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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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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獨自一人走進長長的甬道, 內侍遠遠地跟在身後,不敢靠近他。

周淵陷入了茫然中。

途中有宮婢經過,皆要躬身回避, 以示尊敬。

周淵小小的身子被紅墻綠瓦籠罩, 就如同周瑾行小時候身陷囹圄時的模樣。

那時候的周瑾行跟他一樣面臨著人生的十字路口,是成為許太後的提線木偶, 還是奮起反抗。

現在周淵所面臨的是告發鄭惠妃撇清關系,還是裝作什麽都不知道。

沒有人能給他答案。

他不敢找人商量,因為這是要掉腦袋的事。

有那麽一瞬間, 他忽然很想念自己的親娘陶氏,想要回家,不想做什麽太子。

太子是門高危職業。

周淵想哭。

他其實還蠻喜歡周瑾行這個養父的, 從來不訓斥, 給予的皆是耐心溫和。

養父曾同他說過,因為自己小時候過得不快活, 所以希望他能快活自在些。

他覺得養父甚好, 不願讓他失望, 故而努力學習功課,處處都想討他歡心。

可是他的資質並不算太好,有時候學習很吃力。

但沒有關系, 因為養父不會斥責, 只會耐心講解,不厭其煩。

養父把他當成了小時候的自己,亦或許是治愈曾經那段壓抑又窒息的過往。

當天晚上周淵徹夜難眠, 他翻來覆去, 想找人傾訴,卻無人可訴。

鄭惠妃同樣無法入睡。

一旦周淵出岔子, 不僅前功盡棄,永福宮全都得陪葬。

翌日一早鄭惠妃就堵到了周淵的寢宮門口,周淵心裏頭厭煩,不想見她。

鄭惠妃遣退閑雜人等,在門口沈默了許久,才道:“昭兒想不想見陶氏?

“你若想她,阿娘便求聖上召她進宮來探望你,如何?”

聽到陶氏,周淵猛地坐起身,心中恐慌不已。

陶氏是他的親娘。

他的親娘只是一位不起眼的妾室,他的生父也非嫡出那支。

按說他在齊王府裏兄弟姐妹眾多,能被周瑾行選中做太子,完全是走狗屎運。

陶氏只有他一個兒子傍身,結果被選中入宮。

那時他還小,陶氏又沒什麽娘家背景,母子說不上話,全憑府裏做主。

現在她提起陶氏,周淵怕她拿生母做威脅,立馬下床去開門,連鞋都顧不得穿。

鄭惠妃進殿。

周淵不想看到她,又折返回了床上,拉被褥蓋住自己。

鄭惠妃坐到床沿,伸手戳了戳他,說道:“還在生阿娘的氣嗎?”

周淵沒有吭聲。

鄭惠妃淡淡道:“昭兒若想親娘,便召她進宮見一見也無妨。”

周淵掀開被褥,氣鼓鼓道:“兒不想見她!”

鄭惠妃笑了笑,也不跟他兜圈子,只道:“我的前程掌握在昭兒手裏,你親娘的前程,也掌握在昭兒手裏。

“我們這些婦人依附於男人過日子,許多事情身不由己。

“昭兒現在不能理解,日後長大了就會明白其中的艱難。

“一旦你生出岔子來,不僅我鄭惠妃會遭殃,齊王府也會跟著遭殃,你的親娘自是逃不掉的。”

周淵瞪著她,沒有答話。

鄭惠妃溫溫柔柔道:“我同你說這些,是想讓你明白,有些事情不是你想的那麽簡單。

“擔心你前程的不止我一人,還有很多,你能明白嗎?”

周淵欲言又止道:“我阿娘……”

鄭惠妃:“只要你在宮裏頭好好的,她自然就好好的。”

周淵不再說話。

他一點都不在乎齊王府,可是他在乎自己的親娘。

齊王府那麽多兄弟姐妹,少他一個也沒什麽,但是他不能失去生母。

有時候他甚至想著,日後待他長大能做主了,定要把生母接到身邊來孝敬。

打蛇打七寸。

周淵到底年紀小,哪裏謀算得過鄭惠妃?

她拿陶氏做要挾,周淵不敢忤逆,因為他要自家親娘活命。

頭兩天他跟她鬧別扭,後來多過幾日,便意識到自己毫無退路。

周淵擔心生出岔子,試著詢問鄭惠妃那藥會不會傷身讓人察覺。

鄭惠妃信誓旦旦道:“那只是絕嗣藥,無色無味,不會損傷聖上的身體,倘若有異常,他自會察覺。

“因著是慢性藥物,聖上沾染得也不多,只要藥劑別下猛了,便沒有任何征兆。”

聽了她的解釋,周淵這才放心許多。

鄭惠妃說她已經給周瑾行下了一個多月了,有時候得逞,有時候沒有,劑量極少。

並且只是在永福宮動手腳,只要這邊不出現問題,就無人能察覺得出。

她一番開導,費了不少口舌,才說服周淵配合繼續下藥。

因為周瑾行這個人多疑且謹慎,他經歷過宮鬥政鬥,對人心的把控可謂經驗豐富。

他的所有吃穿用度都是自己人親自挑選的,再加之許太後給他造成不可磨滅的影響,令他對女性有著天然的防備。

鄭惠妃沒機會對他下手,但周淵有這個機會。

他是他親自挑選的繼承人,一直都很看重周淵的敦厚品質。

相處的這些年父子算得上親厚,也唯有周淵能近他的身。

入冬的時候宮裏頭開始燒地龍供暖,今年的冬天要比往年冷得更早一些。

溫顏成日裏足不出戶,躲在寢宮裏打麻將消遣度日。

自從她發現賬戶裏開始進賬金幣後,就徹底擺爛躺平了。

皇莊張氏接生豬崽掉了金幣,莊子請匠人騸豬又掉了金幣,還有土豆下地掉金幣,以及皇莊耕地下肥也開始掉金幣。

雖然數量不多,但讓她不再那麽焦慮。

盲盒裏壓下的五十萬金幣讓她踩了坑,她也沒什麽心思去跟周瑾行來一場靈魂碰撞。

就如同系統009所說的那樣,兩個人都是直男直女,都是不相信愛情的人,怎麽可能深度交流?

如果是啃兩嘴擼兩把,她立馬就幹了。

但這個心靈上的溝通碰撞,是項技術活兒,她幹不了。

兩個極其現實又務實的男女,且身份又不平等,溫顏不信情啊愛啊的東西,周瑾行更不消說。

還是躺平打麻將來得舒坦些。

這些日她打打麻將,聽聽外頭鬧得沸沸揚揚的奪子大戰八卦,別提有多瀟灑。

周瑾行則跟往常一樣。

他到底疑心病重,上回翻過鄭惠妃去往壽安宮的次數,她似乎收斂了些。

不過周瑾行並不相信鄭惠妃去壽安宮僅僅只是為了訴苦。

按照她謹小慎微的性子,明明知道他對壽安宮是什麽態度,還去作死,好像也說不過去。

太子養在永福宮,周瑾行難免要過去看他。

經歷過宮鬥政鬥的男人絕對不是善茬兒,他的敏銳度比常人要厲害得多,跟雷達似的,但凡覺得有疑慮的地方,定會刨根問底。

這不,周瑾行有心試探鄭惠妃,讓她備枸杞茶飲。

鄭惠妃退了下去。

沒過多時一碗放溫的飲子呈了上來。

當時周瑾行握筆寫著什麽,太子周淵接過那碗飲子,親自用勺子試了一下溫度。

周瑾行用餘光瞥了一眼。

周淵把飲子呈到他手邊,心裏頭還是有點點慌,說道:“阿父等會兒再用,還有些燙口。”

周瑾行“嗯”了一聲,沒動那碗飲子。

稍後黃內侍進殿,似有要事。

周瑾行做了個手勢。

母子識趣地退了下去。

黃內侍說完事情就出去了。

那時他並不知道自家主子忽地從袖中抽出方帕浸到飲子裏,直到大半張方帕都被浸濕,才將其卷起塞進袖袋裏。

動作行雲如流水,一氣呵成!

周瑾行又坐了會兒,才走了。

周淵進來看著那碗用過的枸杞茶,內心不是滋味。

他很是掙紮,但想到生母陶氏的命運,只得隱忍下來。

另一邊的周瑾行回到乾政殿後,就把袖中的方帕取出交給錢嬤嬤,讓她把帕子送到太醫院朱斌手裏。

朱斌是自己人,他需要他辨認方帕裏的東西有沒有問題。

第二天朱斌過來回覆,說方帕並沒有問題,沒查驗出什麽來。

周瑾行這才放心了些。

但疑心一旦生出,就沒這般容易打消。

之後周瑾行仔細觀察鄭惠妃母子,又找機會取得永福宮的湯飲拿給朱斌查驗。

並沒查出什麽異常來。

朱斌的可信度跟黃內侍錢嬤嬤差不多,都是當年護著他從血路裏殺出來的,身家性命皆拴在周瑾行身上。

倘若永福宮有異常,定能察覺。

周瑾行接連兩次查驗永福宮,令朱斌繃緊了神經,嚴肅道:“若陛下對永福宮生疑,定是那邊的某些舉動令陛下不適,還請陛下盡早防範。”

周瑾行神色陰霾,再次問:“永福宮的東西沒問題?”

朱斌點頭,肯定道:“臣仔細甄別過,確實沒發現異常。”頓了頓,“陛下近日可覺得身子有哪裏不舒服嗎?”

周瑾行搖頭,“沒有發現任何不適。”

朱斌稍稍放心,提醒道:“既然陛下起了疑心,便不可再用永福宮的任何東西,防範於未然。”

周瑾行:“朕知道。”

朱斌又替他診過平安脈。

脈象平和,觀其面色,眼瞼,舌苔,精神,都跟常人一樣。

為了不打草驚蛇,周瑾行的日常並無變動。

只不過還有兩月就過年,政務要繁忙得多,因為涉及到各地方官員的考課。

大梁每一年小考,四年大考。

大考核意味著官職變動,通過各方面的評估是否升遷,降級。

地方由吏部考核,京官三品以上由皇帝考核,其餘則會安排指定人員考察。

今年有人員變動,大家都很忙。

十一月中旬的時候,天氣陡然下降得厲害。

那波降溫導致京中不少百姓都感染了風寒。

就跟現代的流感差不多,幾乎一夜間,到處都是流鼻涕咳嗽的人。

朝廷裏的官員也中招不少,個個你咳嗽過來我咳嗽過去,一些扛不住的告了病假,一些則帶病上崗,身殘志堅。

太醫院忙得不可開交。

宮裏頭熬制了防病的湯藥,人們排隊領取。

這場風寒時疫原本問題不大,但是遇到身弱且有其他病癥的老弱,那就要命了。

溫顏天天胡吃海塞,又足不出戶,整個人都養圓潤了些。

長春宮的程嬤嬤和好幾位宮婢扛不住告了病假,她卻屁事沒有。

這充分地證明長肉的重要性,皮實耐造。

像這種小風寒,對於有武力底子,又常年註重身體素質的周瑾行來說,壓根就侵蝕不了什麽。

結果他不幸中招了。

頭痛,咳嗽,還會發高熱,渾身沒勁。

太醫院開了藥方熬制。

哪曉得周瑾行服用了七日還不見好,不再高熱和頭痛,但還會咳嗽,渾身沒勁,不在狀態。

金主兒生病了,溫顏作為小老婆自會來探望。

寢宮裏藥味濃重,周老板像條死狗一樣躺在床榻上,形容確實沒有以往體面。

溫顏進殿來,瞅著床上的狗子,心中忍不住腹誹:

【媽呀,瞧著一動不動的,我莫不是真要升級做太妃了叭?】

【欸?好像真的不行了?】

聽到她心聲的周瑾行:“……”

那張破嘴真討厭!

窸窸窣窣聲傳來,溫顏坐到床沿,好奇探頭道:“陛下?”

周瑾行斜睨她,“還在喘氣兒,死不了。”

溫顏:“……”

周瑾行上下打量她,面色紅潤,精氣神兒好得不像話,估計讓她蹦三尺高都沒問題。

乾政殿裏的宮女內侍被這場風寒幹趴大半。

整個宮裏至少有半數人中招,她以前動不動就生大病,這會兒居然扛住了,簡直匪夷所思!

周瑾行不禁有些困惑,“淑妃你沒事兒?”

溫顏:“???”

周瑾行伸手捏她的臉。

欸?

好像圓潤許多?

溫顏不客氣甩開他的手,說道:“黃總管愁得要命。

“他說陛下從未像今日這般羸弱,以往連頭疼腦熱都沒有,妾瞧著陛下的模樣,也沒他說得這般嚴重。”

周瑾行閉目,“一時半會兒死不了。”

溫顏:“妾聽竇醫官說這場風寒時疫估計得持續到開春,且容易反覆,陛下得好生將養,以防落下病根。”

周瑾行能聽到她的心聲,一時也分辨不清到底哪些是假,哪些是真。

“你是真盼著朕早日痊愈?”

溫顏:“那是自然。”

周瑾行“哼”了一聲,咳嗽起來。

溫顏忙把床邊的溫水送上,給他潤潤嗓子。

周瑾行支撐著身子接碗盞,溫顏忽然道:“嗳?陛下的手好像在抖?”

此話一出,周瑾行楞住。

他的視線落到自己的手上,那手骨節分明,能握朱筆,也能殺人。

他接過碗盞,端水的手很穩,並未見顫抖。

溫顏還以為自己方才眼花了。

抿了兩口水,幹澀的嗓子得到滋潤,周瑾行再次躺下。

他心裏頭似藏著事,打發溫顏道:“朕乏了,要歇會兒。”

溫顏沒再逗留,行禮退了下去。

待她前腳一走,周瑾行後腳就把黃內侍叫進來,讓他拿張紙給他。

黃內侍一頭霧水。

剪裁好的宣紙呈遞上來,周瑾行坐起身,若有所思看自己的手。

黃內侍不明所以道:“陛下怎麽了?”

周瑾行沒有答話,只是接過那張紙,並未發現手抖。

然而當他用拇指與食指捏住紙張一角時,細微的顫動出現了。

周瑾行跟神經病一樣盯著那紙張,疑竇重生。

黃內侍還未發現異常,不解問:“陛下到底怎麽了?”

周瑾行:“你瞧這張紙,朕的手是不是在抖?”

他這一說,黃內侍仔細觀察,確實發現了,吃驚道:“陛下的手何故……”

周瑾行打斷道:“你來拿。”

黃內侍依言照做,精細動作依然很穩,他吃驚道:“陛下是不是因著生病的緣故……”

周瑾行面沈如水。

這次他並未喚朱斌來,而是叫的千機營指揮使霍雄,給他交代了一件差事。

待霍雄退下後,周瑾行仔細觀察自己的手。

他的身體素質向來強壯,除了當年親征受過一次重傷,之後一年到頭連個頭疼腦熱都沒有。

這場風寒連溫淑妃那般弱雞的身板都扛住了,他居然躺得像條死狗。

朱斌說他是風寒導致,太醫院也說他是風寒。

他的癥狀確實跟風寒反應一模一樣,但是他除了渾身沒勁外,心不慌,氣不短,要在什麽情況下才會出現手指震顫?

周瑾行隱隱意識到,他要開始殺人了。

他已經有好些年沒殺過人了。

誅滅全家的那種。

兩日後的傍晚,周瑾行喬裝秘密出宮,前往寧國公府。

鄭惠妃攜太子前來探病,被黃內侍阻攔在外頭,說道:“陛下已經歇著了,惠妃娘娘請回罷。”

鄭惠妃發愁道:“陛下病了這麽些日還不見好,太子擔心,也不能去見嗎?”

黃內侍露出為難的表情,“陛下日咳夜咳的,沒睡過一個好覺,若是吵醒,恐要生怒。”

周淵擔心道:“我想見見阿父,就遠遠地看一看也好。”

黃內侍勉為其難允了,讓他進殿看望。

當時床榻上的人背對著屏風,又蓋著錦被,床邊放著一碗湯藥,周淵並未發現異常。

退出來後,母子這才被黃內侍忽悠回去了。

周瑾行前往寧國公府的事極少人知曉,他是走的後門。

楊忠懷於密室內接見。

鬥篷下的男人比往日清減許多,眉眼裏皆是暴風雨即將到來前的平靜。

霍雄攙扶周瑾行坐下,楊忠懷沒有一句廢話,當即把一名老頭兒領過來給他看診。

說起那個孫老頭兒,嚴格來說他並非大夫,而是正兒八經的老毒物。

還是楊忠懷從熟人那裏費了不少心思從黑市把他捉來的。

孫老兒七十歲了,平日裏大江南北到處晃悠,這回逗留在京城,還是因為曾外孫挽留他年後再走。

孫老兒被楊忠懷“請”了來,只說讓他給某位貴人看診。

老兒心裏頭不痛快,他是玩毒的,又不是尋常的大夫,但想到京中後輩安穩,只得接了這差事。

寧國公何其權貴,接觸的人肯定也不簡單,九族消消樂玩不起!

周瑾行坐在椅子上,孫老兒也沒行禮,只上下打量他。

當時朱斌、霍雄和楊忠懷都在室內。

孫老兒只問了問周瑾行的大概病情,診脈,觀色,看不出什麽名堂來。

朱斌把以前周瑾行從永福宮提取來的湯飲方帕遞給孫老兒。

他接過嗅了嗅。

那方帕上的水漬早已幹涸,孫老兒在燭火下研究了半天。

所有人都看著他,繃緊了神經。

也不知過了多久,孫老兒才道:“給老夫備碗清水來。”

霍雄立馬去備水。

孫老兒打開他攜帶來的藥箱。

那箱子不大,內裏卻極其精巧,裝的不是尋常大夫所用之物,多數都是瓶瓶罐罐。

那張方帕被孫老兒浸泡到清水裏,他用銀制鉗把方帕裏的東西浸透出來。

莫約半刻鐘後,孫老兒把浸泡過方帕的水倒了少許進一只杯子裏,隨後放到燭火下燒幹。

眾人看著他的舉動,雖然看不明白,但個個臉上的表情都很嚴肅。

待杯子裏的水燒幹後,殘留著少許黑灰。

孫老兒拿軟刷把黑灰一點點掃到紙上,又從藥箱裏翻出一只小陶瓷罐,從裏舀出一點不知名的藥物滴到紙上的黑灰上。

神奇的一幕發生了。

黑灰一點點被藥水浸透,而後變成跟紙差不多的顏色。

若不註意細看,會以為是一滴水把它打濕而已。

朱斌懂醫理,受不了他裝神弄鬼,皺眉問:“敢問孫大夫,這是?”

孫老兒沒有理會,只二指夾起那片紙放到炭盆上烘幹。

沒過多時,紙上的水漬邊緣出現些許白末的痕跡。

孫老兒頓時來了興致,把那張紙遞給楊忠懷,興奮道:“小子你瞧瞧,這上頭可有好東西。”

楊忠懷立馬拿到燭火下觀望,確實見到水紋邊緣有細微的白末痕跡。

接著幾人都好奇看那張紙,朱斌問道:“這究竟是何物?”

孫老兒得意地捋胡子,指了指他道:“你小子是大夫吧?”

朱斌點頭。

孫老兒輕蔑道:“小子可要看好了,今兒老夫讓你漲漲見識。”

那張紙被他丟進了清水碗裏,當銀制鉗放進去後,很快就變成了黑色。

眾人頓時臉色大變。

有毒!

朱斌震驚道:“為何浸泡方帕的水無法測出?”

孫老兒叉腰道:“若這般容易,何故找到老夫的頭上?”

朱斌被噎得啞口無言。

他面色發白地看向周瑾行。

整個太醫院都沒檢查出他中毒的跡象,那麽多禦醫,全都辨識不出這種毒物,朱斌差點懷疑人生。

他的職業生涯受到嚴重沖擊,一改方才的質疑,態度謙虛道:“還請孫老賜教。”

孫老兒的視線落到周瑾行身上,對他所中的毒有了些許猜測,但還需驗證。

“郎君得放點血給老夫。”

周瑾行擼起袖子,露出手臂,“請便。”

於是孫老兒用銀針紮破他的手指,擠出些許血進杯裏,又重覆方才檢測方帕的步驟測試了一遍。

結果跟方帕呈現的反應一樣,血液裏也有毒素。

楊忠懷的心臟砰砰直跳,朱斌面色發青,開始自我懷疑。

孫老兒捋胡子,又重頭細問一遍周瑾行的病情。

在聽到他說指尖出現顫動時,孫老兒心裏頭有了譜兒。

他看向朱斌道:“也不怪你小子識不出這毒來。

“老夫可以這樣跟你說,整個京城裏,也找不出一兩位能識得此毒的大夫。”

朱斌嚴肅道:“請孫老賜教此毒出自何處?”

孫老兒道:“波斯。”

眾人:“???”

孫老兒:“此毒由礦石蒸餾提取,若用尋常的試毒法子,是無法驗出的,需得燒制,再加……”

他就驗毒的話題說了一大串,聽得人們雲裏霧裏。

用現代的說法就是需要用化學方式去解。

楊忠懷聽得心驚肉跳,忙問道:“可有解毒的法子?”

孫老兒道:“這倒難不住老夫,十指腳趾放血,再服三日老夫的解毒藥丸,平日裏用上清熱解毒的湯藥調理,至多半月就可痊愈。”

當即跟他們講解該毒的特性和由來。

目前周瑾行出現手指震顫是中毒的初期癥狀。

該毒無色無味,具有潛伏性,若被有心之人使用,叫人防不勝防。

並且該毒極其昂貴,價比黃金,來源渠道非常難搞。

它是從波斯流傳過來的,翻譯過來有個很好聽的名字,叫蘭秋。

它不是草,也不是毒蟲,是礦石提取物。

孫老兒推斷周瑾行出現癥狀,應該是這場風寒激發而出,若不然還會潛伏一段時間。

這類毒因著極其昂貴,以及稀少罕見,故而一般的大夫在初期根本就辨認不出。

除非病癥嚴重後,才會明顯。

現在拿定了診治方案,朱斌和孫老兒用放血療法替周瑾行醫治。

十指和腳趾需得用銀針紮破擠毒血,再服用解毒藥丸清除毒素,最後用清熱解毒的草藥鞏固。

孫老兒不敢玩九族消消樂,那解毒的藥物經過朱斌查驗,他自己也親自服用,確認沒有任何問題,才由周瑾行用了。

折騰完第一次放血療法,已經很晚了。

周瑾行有些疲倦,孫老兒被楊忠懷安置休息。

密室裏只剩霍雄和朱斌,朱斌心神不寧,知道一場暴風雨即將席卷京城。

他試探問:“倘若此毒由永福宮所下,那……”

周瑾行半闔著眼,臉上沒什麽表情,“永福宮有多少人?”

朱斌:“???”

霍雄應答道:“一百零三人。”

周瑾行閉目,“壽安宮?”

霍雄:“三十四人。”

朱斌聽得眼皮子狂跳。

如果說藥是從許太後那裏來的,可是她被幽禁在深宮,又是從哪裏得來的渠道?

這時周瑾行給了他答案,忽地問道:“齊王府?”

霍雄道:“七百九十一人。”

周瑾行冷冰冰道:“這個數,給朕記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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