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050

關燈
050

很快, 過完1975年的春節之後,天氣漸漸回暖,而清音的肚子越來越大了, 到了三月份, 她走路都看不見路了。

顧安雖然忙,但仍每天堅持上下班跟她一起。肚子太大, 自行車也不敢坐了,只能攙著她慢慢走路,平時一刻鐘不到的路程, 他們要走出二十多分鐘, 有時候走得急了, 清音還會心慌。

她以前一直自詡自己經常鍛煉身體健康,可只有懷孕以後才知道, 懷孕真的沒有她以前以為的那麽容易, 每個階段都有不同的不舒服等著她。

她有鍛煉的底子, 平時保養不錯, 已經算好的, 這年代其他女性懷孕,狀態只會比她更差。

當然,也不排除啥不舒服都沒有的天選之子, 但那畢竟是極少數。

清音想著就笑起來,摸了摸肚子, 很快就能跟崽崽見面了呢。

“來了,看看, 你的成績下來了。”林莉在門口看見她, 親自拿著清音的成績單跑了一趟。

師承制考核的成績正式下來了,清音順利通過, 從發證書這一天開始,正式成為一名合格的有證的執業醫師了,不再是助理醫師!

清音看著成績單,並不是很開心。

“你啊,別想那麽多了,差不多趕緊把手頭上的工作準備一下,要是不舒服就提前休產假吧。”

“沒事,我還能堅持。”

這年頭的產假只有五十多天,清音想盡量攢在產後再休,產前能上班還是堅持一下,因為產後兩個月不到的孩子,她想多陪陪。

林莉於是也不再多說,轉而開始盤算這個月的賬目,上一年的賬目已經盤出來了,衛生室一年裏通過清音的診療和中藥,一共創造了2158元的結餘,畢竟人工水電這些都是廠裏統一開錢,刨除藥物成本後,這筆錢算是凈利潤。

林莉很高興,算盤扒得啪啪啪的,“哎呀,真想不到,咱們衛生室也有今天,年前的年終會議上,劉廠長還單獨表揚了咱們呢。”

清音看了看賬本,一年掙這點錢確實是不少了,但……跟上輩子自己創造的財富比起來,又只是九牛一毛。

衛生室光這樣小打小鬧的不行,還是得做大,她腦海中也有了做大的想法,只是現在的當務之急是生娃,一切只能等休完產假回來再說。

正想著,清音就聽見白雪梅那邊叫自己,說診室那邊有人找她。

清音過去一看,居然是有段時間沒見的陳慶芳,她手裏拎著一個旅行包,“最近都好吧?”

“挺好的,謝謝陳阿姨關心。”

陳慶芳把旅行包放在她辦公室的凳子上,“我最近也是有點忙,那天遇到小顧,說你快生了,這是給孩子的幾件小東西。”

清音還想客氣,陳慶芳卻不容拒絕,“你忙著先,我有事要出去一趟。”

她一走,一個小男孩從門口探頭進來,“音音阿姨?”

“童童,今天沒上學嗎?”

“嗯吶,我今天發燒,請假了。”他仰著帥氣的小腦袋,看著清音的肚子,還不是很懂,怎麽幾天不見阿姨的肚子變得這麽大。

“我看看。”聽說是發燒,清音趕緊將自己的口罩戴起來,給他量了個體溫,又看了看舌苔和脈象,倒是都正常了。

“我吃過藥啦,奶奶說吃完藥才能出門玩兒。”因為以前的經歷,童童不喜歡跟陌生人相處,所以廠裏分派的保姆,只負責做飯,不用帶孩子,都是陳慶芳在帶。

清音點點頭,“童童真乖,知道聽奶奶的話。”

這孩子平時自己不太能見到,因為他經常在家學習,也不愛出門跟小朋友玩,劉紅旗他們幾個又比他大好幾歲,不怎麽能玩到一處去。“等你把身體養好,再大一點,就能去杏花胡同找弟弟妹妹玩啦。”

童童齜出一口整齊的小米牙,因為那幾年遭了罪,底子終究是弱著點,現在還沒開始換牙:“好呀,那我就去找妹妹玩。”

他又看著清音的肚子,“妹妹要乖乖的喲,哥哥給你糖吃。”

清音好笑,“你怎麽知道是妹妹不是弟弟?”

小家夥害羞的笑笑,不說話。

都說小孩對這種事比較敏感,說得比較準,清音倒是不信這一套,但她自己把脈的時候也隱隱有點感覺,應該是個女孩,只是一想到每次胎動都跟個滾筒洗衣機似的,她又有點拿不住,按常理來說,不是小女孩會比小男孩更溫柔一點嗎?可一想到排卵後兩三天就能有反應,她又覺得有些事情不能按常理來說。

因為有的崽崽呀,她就是不走尋常路。

這個猜測,清音也沒跟誰說,在顧媽媽和顧安心裏,男娃女娃都一樣,就連準備的東西為了公平起見都是偏中性的,她就等著開盲盒吧。

讓童童快回家,別讓家裏人擔心,清音打開陳慶芳送來的行李包,裏面的東西還真不少,除了一罐市面上很難買到的新生兒奶粉,還有幾件小衣服,都是淺黃色或者白色偏中性的,還有一件紅色的小馬甲,摸起來非常柔軟,非常輕,就跟沒有重量似的,但清音仔細一摸,發現裏頭居然是夾棉的,做工精細,十分精致,市面上也是很難買到的。

紅色的小馬甲,男孩女孩都能穿,陳阿姨用心了。

清音趕緊把東西收好,陳老老兩口對她和顧安是真不錯,她也不是傻子,清楚的知道,雖然在廠裏陳老沒有表現得特別偏愛顧安,但每次出差都點名讓他陪同,甚至他能得到副科長提名,陳老肯定也是說過話的。

對於一窮二白的他們來說,這種一句話,作用卻是舉足輕重的。

中午把東西帶回家,顧媽媽看了也直說好,她正愁上哪兒買奶粉呢。

“到時候,咱們身體條件允許就餵奶,不允許就喝奶粉,以前我總覺得母乳才好,可你看隔壁這柳耀祖,吃奶粉也吃得白白胖胖。”

柳志強和清慧慧的兒子,取名柳耀祖,果然是不負“眾”望,包括清音也沒失望。

“你說奇不奇怪,清慧慧孕期也沒補充過啥營養,還天天幹活,居然還能生個八斤多的孩子?”

清音沒接茬,可能就是個體差異吧。

顧媽媽壓低嗓音,“咱們老家農村說,有的孩子天生就是來討債的自私鬼,媽再瘦,他還能靠吸媽的血長得白白胖胖,你說這柳耀祖會不會也肚子裏就……”

“醫學上沒有這種天生就壞的孩子。”

顧大媽輕咳一聲,“我也就是瞎說的,不該這麽說一個孩子。”

老太太越想越覺得自己有點過分,怎麽能這麽說幾個月的孩子,輕輕在自己臉頰上拍了兩下,“讓你多嘴。”

接下來幾天,因為春天感冒咳嗽的人有點多,清音一直沒敢摘下口罩,只要是在診室,都戴著,白雪梅幾人見她這樣,也有樣學樣把口罩戴起來,反正現在衛生室受重視,衛生物資用完了,往上頭報,總是能第一時間送來。

這天上午,看完一批病人,清音起身上辦公室倒杯溫開水,只有中藥房那邊忙,張姐李姐都在辦公室裏看書,嗯,她倆現在被白雪梅刺激的,也想考護士證了。

人白雪梅同志,在僅僅不到一年的時間裏,考取了護士證,聽說現在又準備考藥師證了,以後人家就是既能幹護士的活,又能幹藥師的活,張李二人有種被鞭策的感覺,立誓要奮勇直追。

“早知道要有這麽一天,我沒結婚那會兒就應該好好看書學習的。”李姐翻翻書,想到回家還要給一家老小做飯,心裏就煩,“那時候多好啊,一人吃飽全家不餓,現在全家吃飽就我一個受累的。”

“誒,你家那口子不是會做飯?上次我還聽說他給包餃子呢。”

“得了吧,他那工作,三天兩頭不見人影,等著他回家做飯,那我和閨女都得餓死。”

李姐話頭一轉,“咱們幾個裏頭,就小清最享福,回家就能吃現成的,她婆婆買菜還專門跑衛生室來問一聲,音音今兒想吃啥?”

她捏著嗓子說話的樣子,把大家夥都逗笑了,清音嗔她一眼,“得了吧,你別身在福中不知福。”

倒好水,清音怕有病人找自己,就先回診室,發現那裏果然站著一個人了。

是一名短頭發的女青年,身形瘦削,膚色黃黑,臉上也是布滿了風霜……看著有點眼熟,就是一時半會兒想不起來在哪裏見過。

“嫂子,是我,英子。”

哪個英子……忽然,清音眼睛一亮,“你是祥子的妹妹?”

英子笑著點頭,“對,我今天回城來,就是專程來感謝嫂子的。”

“進來說吧,別站著,坐吧,喝點水。”

英子不敢讓她一個孕婦去給自己倒水,連忙擺手說自己不渴,待會兒還有事,只是來說幾句話。

“這是我在鄉下的一點土特產,嫂子留著補身子,我不知道嫂子懷孕了,不然就多買幾個雞蛋。”

她拎來的東西倒是不多,但都是正宗的農村土特產,二十個小小的草雞蛋,兩條一斤多的熏魚,還有一兜子金黃軟糯的地瓜幹。

“你人來就行了,幹嘛還帶這麽多東西。”清音沒想到對方居然還記得自己,她以為自己當初拒絕了給她開中藥之後,她不說記恨自己吧,也不會對自己有什麽感激之情。

想來她在鄉下也很不容易,還記著給自己帶東西,清音有點動容。

“我一來是感謝嫂子去年的救命之恩,二來也是跟您道個歉,當時情況特殊,我一時糊塗想岔了,沒跟您說真話,差點害了嫂子,是我不好。”她放下東西,深深地鞠了一躬。

“嗐,你這倒把我弄不好意思了,快坐。”

原來,去年那天她和顧安離開之後,祥子兩口子雖然不大樂意,但還是把英子送到醫院,“搶救的時候大夫說,還好來得及時,要是再耽誤一會兒,可能我的子宮就保不住了,謝謝嫂子。”

“我哥嫂他們……說不失望是假的,但他們也有他們的難處,以後回城了,我誰也靠不住,只能自己把日子過起來,謝謝你和安子哥,謝謝剛子。”

清音聽著,忽然明白過來,壓低聲音問:“你能回城了?”

“嗯,剛子給我出了個主意。”

原來,這幾個月裏,剛子擔心她回鄉下會被人欺負,一直給她寫信,給她所在的生產隊掛電話,假裝是她哥,時不時還給寄點吃的喝的,鄉下地方也沒什麽見識,見她還有個大方的“哥哥”做依仗,倒也沒怎麽為難她,甚至還比以前過得好點,太重的體力活隊上也不安排她了。

最近,剛子聽了顧安的建議,尋思著總讓她一個姑娘家留在鄉下不是辦法,就說想法子給她辦個工作,讓她借著工作的由頭就能回城。

“可辦工作哪有那麽好辦的,他跑了不少關系,現在還沒徹底定下來。”

清音了然,原主小清音當年在鄉下,顧大媽也想把她弄回城裏,但她沒錢沒勢沒關系,真就是兩眼一抹黑。

倒是沒想到,不怎麽著調的剛子居然這麽重情重義,幫著忙前忙後,就為了把英子弄回城,比祥子那當親哥的好了一整個太平洋。

“他都給你跑了哪些工作?”清音有心幫他們一把,對於顧安這幾個有情有義的朋友,她也是發自內心的喜歡他們。

“一個是棉紡廠,但那是國營大廠,進去不容易,只能去當臨時工;一個是街道掃廁所,也是臨時工,我倒是不嫌臟,但剛子擔心我一個年輕女同志幹這個拉不下臉,其實還好,只要是份工作就行,況且去掃廁所只要交三百塊,國棉廠卻是要五百……”

清音點點頭,去年的事她並沒對英子生氣,因為一個無父無母連兄長也靠不上的女孩,在那麽大的變故面前手足無措是正常的,她只能被哥嫂的決定牽著鼻子走,在名聲與生命面前搖擺不定。可沒想到的是,經過這一遭,英子成長還挺明顯,居然能夠面不改色的接受一份掃廁所臨時工的工作。

“那你們現在的困難是……”

“不瞞嫂子說,我這幾年過得……你也知道,沒什麽錢,只剛夠來回的路費,本來我都不想回來,是剛子說辦工作還是我親自回來一趟,無論成不成,我都需要露個面。”

清音懂了,剛子這兩年雖然跟著顧安小打小鬧掙了點錢,但他沒工作,也不會做飯,早就坐吃山空了,哪裏還能拿得出三五百?一般工薪家庭要拿出來也是傷筋動骨的。

“這樣,如果你想好要幹那份工作,我回去跟你安子哥商量一下,看能不能先把錢湊出來,如果不夠的話,我們再去找人想想法子。”他們有錢,但不能表露出來。

“不用不用,不是的嫂子,我跟你說這個不是這個意思,我不是……”英子急得臉都紅了。

“我知道,你不是想跟我借錢,是我和安子想幫你一把,回城終究是要好點。”雖然不用兩三年知青也能陸續回城了,但這兩三年對一個名聲有缺的姑娘來說,在鄉下也是一個風險,更何況那時候回城的人多,工作機會更少,辦個工作就絕不是三百塊的事了。

剛子能想到這個權宜之計,還跑到門路,也是真的用心了。

下午顧安回來,清音把事情跟他一說,顧安當即表示同意,“成,三百塊我來想法子。”

“你想什麽法子,你是不是瞞著我搞副業?不然哪來這麽多錢。”

顧安怔了怔,吊兒郎當的笑起來,“行,那你從我的存款裏拿,對外我就說是找人湊的。”財不露白。

第二天,顧安就把三百塊錢送到剛子家。有了錢,剛子又跟人喝過酒,事情很快落定,第四天街道辦就一封介紹信發到英子所在的生產隊,把她檔案調回來,她算是徹底回城了,光榮的回城。

終於遇見一件還算開心的事,清音心情也不錯,顧安還帶話回來,說剛子請他們一起上家裏吃飯,問她想不想去,她去他就去。

清音想了想,自己就快生了,以後坐月子啥的要出去也不方便,趁著今天跟朋友們熱鬧一下也好。況且,剛子家也在杏花胡同,幾步路的事,還沒她每天上班遠呢。

下班後,倆人順道先去附近的副食品商店買了兩瓶酒和一包茶葉,想著他單身漢估計也不怎麽開夥,又去國營熟食店買了兩斤豬頭肉,一只燒雞,收獲路人無數羨慕。

剛子家的大院跟16號院也是一樣的結構,他住在後院,一人住兩間大房子,因為東西少得可憐,只有一張床,另一間屋子直接空著,實在是空得可憐。

廚房裏,剛子和英子,以及亮子等人正忙著洗菜切菜,基本是幾個男人洗,英子一個人切,砧板上“叨叨叨”的,鍋裏“噗嗤噗嗤”的冒著,一股食物的香味迎面而來,真是好不熱鬧。

顧安牽著清音,指指廚房,“你看,這都是英子打掃的吧,以前剛子可不管這些衛生。”老鼠爬上去做窩他都不管,甚至一個月都不會開一次夥。

又指指屋裏,“你看收拾得多整潔,這女同志就是細心,愛幹凈。”

清音笑起來,窮人的孩子早當家,英子在那樣的家庭裏長大,估計還沒學會說話呢就先學會幹家務了。

“哥,嫂子,趕緊屋裏坐,別見外,雖然還跟以前一樣,但不臟也不亂了,這些板凳都是我擦過的。”

顧安假意踹他一腳,“以前你都不擦就讓我坐了是吧?”

“嘿嘿,這不一樣嘛。”剛子嘴巴都咧到耳後根了,臉上洋溢著一種清音和顧安都很意外的高興,以及……幸福。

倆人都很聰明,對視一眼,又看看廚房,忽然有點了然。

沒一會兒,六道有葷有素的菜就上桌了,賣相不錯,味道也非常好,加上清音他們買的熟食,倒正好湊了滿滿登登八個菜,比吃席還豐盛!

剛子和英子站起來,先給顧安和清音敬了一杯酒:“哥,嫂子,一切盡在酒裏,兄弟我先幹了。”

清音懷著孕,不碰酒,顧安替她喝的,“不說這些。”

剛子和英子心裏有數,知道顧安借他們錢也是“掏幹家底還借了外債”的,所以當著其他人的面不提錢的事,萬一別人也有樣學樣去找顧安借錢怎麽辦?到時候他是借還是不借?無論借還是不借都為難,不能陷哥們於不義。

把大家都敬了一圈,酒憨耳熱之際,剛子和英子對視一眼,羞答答的站起來,“我……我們,我和英子……一起敬大家一杯,因,因為……我……我倆……”

“我們結婚了。”英子紅著臉,稍微比他爽快些。

眾人楞住,但大概也就兩秒鐘,大家就齊齊鼓掌說恭喜,雖然意外,但也是喜事一樁。

“好啊,好你個剛子,這麽大的事居然瞞著我們,得罰。”

“就是,你這新郎官,今天別想入洞房了,喝喝喝。”

剛子被幾個男人拉著灌酒,清音就看著英子笑,“恭喜你呀,開始新生活了。”

英子的羞怯退去,略微有點惆悵,“我名聲不好,就不想張揚了,事先也是我瞞著不讓告訴你們的,想著來了再說。”

清音表示理解,她想低調生活是她的自由。

“我哥嫂那邊……我和剛子去請了三回,他們都不願來,也就罷了。”英子長長的舒口氣,居然有種解脫的感覺。

一開始哥嫂知道她要回城了,嚇得不行,都害怕她是不是要回來跟他們搶工作分家產,後來知道她是回來辦工作的,又問她哪裏來的錢和門路,這幾年是不是攢下錢了,如果有錢先借她哥買輛自行車,工作的事他們會幫她留意不著急……後來知道她只是去掃廁所的臨時工,又覺得她沒眼光,那樣的工作多丟人啊,哪個大姑娘願意幹?

而更讓他們覺得她沒眼光的是,她居然說要跟剛子結婚!!!

剛子是誰啊,從小一起長大的祥子能不知道?那就是個貨真價實的,名聲差到極致的連正經工作都沒一份的街溜子!他妹妹雖說也不是黃花大閨女了,但至少回城了,選擇範圍更大,說不好就能遇到個好的,以後也能幫襯大舅哥一把呢?

剛子那樣的,指望他幫襯大舅哥?怕不是做夢!

英子嘲諷地笑笑,“他們只想著讓我怎麽幫襯,卻沒想過這一年裏,我是怎麽熬過來的,沒有剛子,我早就……早就……”

清音拍拍她的手,“沒事,都過去了,現在就是新的開始,剛子是個不錯的人,別聽外面的人怎麽說,要看他怎麽做。”

英子紅著臉,點點頭,她知道。

“嫂子你放心,我現在一個月工資18塊呢,還有勞保福利,剛子也會盡快出去找點事做,咱們苦兩年,先把你們的錢還掉,不會拖太久的。”

清音點點頭,“好,我相信你們。”上天不會辜負努力的人。

直到回到家,清音還在回味這頓飯,兩個不太可能在一起的年輕人,居然在大家都沒發覺的時候走到了一起,這就是緣分吧。

“英子這樣挺好的,只要她心腸夠硬,別被哥嫂洗腦,把小日子過起來不成問題。”

***

第二天因為顧安有事,把清音送到單位他去應個卯就走了,清音估摸著還是查劉國棟的事,為了不打草驚蛇,他的調查只能慢慢的悄悄地進行,而十多年前廠裏的人事資料,要找可不好找,找到之後他還得挨家挨戶一個個的去現場調查,估摸著也是忙的夠嗆。

更何況顧安現在還有白組長交給他的任務,打進倒爺團夥,搜集證據,這麽危險的事他不能讓剛子去,只能親自出馬。

這些都是清音不知道的,下班之後因為沒顧安照顧,她早上出門前就告訴顧媽媽,不回家吃飯了,也不跟大家夥擠,等大家都吃得差不多了,再慢悠悠的去食堂。

結果剛走到食堂門口沒多遠,忽然聽見身後有人叫她。

“清阿姨,等一下。”

“哎呀鐵柱,吃飯沒?”

王鐵柱病好後,又恢覆了以往的生龍活虎,高高瘦瘦的,海魂衫上打著兩個小補丁,一條綠色的軍裝褲被他提得高高的,還在胸口下系了根大人的皮帶……嗯,啥叫胸以下全是腿,這褲子就被他提出那效果來了!

“還沒吃呢,我媽剛下班,讓我來打一個菜,她在家蒸饅頭。”這時候還不興住校,孩子們都是放學回家吃飯,不會做飯的就只能等著父母下班。

“對了,清阿姨,外面有人找你。”王鐵柱指了指廠門口不遠處的公共汽車站。

食堂在靠近大門的地方,清音遠遠看過去,能看清那裏的公交站臺下,站著一個瘸腿男人……她很快想起,這就是去年自稱是馬二爺的手下,要跟她買花瓶的男人。

王鐵柱見她猶豫,還有點防備,立馬小胸膛一挺,“阿姨你等著,我陪你去。”順便拿起胸前掛著的勺子吹了兩聲,很快冒出來幾個黑溜溜的小腦袋。

打眼看去,廠長家劉紅旗,來找她看過的便秘大王,摔斷過胳膊的,打過石膏的,還有幾個是經常跟著他們玩的,都很眼熟。

別說,被老鼠咬傷的王鐵柱在這家屬區,還是能扛起一面小旗的!

被他們簇擁著,清音心裏無端的就有了安全感,走到瘸腿男人面前,“你找我?”

瘸腿男人還是有點怕她,雖然她現在是個大肚子,但鬼知道她會不會又來個什麽陰招,他是真的,真的怕她。但想到自己是帶著任務來的,只能忍住害怕,故意虛張聲勢,不客氣道:“聽……聽說你是大夫,我們馬二爺讓……讓你去看個病人。”

清音也是有脾氣的人,這個馬二爺三番兩次不出面,以前是想要花瓶,現在是看病,這麽大的事總是派小嘍啰來,這也是請人的態度?

求人看病還這副高高在上的模樣,她清音就是個面人也有三分泥性。“讓病人自己來。”

“那可是我們馬二……你,你別敬酒不吃吃罰酒。”

王鐵柱立馬掏出一把彈弓瞄準他的眼睛,“請敵方註意自己的態度,否則別怪我方彈藥不長眼。”幾個男娃雖然還沒有成年男人的身形,但終究是在書鋼的地盤上,隨便吼一嗓子出來的都是書鋼的男女老幼,還真不怕他:“你誰啊敢來咱們書鋼撒野,信不信我們,我們……我們給你吃個大的!”

也不知道是誰,趁亂給他臉上彈了個小石頭,疼得男人“哎喲”一聲,捂著眼睛跑了。

書鋼怎麽說也是個有名有姓的國營大廠,還有自己獨立的保衛科,科裏還配.槍呢,他個地痞無賴,清音還真沒放心上,看病?她看他和那個一直藏頭露尾的馬二爺才是有病!

晚上清音把這事跟顧安當笑話說了,他想了想,“以後還是當心點,等著我接送,雖然我跟馬二爺井水不犯河水,但他三番兩次找你,或許是真有什麽事,以後應該還會再找。”

馬二爺這人,自從出了花瓶的事後,他也調查過,此人因為曾在土匪窩裏混過,身上自帶匪氣,又坐過牢見過血,天不怕地不怕,但同時也是個講原則的人,不像那些倒爺唯利是圖草菅人命。

顧安知道,馬二爺這種人,你不主動招惹他,他也不會主動招惹你,但一旦惹到他的,他都會狠狠找回場子來。

清音這次也不算惹了他,畢竟是那個瘸腿男人先說話不中聽的,打他的也是幾個孩子,賴不到清音頭上。

“萬事還是小心為妙。”他拍了拍清音的手,“別想別人的事了,咱們準備的東西怎麽樣了?”

清音這才想起來,因為孩子快出生了,她早早的開始準備待產包,可工作忙,準備著準備著就被其它事打斷,肚子大了也懶得出門去逛,只能把這項工作交給顧媽媽。

倆人趕緊把顧媽媽準備的東西拿出來檢查,從小孩吃的到用的,包的,洗的,擦的,居然都準備齊全了!甚至還準備了三十來條尿布!

“這麽多……能用完嗎?”

“我也不知道,萬一是個小尿包呢,多準備點也好。”顧安拿起最外面那條尿布看了看,是用大人的舊衣服做的,非常柔軟的淺色,綿綿的,摸上去就像豆腐一樣,一個多餘的線頭都沒有,被拾掇得非常整齊。

“難怪,我就說老太太最近忙啥呢,每天一吃完飯就往那邊跑,估摸著是回去縫尿布。”

顧安也笑起來,“你看看還缺什麽,我明天去買。”

清音想了想,她沒生過孩子,也沒在產科待過,只是大概感覺需要這些,“你想吧,我實在想不出來,頭大。”

顧安又把東西檢查了一遍,上次陳慶芳送的小衣服已經洗幹凈,疊得整整齊齊的,連小襪子都有了,也是大人的新棉襪改的,小小的,還沒他一根手指長,“你說,這麽小,能裝得下孩子的腳嗎?”

“噗嗤……你傻啊,剛出生的小嬰兒能有多大,他們的腳也就這麽大吧。”

看著她比劃出來的大小,顧安瞪了瞪眼,又看了看自己的大腳,“長到我這麽大,得多少年啊……”

倆人真是越來越期待這個小生命的樣子了,期待孩子的現在——“你說他/她現在是在睡覺還是在游泳?會不會也跟我們一樣緊張?”

期待孩子的出生——“我聽人說剛出生白的,長大都會黑,剛出生紅的,長大都會白,那這孩子最好是紅一點。”

期待孩子的將來——“男孩的話就長高點,女孩的話,就……”

顧安話未說完,清音就感覺肚子被重重的踢了一腳,他連忙改口,“就不要太調皮吧。”

倆人都以為這一腳一踢,孩子今晚就要睡覺了,誰知睡到半夜,清音總感覺想上廁所,可拿了尿壺,又沒多少小便,只是感覺整個人有種下墜感,和鈍鈍的痛感……

“不好,怕是要生了。”

顧安立馬披上衣服起身,先去另一個大院喊顧媽媽,清音還沒來得及穿衣服,顧媽媽已經過來,“怎麽了音音,痛嗎?羊水破沒?”

還沒弄清楚,顧安從後院推來早就準備好的平板車,鋪上柔軟的鋪蓋,將人抱上去,拉著就往醫院跑。

被外頭的涼風一吹,清音感覺自己清醒不少,宮縮也有點規律起來,且間隔時間還有點長,應該還有段時間,所以不著急。她按照自己事先學習的專業知識,專業呼吸,盡量蓄存能量,果然一會兒就轉移了註意力,不是很痛了。

她不說話,也不哼一聲,可把顧安嚇得夠嗆,平板車拉得飛快,又生怕太快顛簸到她,急得一頭大汗,時不時回頭叫一聲:“清音?”

“嗯。”

“清音?”

“嗯。”

“清音?”

清音本來就在練習呼吸,以為他要說啥,結果就跟個覆讀機似的,煩得很,“你能不能別老叫我?”

顧安咧嘴一樂,還能發脾氣,那就是還好。

很快,三人來到省醫院,陶英才知道她的預產期大概就在這幾天上,早就跟省醫的婦產科聯系好,來了直接進科就行。本來清音覺得去最近的區醫院也行,因為她自我感覺狀態還好,找秦振華做過幾次彩超,孩子發育也不錯,誰知到了最後幾周去檢查,居然來個臍帶繞頸,而且以秦振華的技術居然還看不出到底繞了多少周,清音只能憑感覺,如果哪天胎動異常就趕緊上醫院。

幸好,這幾周都沒什麽異常的胎動,她就想著能多懷幾天算幾天。

有這麽個狀況,肯定是來省醫更放心一點。

下了平板車,清音還能在他們攙扶下爬樓,走到三樓的婦產科病房,也是剛好今天是陶英才聯系好的產科主任值班,她那邊剛接生完一個,還沒來得及休息,他們就趕到了。

陶英才找人的時候,顧安親自跟著來見過人,現在立馬迎上去,“你好,薛主任。”

薛主任點點頭,“跟老陶說的時間差不多,這孩子發動還挺準時,來我看看。”

顧安按照他在外頭辦事那一套,當即從袖子裏“變”出一個信封,塞到薛主任白大褂的口袋裏,“麻煩您了。”

薛主任當時也沒註意,忙著給清音檢查,最終結果是來得剛剛好,剛開兩指,見她狀態好,還讓她先休息一會兒。

清音松口氣,這就是要開始了,不是炸胡,她連忙躺下休息,即使疼也盡量忍著,不大喊大叫,積蓄能量,甚至還讓顧媽媽先回家做飯,她想吃她做的面片湯,打倆雞蛋,多放點豬油那種。

顧媽媽想回去滿足她,又有點舍不得離開她,真是好不糾結,最終還是顧安說服她先回去,自己兩個小時後讓剛子去接她和面片湯。

“那行,音音你好好的,啊,咱們加油,咱們努力,要好好的。”她摸了摸肚子,“小家夥要乖乖的哦,少讓你媽遭罪,不然出來奶奶打你屁股,聽見沒?”

清音有點好笑,又有點想哭,有個這樣的婆婆,她真是三生有幸。她沒有過媽媽,不知道如果有媽媽的話會是什麽樣,但如果她的父母當年沒把她放在福利院門口的話,也應該是這樣一位慈祥,溫柔的女性吧?

其實,只有真的懷孕了她才知道,雌性很難不愛自己的幼崽,因為那種孕育生命的過程,摻雜了很多期待和愛意,她真的想象不出來是什麽樣狠心的父母,把繈褓中的她放在那座小鎮的福利院門口,她寧願相信他們有不得已的苦衷吧。

想到上輩子自己一個人的辛苦,她強撐了兩輩子的眼淚再也忍不住。

“怎麽了,痛嗎?”顧安隨時關註著她的情況,此時一見立馬慌了,“我找醫生來給你用點止疼的,可以嗎?”

清音拉住他的手,搖頭。

“那你咬我,使勁咬,我不會痛的。”他幹脆把手“餵”到她嘴邊,一臉真誠。

清音沒忍住笑了,“你手臟死了。”

“那我去洗。”

清音真是被他氣笑了,平時鬼精鬼精一人,怎麽這種時候像個傻子似的。

沒一會兒,薛主任進來查看情況,完事直接把信封塞回顧安手裏,“下不為例,你個小同志看著機靈,凈做糊塗事。”

顧安趕緊要塞回去,薛主任板起臉來,“再拿我可就生氣了啊,你們找別人生去。”

她頓了頓,忽然笑起來,“清音是吧,你不知道我,我倒是知道你。”

“我家老頭子回來一直念叨你呢,說你年輕有為,敢作敢當,又十分敬重前輩。”還誇了不止一次。

見清音還不知道,她笑著拉著清音的手拍了拍,“我家老頭子叫陳陽,是市中的醫生。”

“原來是陳主任,該我謝謝他才對。”自己在考核現場冒那麽大的險,他們不僅讓自己順利通過,上面居然連一點風聲都沒聽說,更沒來找她麻煩。

一看原來是這回事,顧安的信封再不好塞出去了,他相信,以他家清音的人格魅力,那個陳陽主任的愛人肯定會盡力給她最好的接生,最好的治療。

不過,顧媽媽終究是沒能讓音音喝上心心念念的面片湯,因為等她拎著一缸子面片湯到達醫院的時候,清音已經進了產房,然後沒多久,等太陽從地平線上升起的時候,一個小姑娘就呱呱墜地了。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