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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中部——一家三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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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中部——一家三口

見父親沒有立刻回應,傅寶雲繼續說:“幸好還是I期。醫生建議馬上手術切除,需要你簽字。這麽多天聯系不上……”

傅寶雲突然停住了。她看見手機的上半截從父親褲子口袋裏露出來。她上前,把它拔出來。

“這就是你原來那一只。為什麽這麽多天都打不通?”

傅長松添加了一張組織內專用的手機卡,禁用了原來那張,而且暫時刪除了微信。他的想法是,至少在加入這群人的頭幾天,不要和家人有太多直接聯系。但他沒有仔細考慮過,該什麽時候解除這個期限。

“我好不容易找到這,結果又讓我枯等了好幾個小時。快走吧。”

“等一下。”

“還等什麽?”

傅長松把手機從女兒手中取回,走出房間,關上門,和趙敬義通話。趙敬義讓他趕緊去,並且不忘提醒他,晚上還有事要辦,應快去快回。他回到屋裏。雖只相隔了不到一分鐘,但是眼前的傅寶雲,神情比一分鐘前加倍懊惱。女兒的凝視讓傅長松覺得有千萬根針紮在後頸上。哪怕面對獄警最嚴厲的搜查,他都不曾如此緊張。

半個小時後,他們趕到了醫院,首先和蔣蕾的主診大夫會面。最初診斷報告出來的時候,他不太願意直接和傅寶雲詳說,一直強調“最好有你家其他長輩在場,比如你爸”,是傅寶雲再三堅持,他才交代情況。今天,患者的丈夫趕到,大夫的嘴皮子就順了許多。他的意見是,只要手術順利,術後積極配合治療,五年生存率在95%以上,同時重點關註一下她高血脂、高血糖並存的問題,長期保持健康生活也不是不可能。他說,不用太緊張,心態放平,沈著去面對。傅長松簽下手術家屬知情同意書,隔一天就可以做手術了。

然後,他們走進蔣蕾的病房。

傅寶雲站在父親的後面。她並沒有期待太多,但她依然對父親的表現感到失望。夫妻倆進行了一番最缺乏實質的談話:來了,你來了,感覺怎麽樣,還可以,你這幾天忙嗎,比較忙,在朋友那找了個活,有得忙是好事。他們之間的情緒交流深度,不及在早餐烙餅攤之前排隊,偶然相鄰的人。然後傅長松就退出了病房。傅寶雲追上去。

“爸,你這就要走了?”

“我晚上還有事。”

“做手術那天你來不來?”

“醫生說了,手術沒什麽大風險。有你在就可以了。如果我來,會提前告訴你。到這邊來,我和你交代一些事。”

他們走到走廊盡頭,遠離病房的狹窄窗戶下。

“你生氣了?”

傅寶雲不接話。

“我現在有辦法負擔家裏的費用,你不用為你媽媽擔心。醫生也說了,手術過後要配合治療,所以家裏那些鍋碗瓢盆,工具啊什麽的,都處理掉吧,免得你媽到時候又想自己幹活。”

“你不願意回家?”

“我們倆出攤的時候,我能半路走開嗎?換你,你也不會這麽做。現在有這麽一份工作,如果我幹得好,收入會不錯,老板要求我日常都在崗位上,當然不能沒事就回家。我知道你媽希望我們三個人時常在一起。但如果吃不上飯,或者沒錢給你媽治病,那就沒意義。”

傅寶雲無法反駁。

“而且,除了照顧你媽媽,你也應該多為自己考慮考慮。我坐牢二十年出來,不是為了看著我女兒陪我一起吃苦的。”

話說到這,傅長松非常明確地意識到,自己有多愛女兒。或者說,這是一個經歷二十年牢獄之後,再次投身到一個可疑泥潭中的人,所能表示的最大程度的愛。雖然現在傅寶雲神情很不愉快,但傅長松覺得,若長久地看著女兒,醫院的嘈雜聲會在腦中漸漸消失,就好像這個世界的構成,只是她,以及圍繞著她喧鬧忙碌著的光陰。他從來沒預料過,自己竟然會有這樣的想法。一種如此強烈的愛意,讓他想對著不存在的虛空喊叫,讓自己失聲。對他這樣的人來說,這是尷尬且痛苦的。

“等你二十年的是媽媽,不是我。”

“她等到了。原來的電話號碼我會再用上,沒事不要常打。”

然後他邁出步子,與女兒擦身而過。

“你至少和媽說一聲再見!”

傅長松沒有回頭。

傅寶雲在原地站了好一會兒,回到病房裏。

“你爸走了?”蔣蕾說。

“嗯。”

“他應該確實挺忙的。”

“誰知道。我覺得他心裏只有自己,根本不聽我們說。”

“別說他了,你經常也不聽我的話。我老讓你加那男孩子的微信,你就不加。”

“這不一樣。”

“要不是我住院,這事都不好和鄰居交代……”

“行了,我加,我現在就加。”

傅寶雲掏出手機,找到母親推給她的微信名片。她知道自己是一時沖動,但還是按了下去。她之所以生父親的氣,就是認為他有滿足母親期待的義務,這是他應該為自己缺席的二十年所付出的。而母親出於維護丈夫的角度,突然表示傅寶雲也不是一個隨時滿足母親期待的女兒,雖然絕非嚴肅的責備,但還是讓傅寶雲心中堅持的公正感有所動搖。

“你看,我加了,等他回。”她把手機屏幕推過去。

“對啊,這挺好啊,也不是多大一個事。你們聊得來就多聊聊,聊不來就當多認識個朋友。”

“……我也要回去了。晚上再過來。”

“不用過來也沒關系的,又不用你帶飯。”

傅寶雲剛要出門,蔣蕾說:“等一下。”

“嗯?”

“你和我說過,之前給你爸打電話,他不接。你是在哪找到他的?”

“在……在一個地方。”

“什麽地方?”

“K歌廳。”

“他在那上班還是和朋友玩?”

“我不知道。我是在那和他見面的。”

“店叫什麽?在哪?”

“我記不清了。”

“你騙媽媽的吧。這有什麽不可以說的,我以前也在K歌廳上過班,說不定就是這一家。你說說看。”

“金佰祿。應該是叫這個。”

蔣蕾沒接話。

“那我走了。”

“早點回家。”

女兒離開之後,蔣蕾轉過頭,看著窗外灰蒙蒙的天,左手緊緊捏著被子角。她把床頭櫃上的手機拿過來。

夜裏六點,傅長松回到了金佰祿KTV,和稍晚趕到的趙敬義吃了一頓飯。飯後,他們幾人在辦公室裏交談時,一名手下不敲門就急沖沖地進了屋,說,有警察來了。

招待想把四名警察暫時拖在前臺。但是趙敬義趕到的時候,只有兩人在此。另外兩名警察在走廊上來來去去,隨機挑選包廂,朝裏面看幾眼,問幾句話,又去下一個包廂。有客人剛剛從電梯裏走出來,看見這情況,轉身又回到了電梯裏。

趙敬義對留在前臺的隊長說,警察同志,我是經理,發生什麽情況了。隊長說,我局接到報案,說你們這裏容留賣淫。趙敬義說,我們是正經生意,絕對沒有這種事。隊長說,有了報案就必須處理,反正你就留在這,等我們的幹警同志抽查一下,如果沒發現可疑的情況,那就沒事了。

見警方態度也並非特別熱衷,趙敬義暫時放下心來。警方抽查夜間娛樂場所,也不是什麽稀奇事。

片刻之後,隊長說,還有一件事,你這裏是不是有一個叫傅長松的員工?

趙敬義本不打算直接回答,但他身後一些手下的眼神露餡了。

隊長說,有吧?看來是有。把他叫出來。

傅長松知道自己不應該直面警察,所以從辦公室出來後,預先藏到了員工使用的茶水間。趙敬義的手下轉了五分鐘,才終於找到他,把他帶到警察面前。

“你就是傅長松?”

“是我。”

“你過來。”

隊長把傅長松領到大廳角落的一件盆景旁邊。傅長松明白,他特意選擇了一個能讓趙敬義看見,卻又聽不見的角落。

“你是今年六月份才出獄的,對不對?”

“對。”

“搶劫過失致人死亡,關了二十年。”

傅長松點點頭。

“說話。”隊長說。

“對,是搶劫致人死亡。”

“你在這上班?”

“是想來上班。還在談待遇。”

這是他和趙敬義事先商量好的答案。

隊長上下打量了傅長松一下,繼續說:“二十年都過來了,改過自新,重新做人,這個道理不用我和你講吧。”

“我沒有犯事。”

“我知道你沒犯事,不然就不會這麽簡單了。”隊長回頭掃了一眼,繼續說。“你年紀也不小了,這種誘惑大的地方,少來。要嚴防特防一念之差,記住啊。”

“記住了。”

“你走吧。去前臺那裏,和他們一起站著,等一下。”

傅長松走到趙敬義一群人附近。隊長在大廳小範圍來回踱步。十分鐘後,負責抽查的幹警都回來了,表示沒任何可疑之處。隊長和趙敬義打了聲招呼,帶著手下人離開了。電梯門關上後,趙敬義轉向傅長松,說:“傅伯,你解釋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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