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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言禮的話讓池霭堅定了自己的想法。

她等待章妍將名單呈報上去, 得到卓子琛的同意批覆,才決定跟池旸攤牌。

臨近下班的時候,她給池旸發了條微信, 說自己有喜事要慶祝, 讓他早點回家。

埋首於程序設計的池旸隔了半小時才看到手機消息,回答道好。

不過工作再忙,他既然答應了池霭,還是在七點前到家了。

池霭比池旸早到半個小時, 池旸進屋時, 她正在存酒的櫥櫃裏挑選紅酒。

聽到門扉開啟的動靜, 她回過頭來,對更換拖鞋的池旸輕快地說道:“哥今天不用做飯了,我點了你最喜歡的那家杭幫菜的外賣,應該再過幾分鐘就送來了。”

“好,那我就只等著吃。”

池霭遇到喜事,池旸只有比她更高興的份。

他走進廚房裏來詢問池霭正在做什麽,得到答覆後, 撥開最前排的紅酒把手往裏面伸去,一面說道:“上次有個大客戶送了我一瓶17年的拉菲珍寶, 要不就喝那個吧?”

池霭跟方知悟認識多年, 耳濡目染, 對於一些奢侈品及副牌的價格也能做到心裏有數。

她咋舌道:“哥哥還不知道是什麽喜事, 就要開封幾千塊的紅酒?”

池旸找到那瓶拉菲珍寶,放在掌心掂量兩下, 順便掃了眼上面的年份圖標。

接著才笑瞇瞇地說道:“你從小性格就安靜, 很少會把取得的榮譽高調分享出來,這次既然提前跟我說明了想要慶祝慶祝, 那就肯定是件值得紀念的大事。”

池霭略作思索,委婉開場道:“是我們公司和知名導演安德烈·卡佩合作的事情——”

她把話說了一半,外頭的門鈴聲響起。

想是外賣來了。

池霭匆匆止住話頭,走出廚房開門接過配送員手裏沈甸甸的兩袋。

由於是貴價餐廳,精美的包裝盒外還套上了精致的保溫袋。

池霭撕開保溫袋的封條,將菜肴一樣一樣拿出來,根據池旸的口味和喜好,她把東坡肉、涼拌雲耳和筍幹老鴨湯放在了靠近池旸的那頭,自己這裏則是龍井蝦仁和清炒西芹。

四菜一湯,三葷兩素,主打五福俱全的好意頭。

池旸亦在這時來到飯桌前。

他手上拿著一個托盤,上面放著瓶啟封的拉菲珍寶和兩只晶瑩剔透的高酒杯。

“要不要和我一起喝點酒?”

池旸擡高推盤朝池霭示意,“還是我去冰箱裏給你拿檸檬汽水?”

池霭笑道:“那就稍微喝一點吧,要是醉的明天早上起不來,哥哥可得叫我。”

於是池旸也跟著笑。

他給池霭倒了堪堪沒過杯底的一點紅酒,又很貼心地從廚房拿來她最喜歡的汽水。

簡單的飯前工作完畢,兩個人面對面坐下。

溫馨的燈光,高檔的美酒搭配和鮮香四溢的飯菜,倒也沒比外頭的餐廳差到哪裏去。

相隔一張桌面,池旸享受地淺飲紅酒,他解開常年一絲不茍扣起的襯衫紐扣,用放松閑適的姿態慢慢說道:“吃飯前,哥哥想先聽聽我們家霭霭的好消息。”

池霭夾了塊紅燒肉放進池旸的碗裏,道:“我剛才提起的安德烈導演,哥哥知道嗎?”

“你哥就是個理工生,你跟我說他拍了什麽片子我估計還能有點印象,要只提個名字,國外的人名都是那麽一長串,我就算看過也記不住。”

池旸看著色澤油香的紅燒肉,被高強度工作屏蔽知覺的腸胃才活泛過來。

它們在他的肚腹中發出抗議的轆轆聲,池旸見池霭的話題一時半會兒結束不了,也就放下了在外人面前表現出來的高冷和矜持,端著碗低頭塞了一口米飯。

池霭也跟著無聲無息舒了口氣。

畢竟她怕待會兒進入正題,一桌好酒好菜只剩下浪費的命運。

池霭盡量拖延著說到正題的時間,心中不斷地提前打好的勸解池旸的話完善全面。

她道:“前段時間,手機軟件、商場屏幕裏鋪天蓋地的國產車廣告你還記得嗎?那個‘極速啟動,通往未來’的宣傳短片就是他拍的。”

說到這個近幾年在國際範圍內崛起的國產車品牌,池旸終於有了印象,他恍然大悟地哦了聲:“那這導演確實蠻厲害的,我聽說車和片子一起獲了不少獎。”

“是啊,只要參與到他的拍攝團隊中去,無論是想要在我們行業繼續發展,還是後續自己成立公司,都相當於擁有了別人高看你一眼的榮譽。”

池霭介紹完安德烈導演,又用更低柔的聲音說道,“這次我們公司跟他合作的是個公益廣告片,媽媽在世的時候,也很喜歡幫助別人,所以我認為挺有意義。”

池旸比池霭年長六歲,相比當時年幼的池霭所擁有的零星回憶,池旸腦海中對於和母親一起參加慈善活動、去福利院做義工的畫面更加清晰深刻。

他想到母親,目光中多了點懷念和欣慰,點頭讚同道:“嗯,那確實是件t好事,不僅為你未來的工作事業提供了幫助,還能繼承媽媽當初的志向。”

成功開了一個好頭,池霭又和池旸說笑幾句。

趁著對方心情不錯,將話題引到最要緊的事情上:“就是這次合作,公司會外派組長和我還有幾位同事,跟隨安德烈導演團隊前往不同的地方取景,大概需要半個月的時間。”

盡管池霭做好了迎接風雨來臨的準備,但話語一出口,還沒提起期間的環境條件會比較艱苦,以及他們會前往母親醫療救助過的山村,青年已經默不作聲放下了酒杯。

他不覆手肘半搭在桌面的松懈姿態,雋秀的眉宇微微鎖起:“你也說了是拍攝公益廣告片,那拍攝的場地肯定不會安排在設施先進的城市之中——霭霭,你從出生開始就沒有離開過哥哥這麽久,就不能和公司說一聲換個人去嗎?哥哥實在不放心。”

“這也正是我想和你溝通的地方。”

池霭接過池旸的話,用平靜的聲音說道,“安德烈導演的團隊拍攝的某一站正好是媽媽當初跟著醫院去過的山區,我很想過去看看,看看媽媽幫助過的人現在生活的怎麽樣。”

聽見池霭的話,池旸一下子把鋪在方桌上的餐布抓緊。

連帶著手邊的高腳杯因為桌面的不穩,而呈現出向一側微斜的樣子。

他一字一句問道:“你難道不知道那是什麽地方嗎?”

是埋葬了他們母親生命的地方。

池旸沒有把最為尖銳的後半句說出口,看向池霭的瞳孔裏充斥著極速下沈的冷光。

“我已經讓組長上報了公司,這次的外派工作我是一定要去的。”

相比情緒出現起伏的池旸,池霭依然用溫和的語調陳述著自己的堅定,“哥哥,我不想欺騙你,才和你說了實話,我已經擁有獨立的能力,你實在不用事事為我掛心。”

氣氛沈降到谷底。

池旸的眉梢幾欲壓進冷凝的眼風之中,他動了動嘴唇:“所以你只是來通知我的。”

池霭耐著性子解釋道:“我昨天特地查過那邊的天氣預報,接下來的半個月都是晴天,只要不接連多日下大雨,就不可能出現母親遇到的險情。”

池旸幾乎用強詞奪理的態度質問道:“天氣預報那也只不過是預報,沒有人能夠未蔔先知,就像母親,如果她預料到——是這樣,那她還會跟著醫院一起去嗎?”

他的話音在即將出現“死”這個字眼時停頓一下,緊接著用其他的詞語代替。

池霭心平氣和道:“哥哥,這件事我不會聽你的。”

砰。

池旸站起想要說話,袖口上的扣子卻勾住了餐布上的一根細絲,瞬間把酒杯帶倒。

深紅如血的液體霎時間渲染了他眼前的區域。

池旸伸手欲扶的動作停下——這些傾灑的紅酒似乎通過他的想象化作了另一種液體,以淋漓不堪的形式出現在白布覆蓋的母親的身上。

池霭見到的僅僅是母親被清潔整理過後的遺體。

他卻第一時間跟著父親進了醫院,奔跑在母親推向急救室的病床前。

無數的血液從母親身體的破損處流出。

還處於少年時期的池旸嘴唇中發出徒勞的哭喊,可耳畔卻仿佛什麽也聽不見。

回以斷在這裏,池旸像是喘不過氣一般用力地張著嘴深呼吸,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對池霭說道:“把你領導的電話給我,我會親自打過去跟她說明緣由,請她取消這份指派。”

回應他的是池霭不可置信的眼神。

她亦站了起來,輕輕問道:“……哥哥為什麽總是不聽我到底說了什麽?”

“聽話,這件事你要聽哥哥的話,咱們取消。”

“——就算沒了工作,也不能去那裏。”

池旸快步靠近池霭,抓著她的小臂,清瘦的骨節陷入皮肉,帶給池霭恍若枷鎖的錯覺。

她沈默片刻,倏忽道:“難道哥哥從來不會覺得我們之間很不正常嗎?”

池旸聽見她的話,卻不能理解其中的含義,茫然反問:“哪裏不正常?”

池霭的嗓音越發低沈:“哥哥的世界不應該只圍著我一個人轉。”

這下池旸更不能理解了:“我只有你這一個妹妹……我這麽做有什麽問題?”

“我是你的妹妹,可我不是另一個你,我們都有各自的想法和考慮。”池霭望著池旸執拗的瞳孔,“你不能總是因為恐懼和擔憂,就拉著我一同陷在過去的記憶裏不肯出來。”

她閉了閉眼,似是不忍:“……哥哥,有時候你的過度保護欲真的讓我覺得很累。”

“霭霭,你是嫌棄哥哥了嗎?”

池旸加重抓住池霭的力度,像抓住一只即將破籠而出的飛鳥。

他發出小心翼翼的詢問,表情中卻四散著自己都沒有察覺到的病態和偏執,“只要你不去那裏,你說什麽哥哥都答應你好不好——你不要去。”

“……”

池霭無言以對。

她望著燈光下旋轉到餐桌邊緣的透明高腳杯,只覺得此時此刻的自己也仿佛立身在卓沿之旁,只要外界再多施加一絲力道,就能墜落下去摔個粉碎。

那頭池旸還在抓著她逼問:“霭霭,你怎麽不出聲?為什麽一定要跟哥哥犯倔呢?”

哢嚓。

有什麽東西先在心裏破碎了。

池霭合上雙眼。

她延循記憶裏的畫面,伸出右腳使勁踹向支撐餐桌的桌腿。

隨著清脆的一聲碎響傳入耳畔,她再睜開眼,那個搖搖欲墜的高腳杯已經消失在視線。

池霭第一次用力甩開了池旸的手。

她不再勉力控制愈發激烈的心跳,轉過身用背影對著池旸說道:“哥哥,所有人都已經揭過往事離開了,父親、江阿姨、她的同事朋友們……只有我們還留在原地。”

“我不想也不能再過這種生活了。”

“我會搬出去。”

“短時間內,我們不要見面,彼此靜一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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