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舍門緩緩推開，露出老大掛著兩個黑眼圈的臉。

“老四說你倆吵架，還動手，他害怕，讓我回來拉架。”他說，“看樣子你們沒打起來，這樣我就放心了。大家能住在一個宿舍也是一種緣分，室友之間，最重要的就是互相體諒、互相包容。柯冉，我剛在外面聽見豐若霖都向你示好，你是不是也該有點表示？”

老四立起的的頭發肉眼可見地抖了抖，宿舍陷入沈默之中。

“柯冉，別鬧脾氣了。”老大催促道。

以老四趴在床上觸電一般抽搐為背景，柯冉黑著一張俊臉咬牙切齒：“你剛說喜歡我？哈哈，好巧啊，我也是。”

他的眼睛告訴我，他的意思是，他也喜歡他自己。

他還是不承認他喜歡我。

不知從哪裏來的自信，我似乎已經對他喜歡我這個命題深信不疑，明明他根本就死不承認，明明我對他來說也算不上是特別的存在。

被沖昏的頭腦漸漸冷靜下來，我站在原地，看著明明什麽都知道卻還在裝死的老四，皺著眉頭仍然一臉不爽的老三，一無所知正往背包裏裝書的老大，突然覺得，或許從頭到尾根本只是我的一廂情願，我自作多情地活成了一個笑話。

我起了一身雞皮疙瘩，一刻也不想在宿舍多呆，當我察覺到時，才發現自己已經打開門跑了出去。

我搬進了打工西餐店的員工宿舍，六個人擠十坪的房間，加我一個就更加逼仄。

大後天還剩最後一門考試，好在是我勉強能聽懂的課。趁著宿舍沒人，我回去拿了電腦課本和換洗衣物，白天覆習晚上打工，竟然也沒有多的時間去想柯冉的事。

明明我還嘲笑過柯冉搬出去住的懦弱決定，沒想到轉眼間逃跑的人卻變成了我。夜深人靜時，我在此起彼伏的鼾聲裏問自己：難道真的非柯冉不可嗎？如果他永遠不承認，我有勇氣愛他一輩子嗎？

我是個膽小的人，因為失去過太多東西所以容易患得患失。我的勇敢已經在他咬牙切齒地說出“我也是”的時候就消耗殆盡，與其繼續自取其辱，不如將這份感情藏下去，等到哪天故作平靜能變成假戲真做，我或許就能得到解脫。

第二天就有食客投訴琴聲太過悲傷，我一邊彈著always with me ，一邊自我暗示：就像以前一樣，我有莉莉蓮就足夠了，愛情這樣奢侈的東西，我不該求。

考試那天早上有些冷，我忘了拿厚衣服，索性穿了兩件外套，頭發有些長，但我懶得剪，便借了根橡皮筋紮成馬尾。天才微微亮，我拉著扶手站在滿員的公交車裏昏昏欲睡，下車卻發現手機不翼而飛。

我心裏默念著破財消災，攥緊書包帶，加快了腳步。

我們學校的考試按照學號排座位，柯冉正好坐在我後面。縱使我緊趕慢趕，我進教室時，柯冉還是已經到了。我推開門時，他聽見響聲也下意識地往門口看過來，視線交錯，不由得都楞了一下。我下意識想戴上耳機避免尷尬，手伸到口袋裏卻想起手機丟了，只能故作平靜地走過去坐下。

“今天天冷，你怎麽穿這麽少？”還沒等我把書拿出來，他的手就直接從我頸後伸進去摸我的背。我前傾的動作僵了一下，他若無其事地收回了手，脫下衣服遞給我：“把你外套給我，這件厚一點，你拿去穿。”

我想說不用，我想說你如果不喜歡我就別對我這麽好，勇氣卻像破口的氣球一般，早已洩了個幹凈。我脫掉套在外面的大衣遞給他，接過他的默默穿上。他伸手似乎想揉我的頭發，卻又仿佛怕弄亂一般，只是用手指碰了碰我紮起的馬尾：“等會考完試等我，我有話和你說。”

三天的自我暗示成功地毀於一旦，我渾身上下的每一個細胞都在雀躍吶喊，他的手仿佛已經不是碰觸到我的頭發，而是在我心臟上撫過，令它顫抖戰栗，又驚惶不已，理智卻不斷地耳語：別聽他的，他會拒絕你。

我避開視線不看他，一邊看筆記一邊打定主意考完就溜。

然而我高估了我的做題速度，等我卡著交卷時間寫完題時，他已經提前交了卷子在教室外等著，我剛一鉆出教室準備跑路，就被他掐著脖子拐走了。

他帶我去了宿舍樓的天臺，考完試的人都忙著收拾行李回家，這會基本沒人上來。

“你……你想說什麽？”我攥著書包帶子，不敢看他的臉。

他沒有回答，拉著我趴在圍墻上，指著不遠處的學術報告廳：“我第一次註意你，是迎新晚會那晚躲在這裏抽煙的時候。喏，我當時透過那扇窗戶看你彈鋼琴，彈致愛麗絲，那時你還是短發，一點不愛笑，但其實很好說話。你那天穿著白色禮服，沒戴眼鏡，居然還掛著一絲笑容，真像王子一樣。”

“第二次是看你在湖邊逗狗玩。”他攬著我的脖子換了個方向，“那時你的頭發已經有些長了，穿著短褲T恤在草坪上睡覺，剛醒來就看見有只金毛趴在你身邊盯著你看，你就抱著它在草坪上滾來滾去，後來還被找過來的狗主人訓了一頓。我當時想，怎麽會有這麽傻的人。”

“第四次是從這裏看你去活動中心，”他指了指那條路，“這是我在你消沈那麽久之後，第一次見你這麽有精神。你那時候瘦得跟個竹竿似的，還穿著我的衣服，走著走著還蹦跶兩步，像個小孩子一樣。”

我楞了一下，“我、我那天穿的是你的衣服？不對，第三次哪去了？也不對——”

他笑了笑：“豐若霖，我喜歡你。”

“啊？啊？”我腦子嗡地一下，仿佛所有零件都卡了殼生了銹，再也運轉不了。

我胸腔是有千萬面鼓同時擂響嗎？否則怎麽會覺得我下一秒就要炸開，連心臟都要跳出來？但縱使心如擂鼓，腦海裏卻浮現出一幕幕他輕描淡寫地答應別人告白的畫面。耳邊全是急促的心跳，我幾乎聽不見自己的聲音：“你騙人……你對誰都那麽說……”

“操，我是認真的，豐子。”他狠狠拉過我的手就往下探，“不信你摸，我只是搭著你肩膀就硬了。”

我像是被燙到一般掙開他，手背的觸感卻揮之不去。我神經質般地喃喃：“你別騙我了……我會當真的……你只是像以前一樣隨便說說而已……

他的嘴張了張，又無奈地笑起來：“我現在是不是說什麽你都不信了？”

他靠在圍墻上，自嘲著低頭看自己攤開的手掌：“你搬出去這幾天，我好好想了想。明明是你把我的生活攪得一團糟，為什麽我卻還感到愧疚？這還是我第一次，在想到一個人的時候，心裏會狂喊著想見他，見到他就忍不住想和他膩在一起，恨不得白天黑夜永遠陪在他身邊。”

“對不起，之前你說喜歡我的時候，我退縮了，我怕我自己居然會喜歡上一個男生，我怕我一旦承認就會萬劫不覆。”他說，“可我發現，如果錯過你，那才是我的萬劫不覆。”

“我現在說喜歡你，還來得及嗎？”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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