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80

關燈
80

“你先走吧。”

池霭站在方知悟的身後, 對著衣櫃的方向說道。

她沒有指名道姓,但在場的各位誰都知道,在這樣三方對峙的極端情景之下, 如果不想擴大矛盾, 應該自行離開的人是誰。

他擡起光/裸的腳掌,自掛滿女性衣物的內部走出。

失去紐扣束縛的胸膛,類似情動的濕紅眼瞼,無聲昭示著這間房內發生過什麽。

方知悟的餘光註意到祁言禮藏得匆忙, 甚至連鞋都不曾穿上, 更是覺得可笑。他幾乎用盡了畢生自控力, 才得以壓制住自己,沒有說出更加惡毒的言語。

他等待著待祁言禮走後,池霭能夠給出一段合理的解釋。

亦或者,撒下一個足以平息他內心怒火的謊言。

誰知祁言禮走了兩步,倏而在他面前站定,開始有條不紊地扣起扣子。

“還不滾嗎?”

方知悟不耐煩於情敵的毫無自覺,將嗓音繃成了一條拉滿的弓弦, 廝磨著齒尖沈聲驅趕道,“還是需要我下樓去把陳詩蔚叫醒, 讓她來看看你這副低賤的德性。”

聽聞方知悟用“低賤”這個詞匯來形容祁言禮, 池霭隱約感覺到不妙, 她條件反射想要阻攔到兩人中間, 好避免如同上次家門口那樣的鬥毆發生。

幸好,祁言禮不覆上次被戳中痛楚的激烈姿態。

他垂著眼簾, 細致地貝母扣一扣到底。半分鐘後, 除卻找不到鞋穿的赤/裸雙腳,他似乎又變回了那個對待萬事萬物游刃有餘的貴公子。

池霭不由得松了口氣。

她思考著:穿好衣服, 接下來就應該走了吧?

這是方家的地盤,不管是誰都應該擁有克制的、不將事情鬧大的覺悟。

然而祁言禮下一秒的表現,卻出乎她的意料。

他挺直背脊,放緩嗓音,無比平靜地坦誠道:“阿悟,你說得對,我確實不是個東西,沒有徹底解決家裏的麻煩,就擅自愛上一個人,並幻想著能跟她永遠在一起。”

聽到對方的爽快承認,方知悟並沒有調動起一分一毫的痛快情緒。

他目不轉睛地註視著祁言禮。

仍舊是那副面孔,那副神態,他卻覺得無比陌生。

審判完自己的罪行,祁言禮沒有一點打算結束的意思。

他越過方知悟身體的間隙,看了一眼正在猶豫是否要走上前來的池霭,忽然唇角彎起,露出一抹有所決斷的笑容,收回視線對方知悟說道:“但是阿悟,你這樣又算什麽呢?”

“你覺得你占據了道德制高點,沒有任何錯誤,是我暗自勾引霭霭對不起你,是嗎?”

他不帶臟字又句句誅心的話,令得池霭心裏的不安化作了面上實質的表情。

她不再躊躇,站到兩人的中間,臉朝祁言禮:“……你別再說了,祁言禮。”

“為什麽不讓我說下去呢?”

祁言禮歪頭,用無比溫柔的目光打量著用眼神示意自己閉嘴的池霭,又笑著擡起手指,將沾在她臉上的一綹濕發勾起,小心翼翼地繞到小巧的耳廓後去。

他旁若無人地親近著池霭,口中越發說道,“是不想讓我說出你壓抑在心底很久的想法嗎?還是擔心阿悟聽到真相以後會難以接受?”

“霭霭,你不能再這麽替阿悟著想了。”

“他已經不是小孩子了。”

祁言禮冰涼的手指攏在池霭的耳畔尚未離去,池霭的身後,受不了他們當著自己的面親昵交談的方知悟,亦探出右手一把握住她的腕骨,將她拉到戰局之外。

他的神色宛如烏雲聚集,暴風雨即將到來的海面:“讓他說,我很想知道事實擺在眼前,他能厚著臉皮想出什麽借口把錯誤全都推到我的頭上。”

“哈。”

祁言禮忍俊不禁地發出嗤諷聲,又雙手相疊,褒獎似地替方知悟鼓起掌。這突兀的拍手聲回繞在寂靜而寬大的空間裏,連帶著池霭穩定的心跳也不由自主砰砰直響。

鼓完掌後,祁言禮開始說話。

他問的第一句,就刺得方知悟蹙起的眉心一突:“阿悟,你認為當一個人對另一個人於心有愧的時候,她做出什麽樣的行為,或者給什麽樣的東西,能夠稱得上補償?”

祁言禮從口袋裏掏出手機,將“補償是什麽意思”輸入進去,然後擡高聲調,念起屏幕上方顯示的含義:“彌補缺陷,抵消損失,把好的東西回報給對方,這樣叫做補償。”

“所以江阿姨把你回報給了霭霭,讓你們兩個人結婚,她認為這叫做補償。”

祁言禮將方知悟和補償聯系在一起,輕描淡寫的言語,仿佛他並非生來擁有自主思維和判斷能力的人,而是一樣昂貴的、象征著某種特殊意義的物件。

“沒錯,在世人看來,你長相出色,家世優越,頭腦靈活,池霭嫁給你屬於高攀。”

“可你真的覺得你能夠得上補償兩個字嗎?”

“你們的婚約帶給了池霭什麽?”

“是帶來了在人前她需要處處照顧你的情緒,還是帶來了在人後你對她的漠不關心?”

隨著質問的層層遞進,祁言禮眼中的嘲諷明晰起來,比懸掛在衣帽間上方如同白晝的燈光還要尖銳,照射到方知悟的臉上時,讓t他不自覺地感覺到目眩神迷。

“你們方家以你母親為首,你、你父親還有你大哥為虎作倀,為了讓你母親心安理得地把救命的恩情揭過,沒有任何內疚之心地霸占了霭霭四年的青春。”

“這四年裏,她為了扮演好方知悟未婚妻的角色,不停改變自己,不停為著迎合上流圈層的眼光努力,沒辦法隨心所欲地生活,沒辦法去認識更多的朋友,遇見更契合的人。”

“她這四年的歲月,通通圍繞著你們家展開。你們卻似乎從來沒有思考過這些事,你的母親理所當然地把她覺得好的東西強行施加給霭霭。”

“而從前的你更加可惡,認為霭霭能和你在一起,是天大的福分和恩賜。”

“阿悟,在指責我恬不知恥的時候,不如你也來收起與生俱來的傲慢,認真仔細地想一想,霭霭失去你這層束縛,日子會不會過得更好?”

“——你和霭霭之間,究竟是誰離不開誰?”

在祁言禮步步逼問的起初,方知悟僅是加深了心中的憤怒程度。

站在他身邊隨時準備拉架的池霭,看著他垂落在腿側的拳頭越握越緊。

可祁言禮越說到後來,方知悟瞳孔深處單一的怫然轉變成了另一種更為覆雜的情緒,他攥緊的拳頭迸發出猙獰泛白的骨節,卻又在祁言禮嘲問“到底是誰離不開誰”時頹然松開。

他的精神不受控制地進行了新一輪的反思。

難道祁言禮的話語僅僅是為了激怒自己嗎?他攤開扯碎的真相固然殘酷直白,可如果換作自己是池霭,戰戰兢兢度過這些年,難道她會覺得和自己結婚是一種恩賜嗎?

不是只要給了金錢、給了地位,給了憑借她一己之力難以跨越的階級,就是補償。不清楚對方到底想要什麽,只冠以回報的名義胡亂給予,何嘗不是另一重萬丈枷鎖?

是他們一直在桎梏著池霭,池霭離開了方家,離開了他,一樣能夠過得好。

可沒有了池霭,他方知悟又算什麽?

……不過是找不到歸屬的孤魂野鬼。

伴隨著激烈的思考,方知悟瞳孔中的情緒更疊仿佛經歷了一整個人生四季。

最後他側過頭,註視看似試圖阻止祁言禮,又無言放任他把所有話宣之於口的池霭。

他在一瞬間明白了祁言禮的指責,絕大多數便是池霭的心中所想。

方知悟木然面孔,有些失魂落魄地看回祁言禮。

在這個他徹底落敗的時刻,不知為何,祁言禮的視線也泛著說不出的哀傷落寞。

方他舉起拳頭,對準祁言禮的顴骨,而對方也早有預料般不逃不躲閉上了眼睛。

砰!

拳頭入肉的狠厲聲音響起,隨即有人的唇齒之間散開吃痛的悶哼。

祁言禮捂住腹部,表情略顯扭曲。

令他奇怪的是,方知悟這次居然沒有打臉。

“祁言禮,我打你的這一拳,是因為你侮辱了我的母親。”

祁言禮沒有睜眼。

在剛才的痛楚之下,他咬破了口腔的軟肉,血液的濃重味道在唇齒間散開。

他側頭吐出這口帶血的唾沫,輕聲諷刺道:“下一拳又要用什麽理由呢,阿悟?”

話音出口的同時,他的眉宇間又感應到淩厲揮來的拳風。

“阿悟!”

池霭忍不住了。

再打下去,動靜再大點,說不定會將隔壁的方知省引來。

她拉住方知悟的另一只手,想要勸他放棄對於祁言禮單方面的毆打。

只是令她意想不到的是,同祁言禮的面孔相距一厘米時,方知悟揮出的拳頭硬生生改變了方向,砸向自己的小腹,且是極其用力地接連兩下。

他鼻腔溢出的痛音終於引來了祁言禮的註目。

他睜開雙眼冷冷地回望著方知悟,偶爾轉瞬即逝的眸光充斥著審視和不解。

方知悟撇開池霭攙扶的雙手,勉強在原地站定,脫口的話語因痛而斷斷續續:“而這兩拳給我,是因為你說得沒錯,我也不是個東西。”

打完自己,方知悟轉身踉踉蹌蹌地走了。

房間裏又只剩下池霭和祁言禮兩人。

“霭霭,對不起……”

祁言禮想要就自己的擅作主張對池霭提出道歉。

池霭卻沒有再留給他多餘的眼神。

鬧劇散場。

她原本打算埋藏在心裏一世的想法,在這樣荒誕不經的捉奸場合下被方知悟知曉。

池霭的心在剎那間體會到言語無法訴說的沈墜。

卻又隨著呼吸的釋放,逐漸透出如釋重負的意味。

她對祁言禮擺了擺手:“阿夜,你也走吧,我想要一個人靜一靜。”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