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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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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沈霽第一個接到電話,但通行證沒辦,托剛回家一趟的徐晟過來。

徐晟急匆匆趕到醫院,連厚大衣都沒壞,撐在透明玻璃上看到陸錚年的臉都沒有血色。

透明輸液管纏繞了不知道幾圈,他突然脫力。

護士問那位Miss 盛是誰,目擊者看到她送他到醫院,但轉身就離開了,最重要病人也一直在無意識念著這個名字。

徐晟牙齒又咬緊了,眼眶微紅。

他就知道眼睜睜看盛梔回來對陸錚年來說就是在渡劫!

他站起來,因為喉嚨哽得說不出話雙手一邊胡亂地比劃,醫生打開門出來,說建議病人做一個全身檢查,很貴哦。基於他沒打掉的那兩杯果汁判斷。

徐晟說絕對做,繞了幾圈,沒進去。中午想起他應該還是吃點飯,去買了個盒飯,進去的時候陸錚年醒了。

奇怪。他第一次做這麽清晰的夢。

夢裏他一直反覆重覆我恨你。可是心裏卻空蕩一片什麽都沒有了。

他心裏知道只能恨她。不這樣提醒自己,他怕他又在她面前出現,得到更多更過分的話。

可是瞳孔更散。

想到他和她重新見面這麽久,記得最清楚竟然是她質問他說“你也生病了嗎”那張臉。

陸錚年心如刀絞。

連檢測都不想做。徐晟看他打電話。和沈霽說停下這裏房產的維護。他打算去B城。

徐晟覺得崩潰:“到底發生什麽事了有必要這樣——”他在A城長大,一切都在A城!

陸錚年不說話。

醫院恰好是和實驗室開展合作的那一間。

確認陸錚年的身份後,立刻征詢他意見要不要現在就抽樣檢查。對新實驗來說每一個志願者樣本都很可貴。而且他自述常出現發熱昏迷現象。

可能是一例特殊病癥。

徐晟去看陸錚年。他望著窗戶,竟然像這幾個小時走過了很長的一瞬。那十年好像這一刻才具象化了。

他和從前的陸錚年不再有一點不一樣。

“檢驗吧。”

實驗室的教授親自來問他的身體狀況,詢問他有沒有意願接受新藥物的治療。陸錚年靜靜地看他們的醫療團隊一會兒。教授就給他介紹他們團隊的組成。

裏面有個亞裔小姑娘。他沒看她身影太久:“你們可以聯系我的主治醫生。”

主導教授非常高興,誇張地說:“我們一定會和你的主治醫生通力合作!”他是個德國人,中文卻說得很好。

他沒有聽她說起任何在國外生活的痕跡,只能在窗戶上看看那位亞裔女研究生的影子,然後和來調查的警察說:“你好,能不能幫我聯系一下我的朋友。我想向他買一本書。”

他說話聲音很啞,哈迪——就是那位教授就在說突然的器官紊亂導致他體感異常,昏迷並且流了很多血,謝天謝地不是內臟出血。

不然他今天情況還會更危險。

警察把“意外”兩個字寫下來,讓陸錚年簽字:“麻煩告訴我們一下是什麽樣的書?”

看到同行者一欄空白他瞳孔散了一下,又慢慢地搖頭,按住床邊說:“不用了。”

有什麽。

想知道。

她又不會讓他知道。

控制自己不去了解她的事。

陸錚年閉上眼睛。

徐晟終於把朋友叫過來,把警察和好心的目擊者送出去後,回到病房裏來。他其實差不多猜到了。

陸錚年上次突發高熱他就猜到。

徐晟真有點憋屈地想罵人,看他不出聲把飯打開來。看到一片刺目的鮮紅的血。在他深色的大衣邊緣。不是脫了扣子上也沾染到一點根本看不出來。

他豁地站起來:“你哪還受傷了?!”他們剛剛說他只磕到頭。手大概是因為他手指太緊,根本沒來得及清創。

他現在掌心還是一片血漬。黏膩的,沾滿沙粒。他慶幸沒有用這只手碰她讓她感覺到這份狼狽,又想,為什麽這樣還是想起她?

他有時候比盛梔更希望自己能夠少記住一點。

徐晟咬牙:“你知不知道誰送你過來的?”他本來已經好了,說著說著又氣得幾乎想發飆了:

“她聽到歲歲哭,又轉過身折回來了!她看到你受傷和他們一起把你送這來的,前兩分鐘你還在搶救,她就走了......”

徐晟說不下去了。

陸錚年渾身都疼。他想逃離,但一刻都逃離不了,只能稍稍躬身,讓心臟的疼可以被壓住,傳到五臟六腑,這樣會好受一點。

然後他說。

“我想養一段時間的病。”

徐晟看陸錚年眼睫垂著,有液體從他眼睫慢慢滑落下來,一瞬間都被震住。他手放下來,不說了。

一聲。兩聲。

然後陸錚年的雙眼潮濕。

徐晟聽到他的呼吸聲,身體一僵。

陸錚年:“你聯系李承吧。”

他不想再見任何人。

被任何人見。

**

陸望來接人的時候哈迪教授正好在說建議陸錚年去好一點的精神療養機構治愈他的病癥的話。

從結果上來看陸錚年應該只是有些輕微的炎癥,反反覆覆只是因為身體免疫力屏障沒修覆,加上很嚴重的心理因素。

徐晟私下很緊張地問是抑郁還是什麽嗎,那個教授倒是沒下判斷,只是和徐晟解釋說和心理相關的病癥醫學上有很多種,比較著名的是大家常說的心碎綜合征。

但那只是一種情況。

人體太覆雜,要考慮的情況太多。所以陸錚年最後拒絕繼續治療,他也希望他去別的醫療機構看看。

陸錚年沒答應。

他穿上那件洗出血水的大衣,護工一開始嚇了一跳說要扔了,他默不作聲地留下了,口袋裏還有厲擇給他的非處方藥。

這些天他吃得很多。

止痛效果已經不明顯。他整夜整夜地睡不著,聽到腳步聲都會往門口看。

她說那些話的時候他恨不能永遠不再見她。

可她說了不再和他見面他又期待她來。

哪怕是罵一罵他也好。

原來最傷人的不是別的話。是那句不要再見。

他好像把十年裏欠她的不要找她全部補上,第五天夜裏終於心臟痙攣,半夜打電話給B市那天,第六天也就是今天早上沒好全就要轉院。

上直升機前一刻他心臟都在抽搐,直到掠過萬米高空他終於永遠不再被那座城市看見,他才整個人安靜下來,臉色慘白地去捂眼睛。

他真怕。被她看見。

以後連她在哪裏都不知道。

他知道杜家要和她合作,織心做得正好。怎麽會是她離開A城。他可以在A城找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地方避著她,但要怎麽忍住不去找她呢?

有一瞬間他想從直升機上掉下去。

這樣他的折磨就永遠結束了。

她一舉:“你也生病了嗎?”陸錚年回B市和他回去就病了整整一個月甚至昏迷的消息就被捂得嚴嚴實實。

除了他母親家誰也不知道。

陸家一開始來打探了兩次消息後來就漠不關心了。徐晟想往B市跑。被沈霽攔著。

新年終於見到陸錚年。

他消瘦一些,在開著空調的覆式裏仍然穿著黑色的羊絨大衣,身邊冷冷清清沒有酒也沒有其他東西。空空蕩蕩。

居所裏只有一張床。

徐晟簡直邁不進去,艱難開口:“這幾個月你在做什麽?”他環顧一圈,甚至電腦都沒看到。

陸錚年不說話。

來打掃衛生的阿姨是本地人,剛好在,健談地代陸錚年說:“一直發燒嘞。”

明明病都好了。

她收拾兩下,拿了紅包喜氣洋洋地和他們說:“新年快樂啊。我回去過節了。”她滿心以為陸錚年只是生病才隔離出來。

過年肯定會和他家人一起。

徐晟難以啟齒。他甚至不想回家去。

他回去了,陸錚年怎麽辦?

陸錚年轉過頭,聲音很輕地對阿姨說:“新年快樂。”

最後徐晟還是回去了。

陸錚年的舅舅邀請他去老宅吃年夜飯,他沒回覆,那邊便理所當然以為他又在病中,嘆了口氣沒再發了。

陸錚年捧著茶在沙發上坐下來。

他習慣喝涼水。但這杯是阿姨臨走泡得。很熱。

他想起還沒有完整地和她過一個年。又想起以後這樣的年數,一天的數量有三百六十五那麽多,清醒時間有十幾個小時那麽長。

實在太難熬。

又開始有點發燒征兆。他不吃藥。靠在沙發上去回想她的臉。一年快過去了,新的一生也許馬上開始。還是只能想起微斜的街道上,她牽著歲歲說她太沖動那張臉。

......

陸錚年安靜地閉上眼睛。

一開始他控制不住自己每次都去回憶,後來自欺欺人想記住她絕情的樣子可能更容易死心一點。發現完全沒有用。

哈迪教授發消息祝賀他新年快樂,並說他那時提供的血液樣本雖然沒有成為最後實驗的樣本之一,但給他們打開了一個很好的局面。

最後他說“願你平安”。

陸錚年知道不該,熬到零點給她打新年電話。不是忍到現在才試。剛過來他病著昏昏沈沈撥過很多次,後來住陸望那裏,聽到電話未接通的震動聲總是心悸,誤以為是她的,只好搬出來。

拉黑後顯示的聲音依然專業一成不變地通報她在進行別的通話。陸錚年就這樣聽了一晚上。

想起自己還能見她的時候在紅山浪費那兩個月,簡直是不可理喻。天亮的時候這裏再僻靜都聽到慶賀新年的煙花。

他對過年完全沒有實感,站起來去找藥,摸到一抽屜的空瓶子。沒有藥了。

他打開手機發現現在已經放假不再配送,藥店也沒有開門。大年初一買藥賣藥的人都覺晦氣。

陸錚年摸索起來。忽然開始掉眼淚。

他想起那一年除夕。母親和他說:“你把你的同學邀請到家來,讓他們和盛梔一起來玩啊。”

還有那夜在他家樓下,她和他說:“明天見。”

家和明天。

他生命中唯二缺乏的三個字,從那一刻起都不覆擁有。

那晚病倒。

大年初一一直到出正月,陸錚年都在醫院度過。厲擇終於千裏迢迢從國外飛來看他,進病房先回想起那一句:狠狠病過一次就好。

他和盛梔過這一遭,也算是日後種種都不可能再去求了。

厲擇沒有想象中高興,他坐著陪他一會兒,告訴他而立之年前把大病過了,以後會平平安安長命百歲。頭一次,他說這樣的吉利話。

陸錚年告訴他,他要走了。

“我不想繼續待在這裏盼她來找我。”B市算A城外她唯一可能找到他的地方。他在這裏自欺欺人混沌病著將近三個月。

把最後一點未銹的血都耗光。

她當年是不告而別。她不會找他。他這也不算不告而別。厲擇反問他說你以後不回來了嗎?

陸錚年說等他把病養好一點。

他不再病得那麽荒唐。總盼望她看他。

也許就好了。

也許永遠不回來。

他離開與否無足輕重。

不會讓她也虛度十年。

“你真是瘋了。”

陸錚年當天夜裏就辦理出院,住過的公寓賣了。痕跡清理得幹幹凈凈。李承從代理總裁成為董事之一,總裁交給其他人來坐。盛梔沒有找過他一次。

他們找過他的痕跡。陸錚年開的藥比較少見,要查也能查到一點。最後返給他的事一大堆醫藥單。徐晟全給撕了扔碎紙機。沒再找過了。

李承偶爾給他打電話,問他現在在做什麽。

陸錚年說:“普普通通過。”

李承放下雪茄:“總不會故人結婚才回來。”

陸錚年安靜很長一段時間。李承以為他會轉移話題或不回答。

陸錚年說:“不回來。”

除了徐晟他們,他孑然一身。有時候就這樣死去,也不會留下一點聲息。但他終於還是沒有死去。

母親去世前放出話來三十歲前不許告訴他她墓在哪。很快就到年尾。他想再去見母親一面。

不再見她了。

這一生沒有什麽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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