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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言禮站在洗手臺前, 註視著鏡子裏剛洗幹凈頭發,整張面孔都濕漉漉的自己。

啟動的吹風機在他的手中嗡嗡作響,左邊的大理石臺面上, 手機的屏幕持續亮起。

上面是微信的界面, 池霭發來下班後看望他的消息停留在二十分鐘前。

衛生間外,被祁言禮請來的傭人們正在拖洗地板、擦拭家具。

他們無聲地行動著,將池霭最喜歡的新鮮月季花插進空置幾日的極簡花瓶裏,又往擺放在客廳和臥室的玻璃擴香器滴入香氛精油, 好讓人一進門就感受到溫暖舒適的氣息。

按照祁言禮的計劃, 高燒生病的模樣被池霭看見過一回, 得到她的憐惜就已經足夠。

女人會喜歡男人偶爾流露出來的t脆弱。

卻不會願意看到他們的外表,同周遭的環境長時間呈現出不修邊幅的邋遢。

待到祁言禮吹幹頭發,傭人們也完成了任務離開家中。

不用負重上班,躺在床上休息半天,他的精神狀態已然好了許多。

他進入衣帽間,挑選著等會兒和池霭見面時要穿的衣服。

最好是寬大的家居服,能夠消弭一些病氣, 配色要眼前一亮,但又不能過於刻意。

挑挑揀揀, 祁言禮選出件湖水綠的毛衣。

還沒套上脖頸, 玄關處就傳來房門解鎖的聲音。

雖有些奇怪池霭今天竟然來得這麽早, 他還是加快速度, 順便在等身鏡前打理了下露出筆直鎖骨的領口,方才戴上口罩, 洋溢著笑容快步走了出去。

“霭——”

第一個音節出口, 緊接到來的疊字掐滅在喉頭。

當祁言禮看清出現在玄關的客人面孔時,唇畔的笑意未止, 輕快的眸光已是半程凝固。

“阿言,見到我很意外嗎?”

身後跟著醫生的方知悟摘下墨鏡掛在胸前,背起雙手,喚出昔日兩人未曾決裂時互道的親昵稱呼,“是霭霭跟我說你生病了又不想去醫院,所以我就帶著醫生來看望你了。”

“下次有這種事直接跟我說就行,光跟朋友訴苦病又不會自己恢覆。”

他的語調懶洋洋的,像極了飛累棲息在花叢中的輕盈蝴蝶。

轉動剔透的眼睛與祁言禮對上的瞬間,自上而下露出幾分果然如此的譏誚感。

過熱的大腦令祁言禮的思考慢了一步。

很快,他就明白了池霭發來的那通微信少了另一個主語。

不是她來看望自己,是她帶著方知悟和家庭醫生來看望自己。

本想著借用小時候的經歷和家裏的情況博取池霭的憐惜,祁言禮卻沒想到哪怕在這種事情上,池霭也是個果斷的行動派——絕不會僅有口頭安慰,勢必要把問題徹底解決才行。

祁言禮的笑容發苦,不知道這算不算做“聰明反被聰明誤”。

而當他聽見方知悟背後的家庭醫生,熟稔地稱呼自己為“祁少爺”時,又意識到有這位和方知悟的母親江晗青來往密切,卻並不了解虛假婚約本質的第四者存在,早已撕破臉的他們三個人,不得已又要開始上演關系錯位的戲碼。

收起盤桓在腦海千絲萬縷的想法,祁言禮正準備說話。

那頭方知悟又故意搶過他的話頭,一面大搖大擺走近,一面用一種半是嬉笑的態度說道:“霭霭剛下了班正在往你家過來的路上,我尋思在外面等著也是等著,就想試試你家的密碼鎖換了沒有——結果真就打開了,阿言你現在這種情況,還是要有點安全意識的嘛。”

“安全意識”這個詞語用的微妙。

就好像祁言禮不改密碼,哪天會有人沖進家門來將他暴揍一頓一樣。

祁言禮懶得跟方知悟計較這種低級的威脅,也不欲在池霭到來前和對方發生任何摩擦。

他咳嗽兩聲,刻意擠壓著聲帶,使嗓子發出被病痛折磨出的沙啞:“阿悟,你和醫生先在沙發上坐坐吧,我去給你們倒點茶水。”

“謝謝祁——”

“不用,你是病人,哪有還要你操勞的道理。”

家庭醫生微弱的道謝聲淹沒在方知悟響亮的聲音下。

他用目光環視了一圈打理得窗明幾凈、頗為溫馨的環境,鼻尖嗅到和祁言禮一樣虛偽失真的無形香氣,惡劣的念頭升起,口中索性命令道:“李醫生,我不是讓你帶了消毒水來嗎?阿言生病這麽久一直沒好,估計也是被這房子裏的病毒影響,你就幫忙消消毒吧。”

習慣了方知悟兼顧想一出是一出和唯我獨尊的個性,家庭醫生只敢默默在心中腹誹兩句“這是人家的房子不問人家擅自做出決定真的好嗎”。而反應到表面,他忙不疊地答應下來,從醫療箱中取出大瓶消毒噴霧,識時務地走進了遠離兩人的臥室裏開始進行噴灑工作。

祁言禮的臉早在聽到方知悟指揮的內容之際,就忍不住沈了下來。

他不方便開口拒絕,耐著性子等到家庭醫生走進房間,才坐在遠離方知悟的另一側沙發平聲說道:“你來幹什麽?總不能真的盼望我的病早點好了吧?”

“要不是池霭拜托我,我根本就不想來。”方知悟反唇相譏,“怎麽樣,發燒發了幾天腦子燒清楚了嗎?生病不去醫院,非要麻煩池霭,把病毒傳染給她你就高興了。”

祁言禮拉高口罩,半闔眼睛:“既然不想來,現在要走也沒人攔著你。”

方知悟望向他的視線像是雪亮鋒利的刀子:“反駁不了我,所以只能找些有的沒的話來說了嗎?你也發現你這種裝病賣慘的行為很低劣了吧?祁言禮,你到底是有多缺愛啊?”

都已經選擇了把撬墻角這條路走到底,祁言禮又豈會因這點不痛不癢的諷刺而破防。

他滿不在乎地笑了笑,眨動睫毛無辜回應道:“我早在電話裏就跟霭霭說了不要過來,可她就是擔心我,我能怎麽辦?阿悟,我發現你真的很喜歡吃不到葡萄就說葡萄酸。”

消毒水略微刺鼻的氣味,取代了祁言禮精心準備的香氛。

裝飾溫馨的房子,也在這股味道裏逐漸變成了類似醫院般毫無旖旎感的場所。

兩個高大的青年坐在沙發上相互陰陽怪氣。

祁言禮又用十分同情的語調說道:“所以你現在到底是什麽情況呢,總不能是霭霭甩掉你跟我在一起之後,你才幡然悔悟發現你早就愛上了她吧?”

“阿悟,你覺得這種東西說出來不好笑嗎?就算霭霭聽到你內心的真話,你猜猜她會認為這樣不值錢的愛究竟是因為不甘心,還是因為感情本身呢?”

相識多年,兩人終究太過了解彼此。

祁言禮兩句話戳中方知悟的死穴,把他氣得唇角肌肉抽動。

就在方知悟思考要不要直接拆穿祁言禮的陰暗性格時。

磕噠——

玄關處又傳來大門開啟的提示音。

這次來的人會是誰,就算用腳指頭思考也能知道。

方知悟仗著個子高出祁言禮幾厘米,又沒有生病,立刻轉怒為笑奔向了進門的池霭。

“寶貝,你來啦!”

池霭被這個過分熱切的昵稱給叫得腳步一頓。

下一秒,視線又跟從祁言禮臥室轉出來的家庭醫生迎面對上。

她靜止須臾,被動承受著方知悟順勢挽在自己小臂間的健壯胳膊。

“池小姐,我已經給祁少爺的房間做完消毒了,下一步就要開始給他看病。”

提前得到過方知悟的叮囑,家庭醫生盡職盡責地同她匯報著。

“噢,好,麻煩您了。”

池霭的目光搜尋在祁言禮的所在。

瞧見對方正在一邊不停咳嗽一邊佝僂著身體坐在客廳,病弱憔悴的模樣和自己身邊神氣得像只漂亮小公雞的方知悟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池霭不禁對弱勢的一方天然產生了幾分關切之情。

她不動聲色將手臂從方知悟的桎梏中抽出,來到祁言禮所坐的沙發後慰問道:“言禮,你怎麽坐在這裏?房子裏又沒開地暖,你穿得這麽少,當心著涼了。”

“沒關系的,我已經好多了。”

“剛才阿悟也是怕我無聊,拉著我在沙發上說了會兒話而已。”

這種看似開解實則告狀的話語,方知悟又怎麽會聽不出。

他笑容一僵,下意識看向池霭的方向。

卻見她仿佛什麽都沒聽見一樣擺手招呼道:“阿悟,過來把言禮扶進臥室。”

……

經過家庭醫生的檢查,祁言禮被確診為著涼引起的發燒,還伴隨著急性扁桃體炎。

他給祁言禮開了退燒消炎藥,又叮囑祁言禮飲食清淡、多喝水、註意休息。

方家的家庭醫生醫術高明,有了他的診斷,得知不是什麽大病,池霭也放心許多。

有外人在,她不方便親自動手,指揮著方知悟忙前忙後給祁言禮端茶倒水掖被子。

方知悟聽話照做,毫無怨言,甚至還無師自通地關懷起水溫合不合適,被子夠不夠厚——轉變之大,幾乎讓池霭懷疑他是不是像某些仙俠小說裏的劇情一樣,被人給奪舍了。

“話說,阿言你這病t到底是怎麽回事啊?我記得我和你認識這些年,除了高中校慶的那次也是像你現在這樣嚴重,其他時候,你好像連咳嗽一聲都很少見吧?”

方知悟繞到床尾,把祁言禮漫過床沿的被子揀了回去放下,口中狀似無意地絮絮道。

池霭驚奇道:“言禮高中也有過這麽嚴重的情況嗎?會不會是那會兒留下的後遺癥?”

眼見池霭問出自己設想的問題,方知悟瞥了祁言禮一眼,又道:“就是學生——”

“阿悟,都陳年往事了,還提這些做什麽呢?”

祁言禮微笑阻斷他的話鋒,背著池霭和家庭醫生轉向他的眼睛帶上沈甸甸的警告。

“誒,阿言,其實說說也沒什麽嘛。”

“我是挺佩服你的,為了達成目標對自己夠狠,竟然在冬天跑了那麽久的冷水澡。”

仿佛薄紗遮掩著真相的表面,方知悟不曾說清前因後果,只是意味不明地抱起手臂,懶懶倚在一旁,“我要是有你的決心,估計我爸也不會叫我哥來掌管方家未來的事業了。”

池霭隱約覺得方知悟所指的意思是,祁言禮這一回的病不像是表面看起來的那麽簡單。

她按捺內心的思索,知曉此刻不是追問的場合,也只是笑著說道:“好了,折騰了這麽久,我們不要打擾言禮休息了,阿悟,你跟我一起走吧?”

家庭醫生會意先行走了出去。

第二個是方知悟。

等到池霭要走的時候,急欲同她解釋方知悟挑撥離間言語的祁言禮拉住她的衣袖。

感覺到手畔附著的重量,池霭轉頭看了看先走兩人的位置,又回過臉來小聲安撫床上的青年道:“你先休息一下,我不走,把方知悟送走就馬上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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