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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敵似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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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敵似友

“你睡了覺嗎?這麽早在我書房裏看書。”德音回歲安院這裏更衣,從晚恕口中t z得知自己睡下後,陸景和帶著陸元照登門致歉,鬧了兩個多時辰,以陸景和腿上負傷、灰溜溜打道回府收場,而陸元照則被留在歲安院這裏休息。

顯然,陸元照眼下兩團濃重的烏青,說明他壓根沒睡,他身前的書案是按照德音的身量定制的,他用起來有些矮了。

“你起得如此早,怎不多睡會兒?特來看我嗎?”陸元照仍垂眸盯向手中的書卷,並未擡頭看德音一眼。

“那你便自作多情了。是宮裏傳來旨意,姐姐姐夫要見我們兩個。你也去洗漱更衣,我們吃過早飯後,一同進宮去。”德音轉身離開書房,吩咐跟著自己的枇杷,到晚恕院裏搬一張閑置的書案到書房裏給陸元照用,省得他讀書寫字不甚方便。

枇杷笑道:“姑娘當真事事為姑爺著想。”

德音揚了揚手裏的絹帕,漫不經心說道:“與他相處這麽些時日,看出來他人不壞。且他比我可憐許多,為著小時候他把我從拍花子的手裏帶回家,我多關懷關懷他,也是人之常情。”

“是是是。”

枇杷順著德音的話往下說。

“奴婢明白姑娘心裏最牽掛那位‘玉面狐’公子,與姑爺過日子是權宜之計。”

“這話你說進我心坎裏去了。”

德音轉入寢房,換了大紅百子鬧春圓領團衫、十二幅的石榴紅湘妃裙,一整套的紅寶石頭面穿戴整齊,顯得人喜慶又貴氣。

用畢早飯後,德音與同樣一身紅的陸元照登上了進宮的馬車。

小夫妻二人也不是頭一回進宮了,德音進宮更是家常便飯。

入麟趾宮後,德音、陸元照進東側殿向貴妃請安。

貴妃正坐在炕上逗弄繈褓中的兒子,瞧見小夫妻二人臉上的傷,掩不住笑意,打趣他們倆道:“難怪你們能成夫妻呢?真真是月老綁死了的紅線,連受了傷都這麽有夫妻相,一個左邊臉上有抓痕,一個右邊臉上有淤青,站在一起本宮瞧著還是對稱的傷口。”

德音坐在貴妃對首,摸了摸大皇子軟乎乎的面頰,大皇子本是陛下的第三子,前兩位皇子皆由孝純皇後所出、早早夭折,孝純皇後是陛下的忌諱,那兩位皇子也成了人人不能提及的,故大皇子順理成章成了陛下的長子。

“姐姐明知我傷了臉,還宣我進宮,懶覺都不讓人睡一個,就不能今日讓我睡一整天,明日再宣我進宮嗎?”

德音話音間帶有撒嬌的語氣,坐在炕前繡墩子上的陸元照鮮少聽見德音如此說話,溫言軟語入耳,不禁面上微微泛紅。

貴妃命乳母將大皇子抱下去餵奶,讓德音坐的離自己近一些,仔仔細細瞧過德音臉上的抓痕,滿眼心疼之色。

“陸家那小娘子的爪子真是沒個輕重,她姐姐陸才人在宮裏也是個咋咋呼呼的小心眼兒的人。”

貴妃將德音摟進懷裏,這妹妹是當親生女兒一般養大的,感情自然深厚。

“姐姐是想過幾日宣你進宮的,正好陸才人昨夜侍寢,晨間她向陛下哭訴咱們爹爹砍傷了陸侯爺,陛下問起緣由來,知道你的臉被陸才人的妹妹抓傷了,這才傳口諭到麟趾宮來,要我急宣你入宮。你等會兒面聖時,不要亂說話,讓姐姐替你說。”

貴妃話音剛落,邱子虛便進殿來通知貴妃帶妹妹、妹夫接駕。

繁瑣的天家規矩做足後,太監們關上了殿門,便到了自家人聚在一起說話的時候。

朱瀾舟穿著常服坐在炕上,貴妃剝了一粒葡萄遞給朱瀾舟嘗,朱瀾舟輕道了聲“酸”,貴妃忙又張羅起茶來。

“元照,你也不管管你家那庶妹,看把音音的臉抓成什麽樣了。”朱瀾舟到金碟內挑了枚德音愛吃的蜜餞,擲給了德音,看向德音的目光頓時柔和下來,聲色也溫柔起來,“音音,你受了委屈,怎先跑回娘家?該先進宮來告訴朕才對。”

“東華門、西華門都落了鑰,宮禁森嚴,我怕闖宮掉腦袋。”德音將那枚蜜餞偷偷遞給陸元照,自己走到炕上小桌幾邊挑金碟子裏的蜜餞。

朱瀾舟撐著腦袋望向德音,“你掉不掉腦袋,是朕一句話的事。東華門、西華門落了鑰,你想進宮來見朕,朕命他們打開午門放你進來都可。你這是嫁了人,忘了朕對你的養育之恩,真是小白眼狼一個。”

德音挑了幾枚蜜餞放到朱瀾舟掌中,“姐夫你別光顧著數落我了,吃幾個蜜餞甜甜嘴。”

“德音。”貴妃故意板起一張臉,肅聲道:“又在陛下面前不講規矩了,陛下好好教你,你恭敬認真聽著便是,你倒教起陛下做事來了。”

“春華,音音她這樣的性子是朕慣出來的,朕願意受用。你別對音音說重話,音音她還傷著呢。”朱瀾舟分了兩枚蜜餞餵給貴妃,貴妃裝作難為情地含進嘴裏。

貴妃:“音音這傷也不重,小娘子們吵架動手,何須陛下親自過問?陸才人那妹妹定也是個好孩子,陛下要管起音音受傷這件事,怕會嚇破那小娘子的膽。”

“貴妃的意思,這件事就這麽算了?”朱瀾舟輕輕皺了一下眉頭,又深深看了幾眼德音臉上的抓痕,轉而問起陸元照,“元照,你是維護你那庶妹?還是維護音音這個結發妻子?”

陸元照從座上起身,向朱瀾舟伏地叩首道:“此事音音占理,是臣的庶妹失德,臣請陛下秉公處理此事。”

朱瀾舟命陸元照起身,想了想,道:“這本是你陸家的家事,朕不欲管,但牽扯進了音音,音音是朕與貴妃悉心教養長大的,她只是沒有公主的名分。元照,朕問你,按照大昭律法,毆傷公主是什麽罪?”

貴妃:“陛下,以毆傷公主之罪發落陸才人的妹妹,是不是太重了些?”

“春華,此事你不要管,你幫皇後協理六宮就過分心慈手軟了。音音在此事上受了委屈,難道要滿京城的人看音音的笑話嗎?”朱瀾舟心意已決。

陸元照回道:“陛下,按照大昭律法,毆傷公主,是為以卑犯尊,當滅三族。”

德音插話道:“滅三族?那豈不是我也要掉腦袋?怎麽給我討公道還要我的命呢?”

朱瀾舟擡手揉摁自己的眉心,勾起唇角,故意出言戲耍德音。

“你與元照立即和離,不就牽連不到你身上去。”

“那也不成,我夫君又沒做錯事,姐夫您最公正嚴明,不能在這件事上犯糊塗呀。”德音道。

朱瀾舟聽見德音言語間多有維護陸元照,不再拂逆德音的心意,待陸元照也有了好臉色。

“那就以梳洗之刑發落元照你那囂張跋扈的庶妹。”

“什麽是梳洗之刑?”德音好奇。

朱瀾舟:“說起來太血腥,音音你別多問。春暉園那裏排了一出好戲,音音你與春華一起去聽。朕留元照在這裏說一會兒話。”

貴妃帶著德音離開東側殿。

殿中只剩朱瀾舟與陸元照說話。

“你小子好福氣,娶了一個好媳婦。”朱瀾舟賜了茶與陸元照喝,“音音他稱朕為姐夫,你也是稱朕為姐夫的,朕當年確實對不住你姐姐。元姬她為朕生育兩子,是朕能力有限,護不住他們母子。貴妃養的這個兒子,長大後要喊你一聲‘姨夫’,你幫朕千萬護住這個兒子。”

“臣……不明白陛下的意思……”實則陸元照知曉朝中局勢,滿朝文武,多是周太後的親信,也是前一朝梁帝舊臣後人。

“你這人也算是‘千年的狐貍’,就別在朕面前裝蠢扮癡了。”朱瀾舟似笑非笑看向陸元照,“朕的母後出身梁王府,母後姓周,朕姓朱。朕原以為母後的野心止於‘周與朱,共天下’,可自朕登基以來,母後戕害朕諸多子嗣,她要朱姓皇室斷子絕孫,好成全“光覆梁室,周家天下”的願景。元照,你姐姐元姬是如何死的?你是親眼所見。”

朱瀾舟眼角溢出幾滴淚,“活生生沒斷氣的人,就那樣埋在了土裏。倘若貴妃也落得如此下場,你忍心見音音傷心落淚嗎?”

“貴妃娘娘是太後娘娘的親外甥女。”陸元照心中一顫,他清楚周太後是個蛇蠍心腸的女人。

“春華她是母後的親外甥女不錯,可朕年少的發妻元貞皇後還是母後的親侄女,不一樣被母後命人用巫蠱之術害死了嗎?還有朕那個瘋子皇兄,皇兄他可是母後的親骨肉啊,卻被母後餵了一勺毒粥成了今日這瘋瘋癲癲的模樣。朕能登基為帝,是因為朕願意做母後的傀儡,一旦朕扯斷了身上這些千絲萬縷的傀儡絲,那朕也會像皇兄那樣變成一個瘋子。”朱瀾舟從袖中取出一枚兵符交給陸元照,“為防止那一日來臨,你一定要幫朕保全大皇子還有湘王。你去告訴厭塵,一直像這樣渾渾噩噩、吊兒郎當過日子就好,他遲早也會成為朕的。”

陸元t z照接過兵符放入袖內,他袖中這下子多了一個燙手山芋。

“臣恐怕沒出東華門,便會被太後娘娘的人扣下。”

“你有法子的。”朱瀾舟眸中幽晦,“你不僅能將這枚兵符帶出東華門,還能帶出京城。翰林院的位置朕先替你留著,你先去鈐州歷練幾年。”

“臣能帶音音一起去嗎?”

“能,當然能。”朱瀾舟想起了孝純皇後,因為對她愧疚,所以想替她好好照拂陸元照這唯一的弟弟,“元照,你對自己太狠了。厭塵固然能給音音全天下最尊貴的身份,但你要弄清楚,音音她真正想要的是什麽。”

“臣自開蒙那日起,便知道讀這四書五經,是為了什麽,臣最不喜‘書中自有顏如玉’那句話。”

“為了什麽?”朱瀾舟無聲一嘆,“世人求功名利祿,你求人間正道,可知明堂之上最摧折人風骨,你的清高能維持幾日?”

陸元照抿唇不語。

朱瀾舟知他沒有改變主意,只輕輕搖首。

“大昭朝的一片天,縱使你粉身碎骨,也是撐不起來的。”

“元照,你記住朕今日這番肺腑之言。於帝王而言,臣子是忠是奸不重要,君父只求純臣而已。”

“你與厭塵的關系,會變得越來越有意思。自古君臣,皆似敵似友,一生糾葛。但音音打破了你與厭塵之間的平衡,你與厭塵,來日只有一種關系,你道是什麽關系呢?”

“死敵。”

“火已然燒起來了,但願厭塵他厚道,來日能留一條生路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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