吏便主動倒戈。
四月，大軍在冀州城駐紮，而京城以東及以西，各有曹叔按照趙懷璟吩咐暗中布下的兵力, 對京城形成南北對峙的半包圍之勢。
朝廷派人來, 趙懷璟將人請進城好生“安頓”；
朝廷擠出兵力討伐, 卻被中途攔截，甚至未能攻至冀州城下。
整個大梁朝廷搖搖欲墜, 朝堂中有人隔岸觀火，有人審時度勢明哲保身, 甚至有人半真半假地設法向趙懷璟送來投誠之物。
京城與朝堂之事每日都有人送至趙懷璟手中, 他居於冀州城冷眼旁觀，就連一路追隨他的豐將軍都猜不透他真正的意圖到底是什麽。
冀州城經過最初的兵荒馬亂, 很快又恢覆平靜。
較之京城以南的戰亂動蕩，京城以北則像是另一方天地。
雖經歷天災和戰亂一片雕敝，但有了涼州城的先例, 各地先前惡意屯糧的大戶為保命紛紛開倉放糧, 賑濟災民。
且今年開春以來雨水頗豐, 戰亂平息後百姓走出家門從事農耕商事, 處處百廢待興。
在冀州城內修整幾日後, 徐楚楚第一次踏出州衙，坐上馬車往城西而去。
馬車在城西山腳停下, 徐楚楚從車上下來，帶著青蘿和春燕，身後跟著墨墨，一路往山上而去。
已是三月，城西山上桃花盛開，但因為戰亂剛歇加之正處於春耕時節，山上踏青之人並不多。
爬至半山腰累了停下歇息時，墨墨突然對著一處“汪汪”吠叫起來。
徐楚楚順著墨墨吠叫的方向望去，驀地頓住。
那處栽x種著一片海棠樹，正是海棠花盛開的時節，郁郁蔥蔥的海棠花枝掩映下，海棠枝上一道黑色身影若隱若現。
這一幕莫名熟悉，她心砰砰直跳，想上前卻有些猶豫。
墨墨掙開牽引的繩子，沖上前在半途停住，朝著那株海棠樹“汪汪”吠叫起來。
樹上之人這才像是察覺到她們，原本是側對著她們坐的，這下扭頭看過來。
先低頭看了看墨墨，又朝徐楚楚這邊看來。
日光透過斑駁的枝葉灑在他臉上，並沒有刺眼的銀色面具。
徐楚楚微微瞪大眼睛，垂在身側的手下意識揪緊衣襟。
可有茂盛的海棠花枝遮掩，加之隔著不近的距離，她看不清他的臉。
等她鼓起勇氣想要上前時，樹上之人卻輕飄飄從樹上落下，只留給她一個背影，很快消失在海棠花雨中。
回去時徐楚楚一路沈默，回到州衙後仍心不在焉，悶頭走在路上險些撞到人。
對方扶了她一把：“餘大夫當心。”
聲音溫和疏離，徐楚楚回神，擡頭看到面前之人她怔了一瞬，隨即後退一步與他隔開距離。
面前的“淩覆”一身淺藍色長衫，看清他面具下那雙丹鳳眸時，徐楚楚腦中驀地冒出城西山上那個黑色身影。
她吞了吞口水，略一猶豫喚來身後的墨墨。
墨墨飛奔過來，圍著“淩覆”轉了一圈，長長的鼻子在他身上嗅了嗅，沖他“汪汪”吠叫幾聲，又撒著歡跑開。
墨墨對面前這人與對常人無異，並無半分當初在淩覆面前的親昵。
徐楚楚蹙眉。
其實她一直好奇他的身份，開始時曾怕他會對趙懷璟不利，後來卻聽聞他從不參與議事，也不通曉兵法。
好似完全不關心戰況，只在需要時出現，讓趙懷璟可以調動幾萬南靖軍。
她之前幾次想私下找他一探口風，但後來還是按捺下了。
一是她潛意識裏覺得他並非淩覆，二是趙懷璟不喜她見他。
所以為避嫌，她未曾私下與“淩覆”見面。
不過今日在山上見到那人後，她卻忍不住再起疑心。
她正驚訝時，“淩覆”突然道：“餘大夫同人打招呼的方式還真是與眾不同。”
徐楚楚面上一熱，猶豫一瞬還是忍不住問出口：“先生今日可有出城？”
“淩覆”頓了頓：“餘大夫為何這樣問？”
“在下今日在城西山上遇到一人，與先生十分相似。”
“是嗎。”
“所以那人是不是先生你？”
她問出這話，眼睛便一眨不眨地盯著“淩覆”。
“淩覆”唇角勾了勾：“餘大夫想問什麽不妨直言。”
徐楚楚抿了抿唇：“先生既然願意協助王爺，為何不肯透露身份？”
“淩覆”笑了一聲：“餘大夫不也是嗎？”
這話意有所指，徐楚楚心下一窒。
她按捺下心裏的怪異感，硬著頭皮開口：“還是說，先生是故人，所以才如此？”
“故人？”
“淩覆”唇角的笑意淡了些，片刻後他唇角笑意再次加深：“原來在餘大夫心中，竟是‘故人’啊。”
徐楚楚眉頭蹙得更緊了，這處並無旁人，她上前一步，仰頭看著他，壓低聲音開口。
“所以先生同…慕容棠到底是何關系？留在王爺身邊，又是為了什麽？”
“淩覆”卻道：“在下以為瑯琊王已經告訴餘大夫。”
說完笑了笑，擡起手落在面具上。
徐楚楚微微瞪大眼睛，對方卻像戲弄她一般，只扶了扶面具便將手移開。
“餘大夫放心，在下並非你口中之人。至於在下為何留在瑯琊王身邊，餘大夫不如親自去問瑯琊王。”
二人之間只隔著一步的距離，“淩覆”覆著銀色面具的臉清晰地展現在徐楚楚眼中。
聽他說他並非“淩覆”，她一直提著的心稍稍落下，不知為何卻又多了一絲晦澀難言的情緒。
盯著那雙熟悉的丹鳳眸片刻，她腦中突然靈光一閃，驀地閃過一張並不十分熟悉的臉。
一個名字呼之欲出，下一瞬卻又覺得實在荒唐，怎會如此湊巧？
那個名字在舌尖打了個轉，又被她咽回去。
她不著痕跡地後退一步，“淩覆”唇角笑意卻愈發明顯。
“在下雖不是他，卻的確受他所托。”
說完上前一步，微微傾身，用僅二人能聽到的聲音道：“所以在下可以暫時借用他的身份，在此期間，或可答應王妃一個要求。”
徐楚楚怔在原地。
*
沐浴後回到房中時，趙懷璟已經在等她。
墨發微濕披在肩後，白色寢衣外面隨意披著一件深色外衣，站在桌案前，手裏拿著她的醫書隨意翻閱著。
修長的身形，將燭臺的光遮住，在地上投下一道細長的影子。
徐楚楚驚訝，這段時日她都是同他分開住的。
趙懷璟扭頭看過來，笑了笑：“回來了？”
徐楚楚猶豫一瞬，只點點頭便沒有再理會他。
她這些日子時常難以入眠，今日爬山耗費體力，方才又沐浴過放松心神，此時終於有了困意。
原本想早些睡的，但趙懷璟在這裏，顯然不能。
但她又不想同趙懷璟說話，只得走去一旁的行李處，心不在焉地胡亂翻了翻。
身後腳步聲響起，趙懷璟在她身旁停下，牽過她的手在掌心摩挲幾下，輕輕捏了捏。
徐楚楚僵了一下，往回抽了抽手未能抽出。
她沒有看趙懷璟，只賭氣似的問：“王爺準備何時出發，下一處又是哪裏？”
年關過後她都跟在趙懷璟身後四處征戰，幾經輾轉，每日擔驚受怕、奔波於戰場與傷兵營之間。
從開始的疲憊恐慌，到漸漸麻木，又到噩夢不斷。
甚至每到一處她的行李都是收拾好，隨時準備出發的。
她厭惡這樣的日子，但她無法怪趙懷璟，因為他是被一步步逼迫至此。
所以她只能厭惡自己。
當初一意孤行要來北境的是她，如今先退卻的也是她。
或許沒有趙懷璟的再次欺瞞，她此時仍心甘情願。
但趙懷璟的欺瞞猶如一盆冰水，將她一腔熱情全部澆滅。
她懼怕又忍不住自我厭棄，只想逃離。
房內安靜下來，沈默片刻，趙懷璟突然意味不明地笑了一聲：“王妃為何不問我究竟想做什麽？”
徐楚楚不想問，她不想再幹涉他的事。
趙懷璟卻強迫她看著他，他眸色幽深，看著她問：“王妃為何不能相信我一次呢？”
徐楚楚下巴被捏住，她眼圈紅了紅，想說我已經信過你許多次，但最後還是咽下。
只看著他道：“王爺，我想回去了，你送我回雲山縣好不好？”
趙懷璟表情凝住，不知是否是錯覺，徐楚楚竟從他眼中看到一閃而過的驚慌無措。
心狠狠刺痛一下，眼淚在眼眶中晃了晃，順著面頰落到趙懷璟的手上。
再等等吧，陪他走過這一段，就當成全自己，她如是想。
所以趙懷璟的唇覆上來時，她閉上眼睛並未躲開。
趙懷璟今晚極狠，徐楚楚一度想要逃開，卻被他強勢地禁錮在身.下。
床頭燭燈未滅，晶瑩的汗珠隨著起伏，從他光潔的額頭和勁瘦的胸腔滴落而下。
燭燈的光透過紗帳落在他身上，棱角分明的臉半明半暗，漆黑的眸子帶著覆雜的情緒看著身.下之人。
徐楚楚扭過頭去，卻被她強迫著將臉轉回來，看著他。
他瞳仁中映著她的樣子，鬢發汗濕，雙頰緋紅，眸中噙淚。
趙懷璟動作十分強勢霸道，但落在她身上的吻卻帶著明顯的顫意。
像是十分珍重，怕極了失去……
直到後半夜徐楚楚才沈沈睡去，趙懷璟在她耳邊說了什麽她已沒有力氣去分辨。
翌日徐楚楚醒來時早已天色大亮，她躺在床上看著帳頂發呆許久，最後長長舒出一口氣。
自這日後，趙懷璟突然像變了一個人，原本並不喜歡拘著徐楚楚的人，如今卻無論去何處都要將她帶在身邊。
徐楚楚不願意，他便在她身邊又添幾名侍衛。
只要她踏出院子，身後總是或遠或近地綴著幾根尾巴。
徐楚楚先是驚訝，後來又不免悵然。
她以為趙懷璟會繼續南下，甚至入京逼宮，但趙懷璟卻好像並無此意。
明明冀州城再往南便是京城，但他卻止步於此。
四月底，晉王叛軍被剿，晉王被俘，押送回京。
陛下病重陷入昏迷，昏迷前下旨由端王代理朝政。
但端王野心有餘心機不足，齊王在朝中布局多年，看似不爭實則勢力暗中滲透已久。
所以雖是端王x代理朝政，真正把控朝政的卻並非他一人。
朝堂局勢正是緊張時，趙懷璟卻一派從容淡定。
屬下包括豐將軍曾隱晦地勸他直接揮師南下，打入京城，趙懷璟卻未置可否。
一時間不只京中與朝堂，就連京城以北各地大小官吏與百姓也猜測紛紛。
只有徐楚楚知道，趙懷璟晚上會對著林笙等人的來信，獨坐至深夜。
還有夜裏會將她摟在懷中，一遍遍輕撫她的背，眼神覆雜地看著她。
她知道他在猶豫什麽，也知曉他的顧慮，卻不曾戳破。
五月初，晉王被押入天牢，陛下從昏迷中醒來。
許是自知時日無多，陛下再次下旨命瑯琊王回京。
接到聖旨後趙懷璟沈默良久，次日率軍南下，兩日後到達京城外。
行至城門前，城門之上禁軍嚴陣以待、萬箭齊發。
禁軍早已被齊王把控，城門之上射下的箭矢被人動過手腳，加之齊王與林笙的人暗中在城內的接應，城門很快破開。
趙懷璟的大軍勢如破竹，湧入城內，一番廝殺後浩浩蕩蕩直奔內城。
徐楚楚扮作侍衛，與春燕同乘一匹馬，跟在趙懷璟身後，被十餘名身手極佳的侍衛護衛在中間。
殺入內城，城內街道空無一人，商鋪關門閉肆，連雞鳴狗吠聲都無。
徐楚楚看在眼中，只覺恍如隔世。
皇宮裏，內侍慌忙入了福寧殿中，撲通一聲跪下：“陛…陛下，瑯琊王打進內城了…”
梁太宗兩眼一黑，登時吐出一口黑血。
內侍忙上前扶住，太醫和國師慌忙上前，手忙腳亂圍了一圈。
梁太宗喘著粗氣，雙眼發直，整個人有如一臺殘破的風箱，不斷有“呼嚕呼嚕”的聲響從喉管發出。
太醫取出銀針在他人中紮下去，梁太宗再次吐出一口淤血，下一瞬卻猛地起身，抽出懸掛在龍榻邊的長劍，猛地刺入太醫胸膛。
殿內眾人大駭，哆哆嗦嗦跪了一地，只有國師垂首立在一側，面上不見一絲慌亂。
殿外跪了一地的朝臣，梁太宗發了癔癥，原本下不了床榻的人，此刻竟失心瘋般舉著長劍在殿內砍了一通，又跌跌撞撞闖出殿外，砍向地上的內侍與朝臣。
口中喊著含糊不清的話，殿內殿外血流一地，眾人噤若寒蟬，無人敢上前阻攔。
過了一刻鐘，福寧殿終於安靜下來，再次昏迷的梁太宗被內侍慌忙擡至龍榻。
宮外火把照亮夜空，廝殺聲響徹皇宮內外。
統領皇城司的內侍總管李全見勢不對正要遁走，被趙懷璟身邊的侍衛捉住，押到趙懷璟面前。
李全倒尚有幾分骨氣，捏著尖細的嗓音對著趙懷璟一通辱罵。
趙懷璟居高臨下看著李全，垂眸看看自己手中已經染血的長劍，再看看一旁臉色慘白的徐楚楚，終究不忍再在她面前殺人。
他給了侍衛一個眼神，未再理會地上之人，提著劍大步往內殿而去。
徐楚楚緊緊跟上，剛走出不遠，便聽到身後李全尖叫一聲，很快沒了聲音。
宮門外震天的馬蹄聲由遠及近，遮蓋住原本的廝殺聲。
趙懷璟頓住腳步，轉身往城門外看去，看見那無數道火把時，無聲冷笑。
福寧殿已被禁軍團團圍住，趙懷璟只帶徐楚楚在內的十餘個侍衛進入。
入了福寧殿，遇到匆匆入宮的長樂長公主。
長樂長公主今日難得一身素衣，發飾也只是簡單的白玉簪。
母子倆對視一眼，趙懷璟面無表情，長樂長公主面色蒼白，雙眸紅腫，看著趙懷璟的視線極覆雜。
趙懷璟回頭看徐楚楚一眼，徐楚楚點點頭，隨侍衛候在殿外。
趙懷璟跟在長公主身後，入了殿中。
殿外內侍宮女跪了一地，皇妃們垂首而立，啜泣聲此起彼伏。
殿內皇子與大臣跪了一地，皇後坐在榻邊，眼圈微紅，面上卻無甚表情。
長公主行至榻邊，掩唇哽咽出聲。
趙懷璟立在榻邊，面無表情地看著榻上瘦骨嶙峋、顴骨突出面頰凹陷的人。
腦中浮現出一幕幕被他遺忘之事。
他幼時被接入宮，見到陛下的第一面，他神色覆雜，對他伸出手。
他落水高熱，衣不解帶守他一夜。
內侍與宮女故意當著他的面說趙大將軍如何通敵叛國，死不足惜。
看到他在騎射課上拔得頭籌，眸中的陰冷與覆雜。
將他擢為京兆少尹，將陰私之事交於他去做，看著他與諸位大臣交惡。
假意為他賜婚，實則暗中窺探……
榻上的梁太宗緩緩睜開眼睛，艱難地轉動腦袋，渾濁的眸子看到榻邊之人，突然迸發出森森寒光。
像是一雙利刃，帶著赤裸裸的恨意和殺意，恨不能刺向趙懷璟。
趙懷璟看著榻上的陛下，唇角勾起一抹冷笑。
梁太宗怒急攻心，渾濁的眸子顫了顫險些再度昏厥過去。
跪在榻邊的太醫忙上前，一陣折騰將陛下從鬼門關拉回來。
端王咬牙切齒：“瑯琊王，你竟敢禦前失儀！”
是讓他跪下。
殿中安靜下來，趙懷璟扭頭看向端王，唇角勾起一抹冷笑，視線與齊王瞬間交錯後，淡定收回。
卻不肯跪。
梁太宗艱難地擡起手，哆哆嗦嗦指著趙懷璟，張了張嘴卻只能發出“啊啊”的聲音。
口中涎水從嘴角流到玉枕上。
殿中落針可聞，只餘陛下“吭哧吭哧”喘氣的聲音。
趙懷璟冷眼看著，眸中帶著譏諷和嘲弄。
梁太宗吭哧吭哧半晌，最後像是認命一般，閉上眸子，兩行濁淚順著幹枯的面頰滾落而下。
長公主一雙眸子通紅，狠狠瞪向趙懷璟。
趙懷璟勾唇，後退數步。
左右丞相躬身行至榻前：“陛下……”
內侍手捧明黃色聖旨上前。
陛下闔著眸子一動不動，皇後給一旁的內侍遞了眼色，內侍立即上前小心翼翼扶起陛下。
陛下終於睜開眸子，看著內侍遞到面前的聖旨，頓了半晌，顫顫巍巍提起筆。
可剛落下一筆，卻再次吐出一口血。
內侍忙用唾盂接住。
梁太宗緩了許久，再次提筆。
這時皇後上前，用絹帕抹了抹眼睛：“陛下，臣妾扶著您。”
梁太宗卻不知何處來的力氣，竟一把推開皇後。
皇後怔在原地，正在抹眼淚的長樂長公主頓了頓上前，扶住梁太宗的手臂：“皇兄，臣妹幫您。”
梁太宗只寫了幾個字便脫力，長樂長公主猶豫一瞬，改為握住梁太宗的手。
長公主哽咽道：“皇兄，您說，臣妹幫您寫。”
寫到“齊王”二字時，梁太宗眸子猛地瞪大，喉嚨被一口痰堵住，蒼白的臉色猛地漲紅。
長公主視若無睹，接過一旁內侍遞來的玉璽，握住梁太宗的手，用力按在詔書之上。
徐楚楚立在殿外，對殿內之事一無所知。
五月的晚上尚帶一絲涼意，她的背上和手心卻出了一層汗。
不知過了多久，殿中響起內侍悲戚的哭唱聲：“陛下駕崩！”
緊接著，喪鐘敲響。
一下，兩下，三下。
殿外的廝殺聲不知何時已經停止，被殿中悲戚的哭聲替代。
徐楚楚心跳如擂鼓，猛地擡頭看向殿內，視線與立在殿門外的趙懷璟隔空相對。
趙懷璟面上露出一抹笑，徐楚楚心裏的石頭猛地落下，對他回之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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