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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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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此時的列車長卻依然沒能輕松, 因為他發現自己很難與女孩溝通。

女孩雖然能簡單的說幾句中文,但語速非常慢,主謂賓顛倒, 發音也很奇怪, 他嘗試了好幾次,中文俄語輪流試, 楞是沒能完整的問出一個有用信息來。

圍觀眾人紛紛出謀劃策:“列車長同志,你問問她是哪裏人?”

“她在這邊有家屬沒?”

“她是不是不會說中文呀?”

列車長苦笑,“可咱們也不會外文啊, 我只聽見她說啥M國, 那邊是說英語的吧?我只學過一點簡單的俄語她也聽不懂……”

清音一聽是M國來的, 於是主動站出來:“我學過英語,讓我試試吧。”

這年頭的高中是不學英語的, 甚至恢覆高考的時候很多省份都不考英語。但權宜之計只能這麽說, 要真被人深究, 她就說是跟陳慶芳學的, 畢竟陳慶芳曾經是外交官, 會英語一點也不奇怪。

列車長果然大喜,他就說這倆年輕同志不簡單,“同志那你跟她聊聊, 問問她叫啥名兒,哪裏的人, 來幹啥的,跟這兩口子是咋回事……”

清音作為一名重生人士, 還曾經是學霸, 大學裏就過了六級,基本的口語交流倒是沒問題, 一開口,女孩就眼睛一亮,拉著她的手嘰裏呱啦說了一通。

原來,女孩來自M國舊金山,名叫露西,準確來說是林露西,因為她的祖父和父親都是龍國人,姓林,民國時期在海外做生意一直沒回來,她有中文名,但因為從小生活在白人區,上的是私立學校,只是在家跟著祖父學了幾句簡單的中文,僅限於能打招呼。

這次是因為祖父病重,思念故鄉,但因為祖父的身份和兩國關系回不了國,她就回來準備拍幾張故鄉的照片給祖父,讓他解思鄉之情的,但誰知道才剛到石蘭隔壁省份,就因為吃飯的時候多跟那兩口子說了幾句話,就被迷暈了。

等醒來的時候嘴不能張,眼不能睜,手腳無法動彈,就這麽被架著上了火車。她的衣服皮鞋被女人換了,行李包也被女人據為己有,也恰恰是女人貪心,才讓顧安發現不對勁。

清音忍不住唏噓,女孩子在外面真的要註意安全啊,不僅要小心惡意,還要小心莫名其妙的“善意”。細問之下才知道,因為她在隔壁省城的時候總是拿著外匯券和僑券買東西,掏出來的也是美元,再加上總是一個人獨進獨出,以及異於常人的膚色和眼睛,很容易被人盯上。

露西走過來,對著清音和顧安鞠了一個標準的九十度躬,“謝謝你們。”

這句是中文,清音和顧安也沒避開,“不客氣。”

露西倒是能聽懂,又用英語跟清音交談幾句,然後沖他倆豎起大拇指。

很快,乘警也在女人的行李中搜出車上乘客丟失的錢財,數目都能對上,這就是罪加一等,倒不是顧安故意誣陷她,而是他還沒來得及做局,這女人就貪心不足蛇吞象,送上門來的。

同時,女乘警還在女販子的貼身衣物內搜出幾份證件,其中一本就是林露西的護照,工作人員在檢查的時候,顧安順帶看了一眼,又看一眼。

然後,眸光閃了閃。

等到站,列車長早跟鐵路公安聯系好,有人來帶走人販子,順帶還有被拐帶的苦主露西。

而清音這臨時翻譯也一起走了,顧安自然也要跟上。

幸好只是耽誤半天時間,做完筆錄天剛黑,公安給他們安排好住宿,還給他們聯系到了第二天的同一班車,倒也不會耽誤行程。關鍵還買的是軟臥,這可比硬臥舒服多了!

吃過晚飯,露西就邀請小兩口到外面喝咖啡,顧安不想去,但耐不住清音使眼色,只能跟在她們身後,美其名曰女明星和她們的男保鏢。

清音雖然不喜歡喝咖啡,更喜歡喝茶,但不代表她沒喝過,上輩子每三百米一家咖啡店,基本市面上常喝的都喝過,更何況還被馮春華科普過一些知識,所以點單的時候很從容,很大方,一點也不像是第一次喝的樣子。

而顧安是真沒喝過,但他也不怯場,有不懂的就問清音,這個苦不苦,味道怎麽樣,要不要加點什麽,就像在問今天吃的炒粉要不要加雞蛋一樣平常。

露西來龍國之前就沒少聽祖母數落這個國家的落後,就連家裏的保姆和園丁聽說她要來龍國,都用一副“天塌了”的眼神看她,都說這裏多麽落後多麽貧窮,對於僅僅是飲品的咖啡,確實沒幾個人喝過……但像清音這樣熟稔,像顧安這樣從容,把自己的沒喝過展現得淋漓盡致還毫不怯場的,是第一個。

她立馬用英語跟清音說:“清,我喜歡你的丈夫,他很棒。”

反正顧安也聽不懂,清音淡淡的笑笑,“我也是。”

“你們說什麽?”

清音面上平靜如波:“她說咖啡好喝。”

林露西很健談,她今年剛二十歲,是一名大二學生,每天過的都是開著敞篷車上下學,跟棒球隊隊長約會,三五好友山谷露營,或者熱鬧趴體的生活……清音雖然早在電視劇裏看過,但聽人親口說出,又是另一番滋味。

在一個城市都沒幾輛小汽車的年代,他們國家的人開小汽車卻是家常便飯,幾乎每個家庭都有一輛,高中生就能開車,更別說電冰箱洗衣機電視機烤箱等一系列家電,兩個國家的差距,真的太大了,可就是這樣的差距,在未來的五十年裏,會越來越短,甚至某些方面都超過了,這怎麽能讓人不驕傲呢?

清音是帶著後世的記憶聽的,情緒也難免會有起伏,而顧安卻誤會了,他以為清音被資本主義給“洗腦”“腐蝕”了,連忙打岔道:“這只是她的家庭使然,她的階級決定了她的生活必然優渥,其實現在他們國家正面臨貿易逆差,普通人正在被上漲的物價、超高的失業率所困擾。”

清音笑哈哈,知道你小子。

倒是說起貿易逆差和通貨膨脹,露西也很有感觸,他們家族是做大型百貨的,非常清楚其中的關節,立馬在清音的翻譯下,與顧安你來我往展開辯論。林家第三代子孫其實很多,但最得祖父寵愛的還是露西,她大學主修的就是經濟學,以後肯定也是要進家族企業的,她對當前國家經濟甚至世界經濟的了解,其實比大部分同齡孩子多多了。

聊到最後,露西懊惱的嘆氣,敗下陣來,像一只戰鬥失敗的小公雞,再也揚不起她那高貴的頭顱,倒是顧安,依然一副平靜無波的樣子。

第二天一早,露西說自己昨晚拉肚子,清音趕緊把手搭她手腕上,幫她看了看,好在只是簡單的吃壞肚子,拉幹凈就沒事了。

“清,你居然會神奇的龍國醫術?!”露西瞪圓了眼睛,“你真棒,我爺爺說這種神奇的龍國醫術以後會失傳,他在M國已經很多年沒遇到過真正的中醫了,你是在哪裏學習的呢?”

清音於是簡單的說了一下自己的學習經歷,她年後剛上班就接到通知,助理醫師已經通過了,以後再也不用林莉幫忙給處方簽章了。

“清,你這麽年輕,居然已經學了這麽多年!”

“清,你快幫我看看,我生什麽病了嗎?”

清音被她纏著,也不吝向國際友人宣傳一下中醫,這是好事。

很快,接下來顧安的耳朵就沒消停過,因為露西總是在驚呼,總是在稱讚。

“清,你居然知道我半年前發過高燒,太神奇了吧!”

“清,你居然知道我是八個月的早產兒,我的私人醫生都不知道!”

“清,你居然……”

顧安:“……”咱就說吧,中醫牛不牛!

***

三人到達京市的時候,已經是第三天上午八點半,露西那邊聯系了人來接,那兩口子因為拐賣的是國際友人,性質惡劣,需要京市那邊出面處理,也幸好清音說服了露西,沒有把事情鬧大,不然會更抓馬。

跟林露西只是萍水相逢,對於她邀請的請他們去M國做客,想要好好款待他們的話,清音只當聽聽。

來接林露西的是外事部門的工作人員,見面先跟顧安和清音熱情地握手:“謝謝,謝謝兩位小同志相助,兩位小同志的熱忱和機智,你們這種見義勇為的美好品德,我們會向上級部門如實匯報,你們留下一個工作單位或者家庭住址,到時候我們會上貴單位送錦旗,感謝你們的……”

清音和顧安都不喜歡出這種風頭,“不用了,本來就只是舉手之勞,我們相信每一個龍國人都會這麽做的。”

他們這種不卑不亢的態度,倒是愈發令人肅然起敬,愈發要問清楚他們是哪個單位的,還說要幫他們申請一筆獎金啥的。

清音和顧安真的只當舉手之勞,不圖什麽嘉獎,本來這次出來也還有正事,加上人販子雖然抓住了,但不清楚他們還有沒有同夥,大肆宣揚焉知非福,還是不要把自己至於險地的好。

可對方實在要求,他倆沒法子,就只說了書鋼,那工作人員認真記下,還留下一個他辦公室的電話號碼,讓以後遇到困難可以給他打電話。

清音本著多個朋友多條路的原則收下。同時,林露西那邊因為這件事鬧得頗為光火,也不想再在龍國待下去,跟清音他們告別一聲,第二天就飛回國去了。

不過,走之前她也要到了清音的工作單位和地址,她回去之後一定要跟爺爺好好的宣傳宣傳,她這次在龍國的旅行雖然不太順利,但她遇到了傳說中的神奇的東方醫術,也不虛此行。

和眾人告別之後,清音和顧安自己搭乘公共汽車,先到接陳專家的醫院一趟,陳專家的治療還有一天才能完成,他們可先在京市玩一天,到時候直接來醫院接人就行。

清音記得,京市最大的古玩市場好像叫潘家園,她上輩子出差的時候來過幾次,聽導游介紹說潘家園是從八十年代中期才開始形成正式市場規模的,此時頂多就是些老頭老太偷摸著倒騰,行家來了倒是能買到些真東西,可惜她兩輩子都對這些不感興趣,去了也只是看著顧安。

顧安在顧媽媽眼裏是從小沒離開過書城的,可清音看他在市場裏的熟悉,可一點也不像啊。

這不,他帶著她七彎八拐,在市場裏繞了一刻鐘才終於來到一間低矮的小平房面前,看門面很普通,門口有兩三個老頭在下象棋,屋檐下掛著兩個鳥籠。

顧安在木板門上敲了幾下,一位戴著黑邊框眼鏡的老頭開門,看見是顧安還楞了楞。

“胡伯伯。”

“是顧安啊,快進來。”

顧安簡單的介紹了清音,又問了幾句老人家最近好不好,清音通過他們交流才知道,原來這位胡伯伯是他機緣巧合之下結識的一位忘年交,這幾年雖然未曾聯絡過,但二人關系還是比較熟稔。

不過,清音也發現,胡伯伯的營生可能不是能見光的,外屋看著是間普通的二手書店,古玩店,但一道小門進了裏屋,就是一間擺滿各種各樣燈具、放大鏡甚至打字機的工作間。

畢竟,這年頭正規單位都沒有一臺打字機,他私人居然能擁有老蘇國制造的打字機,這本身就不簡單。

於是,接下來的時間清音都盡量能不說話就不說話,眼睛也不亂瞟,盡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那位胡伯伯見她只安靜地坐一旁喝水,心裏暗自點頭。

“是這樣的,我今天來麻煩胡伯伯,是想請您幫忙看一下,我們家裏留下個花瓶,也看不出名堂,想請您幫著掌掌眼。”

“哦?帶來沒,我看看。”胡伯伯推了推眼鏡,立馬精神起來。

顧安從一堆行李中找出用海綿和衣服包裹得嚴嚴實實的玉壺春瓶,放到桌上。

胡伯伯立馬換了副度數更合適的眼鏡,拿出一個放大鏡,抱著花瓶仔仔細細的看起來。

看了足足四十分鐘,清音都等得打哈欠了,估摸著還是在火車上待得太久,人還沒緩過勁來,沒一會兒居然想打瞌睡。

加上屋子裏光線非常暗,又實在是太安靜了,連屋外鳥籠裏的鳥兒們也銷聲匿跡,清音不犯困都不行。反倒是顧安,精神得很,雖然也沒出聲,但精神高度集中,眼神集中在胡伯伯的動作上……

終於,就在清音不記得是打第幾個哈欠的時候,胡伯伯摘下眼鏡,放下放大鏡:“東西確實是康熙年間真品,但不是什麽珍品。”

清音被兩個“真品”和“珍品”弄得稀裏糊塗的,顧安倒是聽懂了,“果真?”

“我敢用我五十年經驗保證,這樣的品質,在潘家園能賣二百塊吧,遇到識貨的最多多三十塊。”

230其實也是一筆不小的數目了,相當於普通工人大半年的工資,可清音還是有點失望,畢竟按照那天跛腳男人的態度,她以為會是條大魚,誰知道就兩百多塊錢,對現在的她來說,還真不算多。

“有沒有什麽特殊的印記或者標記?”顧安試探著問。

胡伯伯想說沒有,但還是又戴上眼鏡仔細看了一圈,搖頭。

顧安有點失望,他也覺得以馬二爺的地位,這應該不是個普通瓶子。難道真的是他和清音想多了?

“如果你們想出手,信得過我的話,就先放我這邊,我盡量給你們找一個出得上價的買家。”

顧安看了看清音同樣有點失望的神色,忽然就有點不想賣了,兩百多塊聽起來是不少,可他也沒忽略她每天興致勃勃給花瓶插花換水的樣子,以及因為那束小野花帶來的愉悅。

“胡伯伯我們自然是信得過您的,但因為是家裏老人留下的東西,我們還是想做個念想,還望您見諒。”

胡伯伯點點頭,表示理解,又邀請他們喝茶。

顧安卻有點心不在焉,他看著屋裏的打印機,忽然問:“胡伯伯,您知道鷹國護照怎麽造假嗎?”

胡伯伯怔了怔,立馬看向門口,確定沒人,這才小聲道:“你什麽意思,這事胡伯伯也幫不了你,能造這個假的,手裏都有點關系。”

“我不會給您添麻煩,就是好奇問問。”

“那你這好奇心可不小,這麽說吧,目前京市我還沒聽說誰有這本事,倒是你們書城市裏,有一個。”

顧安眼睛一亮,“誰?”

清音熟悉他,能看見他放在膝蓋上的手微微握成拳頭,後腰微微用力,似乎是想站起來,但極力克制住了。

到底是什麽事,居然讓他這麽激動,顧安在外頭一直很能藏事,像今天情緒波動這麽大,很罕見。

“我聽說你們書城市有個叫楊六的,我沒見過長什麽樣,只是據說以前在京市待過幾年,拜過京市有名的制假大師,後來動亂裏那位大師人沒了,他趁亂帶著家夥逃回書城自立門戶,現在要是還活著的話,應該手裏還有兩把刷子。”

顧安認真聽著,又詳細詢問這個楊六的情況,可惜胡伯伯也只知道他外號叫楊六,本名叫什麽,有什麽特征也不是很清楚,他能了解到的信息也很有限。

一直到離開潘家園,他的情緒都有點低迷,清音實在沒忍住,“到底怎麽回事,怎麽好端端的問起假護照的事?”

顧安抿了抿嘴角,他清楚的記得自己在劉胖子家找到那兩本護照的樣子,但昨天看見的林露西的護照,他出於好奇也好好的看了一下,三本護照大致上是一樣的,不細看的話可以說一模一樣,但林露西那本,他在陽光下面發現,上面的熒光墨是綠色,而另外那兩本,卻是紅色。

紫外線照射熒光墨,這應該是鷹國護照通用的防偽技術。

他以前就是一土生土長的龍國人,從未見過真正的鷹國護照長什麽樣,找到兩本護照那段時間,他也只是憑著常識和市面上散落的為數不多的鑒別方法,以為是真的。

但自從見過林露西的,他就發現自己的眼界還是太窄了。

同一個國家的護照,采用的應該是一樣的防偽技術,沒道理呈現不一樣的顏色變化,必定有一份是假的。而林露西的身份是經過外事機構認證的,她的身份也沒什麽見不得光的,不可能使用假護照,造假的只可能是那兩本。

假護照,似乎離真相又近了一步,但似乎卻又漸行漸遠。

“我哥的事或許出現轉機,但還沒有實質性證據,等有證據了,再告訴你,可以嗎?”

清音並不是真的要聽什麽,聽見他這麽解釋,倒是松了口氣,“好,需要我幫忙你就直說。”

接下來的時間,倆人都沒怎麽說話,無論是花瓶還是假護照,進展都不太順利,加上在路上耽擱的一天,倆人也沒有逛街的心思,只去百貨商場看看,給顧媽媽買了點禮物,然後等到陳專家出院,一起護送他回書城。

***

回到書城市是三天後的下午,剛把人送到廠裏,顧安就消失了,估摸著是去找那個傳說中的“楊六”,清音把花瓶藏好,先回單位找林莉報到。

林莉最近氣色好了一些,清音聽毛曉萍說,秦振華陪她一起照顧老公公,比她一個人扛著要輕松一些,這大概也是陪伴的意義吧。

第二天,區衛生局通知去領執業證,除了資格證之外,還需要有執業證,需要在上面註明的執業地點行醫才算合法。

清音去領執業證的時候,正巧在樓底下遇見一個熟悉的背影:“小曼姐?”

女孩回頭,還真是蘇小曼,不過她今天穿著得體的幹部裝,頭發盤起來,臉上還畫著淡妝,“我正好要找你,還沒正式謝過你呢。”

“小曼姐跟我客氣啥。”倆人寒暄幾句,蘇小曼聽見前面的人喊自己,只得匆匆交代一句:“晚上我請你吃飯,就當慶祝你以後都能執證行醫,地點就在西山療養院附近的紅星飯店,怎麽樣?正好下午我還要去那邊辦事,你有空先過去,等我一會兒成不?”

清音答應,客隨主便嘛,這個西山療養院可是傳說中的“職業終點”,她正好也想去看看。

下午下班後,她去跟顧安說了一聲,騎上自行車就往西山區而去。

整個書城市跟全國大多數城市一樣,中心城區分為東南西北中五個大片區,西山區靠近山區和一個天然湖泊,風景秀麗,氣候宜人,清音從東邊騎過來,大概騎了半小時,迎面感覺風裏都帶著清爽的濕氣。這要是夏天,該是多麽的氣候宜人,多麽的賞心悅目啊!難怪後世的富人區都集中在西城這一帶,有錢人是真會享受。

清音想著,很快來到西山腳下。

西山療養院建在半山腰,最初是為了方便老幹部們欣賞風景,山腳下也是著名的長壽村長壽鄉,這兩年隨著醫療技術的發展,前來修養的老幹部越來越多,寬闊的大馬路直接修到療養院門口。

清音順著馬路往上,能明顯感覺到路上的小汽車更多,除了紅旗轎車,還有軍用吉普車,以及一些國營大廠才能見到的捷克面包車。

到了療養院門口,守衛也比一般醫院森嚴得多,清音年輕,穿著也幹凈,門衛並未多問,她也大大方方推著車子走進去。

療養院分成三個部分,前院是門診和住院樓,就是普通醫院的結構,規模卻比區醫院大得多,中院是住宅區,全都是紅磚獨棟小別墅,栽花種草青石板,一看就是級別很高的領導才能入住的地方,隱約還能看見一些穿白大褂的工作人員進出,這是直接上門診療服務。

後院清音看不見,但應該就是一些花鳥魚池小公園之類的,休閑娛樂的場所,那裏靠近山頂,視野極好,空氣也是極新鮮的。

清音正在門診樓門口看著,忽然一個戴紅袖章的老頭叫住她,上下打量,心說這丫頭片子也不像是來看病的啊。

“幹啥呢,看病在前面。”

能來西山療養院的,都得是一定級別的幹部和家屬,年輕人誰來這兒看病……除非,是誰家保姆。

“你哪個病房的保姆?住院樓在前面,這裏可不是你一保姆能來的地兒。”雖然長得漂亮,但穿著樸素,也沒穿著護士服,這不妥妥的保姆嘛。

清音一噎,正想解釋,“我不是來看病……”

話未說完,就見不遠處一輛黑色的紅旗小轎車“呲溜”一聲快速沖進來,留下一聲刺耳的剎車聲,然後司機和一名穿花衣服的年輕婦女迅速打開車門,“大夫,大夫快叫擔架!”

紅袖章老頭是見過世面的,立馬點頭哈腰跑過去,“得嘞,領導您稍等,擔架,老王快擡擔架!”

一時間,院裏幾名保安又叫來幾個穿白大褂的,擡著擔架,拎著吊針瓶往這邊沖。

這架勢,估計是要搶救什麽危急重癥病人,清音知道這種時候湊熱鬧就是給醫護人員添麻煩,所以壓根沒打算往前湊。

她本來想直接出門,去約定好的飯店等蘇小曼,可眼神不經意間,看見一名臉色蠟黃的老年人被擡上擔架,她的腳步下意識就慢下來。

人她沒見過,也不認識,她只是出於醫者的本能,想看看他是什麽情況。畢竟,雙眼清明,意識清晰,有自主呼吸,甚至走路都沒問題,還能訓身邊人“大驚小怪”的,就是外行人也知道他的病情絕對沒嚴重到要就地搶救的地步,陣仗為何如此之大?

很快,大夫護士七嘴八舌哄著,把老人擡上擔架,司機不知道低聲說了什麽,那紅袖章老頭愈發點頭哈腰,“好嘞,我這就去找領導。”

想著,清音愈發不急著出門,就在門口花壇邊上站著,融入到圍觀人群中。

看不出來,那紅袖章老頭五六十的年紀了,腿腳居然出奇的快,才將半分鐘時間,就領著幾名穿著幹部裝的中年男人下來,一個個簇擁上去,對著擔架上的老人噓寒問暖。

“老書記,您老怎麽了?”

“老書記您放心,我們一定給您安排院裏最好的專家。”

“老書記這邊請……”

清音皺眉,這個“老書記”看來真是個大領導,而且不是姓,而是“老”,說明是退休的……但圍觀的群眾好像也見怪不怪了,畢竟能來這個醫院療養的,也不是一般人,地方省裏的廳級幹部要是沒點關系還不一定進得來呢。

清音的腳步跟著眾人走,聽見身邊有兩個白大褂在小聲的議論著:“老書記這病可不能大意,昨兒才出院,今天又反覆,要是連個小小的腎炎都治不好,咱們醫院的臉往哪兒擱呀。”

“就是,我看老書記臉色不好,可別把氣撒咱們身……”

“噓,說啥呢。”

也有人好奇問:“一直聽你們叫他老書記,他到底是哪個單位的退休書記?”

原來這位老書記姓元,原本只書城市西山區某個街道辦的書記,聽起來級別是不高,省會城市街道辦頂破天算地方上的區級,幹到頭頂多是個處級幹部,連住進西山療養院的資格都沒有。

“但耐不住人家兒子厲害,咱們醫院很多藥都靠著他那邊優先保供。”

有人不解,“什麽藥?”

“你還不知道吧,這位元書記的兒子可是京市那邊醫藥公司的總經理,全國甭管中藥西藥,但凡是好藥都只有他們那邊能拿到,咱們醫院雖說能保供,但很多進口藥可是全國幾千家醫院排著隊要呢,這先給誰後給誰也是門大學問。”尤其西山療養院的病人身份特殊,要是因為缺藥耽誤了病情,上頭可不會管你是什麽原因缺藥,你治不好人這是事實。

清音在基層衛生室,自然知道藥品有多緊缺,她們因為背靠書鋼這棵大樹,現在又有蘇小曼幫忙,藥品倒是不算緊缺,那也是因為他們病人多數是來看中醫的,要是看西醫,那就不是現在這個狀態了……難怪元書記在西山療養院能這麽“受歡迎”。

“就一個小小的腎炎,趙院長你們要是治不了,我可以轉院,我們去京市,去海城。”說話的男子聲音低沈,但卻有股不怒自威的架勢。

這裏是幹部病房,都是單人單間,工作人員幹啥都輕手輕腳,所以男子說話的聲音就特別突兀。

趙院長連忙解釋:“能治能治,這我們院內科主任,專攻腎內科,對很多腎臟疾病都有極高的造詣。”說著推出一個戴眼鏡的中年人。

男人頭發只剩一半,給人很可靠的感覺。

要是別的病人和家屬,趙院長高低還得強調一下療養院的醫師資源力量有多雄厚,每一個醫生都是全省範圍內層層選拔而來的精英。但今天確實是開不了這個口,牛皮吹越大,待會兒臉只會越疼。

要是惹急了元經理,老爺子一旦轉走,沒了這層關系,以後要想拿點好的進口藥,那就甭想了。

誰知年輕人看見那位“很可靠”的主任,卻眼角都沒動一下。

“老書記現在最要緊的是降壓消腫……”內科主任硬著頭皮說。

“一個簡單的腎炎,我父親在貴院住了一個多月,昨天好容易能出院回家,就一晚的工夫又反覆,降壓消腫降壓消腫你們都說多少次了?”

內科主任被堵得無言以對,是啊,這病人都住進來一個月了,就是再高的血壓再嚴重的水腫也該消下去了,昨早出院之前確實是各項生命指標平穩,血壓控制在正常水平,水腫也沒了,達到出院標準了的。

自從住進來,老書記每天吃的藥打的針雖說不是他親力親為,但也每天親自過問,連出院也是他親自檢查之後才辦理的,絕對不可能弄錯!

可……怎麽一夜之間又加重起來?

“我父親平時血壓控制得很好,相信你們也知道。”

“啊是是是,控制得很好。”趙院長感覺,說話不對,不說話也不對。

“但今早保姆居然測出170/110的高血壓,測了三次都是這樣,你們怎麽解釋?”年輕男人顯然是在忍著怒氣,但他好歹是從事醫藥行業的,沒說“是不是住院住出高血壓”的混話。

饒是如此,主任和管床大夫都抹了把汗,“會不會是昨晚回家,情緒有什麽波動?”

保姆覷著年輕男人臉色,小聲說:“沒有,老書記沒受什麽刺激,心情很好,吃完飯還去下象棋呢。”

“那……會不會是沒睡好?”

“睡挺好的,平時每晚起夜兩次,昨晚一整晚都沒起夜。”

“那飲食呢?有沒有吃油膩的,鹹的?”

保姆連忙否認:“沒有,吃得很清淡。”

內科主任徹底熄火,凡是能引起血壓波動的因素都排除了,這還能考慮什麽原因呢?

清音看了一會兒,本來是想走的,可職業習慣讓她下意識也開始琢磨是什麽原因導致的,當聽說平時起夜兩次,昨晚一次都沒起,立馬就靈機一動,“是不是吃了鹹菜?”

“什麽?”保姆頓了頓,“沒有啊。”

不過,幾秒鐘之後,她忽然反應過來,“老書記說住院吃太清淡了,嘴裏沒味兒,我記著大夫說的不能吃太鹹的東西,就沒給他吃,後來洗碗的時候,鹹菜罐子好像……好像……是被人動過……那兩罐鹹菜是老書記的老家親戚送的,我沒敢扔……”越說越小聲,都不敢看年輕人的臉色,她這是要被開除了呀!

而此時,病床上的老人也憋不住,只能不情不願的承認,“嗯哼,是吃……吃了一點,不多。”

年輕男人哪還有不明白的,他家老爺子以前過慣了苦日子,總覺著白粥下鹹菜都是好東西,早飯都是這麽過來的,他也經常交代家裏保姆,不許給他吃,還把家裏鹹菜罐子都扔了,可耐不住老家親戚就愛送這個,這次也是他大意了。

“爸,你到底吃了多少?”

“不多。”

“不多是多少?”

老爺子呼哧呼哧喘著粗氣,“哎呀別問了,以後不吃還不行嘛!”

年輕男人扶額,面上露出一絲羞赧,沖院領導鞠躬,“對不住,是我沒搞清楚狀況,剛才失禮了。”明明大夫交代過腎病不能吃太鹹的,回去一晚就覆發,這可真怪不了醫院。

更怪不了醫生,因為剛才醫生也考慮到這個因素,也問了,是老爺子不說實話而已,怨不得別人。

院領導們齊齊松了口氣,趕緊笑著打哈哈,“沒事沒事,關心則亂嘛,元經理真是大孝子,是……”

元經理可不喜歡聽這些奉承話,打斷道,“剛才是誰想到我爸吃鹹菜的?”

眾人這才反應過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全都看向門口。

清音只能往前走了兩步,但依然沒進病房。

“小護士,你哪個科的?”能這麽快根據夜尿次數減少推斷吃了鹹菜的,應該是衛生工作者。

可趙院長認真打量清音,總覺著眼生,他旁邊的幾個科主任也搖頭,紛紛表示不是他們自己科室的人。

元經理見是這麽年輕的女同志,年紀也就二十出頭,估摸著是瞎貓碰死耗子,但面上還是感謝,“謝謝護士同志,請問你是……”

清音伸出手,跟他握了握,“你好,我不是西山療養院,是外院醫生,今天是來辦事。”

元經理是個三十出頭的年輕男人,高個子,身材清瘦,黑皮鞋搭配一件長度及膝的羊絨大衣,脖子上還圍著一條經典格子圍巾,十分洋氣和體面……再加上皮膚白皙,五官也長得不錯,給人一種謙謙君子的感覺。

跟眾人對他外貌的驚艷不一樣,清音滿心滿眼只有一個想法——顧安要是能整一件這樣的羊絨大衣,那還不得帥出天際?!

她算是知道買衣服為啥要看跟自己身形膚色差不多的人試穿效果了,元經理跟顧安身高身材膚色都像,就是氣質差了點,但元經理穿都這麽好看,那顧安豈不是……嗯,清音覺得,她想買東西了。

“那你是市中醫院的?”兩所醫院挨得很近,元經理也就是客套一下。

眾人一聽,暗自撇撇嘴,市中醫院啊,那是看中醫的,跟他們不一樣。

然而,清音下一句話卻讓他們大跌眼鏡——“我是東城區書鋼衛生室的。”

“啥?”

“東城區的,還是基層衛……衛生室?”這是啥概念,對於這些全省選拔出來的,平均年齡四十歲以上的最低職稱都是副高的專家們來說,這樣的小單位他們從未放眼裏過。

元經理臉上雖然也意外,卻沒有任何輕視之意,“紮根基層,服務基層,小清大夫真是咱們新時代青年的榜樣。”

清音只是淡淡的附和兩句,內科主任開始對老爺子進行檢查,其他人全都退出病房。正巧,化驗室那邊送來了病人的尿液分析結果,趙院長看了兩遍,又揉了揉眼睛,確認自己真沒看錯,嘴裏喃喃道,“尿蛋白三個+,這是腎炎加重了?”

他將結果遞給元經理看,額頭的汗更多了。昨兒早上出院前覆查都轉陰的呀,就是剛入院最嚴重的時候也只是兩個+,一夜之間飆這麽高,搞不好可就要透析了!

而一旦走到透析的地步,老爺子的腎臟功能可就完了。

元經理捏著報告單的手收緊,白皙的手背上青筋直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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