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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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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別院裏的李氏知道狀告苗家沒那麽容易上庭審, 特地吩咐親信盯梢。

忠仆馬叔回來偷偷告訴她,說看到有官老爺去了苗家。

李氏的心沈了下來。

馬叔隔著屏風憂心忡忡,說道:“老奴仔細瞧清楚了的, 隨行的差役是京兆府的不假。”

李氏許久都沒有說話。

馬叔擔憂道:“官官相護, 娘子這案子恐怕艱難,可有下一步打算?”

李氏皺眉道:“苗家想大事化小, 沒這麽容易。”

馬叔:“倘若一直無法庭審,於娘子來說,拖得越久, 就越是不利。

“這京中,咱們也沒有什麽人脈關系可差使,著實棘手。”

提起這茬兒, 李氏心裏頭發苦, 自嘲道:“我是商戶女,就算往日結交了官夫人, 他們也是看在苗家的面上來往。

“如今我與苗家撕破臉, 他們自不會與我往來, 指不定私下裏罵我不知好歹。

“這樣的人脈,不要也罷。”

馬叔嘆道:“娘子孤立無援,夫人他們又遠在平州……”

李氏聽著心煩, 皺眉道:“馬叔莫要說這些。

“眼下我唯有你們可以依靠, 這個節骨眼上誰都別給我掉鏈子。

“你們只管聽命行事,至於其他的,我自會想法子。”

馬叔趕忙應答道:“好, 好, 老奴等人自是盼著娘子好的。”

李氏:“若我沒猜錯,苗光華定會來別院求和, 你們替我攔了,我不想見那混賬東西。”

馬叔道:“老奴明白,定不會叫他再來惹娘子生氣。”

結果事情確實如李氏所料,第二日苗光華下了值便直接往別院來了。

聽到敲門聲,別院裏的家奴們很是警惕,只開了一道門縫瞅人。

苗光華的侍從道:“郎君過來了,讓夫人來見一見。”

孫婆子心裏頭不痛快,陰陽怪氣道:“我們娘子身子不適,見不起苗理正,請回罷。”

侍從不愛聽,語氣不善道:“你這老媼,莫要在這撒野,還不快去通報!”

孫婆子懶得理他,命人關門不予理會。

侍從吃了閉門羹,郁悶不已,當即去馬車旁訴苦。

苗光華倒也沒有氣惱,而是放低姿態親自去敲門。

五品服緋,苗光華生得端正,一襲緋色常服把人襯得官威範兒十足。

他撩袍行至門前,再次叩響門環。

不一會兒門再次開啟,孫婆子原想罵人,但見苗光華,隱忍下來。

苗光華態度和軟,說道:“勞孫媽媽通報一聲,我來尋琴娘,想與她說說話。”

孫婆子冷臉道:“娘子下不來床,不想見郎君,你請回罷。”

苗光華:“我給她送藥來了。”

此話一出,孫婆子被氣笑了,不客氣道:“真是奇了,兒子打娘,老子送藥,打個巴掌給個棗,你們讀書人的名堂,我們這些賤商看不懂。”

這話讓苗光華臉上掛不住,忍著不耐,說道:“你且去通傳一聲。”

孫婆子轉身進了正房。

苗光華邊上的侍從忍不住打抱不平,“什麽東西,蹭鼻子上臉的玩意兒,給她幾分顏色就開起了染坊,也只有郎君忍得下。”

苗光華沒有吭聲。

他這輩子還從未像今日這般窩囊過,被一個低賤婆子罵臉,還不敢還嘴。

罷了,先把人哄回去再說。

不一會兒孫婆子從正房出來,帶著一封信函。

她說道:“這是我們娘子給郎君的信函,她還在氣頭上,不想見郎君,你且回罷。”

說罷將信函從門縫遞出去。

苗光華伸手接過。

原想再說兩句,結果孫婆子一點都不給面子,門又讓人給關了。

苗光華無奈。

他是個極愛顏面的人,既然熱臉貼了冷屁股,若再讓他糾纏,只會輕賤自己。

李氏交給他的信函沈甸甸的,苗光華上馬車拆開細看,結果在回府的途中差點被氣死。

那信函裏裝的是一封和離書,乃李氏親筆所寫。

附帶的還有嫁妝細目。

她要與他和離,拿回自己的陪嫁,分文不留給苗家。

要知道當初苗家日子拮據,全靠李氏帶著豐厚嫁妝來改善生活。

他們一家子都是書香門第,對從商那套嗤之以鼻,故而外頭的商鋪莊子全是李氏獨自打理。

一來是她自己的嫁妝,自然不會經過他人之手架空,事事親力親為,苗家人插不上手。

二來就是苗家骨子裏清高,不屑侵占女方陪嫁,因為覬覦陪嫁是會被人戳脊梁骨的。

現在李氏要求和離,並且還要帶走自己的嫁妝,苗家頓時就成為了空殼子。

苗光華氣憤不已,愈發覺得那女人是不想過了。

回到府裏後,苗光華把李氏給他的和離書和陪嫁細目拿給了二老。

苗老夫人頓時炸鍋,氣惱道:“這成什麽體統?她還想不想過了?!”

苗光華沈默。

苗老太爺也被這波操作幹得無語。

苗光華沈住氣道:“當務之急,是把琴娘哄回來撤回訴狀。

“如今她還在氣頭上,我連人都見不著,岳丈又遠在平州,總不能就這麽僵持著。”

苗老太爺冷靜道:“城西魯家,跟李家有親戚關系,大郎差人去一趟魯家,讓他們出面跟琴娘說道說道。”

苗光華點頭,看向苗老夫人道:“阿娘這些日把沖兒看緊點,莫要再讓他惹是生非。”

苗老夫人連忙道:“沖兒很乖的。”

苗光華沒再多說什麽,只回了自己的院子。

自李氏去了別院後,屋裏冷清不少,沒有人備熱茶,更沒有人噓寒問暖。

苗光華有些不習慣。

他在屋檐下站了會兒,心裏頭多少有幾分後悔。

如果當時能及時制止這場鬧劇,或許就不會走到今日這般。

只是沒有如果了。

翌日苗家差人走了一趟城西的懷化坊。

那魯家以經營瓷器為生,是李氏的表親,他們也聽說了李氏狀告苗家一案。

現在苗家差人來請他們從中撮合,魯家也給面子,因為當初這樁親還是他們牽的頭。

下午衛氏坐馬車來別院探望。

得知她過來,孫婆子將其迎進院子。

李氏剛剛上完藥,趴在床上不敢動。

衛氏是她的姨母,見自家甥女這般落魄,神情緊張道:“我的個祖宗,苗家那小子,怎麽不把他打死!”

李氏用右手支撐身子,衛氏連忙上前,哎喲連連,嘴裏罵罵咧咧道:“天殺的!快別亂動,苗光華那孫子不是人!”

見到親人,李氏眼眶微紅,喉頭發堵道:“姨母。”

衛氏心寬體胖,通身都是富態肥碩。

她坐到椅子上,著急道:“天可憐見,若是被你阿娘瞧見,不知得心疼成什麽模樣!”

一旁的孫婆子抹淚道:“娘子這兩日已經好多了,衛姨母是沒瞧見剛挨打那會兒,慘不忍睹啊。”

衛氏:“琴娘的事我也聽說了,但沒料到傷得這般重。”又道,“都成這模樣了,為何不差人過來通知一聲?”

李氏:“我不想姨母費心。”

衛氏拍大腿道:“瞧你這豬腦子,不好意思讓我們操心,人苗家就好意思涎著臉來求我這個做姨母的撮合呢!”

李氏:“……”

衛氏是個耿直人,說道:“今兒我這個做姨母的就是來當說客的,可是琴娘這情形,我沒法開口。”

李氏沒有吭聲。

衛氏試探問:“真鐵了心不過了?”

李氏點頭,“不過了。”

衛氏重重地嘆了口氣,“這樁親也都怪我,當初你阿娘原是不允的。

“官與商,總歸不是一條路,偏要湊成一塊兒,結果鬧成這般。”

李氏:“這都是我自己的造化,怨不得姨母。”

衛氏輕撫她的背脊,心疼道:“難為你了,十年操勞,卻換來這般結局,你心裏頭可甘心?”

李氏胸中翻湧,不答反問:“不甘心又如何?”

衛氏恨聲道:“打回去呀,趁著苗家放低姿態,你占理,打回去好好收拾他們一頓。”

李氏:“……”

衛氏:“苗家兩個老不死的,他們都快七十歲了,還有多少快活日子可過?

“繼子不聽話,那就讓他不聽話,縱著捧著,在外頭闖了禍該入大獄就入大獄。

“反正是苗家的根兒,就讓他們自己去跑關系折騰,關你琴娘屁事!

“你操持家業,家裏的錢銀商鋪布莊都握在自己手裏的。

“這些是陪嫁,苗家清高,占不了你半分便宜,日後都留給閨女,豈會便宜了繼子?

“再說回苗光華,讀書人清高迂腐,喜歡附庸風雅,你便多哄著他。

“那小子除了沒什麽魄力和主見以外,屋裏頭也算幹凈,沒有那些花花腸子給你找不痛快。

“這年頭,哪個男人不是三妻四妾的一堆爛攤子等著主母收拾?

“且苗光華才四十出頭,以後還會在仕途上一步步升遷,你好不容易培養出來的男人,豈能白白便宜了他人?

“咱們就得把他握在手裏,用他的身份給蘭蘭提身價,這不就是當年你嫁進苗家意圖翻身的目的嗎?

“琴娘聽姨母一句勸,沒有過不去的坎兒。

“姨母是過來人,你的一輩子還長著,倘若今日執意與苗光華鬧翻臉,日後你當如何在京中立足?

“蘭蘭的前程又在何處?你可曾為她考慮過?”

李氏神色激動,“姨母,我咽不下這口惡氣!”

衛氏看著她,“那還不簡單,打回去!

“咱們不僅要打回去,還得打得理直氣壯!

“這會兒你的訴狀還壓在京兆府呢,他們縱有天大的怨氣也不敢把你怎麽樣。

“倘若決定回去,首先就得把主母的威儀給立起來,先把繼子打一頓再說。

“繼子打母,那是不孝!繼母打子,那是教導!

“苗少沖有錯在先,你就算下狠手打斷他的腿,苗家人也別給我吭聲。

“若不然告他偷盜打母,判他入大獄,我看苗家還能怎樣。

“日後就別管那家子的爛事了,我以前聽說苗老夫人有中風的毛病,你便大魚大肉供養著,吃死她。

“繼子叛逆不易管束,你便放縱他,給他錢銀讓他在外生事,氣死苗家二老,急死苗光華。

“苗家有事操勞,你便裝病不起,讓他們自個兒去折騰。

“琴娘只管教養好蘭蘭,為她籌謀前程,其他的什麽都別去摻和。

“若不然,你的十年操勞,全都白幹了。”

她的一番勸解,直接把李氏幹得沈默了。

她又何嘗不知跟苗家撕破臉會是什麽結局,可是她就是咽不下這口惡氣。

衛氏年長,看的事情多,一旁的孫婆子原以為她要勸自家娘子服軟,結果是這麽個勸法,也是瞠目結舌。

衛氏不走尋常路,才不會勸甥女大度,她只會勸甥女搞死那家人報覆回去。

他們是商人,可沒有讀書人那般清高,也幹不出磋磨人的本事來。

既然今日苗家做了初一,那明天就該李氏做十五了,有借有還,方才是生意人的誠信。

李氏也被衛姨母的勸說整懵了。

到底是娘家人,知道心疼自己,才不會勸她隱忍大度,勸她顧全大局。

李氏內心覆雜。

她是憑著一口氣非要送繼子見官的,而不是把他打一頓就了事。

亦或許衛姨母說的話也有一番道理。

倘若她後退一步,苗家也退一步,借著訴狀在京兆府的威脅,回到苗家把繼子收拾一頓,立下主母威儀,往後就像衛姨媽所言那樣,似乎也是一條出路。

這個法子能全了兩家的顏面,既能保住官夫人的體面,也能保住女兒的前程。

如果和離,閨女苗少蘭她是不會讓給苗家的。

與夫家鬧成了這般,苗家二老指不定怎麽磋磨閨女。

那是李氏的底線。

先前李氏發愁怎麽才能順利庭審,因為她的案子極其難辦。

她有三告。

一告繼子偷盜打母,想送他入獄。

二告丈夫苗光華縱容繼子行兇,請求判和離帶走嫁妝。

三則是跟苗家爭奪女兒的撫養權。

無論哪一個,都是非常艱難的。

這場官司她毫無勝算,甚至連第一步庭審都無法推進。

現在衛姨母的勸解給了她第二條路走。

是選擇身敗名裂,無法在京中立足,還是選擇繼續在苗家的泥潭裏掙紮?

李氏一時有些茫然。

女子不易。

她想掙脫夫家的束縛謀求新生,可是前路荊棘叢生,一個不慎就是萬丈深淵。

她又不甘心重新回到那個泥潭,把餘生都折進去。

她已經折進去十年了。

人生究竟還有多少個十年夠她揮霍呢?

李氏走到了十字路口,一時躊躇不決。

衛氏在這裏小住了兩日,她是偏向於李氏保住體面的。

寧願讓她打回去手撕苗家老小,也別拼得魚死網破,落得兩敗俱傷。

李氏則偏向於掙脫苗家重獲新生。

她畢竟才三十歲,手裏不缺錢銀,又懂得經營,可以擁有一個更好的未來。

只是這個未來路並不好走,需要巨大的勇氣跨出去。

在她苦於尋不到出路,看不清方向時,有人給她指了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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