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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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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3

要是因為自己一句評論, 導致元家人記恨上他,那她罪過可就大了!

陳陽看著清音,和藹地問:“不知道小清醫生出自何人門下, 這樣的造詣實在是令我慚愧。”

清音正色道:“陳主任也不算誤診, 只是因為當時老爺子的脈象確實沈脈為主,只能代表那個時刻的狀況。”沈脈與浮脈本就是相互矛盾的脈象, 幾乎不可能同時出現在同一個病人身上,元老爺子這是特例。

“我叫清音,從小跟著家父學習中醫。”

“哦?那令尊是……”

清音報出清老爺子的名諱, 對方立馬肅然起敬, “是老清啊, 咱們當年一起開過會,他對中醫的見解確實非常獨到, 造詣遠在我之上。”

清音不知道清老爺子不僅在群眾中聲望高, 原來在同行眼裏, 也是一位造詣高且謙虛的老好人, 這樣的好醫生, 沒把真正的清家獨門醫術傳下去,實在是可惜。

清音清楚的知道,自己雖然也會中醫, 但這是來自於後世的爺爺、正規的科班教育、綜合醫院的工作經驗綜合作用的“產物”,與清家這種完全靠家傳的中醫不一樣, 清老爺子能有這麽高的聲望,一定有其獨到之處。以後, 這樣的中醫將越來越少, 怎麽會不可惜呢?

等藥的間隙,元衛國給幾人各發了一支煙, 唯獨顧安婉拒,“謝謝。”

“顧同志真是好福氣。”意有所指。

顧安也不接茬,握了握清音的手,“冷嗎?”

“不冷,有暖氣呢。”療養院條件很好,冬天不冷夏天不熱。

“不知道今晚冒昧有沒有耽誤二位,如果時間允許的話,明天中午請賢伉儷吃頓便飯?”元衛國問顧安。

顧安看向清音。

“謝謝元經理好意,山長水遠,以後再聚。”其實她是不喜歡跟這些個打官腔的上位者來往。

客氣是客氣,就是彎彎繞繞太多,她嫌麻煩。沒一會兒,藥煎好,給老爺子喝下去,清音又等了會兒,一直等到他出了一頭大汗,很神奇的,居然就有了尿意。

很快,衛生間裏傳來清長暢快的小便聲,清音徹底放心,“老爺子只要能暢快尿出來,明天繼續再喝一劑,晚上可以覆查一下尿常規,蛋白尿應該能緩解。”

要知道,老人家一直都有前列腺增生肥大的問題,上了年紀之後小便不暢是常態。像今天這種暢快的小便,本身就已經非常罕見!

但元經理還是有點不放心,怕她一走病情變化沒人治得了,一臉猶豫。

“我知道元經理的擔憂,但我在陳主任面前開方子純粹是班門弄斧,有他在,您只管放心。”要走,當然要拉一把自己的同行,給他找回面子的機會。

像陳陽這樣的大三甲主任,口碑都是成千上萬張處方積累出來的,能挽回一分,也是莫大的功德。

陳陽何嘗不知道這個道理,感激的沖她點點頭,心說這小同志是真不錯,這人情他記下了。

果然,第二天又喝了兩劑藥下去,元老爺子的水腫“莫名其妙”就消了,而更讓京市醫院大夫們匪夷所思的是,老爺子的高血壓也不藥而“愈”了,甚至連蛋白尿也由三個+變成一個+,到第三天再次覆查的時候,蛋白尿直接轉陰了!

這意味著,腎炎治愈了啊!

所有人圍著陳陽問東問西,尋思中醫咋就這麽牛呢。元家人沒說過一個不字,挽回了他的聲譽,但當天在場的都知道,真正起效的是那個叫清音的醫生的藥,只是大家都要面子嘛,去問小年輕有點拉不下臉,不如問陳陽。

知道元老爺子的病情基本恢覆了,清音也就不再把心思放在這件事上,這個病初起看起來像是疑難雜癥,但自己把脈時機找得好,正好找到了他的浮脈,從而發現了可以治肺以治腎的機會,這就不算疑難,畢竟藥還沒下去清音就已經預料到結果了。

她現在忙的是別的事,自從進入三月份後,天氣漸漸回暖,診室裏的小孩卻好像越來越多了。

“以前雖說每天都有小孩來看病,可也沒最近這麽多啊,今天光小孩就看了二十幾個。”李姐疑惑地說。

張姐翻了翻清音的門診日志,點點頭,“是28個。”基本就沒停歇過。

“還都是發燒,這會不會是傳染病?”

清音倒是沒急著否認,但也不好說,畢竟冬春之交就是感冒多發的季節,嚴重點流感啥的,孩子抵抗力低,上課又免不了聚集,課間玩耍不同班級又容易交叉接觸,會集中爆發一段時間也是正常,要說共性,暫時還沒發現,也不好就急著上報說是傳染病。

但清音也不會掉以輕心,“雪梅拿著單子,待會兒去擡一箱口罩過來,你擡不動去保衛科叫人幫忙,張姐待會兒多買幾塊肥皂回來,咱們每天多洗幾次手,尤其你們家裏有孩子老人的,要做好防護。”

大家連忙答應下來。幸好清音自己平時都戴著口罩,診室也要每天打開門窗通風散氣,不然搞不好她自己就先發起來了。

清音想著,下班到家還是跟顧安和顧媽媽秦嫂子玉應春等人交代一聲,最近人多的地方不要去,家裏小孩也別亂跑。

誰知剛走到家門口,就聽見大家夥叫她:“清音下班啦,趕緊的,你家裏有客人吶!”

“給你們家送了好多東西呢,快回去看看。”

清音一頭霧水,走近一看,居然是元衛國和顧媽媽正坐在家門口喝茶,茶葉還是顧媽媽從缸子底上掏出來的碎末末,已經接近於粉末狀態了,一泡就飄得整個杯子都是。

元衛國卻並未嫌棄,面不改色的喝了兩口,“清醫生下班了,我又冒昧打擾了。”

“元經理客氣了,老爺子身體怎麽樣?”清音一面洗手,一面聊了幾句,知道他恢覆得好,這也是意料之中的。

“這是一點小小的心意,還望你別嫌棄。”元衛國說了幾句,起身告辭,他之所以等到現在,單純是顧媽媽說清音不在家她做不了主,他其實外頭事情還忙,今晚還要連夜上京市。

等人一走,清音看著兩大箱子的罐頭發愁。

全是能長期儲存的罐頭,最上面一層是純火腿肉做的罐頭,中間是牛尾湯罐頭和茄汁沙丁魚罐頭,最底下則是豆豉鯪魚罐頭和紅燒帶魚罐頭……都是石蘭省壓根買不到,必須拿僑匯券才能買到的稀罕貨!

清音眨巴眨巴眼,“這麽多……”可怎麽吃。

她沒想到,元家居然這麽大方,說句不太恰當的比喻,她也沒想到元老爺子的“尿”這麽值錢。

不過,既然是送自己的,就大大方方拿著就是,不必太過拘束。清音打開一個紅燒帶魚的,讓顧媽媽來嘗嘗。

顧大媽吃了一口,甜甜的,香香的,還有股魚的鮮味,“嗯嗯,好吃!”

“行,那您拿著吃吧,我不愛吃帶魚,我嘗嘗別的。”

顧大媽捧著罐頭,出門,首先拐去玉應春那邊,給小菊挖了兩塊,讓她慢慢吃,又去前院,悄悄給小海花兩塊,讓她躲著吃,別讓姥姥和哥哥看見。

小姑娘一連說了兩聲“謝謝顧奶奶”,抱著就吱吱吱的啃起來,還得眼觀四路耳聽八方,防著忽然來搶的哥哥,真是又驚險又刺激。

顧大媽分了一圈,這才回到游廊,搬個小板凳坐著。

這裏可是整個大院的必經之路,無論上下班的還是飯後消食的,都從這裏過。

“哎喲老姐姐,你這捧的撒子喲?”這是老家在西南一帶的李大媽。

顧大媽故意把罐頭瓶子舉得高高的,“別人送我兒媳婦的,帶魚罐頭。”

“魚肉還能做罐頭嗦?我在川渝楞麽多年啷個沒聽嗦嘞!”

“哎呀可不是嘛,這還是海裏的魚呢,罐頭一裝,鮮得很,就跟活的一樣。”顧大媽很有技巧的用筷子頭蘸了一丟丟魚肉渣,舔了舔,一邊陶醉一邊叫真鮮。

這不,旁邊的老太太們眼睛都直了,本來石蘭省的魚就很少,這剛開春能吃上一口魚肉那真是比啥都香。

“這種好東西都要票吧?”有人不服氣,“那得啥樣的人能有這麽多票?”

顧大媽正尋思要怎麽把話引到這上頭來呢,此時兩個眼睛亮得就像一百瓦的大燈泡,“一般人那肯定是要票的,但咱們家音音能耐啊,京市的大領導聽說她醫術好,求著她給看病,就那麽把把脈,說幾句話開個方子,人家就送了好幾大箱子罐頭!”

清音簡直哭笑不得,不知道的還以為她是什麽絕世神醫呢……不過,她也沒拆穿。

顧媽媽之所以這麽一反常態的嘚瑟,是前幾天柳老太自找沒趣,說清音再厲害又怎樣,還不就只是一個助理醫師,她家紅梅可是副主任,比清音高三個頭呢。

老太太這不就記住了,故意誇大也要誇大一下清音的醫術。

但罐頭是真多,每種罐頭都有三十瓶左右,光靠他們仨吃到明年也吃不完啊。

“你們吃不完的話,我拿糖票跟你們換咋樣?”趙大媽一直在旁邊聽著,忽然接口問。

“我拿肉票,我家小孫子還沒吃過魚肉罐頭,我換兩個給他嘗嘗味兒。”

“我拿肥皂,我閨女在肥皂廠。”

“那我用毛巾,我家毛巾多,我兒子在毛巾廠燒鍋爐。”

……

好嘛,清音一看,與人方便自己方便,反正他們也吃不完,放過期了也是浪費,各種票據和毛巾肥皂又正好是剛需,換來手裏也用得上。

當天晚上,留夠自家吃的和給親朋好友送的,清音把所有罐頭全換成了能用的票據,顧安回來聽說後,腦筋一轉,“咱們再換點雞蛋和老母雞回來吧,其餘的換成錢。”

清音看著有些票都快到期了,是鄰居們一整年都舍不得用的,於是答應。

第二天晚上,顧安就拿著這些東西去找剛子,“上次的法子還記著不?”

剛子看著眼花繚亂的票據連連點頭,“哥你就放心吧,我做夢都還想著上次的美事,你現在不方便出面,我去換。”

“我知道安子哥是體恤我沒工作,上次賺的錢我還沒花完呢,這次我不要錢。”

顧安輕咳一聲,“少廢話,趕緊把東西換了,攢點錢娶媳婦。”

“可我這樣的,誰願意嫁給我?”剛子氣悶的點燃一根煙,抽了兩口想起安子哥現在不怎麽抽煙,又把煙頭摁滅,紙煙繼續放桌上。

自己有了穩定工作,顧安自然也不會忘記自己兄弟,只是剛子目前手裏除了有兩間大房子其它一無所有,在城裏想娶媳婦兒,最基本的就得有份工作,他自從那次跟人打架被廠裏開除後,想要再進廠是很難了。

“不行你就先幫我做點事,幫我找個人,楊六。”自從京市回來後,顧安一直在找,但因為每天都要應卯上班,沒以前自由,效率確實也不高。

“行,哥你說,怎麽個情況,我聽著。”

最後,顧安揣著兜離開,走到河邊,春天河水早已解封,流水撞擊在石頭上發出清脆悅耳的聲音,他坐著聽了會兒,發了會兒呆,最終起身拍了拍屁股,開始往家走,誰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麽。

剛走到胡同口,忽然見自己的頂頭上司李科長正騎著自行車從遠處來,看見他頓時眼睛一亮:“顧安,安子!”

顧安立馬收起臉上的深沈,換上一副笑模樣:“喲,李科長,什麽風把您吹來了?”

“你小子,別給我貧,走,有人找你。”他也沒把車子停下,顧安讓他坐後面,自己騎上,登得像兩個風火輪。

“哎呀,這年輕就是好啊,騎個自行車都像開小汽車,我是老咯,騎一會兒就腰酸腿疼的。”

“看您說的,要不是怕您生氣我平時都想叫您李哥,老什麽老。”

“你小子,嘴真貧。對了,這次來找你的人好像是京市那邊的,連夜直接找到廠裏來,看介紹信說是啥外事部門的,你跟他們咋攀上關系的?”

顧安心裏怔了怔,面上卻很平淡,知道事情瞞不住了,就把上次去接陳老的火車上,解救一個華裔女孩的事給說了。要是普通女孩,這事過了也就過了,但是外賓,關系就有點覆雜,與其等著廠裏被動知道,不如現在主動說。

李科長沈默半晌,“你小子也不知道是說你走運還是倒黴。”啥事都能讓他遇上,還偏偏都立了功。

“不過,能解救外賓,你本事不小嘛,這麽大的事怎麽都不說一聲?”

顧安一副很無奈的樣子:“李哥你就跟他們瞎起哄吧,什麽解救,我就是幫了個小忙,正好清音也在,她是醫生,她先看出不對勁才跟我說的,再說回來路上一直陪著陳老,精神高度集中,一下子就把這事忘了。”

李科長於是沒有再深究,到了廠門口,“待會兒好好表現,要展示出咱們書鋼人的熱情善良和積極向上。”

“收到!”

顧安來到廠辦門口,李科長沒有跟進去,他敲了敲門。

裏頭除了劉副廠長還坐著兩個中年人,兩個都是非常普通的幹部裝,甚至還沒劉副廠長身上的新。

“來了,兩位領導,介紹一下,這小夥子就是我們廠的顧安同志。”

“顧安同志,你好你好,終於找到你了!”其中那名中等身材的中年人起身,沖他握手,“介紹一下,叫我劉同志就行,找你可真不好找啊。”

當時,那名外事部門的工作人員軟磨硬泡清音和顧安也只留下書鋼的廠名,那年輕人報上去,上面還有點生氣,這麽大的事,這麽大的功勞怎麽不把當事人的身份問清楚!正好最近單位有來書城辦事的,就一並把錦旗給送來,可到了書鋼,他們不知道顧安的名字,只能說出哪天乘坐哪趟火車上京,廠裏又根據這個時間去排查,才發現原來是顧安。

“年輕同志,做了好事也不留名,可真難煞我也。”劉同志笑著拍了拍顧安的肩膀。

劉副廠長也跟著打圓場笑哈哈,他別的不說,對顧安清音小兩口那真是一百分的欣賞,平時在廠裏積極表現任勞任怨也就罷了,出差路上還能順帶解救個外賓,這都是什麽樣的擔當,什麽樣的正直,什麽樣的……咳咳,還得是書鋼這片沃土啊!

劉同志誇了幾句,雙手奉上錦旗,“這是我們單位代表國家,代表人民對你的獎賞。”

顧安站直了身子,敬禮:“謝謝領導!感謝國家,感謝人民信任,顧安不辱使命!”

劉副廠長趕緊讓廠辦的“哢嚓哢嚓”拍幾張照,把顧安那精神樣給拍下來,又跟兩位外事部門的領導合了個影,最後因為時間耽擱太久,就說去小食堂吃頓便飯。

結果那倆人都說不吃了,還有事要辦,跟顧同志說幾句話就走,劉副廠長忙知趣的帶著人先走,把廠辦鑰匙留給顧安,讓他最後送走領導之後把門鎖一下。

奇怪的是,那名送錦旗的劉同志也出門了,屋子裏一時間只剩下顧安和全程沒說過一句話的那名中年人。

中年人身高一米七二左右,不高不矮,不胖不瘦,臉上稍微有點風霜感,眼角下垂的時候看起來就是個普通的幹部形象,但當他擡眼,顧安就發現,他的眼睛裏有種很隱蔽,很含蓄的光芒。

“認識一下,我叫何進步。”男人伸手。

顧安雖然不知道他要跟自己單獨說什麽,但也伸出右手和他握上,而也就是這一瞬間,他發現男人食指和虎口的老繭非常粗,非常厚。

這個部位,他想起哥哥曾說的,經常用槍的人,食指和虎口不在一條水平線上,還有異於常人的老繭。

電光火石間,他在猜這個何進步的身份。

“自我介紹一下,鄙人目前任職於中央調查部,是一局的局長。”

顧安心頭一跳,嘴上叫了聲“何局長”,心裏卻無法平靜——

中央調查部,簡稱中調部,這是目前龍國最頂尖最高級最神秘的情報組織,主要從事的就是情報收集和反間諜活動,雖然不知道裏面的幾局幾局是怎麽區分的,但他知道,能當上局長肯定不是等閑之輩,難怪剛才自己一直沒註意到這個人的存在。

在適當的時候,學會偽裝,是他們的必備技能。

“相信你一定奇怪我為什麽會找你。”何進步指了指椅子,“坐下說吧。”

原來,中調部在各地方省市都有分支機構,石蘭省這邊註意到顧安其實很早了,早在去年他幫助抓獲化肥廠間諜窩子時就知道有這麽一號功臣人物的存在,他們也去找過瞿建軍,想把這個人才挖過來,但瞿建軍為了踐行對戰友的承諾,一直沒松口。

後來顧安從頭到尾自主調查到童童的下落,知道醫院,救出童童,又間接幫他們抓到兩名隱藏多年的R國間諜,因為陳老的身份特殊,不僅石蘭省,連總部也註意到這個年輕人。

再後來就是這次火車解救外賓事件,雖然這一次沒有間諜的參與,那兩口子只是普通人販子,但能解救外賓,這又是另一層含義了。

他的能耐,不僅石蘭省註意到,就連一局的何進步也註意到了,然後詳細調查此人的背景之後,他跟著外事部門的人過來,實地考察了一番,這才露出自己的來意。

“我代表全體同仁,邀請你加入中調部,你願意嗎?”

顧安看著他的眼睛,明明是平平無奇的一雙中年人的眼睛,卻給人一種很睿智的感覺。

“我知道你這幾年一直在調查你哥哥的事,首先對你哥哥的事,我表示很抱歉。”正是因為調查到顧全的事,局裏有人不讚成,覺得顧全一個企圖出賣國家的叛徒,他的弟弟說不定也是一丘之貉。

但何進步多方考察之後,還是決定把他招致麾下,而今天的見面也證實了他的想法沒錯。

“如果我加入你們的組織,我能得到什麽?”顧安幹脆也攤牌了,大咧咧坐到板凳上,看著對方的眼睛。

“最起碼,我可以給你提供一條有關你哥哥的線索。”

顧安的眸光閃了閃,但他依然很平靜,“哦?”

憑什麽他說什麽自己就要信,以前瞿建軍也說會幫他,能給他提供便利,結果交上去的申請至今還被壓著。以前他也覺得自己要是一步步往上走,說不定也能拿到話語權,能重啟調查,可事實證明,太慢了。

一年了,他依然只是一個保衛科幹部,連門都沒摸著,哥哥的事情過去太久,真相只會越來越模糊。

“這張照片你應該還沒見過吧?”何進步從公文包裏掏出一張黑白照片。

上面是依次排開的幾樣東西,有軍官證,軍用水壺,日記本,信件,和……一本鷹國護照。

顧安的眼睛閃了閃,從軍用水壺判斷出,這幾樣東西都是哥哥生前用的,他還記得自己看見那把水壺實在太喜歡太稀罕了,還在壺身左邊的位置刻了個小小的顧字,哥哥知道後也沒發火,只是笑著說他像小狗撒尿,是不是要把他所有東西都標記一遍。

當時只道是尋常,誰能想哥哥就是帶著這把水壺軍旅多年,後來哥哥在來信中說,讓父母弟弟不要掛念他,他每次看見這把水壺,摸到上面的“小狗記號”就知道,家人一直惦記著他,他一定會平安歸來雲雲……

顧安的眼睛紅了。

“我知道你去過潘家園老胡那裏問護照的事,但這本護照我可以明確告訴你,它在紫外燈下是紅色的。”

“假的?”

“對,當時給你哥哥定罪的證物中就有這本護照,只是那時候我們眼界窄,沒能區分出真偽。”

顧安手背青筋直跳,幾乎是咬著舌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所以,你們就憑這個假護照給他定罪了?”

“你哥的案子,當年是三局協助在辦,護照並不是唯一證物,還有他與敵國來往的信件,日記本裏的內容,水壺裏裝的都是從軍車裏偷的汽油……護照只是一個佐證,我希望你來跟著我們幹,一是你這樣的人才我們需要,二是我希望給你平臺,你有能耐還你哥清白,你哥應該不是他們說的那樣。”

顧安眸光下垂,看著自己的腳尖。

難怪,自從在劉胖子那裏找到那兩本護照之後,他就隱隱有種預感,會跟哥哥的事有關,原來哥哥被冤枉的“證物”裏,居然也有一本同樣的假護照,那麽只要找到造假的人,就能順藤摸瓜……冥冥之中,哥哥好像一直在指引他靠近真相。

他從來不信心有靈犀那一套,但這一次,從看見護照的那一瞬間,他就想到了哥哥,直到走到這一步,都在告訴他,他的方向沒錯。

“加入我們,你的身份是保密的,對外仍是書鋼保衛科幹事,不影響你的進步和升職,但你需要對身邊所有人,包括你的母親和妻子保密,我們的工作就是在刀尖上行走,一旦洩露,她們的人身安全誰也保護不了。”

“現在的中調部只是情報機構,但有消息,未來十年之內,我們會與多個部門進行合並,成為一個專門維護國家主權和利益的部門,如果有需要,我們會再對你的工作進行調動。當然,你從今天開始,就可以享受中調部待遇津貼,這是由部裏直接發放的,不經過你們單位。”

“有了我們的工作許可,你將來出行和調查都會更方便,在需要的時候將會得到各部門的協助配合。”

顧安低著頭,錢不錢的無所謂,但加入這個部門,他或許真的能更方便,更接近真相!

“好。”

何進步看著他的眼睛,“希望你想清楚。”

“從此你所做的事將無人知曉,你所立的功勞將無人鼓掌,甚至連你的枕邊人都不知道,而你隨時隨刻有犧牲的風險,甚至就是犧牲了,也不能對外公布你的身份……你想好了嗎?”

顧安牽了牽嘴角,不知道為什麽,在這一刻,他理解哥哥的犧牲了。

使命和信仰,比生命還重要。沿著哥哥的腳印,是他的榮幸。

“想好了,我自願加入。”

“隱蔽戰線歡迎你,顧安同志。”何進步使勁握住他的手,晃了晃。

“手續會有人幫你辦理,接下來的時間,你需要不斷豐富自己的理論知識,提高道德文化修養,隨時為任務做好準備。”

顧安點點頭,“我需要學習哪些方面的理論知識?”

何進步笑了笑,“你目前已有的就很不錯,但你似乎不懂外語,這塊短板需要……”

“好。”

“戰友,合作愉快。”何進步抱了抱他,“今天是我們第一次見面,也有可能是最後一次見面,我的戰友。”

顧安總覺得這句話挺不吉利的,但他一大男人,不信這套神神鬼鬼的,大咧咧地說:“不會,將來為我哥平.反的時候,我會親自對你說聲謝謝。”

何進步哈哈大笑兩聲,然後出門,帶著劉同志離開。

這一晚的對話,顧安爛在了肚子裏,而先行離開的劉副廠長也沒多想,他只當是兩位領導格外欣賞顧安,想跟他多聊兩句。

回到家,清音見顧安臉上的神色好像又不一樣了,“你今天怎麽了?”

“上次林露西的事,有人給我們送錦旗來了,我一個人領的。”

“他們也不嫌麻煩,你領了就行,反正都是你發現的不對勁。”

顧安看著她,忽然又有一瞬間的愧疚,何進步說的沒錯,他做的事一輩子也不能讓清音知道,以後要是哪天出事了,她也不會知道自己是因為什麽事沒的,而她卻還要背負著“寡婦”的身份痛苦的活下去……

顧安的心情微妙起來。

說後悔吧,為國效力的事,不後悔,但愧對清音是絕對的。

“對了,快試試新衣服。”清音從衣櫃裏抱出兩件款式一樣的羊絨大衣,“新衣服就是要趁著新鮮勁兒穿,不然跟舊衣服有啥區別。”

顧安眼睛一亮,這是那天試了但沒買的衣服,他以為……

“我也買了一件,雖然天氣暖了穿不了幾天,但早晚穿還可以。”清音自己先套上,對著鏡子照了照。

別說,是真的非常板正,非常有質感,一分錢一分貨嘛,“這就叫情侶裝。”

“情侶裝……你們那邊都這麽叫的嗎?”

“當然,這叫秀恩愛。”

清音上輩子不是喜歡秀恩愛的人,談戀愛從不會發朋友圈,哪怕暗戳戳都不會,所以男友們一直覺得她不重視他們,可她是真的很不喜歡把自己的情感狀態公之於眾。

但現在,秀恩愛好像也不算壞事。

顧安笑起來,像個小傻子似的,“明天我們一起穿出門。”

“好。”

“明天你裏面就穿那件米色的高領毛衣,我好像也有一件,等等我找找。”要不怎麽說想搭配總能搭配出來呢,他都記不清自己哪一年的毛衣了,還真找出來。

清音嫌味兒大,抖了抖,晾到外面去,至少晾一夜吧,不然明天一穿自己走他旁邊都是一股子陳味兒。

清音又找來剪刀,把吊牌和線頭修剪幹凈,又小心翼翼將衣服掛起來,說著穿這種材質衣服的註意事項,因為這年頭沒有幹洗技術,只能穿的時候特別註意一些,要真臟了,或者穿壞了,大不了再買一件,反正她有錢。

洗漱完,倆人躺在炕上,開始東一句西一句的聊著,清音看顧安總是有點出神,不由得奇怪:“餵,你到底怎麽了?是不是做什麽對不起我的事了?”

顧安頓了頓,“沒有。”

“不信,你這神情不對勁,我得檢查檢查。”清音故意撓他癢癢,正是血氣方剛的倆人,鬧著鬧著就呼吸不穩。

清音的手像小蛇一般,在他身上四處點火,顧安克制著身體的極限,“別……”

“別什麽?”

清音故意壞笑著,湊到他耳朵旁,輕輕的吹了兩口氣,她發現他的耳朵特別受不了這種,上次出門前,倆人也有點走火,她說等回來再說,算是一種答應,怎麽今天這麽穩?

可要說他穩吧,他又不是柳下惠,小安安都要按捺不住了。

顧安正在天人交戰,一會兒是自己心愛的女人,一會兒是何進步說的話,連枕邊人一輩子都不能知道他在做什麽,自己要真跟清音有點什麽,以後又出事的話,對她不公平……最終,還是理智戰勝了本能。

“我出去一趟,你先睡。”

清音看著他幾乎是落荒而逃的身影,生氣。

真的生氣,以前每次一那啥急得像狗的是他,今天她主動了他倒是見鬼似的,這麽怕……莫非,是身體有什麽隱疾?

可清音記得自己無意間曾觸碰過,肯定不是那個障礙啊。

這一夜,顧安直接沒回來,清音生著氣,也懶得管他,第二天天快亮他回來了,胡子拉碴的,手裏拎著四根金燦燦的油條,還有兩袋用塑料袋灌裝的豆漿,居然還厚著臉皮要穿“情侶裝”,清音懶得鳥他。

怎麽著,姐就是這麽好哄的人嗎?說拒絕就拒絕,回來想和好就和好?

顧安是真厚臉皮,自己穿上不算,還跟個大太監似的,抱著大衣跟在她後面,“穿上吧?”

“披上吧?”

“待會兒我載你,風有點涼。”

清音都要被氣笑了,“你是大太監啊?”

顧安臉都綠了。

“女人,敢懷疑我的能力?”

“不然呢,你昨晚跑啥?”清音從來就不是讓自己生悶氣的人,有什麽她喜歡打直球,“你昨晚撇下我是幾個意思?我會吃了你不成?”

顧安長嘆一聲,“不是,是我還沒想清楚。”

好嘛,清音不知道說什麽了,這種事情她其實是讚成無論男女都要想清楚的,精.蟲上腦頭腦發熱就那幾分鐘,事後後悔也不是沒可能。

雖然還有點生氣,但清音還是穿上了情侶大衣,坐上了自行車後座,一路上引得大家頻頻關註自不必說,本就是俊男靚女,又穿得那麽體面,沒人關註才奇怪。

剛到診室坐下沒多久,門口就傳來嘰嘰喳喳的說話聲,是一群小孩,“清阿姨。”

“哎。”清音洗了洗手,現在還沒病人,她先過去張姐她們辦公室,準備把油條吃掉,早上光顧著生氣,早飯都忘記吃了。

“怎麽,今天孩子們都不上學嗎?”這個點兒正是上課的時間,怎麽廠裏還有這麽多孩子在閑逛。

張姐和李姐都沒來,白雪梅不太關註這些事,搖搖頭。

倒是門口小孩聽見,搶著說:“不上,我們學校放假啦!”

清音一楞,現在春季學期才開學沒多久,非年非節的,怎麽會放假?

“五年級有個人生病,老師說那是會傳染的病,讓咱們放假一個星期再去。”

有孩子很是期待地說:“要是天天都有傳染病該多好啊,咱就能天天在家玩啦!”

清音在這孩子腦門上彈了一下,“胡說。”你們知道世界上還有一種東西叫網課嗎。

倒是說起傳染病,想起前幾天忽然多起來的患兒和李姐的猜測,她很上心,連忙又問孩子們知不知道學校裏多少人病了,生的什麽病。

那可真是捅了鴨子窩了,幾千只小鴨子嘎嘎嘎,說啥的都有,有的說病了幾十個,有的說百個,還有的居然說已經有人死了,有的說是水痘,有的說是痄腮,還有的說是腦炎……當然,他們這些名詞都是從大人們只言片語裏截取來的。

足以想見,這事的消息來源有多混亂。

這些孩子都是廠子弟,書鋼因為在城區,目前還沒有設立單獨的子弟學校,孩子都是就近的街道小學就讀,而這年代的小學還沒有校醫。

清音此時也顧不上別的,趕緊三兩嘴吃完油條和豆漿,直奔林莉的辦公室。

“我聽說學校裏發生傳染病了?”

林莉疊起報紙,“聽誰說的?”

“就家屬區那些孩子,聽說停課一周呢。”

林莉把報紙整整齊齊放回抽屜裏,“嗐,這些小屁孩。”

原來,放假是真,但傳染病卻是以訛傳訛。就在前天,附近小學裏有個學生發高燒,然後當天晚上兩個腮幫子都腫起來,大人不知真假就說是得了痄腮,剛巧清音和林莉都不在,他們找不到人,路上也不知道遇到誰,就說看著像痄腮,回去用兩片大蔥葉子敷臉上就行。

“他們院裏的鄰居看見,也有樣學樣說是痄腮,有孩子的甭管有癥狀沒癥狀都這麽貼,第二天學校知道,也順著他們的話,說是痄腮,一下子就停課了唄。”

清音:“……”

她沒想到,居然是這麽個大烏龍。

要是在後世,怎麽可能嘛,至少得先上醫院看看再說,但想到還有那麽多靠百度查癥狀就能給自己診斷出絕癥的網民,似乎又說得通了。

任何年代都有缺乏醫學常識的民眾,甚至這樣的群體才是大多數,只是後世因為醫療水平和醫院的普及,使上醫院這件事變得簡單方便多了,而現在要上個醫院,交通沒那麽方便不說,大家都怕花錢,自己覺得像什麽病,只要看起來不是特別嚴重,就按老輩傳下來的法子“治”。

說句難聽點的,誰家沒三五孩子,哪像後世的獨生子女那麽金貴?

“當時學校裏就慌了,連忙給學生放假,生怕這病傳開,結果我過去看,那孩子腮幫子又不鼓了,純粹就是扁桃體發炎被家長看錯了,你說好笑不好笑?”

清音卻笑不出來,這種事,第一次第二次可以說是虛晃一槍,萬一第三次來真的呢?萬一真爆發傳染病怎麽辦?現在的人太缺乏醫學常識了。

“主任,要不這樣,咱們每個月抽空去學校做一場科普活動怎麽樣?”

“什麽科普活動?”

清音掰著手指頭,“您看啊,咱們國家現行管理的傳染病種類,甲類乙類各是多少,都有哪些,而這些傳染病都各自有什麽特征,什麽癥狀,什麽危害,別說家長和學生,就連老師都不知道,這樣的烏龍一次兩次尚可,可狼來了的故事您也知道,萬一哪天真的……”

傳染病還得群防群治,而群防群治的基礎,是群眾要知道這是怎麽一回事。

“反正他們每個星期都要學工學農,咱們抽一個上午或者下午的時間,把全校師生聚集起來,一次講解一兩個病,一學期下來也能讓大家知道十來種疾病不是?”

林莉一想也對,反正都不怎麽學文化,那學點常識未嘗不可。

“科普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咱們也可以通過這類活動,加強與學校和老師的聯系,將來要是再有類似情況發生,他們也能第一時間找到咱們,咨詢咱們的意見,畢竟專業的事還是得聽專業的人來做決定。”

像後世,要真有疑似傳染病的病例出現,學校都是要先報告屬地疾控部門,疾控再派下屬醫療單位去現場核實情況,確認了才會采取相應的措施,現在這種動不動以訛傳訛,一句話就搞得全校停課,真的很不科學。

林莉連連點頭,“不錯,你這主意不錯,咱們基層醫療機構,本身就肩負這樣的責任。”

“我還有個計劃,等把傳染病普及的差不多了,以後咱們也能嘗試衛生常識進校園,像高年級的男女生,可以給他們分開講講生理發育常識,講講小女孩子怎麽保護自己。”

這是上次小菊的事之後,清音就一直想做的,雖然小菊沒受什麽傷害,但由此想到的上輩子自己行醫生涯中遇到的那個十三歲的懷孕女孩,她覺得生理衛生常識很重要。

這年代不像後世,每個孩子都會上網,能從網上獲得這方面的知識,他們課本上不學,家長也羞於啟齒,把一件本來很正常的事變得神神秘秘,欲蓋彌彰。

越是這樣,青春期的少男少女越是好奇。

“那咱們有那麽多時間嗎?”

“沒有可以擠啊,咱們衛生室的輪流去。”

“那雪梅和小張小李他們不是專業的,會不會……”

“那就要督促她們學習嘛。”清音胸有成竹地說,“咱們的知識也是學來的,她們既然要幹這個行業,就要為此付出努力。”

其實她們三人已經在努力了,但清音覺得還是不夠,跟後世自己在科室的努力比起來,用上班時間學點實用技術不叫努力,這叫份內工作。白雪梅在她的努力鞭策下,已經把護理學的專業課程自學完好幾本了,就是張李二人,因為有家有口的,沒這麽多時間學習,但她們也沒擺爛,該學的還是在學。

林莉看著她,嘆口氣。

秦振華說得對,這個女同志是有想法且有膽量付出的,這樣的人才適合當領導,自己在她面前顯得該強硬的時候太軟弱,該婉轉的時候又太生硬。

不過,都是為了衛生室好,她喜歡。

“行,這事我去溝通,你做好診療就行,有消息了通知你。”

晚上,顧媽媽聽說以後要給學校裏的小女孩子們做講座,心裏十分高興,又把音音誇了一遍,“就該這樣,當醫生不僅要幫助生病的人,還要幫助沒病的人,讓他們少生病,少受傷害。”

她雖然說不出什麽大道理,但她心裏明鏡似的。

“對了,安子呢?今天又沒回來?”

她不知道的是,自己的兩個兒子,一個犧牲在了保家衛國的明線上,一個也義無反顧的加入了隱秘戰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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