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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一萬只蟬(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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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一萬只蟬(3)

舒澄澄低頭捋裙擺,喬衿又說:“這麽多天,你一眼都沒有多看江城。很害怕?”

她從鏡子裏瞪著喬衿,喬衿也瞪著她,她不高興被戳穿,喬衿也不高興她這些天假惺惺裝四平八穩,絕口不提跟江城的任何瓜葛,好像她沒來過這個地方也再也不打算回來似的,不僅在北京有了新朋友,說起北京,她用的詞甚至是“回”。

兩人差點要不歡而散,但她不放心喬衿一個人走,喬衿則要去接小林,小林前幾天打球崴了腳,上下班需要人接,但李箬衡最近太忙,於是同事和喬衿輪流代勞。喬衿邊換鞋邊說:“她在東山雁,你怕就別去。我不需要你管。”

舒澄澄偏要管,帶點賭氣成分。去就去,幾棟房子而已。

她打車跟喬衿去東山,山道上微寒微清帶點青草味的空氣從窗戶鉆進鼻尖,跟晚飯後被握著小臂散步的氣氛有些相似,她走了神,等反應過來時,司機已經把車開到了東山客附近。

她以為自己把地址設置成了以前的住處,但看看手機,並沒弄錯,提醒司機:“我們不是去東山客。”

司機說:“小姐你是外地的吧?東山上剛通了新路嘛,兩邊連起來了,這麽走會快很多。”

車子掠過東山客 27 號,她沒再說話,餘光只看見門窗黑漆漆的,不知道還有沒有人住,院裏的大樹在冬天裏看,又是一樹枯枝,那些小燈籠還掛在上面,都褪了色。活像一座廢墟。

車又開了一截,只在圖紙和宣傳照上見過的月亮映入眼簾。

和天邊那輪真正的圓月相比,這一輪在視覺上更加龐大,更加夢幻,帶有飛天的態勢和凝重的壓迫感。

司機給她這個外地人介紹:“雁心,我們江城的新地標。”

道路穿過山林,車停在那輪改名叫雁心的建築腳下,走近了才發現,其實建築內部有一半還暗著,應該是還在調整布光。小林不知道在忙什麽,一時沒接電話,喬衿去臨時辦公室找小林,舒澄澄沒跟上去,鬼使神差地彎腰,慢慢輕輕,把手掌覆蓋在臺階上。

換材質了。從木頭換成了粗糲的石頭,愈加削減了人工痕跡,讓人感覺好像真是在月球的內臟裏行走。

她最初想要的就是這種近乎瀆神的冒犯感,最開始設定成木頭臺階,是為了便宜,那時她還很束手束腳,不敢信馬由韁地肖想狂妄的設計,後來膽子大了,把之前的小細節一個個推翻重來,可是辭職前沒來得及改到這裏。

但它最終還是改好了,沿著她的思路。

她回來幾天,始終沒有碰到過霍止,但這個人的存在具體且明確,是城市真正的地標。

觀景臺的半層是露天的,正有夜風絲絲縷縷吹過來,她想點支煙喘口氣,手摸到口袋裏找打火機,邊找邊走到柵欄邊,放下裝裙子的袋子,探出身子,用力呼吸了一口冷冽的夜風。

側後方傳來一把清越困倦的聲線:“別靠在那。”

夜色漆黑,她剛才沒細看,霍止原來就靠在一旁的長椅裏,聽聲音像是睡覺剛被吵醒。

舒澄澄繼續對著夜空站了十幾秒,遠處高聳的江城博物館在視野裏像把明光閃耀的刀子,在她腦袋裏慢慢打開一條縫,紛紛揚揚的往事從溝壑裏沸騰翻滾出來,她使勁按了按眉心,發覺手指僵硬,臉也冰冷。

她突然如夢方醒,轉過身就走,霍止在這時候揉了揉眼睛,擡手牽住她的衣角,“……等一會。緩一緩,別這麽走。”

他沒用力氣,但她站住了,終於想起喬衿和小林在外面,而她臉色大概不是很好,的確不該這麽走出去。

霍止松開她,看她還咬著煙,在長椅旁的地板上摸了摸,從煙灰缸旁邊摸到打火機。

舒澄澄彎下腰,霍止打亮火苗,她就著他的手匆忙吸了口煙,火光明滅的兩秒裏她嗅到他身上倦怠的煙草味,也看清那只手沒戴手表,除此之外都是以前那樣,指骨清晰修長,皮膚白,指腹上蒙著薄薄的繭,手腕和手背上有幾道淡色的疤。

她直起身,重新趴在欄桿上,背對著霍止,慢慢吸入薄荷爆珠的涼味。

這兩年過得漫長無比,簡直是月寒日暖來煎人壽,她有近七百天沒覺得一支煙燃燒起來會有這麽快,細細的萬寶路在肉眼可見地飛快地一寸寸變短。

霍止仍然靠在長椅上,看著她的背影,“回來當伴娘?”

“嗯。”

“回來多久?”

“到婚禮完。”

他算了算日子,“那就是明天。”

“嗯。”

“身體怎麽樣?”

“好了。”

“工作很忙?”

“還可以。”

“做的是什麽?”

前任曾經連喘氣都是錯,如今終於能這樣心平氣和寒暄了。舒澄澄一時之間沒想起來自己做的是什麽工作,在薄荷味裏思考了一會,才說:“產品經理。”

“什麽樣的產品?”

“心理治療。”

“錢呢?”

“夠花。”

他微微笑,“厲害。”

隔了兩年,這人好像長了不少本事,對著一份一眼就知道她不著調的工作也說得出“厲害”,但其他部分依舊低能,比如大冬天在觀景臺上睡覺。

她回頭看了他一眼,他好像知道她在想什麽,合起大衣衣領,呼出一口白氣,“過來看看,結果就睡著了。”

都竣工了,沒什麽好看的,但是她沒問,周遭黑洞洞的,她嗓子眼裏始終不大舒服。這時候霍止說:“燈在右邊。”

她手摸到右邊欄桿下的開關,露臺地板上的燈帶瞬間亮起,瑩亮輝映,冷白的光有些紮眼。

她低頭看燈,沒留神煙頭什麽時候燒了手,霍止垂下手把煙灰缸一推,玻璃缸子滑到她腳邊,那裏面已經堆了滿滿的煙頭。

她彎腰扔了煙頭,想了想,其實跟他多說幾句也無妨,問題是她不知道怎麽開口道別,於是又抽出一支。

霍止說:“其實燈的亮度太高,顏色也不對,不像月光。”

她眼睛在看遠處的江城博物館,心不在焉,沒過腦子,隨口說:“用白玉片罩住就好了。”

“你看,”霍止帶著點笑意,“還得是你。”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麽嘴裏就蹦出這麽一句廢話,當下五臟六腑一絞。喬衿的電話這時候打過來了,她面無表情把整支煙一捏扔進煙灰缸,轉回身告訴他:“我先走了。”

“嗯。小心臺階。”霍止沒起身。

舒澄澄離開露臺下樓,步子很快,像後面有鬼在追。

喬衿剛找到小林,小林還不知道霍止在觀景臺上,正彈著腿往門邊挪,一邊問喬衿:“李總也沒見到霍老師嗎?這兩天記者都在找他呢。”

小林看見舒澄澄就停下了話頭,舒澄澄拉開車門扶她坐進去,盡量保持嗓音正常,“找他幹什麽?”

“莫瑞林也走了。”

她問:“什麽叫‘也’?”

半小時後舒澄澄回了酒店,不知道怎麽會這麽累,窩進沙發開了瓶氣泡水,打開新聞號,讓播音腔塞滿耳朵。

本地天氣預報蹦出來,說一周後江城可能會下雪,江城地處東南,很少下雪,評論區有很多善男信女興奮不已,許願雪下得大一點,到時候好堆雪人玩。

她把這條新聞劃過去,再下一條是她剛剛在小林那裏聽過的,霍止工作室的老將莫瑞林辭了職。

在霍止這裏,莫瑞林曾經有機會設計州立公園、美術館、博物館、劇院以及更多可抵萬金的事業,曾經少年得志春風得意一日看盡長安花,但如今他放著餵到嘴邊的諸多項目不要了,跟霍止一刀兩斷,回到美國自立門戶。

之所以說“也”,是因為此前已經斷斷續續有不少人離開,新聞比小林的用詞犀利得多,猜測他們和霍止有利益沖突,才會鬧到割袍斷義,畢竟霍家如今這位掌舵人雖然貌似清淡寡欲,可實際並非如此。霍廷纏綿病榻,家族生意由霍止和霍川櫻接手,和霍廷曾經的四平八穩不同,如今霍家龐大的商業版圖充滿侵略性,幾乎是刀尖舔血,兩年間股票價格飆升,同時醜聞也頻頻曝出,財務造假、政商勾結和壟斷的罪名先後把幾位元老拉下了馬,更駭人聽聞的是天然氣礦區幾起真假未知的人命案。至於最核心的工作室,大概率也有參與黑色交易。人性經不起考驗,一旦涉及到足夠多的金錢,內部有沖突也在所難免。

資本家的本性是剝削,真正坐到了霍止如今的位置上,大概很難保留作為建築師的單純,和下屬產生矛盾的根源大概是因為洗錢之後分贓不均,也許是下屬要的太多,也許是霍止給得太少,反正一定總有一方貪心過了分。

月滿則虧,極致的輝煌背後必定是一地雞毛,一切都是為了錢。人人都這樣想霍止。

可是舒澄澄仰著腦袋回憶霍止曾經如何描述莫瑞林。好像是在從東陵島回江城的渡輪上,霍止把外套分出一半包住她,吹著海風給她講笑話,說莫瑞林對數字極度不敏感,曾經屢次在圖上畫出寬十八米的廁所隔間,還曾經給在讀商學院的前男友每個月打一萬美金求覆合,也有時候輸錯數字,打一百或者十萬,最後前男友嫌他太笨,把他拉黑。

莫瑞林天生糊塗,不是愛錢如命的人。

至於霍止,他絕不糊塗,但一向慷慨,對任何人都是。金錢這種事物,他生來就擁有太多,多到把黃金當做空氣和水看待,一噸鈔票在他那裏的重要性比不上一片有效的安定,哪怕他真的洗錢,也不會虧待任何人。

但說到底,事實就是這個英俊虛偽的野心家不再愛惜羽毛,終於走到了眾叛親離這一步,無數吸血蟲聞風而動,追逐著他的傷口嗅聞新聞噱頭,試圖找到腐肉,烹飪成話題商機。

所以他才躲在觀景臺上抽煙吹冷風嗎?像條真正的喪家之犬。

舒澄澄不覺得解氣。曾經親眼所見的霍止的那些好都是真的,他唯一一次吝嗇是在菜市場把每種梨都買一只,回家後還叫她不要切開。

她依然很討厭新聞裏描述揣測他的口吻,霍止不是葛朗臺。

霍止唯一的缺陷是他只把建築當商品。這個缺陷讓他固若金湯,但那些熱情洋溢的建築師只會是因為受不了這個才離開他,跟她一樣。

她這麽想著,翻過身接起電話。

聞安得快活的聲音傳出來,跟她說家長們只有第一天看他可愛,第二天他爸就開始嫌他活在家裏浪費米飯,第三天老聞董嫌他惹剛撿的小貓生氣,踹了他三腳,晚上他媽媽發現給小貓煎的魚被他吃了,又踹了他三腳,他這家是一天都待不下去了,要不是李箬衡以前幫他裝修公司的時候打了個大折扣,他連婚禮都不想去了。

聞總好聽的嗓音灌進耳朵,像溫水註入喉嚨,她全身都放松了。

聞安得又問:“你衣服試好了?明天我能不能把伴郎黃老師打暈了自己上啊?他要是看上你怎麽辦?你長得是有點那什麽,這個方面我還是蠻擔心的。”

老朋友了,還談什麽看上不看上的,前幾天一見面黃岳就跟她互相拋了八百個媚眼,要不是一旁的李總看見舒澄澄就黑臉沈默低氣壓,黃岳大概恨不得立馬拉她打個啵。

她斟酌著唧歪:“……啊,那個,你說黃岳啊……”

聞安得立馬懂了,氣得往床上一倒,恨恨的,“奶奶的,算你有種,明天跟你倆狗男女算賬。”

舒澄澄笑著笑著,下意識摸了下床頭櫃,想著應該拿出衣服掛好,免得裙角皺巴巴,結果摸了個空。她這才發現衣服忘在了雁心,而剛才她走的時候,保潔好像剛進場。

舒澄澄有點困,躺在那琢磨,喬衿打算什麽時候結婚來著?

三秒後她噌地坐起來,滿頭毛都炸了,爬下床穿襪子穿外套,“媽的,先不跟你說了。我衣服丟了,媽的媽的!”

聞安得笑她關鍵時刻掉鏈子,沒準會被李箬衡暗殺,“丟哪了?”

她頓了頓,“雁心。”

聞安得那邊安靜了一會,最後他還是沒問她去東山幹什麽,她聽到他那邊推門的聲音,“不早了,你去找。能找到最好,找不到也別急,我也去問問我媽,她沒準能弄到合適的衣服,給你兜個底。要什麽樣的?”

“長裙,”她說,“我辭職那天穿的襯衫那種顏色,幫我謝謝你媽媽。”

“不用謝。”他說完就掛了。

已經快要半夜,她打車直奔東山。

“雁”預計要在下個月剪彩,雁心是樓盤門面,保潔公司要加班加點清理滿地垃圾,觀景臺上的袋子已經不見了,保潔阿姨聽完舒澄澄的描述,對她說:“沒看見啊,我上來的時候觀景臺上是空的。”

“……那霍止呢?”

保潔不知道誰是霍止,但倒是見過一個人拿著個袋子離開,指了個方向,“他往那邊去了。”

霍止竟然還真拿她的裙子。這個變態幹過的怪事太多,他會不會把裙子撕了不讓她去婚禮?

她從記憶裏搜刮出來方位圖,沖進那個迷你小劇場,劇場裏沒人。她往後臺走,推開門就楞在那裏。

後臺燈光大亮,充斥著熟悉的油墨味、泡面味、泥沙味,模型殘骸和手稿圖堆得像座小山。看來建造“雁”的時候李箬衡他們大概把這裏當作戰室了,地上還支著幾張行軍床,舒澄澄甚至認出了她穿過的那件小林的黑外套,上面全是邊牧毛。

舒澄澄繞過那堆垃圾,總算看見那條長春花藍色的長裙,它被一塊紙板折成的衣架撐起肩帶,掛在高高的化妝鏡子上,裙擺平平展展,黑緞帶在腰部被打了個工整嬌柔的蝴蝶結,霍止窩在椅子裏,兩腳搭在化妝桌上,又在睡覺。

以前把安定當飯吃的人,也不知道怎麽就累到能隨時隨地睡覺了,而且姿態很不規矩,有幾分落拓頹唐。如果不是這張臉,她都差點認不出是霍止。

她輕手輕腳上前摘下裙子,餘光註意到鏡子裏的倒影,像小林說的,霍止這兩年十面埋伏,耗光了所有精力,憔悴得很明顯,下頜骨鋒利,顯得整個人更加銳,分明消瘦了不少。

她小心翼翼地沒讓裙角碰到他,但也許是氣味,也許是別的,霍止還是慢慢睜開了眼。他並不意外她會來,只揉了揉眉心,放下腳,坐起來溫聲說:“不知道你住在哪,不然應該給你送去。”

“酒店,”她說,“不用麻煩,找到就好。”

她拿出墊肩膀的紙板,把衣服疊好,對霍止說:“那我走了。”

霍止看看掛鐘,已經是淩晨一點,於是站起來,拿起外套,“我送你。”

她想也沒想,脫口而出,“我打了車。”

他沒堅持,“好。你打車,我叫司機。”

各走各的,相安無事,她也沒問霍止現在換去了哪裏住,跟他一起走出雁心。其實時間太晚了,她打的車到現在都沒人接單,在雁心門外馬路對面的新公交站坐下等,霍止的司機也沒來,他在站牌邊站著,跟她一起等。

他穿得不算多,露在外面的手冷得發白,身姿依舊是青松翠柏似的筆直,顯得更冷了。她把衣服放到包裏,包裏掉出一顆糖,是白天吃飯時餐廳送的姜糖,她彎腰撿起來,手指慢慢揉捏著包裝,看看糖再看看他,最後決定做個相安無事的前任,拿著糖,張開手心給他,“會暖和一點。”

霍止盯了那顆糖半晌,朝她伸出手,手心朝上。

她一翻手,讓姜糖掉到他手心,誰也沒碰到誰。

結果霍止並沒有要吃糖的意思,收起五指,仔細把糖收進口袋,又低頭看看地下,“剛才著急了?”

舒澄澄也跟著低頭看,才發現剛才出門的時候太著急,襪子都穿錯了。

她總在霍止面前丟人,但是彼此最難堪的一面也都見過了,而且都已經過了兩年。

她搖搖頭,“我心理素質好,大不了李箬衡把我殺了。”

他又笑了,嗓音帶沙,但眼睛是亮的,眼角微微上揚,還是以前的樣子,“不會,他想你回來還來不及,怎麽舍得為難你。”

她沒接話茬,低頭看手機,希望有司機接單,好快點離開這裏。黑色屏幕的倒影裏影影綽綽,亮的是雁心,暗的是霍止。

霍止也正隔著馬路看對面的建築,告訴她:“不夠格跟你相比,但我也就只能做到這樣了。”

他在跟她交待,就好像這還是她的作品。

空氣潮濕又冷郁,道路兩旁的松柏樹葉窸窸窣窣碰撞,快要撞出劈裏啪啦的火花。

霍止呼出一口白氣,慢慢問:“有沒有想過再做回建築?”

想嗎?除了做夢的時候都不想,她也很少做夢,偶爾才會想起那些有力的線條,如有實感的材質,拍桌子吵架時吵出來的靈感,還有別人看她圖紙時的忐忑心情。清醒著做別的工作時她總走神,這兩年泥沙俱下,分不清在千秋的日子和眼下的生活哪個更荒唐。

風從後脖子裏吹進來,霍止折下腰替她拉起垂落的圍巾,她聽見他輕聲說:“想就回來。”

她稍微別過臉不看他,也想不出怎麽回答。

這時候有人在馬路對面叫了她一聲:“舒澄澄。”

聞安得很少連名帶姓叫她,同事在時他叫她小舒,沒人時他叫她舒總,調侃她時叫舒經理,接吻時叫姐姐,偶爾還叫爹。他這人從來沒正形,這麽黑著臉認真叫她的時候,她才發覺他其實挺兇。

霍止的手還放在她的圍巾上,一動沒動,只是就像動物世界裏美麗的毒蛇在審視闖入領地的獵物那樣,脊梁微不可察地繃緊了。

聞安得過了馬路,朝霍止伸出手,看著是要跟他握手,其實是要他把手從她脖子上拿開。

霍止看看她,再打量面前的聞安得,用他與生俱來的那種毫不費力就把人條分縷析的目光,閱讀兩個人各異的表情。

舒澄澄是懵的,沒想到聞安得會來,但也慶幸有聞安得解圍,如釋重負,同時有一點類似被捉奸的不好意思。聞安得則是完全憤怒,但引而不發,因為沒有找到可以發火的資格。

沒在一起。只是舒澄澄和她的暧昧對象。

他還是仔細替她拉起圍巾,這才騰開手和聞安得一握。

聞安得很快就松開手,彎下腰扣住舒澄澄的後腦勺,仔細看看她的臉,跟不問她為什麽來東山一樣,也不追究她怎麽跟前男友一起等車,只直直看著她的眼睛,“衣服找到了?”

“找到了。”

“我媽也給你找到一件,明天你換著穿。我們回去?”

他說的是“我們”。聞安得從來沒這麽說過話,雄性生物受到挑釁時可怕的戰鬥欲望。

舒澄澄點頭,“回去。”

聞安得打個手勢讓司機把車開過來,從她手裏接過裙子,放進車裏,做這些的時候他跟霍止說話,“舒總她現在跟著我幹。她聰明勤奮,做什麽都能做得好,你知道。”

霍止抱臂靠住站牌,姿態很閑散,眼底帶笑,聽聞安得宣示主權,“我知道。”

聞安得輕輕握著她的手腕,拉開車門讓她上車,“她不回來了,江城也是,建築也是。”

這句話終於讓霍止挑了挑眉,舒澄澄也驚訝,但他沒說錯,於是她沒說什麽。

霍止也沒說,他頷首道別,“路上小心。”

聞安得拉開車門,舒澄澄坐上車往窗外看一眼,霍止還靠在站牌上,對她眨了眨眼睛。

他就像是家長在寬慰要去上奧數班的小孩:忍一忍,下課就接你回來。

一晚上兩次見面,相敬如賓的全是偽裝,霍止真正的心思藏在最後這一眨眼裏,他評估完了她有沒有散夠心,然後打算安排她回來幹老本行。

她氣得頭頂冒火,到了酒店,擰開水灌了一整瓶,然後把兩件裙子都掛起來,去洗了澡,貼了個面膜,然後接著喝水。

她蹲在冷櫃前咕咚咚喝水,坐在地板上抱著她的電腦研究數據的聞安得冷不丁問:“我能跟你睡嗎?”

她差點一口水噴出來,聞安得連忙補充:“沙發。我是說跟你的沙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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