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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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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6 章

從淩晨就陰沈的天空, 到上午時終於下起了小雨,謝淵站在落地窗前,隨意地看著腳下的世界。不知何時突然刮起的大風, 把景觀樹吹得四散, 零零散散的行人狼狽又匆忙, 從一座樓到另一座樓都要用跑的, 雨水像是加速器的發條,每一個沾染到的生物都仿佛按下了快進鍵。

“周城好久沒刮這麽大的風了,新聞說是受臺風影響, 現在只是小雨,等到晚上就是大雨了, ”蔣格進門,給他遞了一杯咖啡,“溫度降了很多, 需要我給家裏打個電話, 讓他們送件外套來嗎?”

“沒必要。”謝淵接過咖啡, 用小勺輕輕攪拌。

下一秒, 他看到什麽,攪咖啡的動作突然停了下來。

蔣格順著他的視線看去, 就看到一個穿著皮衣的年輕女孩頭頂著書包,火急火燎沖進一輛出租車。

蔣格失笑:“瑞瑞小姐應該不喜歡這麽朋克的打扮, 也沒有這種書包。”

“她有,”謝淵掃了他一眼,“昨天剛買的,199塊錢。”

蔣格沈默一秒, 擡手推了推眼鏡框:“謝總很關心瑞瑞小姐啊,連她什麽時候買了什麽包都知道。”

“如果你從她買到這個包開始就不斷收到她的信息轟炸, 聽她強調自己現在有多省錢多會過日子,你也一樣會印象深刻。”謝淵不覺得這有什麽問題。

蔣格感慨:“被信息轟炸了都沒拉黑她,謝總果然對瑞瑞小姐很寬容。”

謝淵:“……”

短暫的安靜後,蔣格無辜開口:“有什麽問題嗎?”

“你到底想說什麽?”謝淵無語。

蔣格一臉溫良:“也沒什麽,我只是想說,自從瑞瑞小姐來了之後,謝總似乎比以前開心多了。”

小叔叔,我來這段時間,你有沒有比以前快樂一點?紀瑞的聲音倏然出現在耳邊,謝淵手指一松,任由小勺掉進咖啡裏。

“以後少學狗血電視劇說話,劇裏的秘書動輒百萬底薪,你有嗎?”謝淵語氣森森。

蔣格痛苦地捂住心口:“少爺,你果然是殺人誅心。”

謝淵喉間溢出一聲冷笑。

兩人說著話,半個小時就這麽過去了,這半個小時裏謝淵看了十次表,回了八次頭,可惜手機一直靜靜躺在桌子上,始終如一的黑屏仿佛已經關機。

他靜默片刻,腦海突然冒出四個字:不至於吧?

作為一個優秀的嗅覺敏銳的秘書,蔣格立刻察覺到了不對勁,但他沒有直接問是不是吵架了,而是換了一種更委婉的方式——

“今天下雨,瑞瑞小姐應該不會來了吧。”

謝淵聞言,冷淡地掃了他一眼。

“她最近天天來報道,我還真有點想她,”蔣格微笑,“要不我給她打個電話,讓人去接她過來吃飯?”

“不用,”謝淵想也不想地拒絕,停頓一瞬後淡淡補充,“難得清靜。”

呵,嘴硬。蔣格笑意更深:“那謝總是跟我一起去食堂,還是我打了飯給你送過來?”

本以為紀瑞不在他會選後者,誰知謝淵只是停頓一瞬,就選擇了前者。

……太陽打西邊出來了?蔣格挑了一下眉,給尊貴的總裁大人讓出一條路。

謝總和蔣秘書又來食堂吃飯了。謝氏的員工從一開始的震驚新奇,到現在已經是波瀾不驚了,頂多會在他們過來的時候,禮貌地讓他們插個隊。

不過今天比較稀奇的是,那個總是跟著謝總來食堂的小小姐今天卻沒來。

察覺到周圍人不解的目光,蔣格輕輕咳了一聲:“只我們兩個來吃飯,是有點奇怪哈。”

謝淵斜了他一眼:“法律規定倆男的不能一起吃飯?”

“那倒也沒有……謝總想吃什麽?”優秀的秘書總是能在任何時間保持最佳態度,“套餐還是湯面?”

“沸騰魚。”

蔣格:“?”

“毛血旺,泡椒肉片,麻辣兔丁,再加個肚絲湯。”謝淵淡定報菜名。

蔣格無言半天,虛心請教:“是不是太辣了?”

謝淵放下手杖,優雅地看向他。

“……這就去。”蔣格扭頭就走。

半小時後,四菜一湯總算上齊了。

雖然謝氏食堂囊括各地美食,員工也經常點些大菜吃,但兩個人點這麽一大桌的卻少見,尤其是一眼望去全是紅的,連湯裏都漂著小米辣。

“不是說十個總裁九個胃病嗎?難道謝總是唯一的天選之子?”有人經過時小聲嘀咕。

旁邊的人嘖嘖兩聲:“少看點小說,現實裏的總裁身體倍棒吃嘛嘛香,得胃病的都是我們這些日夜顛倒加班狗。”

蔣格默默推了一下眼鏡,擡頭看向對面坐著的謝淵:“謝總,再不吃就涼了。”

“難得和我在食堂共進午餐,你不發個朋友圈留念?”謝淵突然問。

……倒了八輩子黴才天天跟領導一起吃飯,有什麽可留念的。蔣格面帶微笑,職業素養極好地對著桌子哢哢拍了幾張照片,發朋友圈時還特意圈了紀瑞一下t。

“這樣可以嗎?”他問。

謝淵不悅:“你圈她幹什麽,等會兒又該跑來了。”

蔣格繼續微笑:“我賤的。”

“嗯?”食堂太吵,謝淵沒聽清。

“……沒事,圈她給我點讚,謝總您也知道,我這個人朋友比較少,每一個讚對我來說都無比重要。”微信朋友幾千個的蔣秘書擡高聲音。

謝淵眼眸微動,沒有再說什麽。

兩個人吃了有史以來最慢的一頓飯,等放下筷子時,食堂裏已經沒什麽人了,而桌上的菜還剩三分之二。

“……打包吧謝總,我想留著晚上吃。”蔣格嘆氣。一頓飯吃了將近兩個小時,紀瑞沒給他的朋友圈點讚,也沒給謝淵發任何消息。

叔侄倆果然是吵架了。

“隨你。”

謝淵神色淡淡,拄著手杖往外走去,蔣格無奈地看一眼幾乎沒怎麽動過的菜,第一萬次生出辭職的心思。

下午三點,謝淵還是沒有收到來自紀瑞的短信。

天色徹底暗了下來,仿佛整個周城都提前進入了夜晚,大片的烏雲裏時不時有閃電劃過,悶悶的雷聲預示著即將到來的大雨。各大媒體軟件已經接連發了幾條雷暴雨預警,為了安全起見,謝氏總部提前下班,整棟樓都進行了斷電保護,平時喜歡在一樓坐車的謝淵,也妥協來了地下車庫。

“謝總,走吧。”蔣格邁著長腿先一步開了車門。

謝淵走到車邊,下意識回頭看了一眼。

“謝總?”蔣格見他站著不動,疑惑地提醒一聲。

謝淵:“紀瑞不會突然跑來吧?”

“怎麽可能!”蔣格脫口而出,下一秒對上他審視的目光,嘴裏的話立刻拐了三個彎,“……她雖然很想來找您,但以管家的性格,應該不會讓她出門。”

謝淵覺得有道理,正要俯身進車,旁邊的跑車突然發出滴滴兩道聲響。

“喲,謝總,下班回家啊?”剛從電梯下來的李亦騁笑得春風得意。

謝淵隨意地掃了他一眼,視線最終落在他捆了石膏的右手上:“李總斷了一條胳膊還來上班?”

“謝總瘸著一條腿還來上班呢,我斷一條胳膊又算什麽。”李亦騁反唇相譏。

謝淵扭頭問蔣格:“拍下來了嗎?星辰科技的李總嘲笑殘障人士。”

蔣格的手機裏傳出李亦騁的聲音:“謝總瘸著一條腿還來上班呢,我斷一條胳膊又算什麽。”

李亦騁無語:“你先嘲諷我的!”

“我是在友好關心,你卻是在攻擊我。”謝淵平靜反駁。

李亦騁冷笑:“你還會友好關心?”

“你不信算了,”謝淵扭頭吩咐蔣格,“放網上去,找點水軍,買點公關,務必讓李家的股價掉兩個點。”

“好的。”蔣格答應。

李亦騁炸毛:“謝淵你是不是瘋了,損人不利己的事你也做,難怪……”

話說到一半,他突然想到什麽,一瞬間心平氣和,仿佛徹底贏了。

“難怪什麽?”難得見他話說一半,謝淵來了點興致。

李亦騁輕嗤:“沒什麽,你回去之後就知道了。”

謝淵那點興致又沒了,俯身上了大奔後座。

“餵,”李亦騁敲了敲車窗,“以後做事積點德,不然就算潑天的運勢來了,你也接不住。”

謝淵給出的回應,是甩他一臉汽車尾氣。

烏雲越來越多,天色也越來越暗,司機緊趕慢趕,想在大雨到來之前回到謝家,可惜車開到一半的時候,暴雨突然提前落下。

灰暗的天空仿佛破了一個大洞,雨水從洞裏傾瀉而出,澆得整個周城都濕淋淋的。電閃雷鳴中,雨刷器以最快的速度運行,前方的可見度仍然很低,蔣格神情漸漸憂慮,時不時就會回頭看一眼謝淵。

在他第五次回頭時,謝淵淡淡開口:“你總看我幹什麽?”

“……沒事。”一道閃電劈過,將車內照亮剎那,蔣格假裝沒看到他蒼白的臉色,以及握著手杖用力到發白的手。

十一年前那場車禍,也是發生在這樣的暴雨天。

蔣格回過頭直視前方,突然有點後悔沒在公司留宿,但現在說什麽都晚了,他只能故作輕松地打開車載廣播,直接將聲音開到最大,試圖掩蓋外面世界的嘈雜。

“好吵。”謝淵聽著突然爆炸的rap,眉頭頓時皺起來。

蔣格從善如流:“我換個頻道。”

說著話,又打開一個,是新聞播報:“以錢某為主的搶劫團夥在經過兩個月的逃竄後,現已進入周城,兩天內流竄作案三起,現號召社會各界和廣大群眾積極……”

“周城還有這事兒呢,”蔣格語氣輕松,“謝總,你最近少出門,每次出門記得帶上保鏢,不要大意。”

謝淵閉著眼睛沒有接話,蔣格默默將廣播調回rap。

謝淵:“……”

慢吞吞地走了半個小時後,車終於開進了謝家宅子。

謝淵幾乎是下車的一瞬間,左腳腳踝突然脫力,整個人都險些失去平衡。

“小心!”蔣格和管家同時伸手。

謝淵握緊手杖,緩緩呼出一口氣:“這麽緊張做什麽。”

“……地上濕滑,少爺小心,”管家擠出一點微笑,小心地目送他進客廳後,才又一次看向門廊下的汽車,見遲遲沒人下來,不由得問一句,“瑞瑞呢?”

已經進了客廳的謝淵腳下一頓。

“她不是在家嗎?”蔣格問。

管家失笑:“怎麽會,她早上就出門了,說是去找小叔叔。”

“不可能,”蔣格無奈,“謝總今天一整天都在公司,她如果來了,我們怎麽會不知道。”

“啊……那她不會是偷偷跑出去逛街了吧,她上次看上一輛摩托車,但因為沒有駕駛證,少爺就不肯讓她買,她不會是偷偷去買了吧?”管家皺眉分析。

蔣格搖了搖頭:“謝總的手機並未收到消費短信,她今天應該沒買東西。”

管家心裏咯噔一下:“沒去公司也沒買東西,那她一整天幹什麽去了,該不會是出事……”

話沒說完,謝淵的手機叮咚一聲響,所有人同時看了過去……蔣格發誓,謝淵在打開手機看了三秒之中,雖然表情未變,但周身氣壓明顯低了下來,整個人仿佛都被霜雪覆蓋,眼神凜冽得傷人。

“謝總?”他主動詢問。

謝淵不語,寒氣逼人的眼眸仿佛要將手機灼出個洞來。

“謝總,怎麽了?”蔣格立刻朝他走去。

謝淵這才擡眸看了他一眼:“不用找了,她不會回來了。”

蔣格頓了頓,瞥見李亦騁給他發來的消息:瑞瑞欠你的錢我已經還清了啊,你們倆扯平了,以後她歸我罩,你離她遠點。

蔣格心裏咯噔一下,正要說點什麽,謝淵已經冷著臉上樓去了,削瘦挺拔的背影透著一股陰郁和……不太明顯的憤怒。

他這才想起來,今天好像是四月的最後一天。

四月的最後一天,紀瑞口中的冰雹並沒有出現,紀瑞本人也逃之夭夭了。

“蔣秘書,少爺剛才的話是什麽意思?”管家察覺到不對勁,心裏總是撲騰,“什麽叫瑞瑞不會再回來了,她去哪了?”

蔣格回神,靜了靜後嘆氣:“就是字面意思,她……不會再回來了,時間不早了,我得回去了,謝總那邊您多費點心,他今晚估計心情不會太好。”

“這……”管家還是糊塗。

蔣格無奈笑笑,轉身上了車。

“走吧。”他對司機道。

司機答應一聲,開著車闖進雨幕中。

才不過下午,天色暗得好像已經深夜,改造過的黑色大奔在將近十厘米高的水裏緩慢前行,路邊的下水道時不時發出不堪重負的聲響。

蔣格靜靜坐在車上,腦海裏一遍又一遍浮現謝淵上樓時的背影。

雖然這麽說不太合適,但他作為一個累死累活的打工人,竟然真的有一瞬間同情自己錦衣玉食的老板。

他剛才看起來真的挺可憐的。

蔣格幽幽嘆了聲氣,正要找瓶水喝,手機卻突然響了。

是謝總來電。

他擡手示意司機在路邊停車,這才接通電話:“謝總,怎……”

“給她打電話,讓她滾回來。”謝淵語氣森森,蓬勃的怒氣一觸即發。

蔣格先是一楞,回過神後立刻答應,然後掏出備用手機撥通紀瑞的號碼。

嘟……嘟……嘟……您撥的電話無人接聽,請稍後再撥。

蔣格繼續撥打,同樣的語音一遍又一遍播放,另一支手機上和謝淵的通話始終保持接通,提醒電話無人接聽的女聲反覆出現,順著電流和信號傳遞到謝淵的耳邊。

第七次撥打,蔣格暗想如果這次還是無人接聽,那他就不打了。

滴——

接t通成功。

蔣格眼睛一亮:“瑞瑞小姐!”

“……是我,”管家的聲音從手機裏傳來,透著幾分焦急,“我剛才聽到瑞瑞房間裏有聲音,就想著過來看看,結果看到手機和副卡都在桌上擺著,你說她手裏又沒現金,手機和卡也不帶,一個人能去哪啊。”

蔣格深吸一口氣,覺得事情有點糟糕。

簡單敷衍管家兩句掛掉電話,蔣格看著和謝淵正在通話的手機,皺了皺眉道:“謝總,瑞瑞小姐什麽都沒帶就出門了,現在下這麽大的雨,我要不要給李亦騁打個電話,確定一下她現在的情況?”

手機裏靜默片刻,傳出謝淵沈郁的聲音:“敢什麽都不帶就走,肯定有人接應……預謀已久的事還管什麽,等天晴了再跟她算賬。”

說罷,幹脆利落地掛斷了電話。

蔣格盯著通話結束的手機,不由得又是一聲嘆息。

“蔣秘書,我送你回家?”司機主動詢問。

蔣格想了想:“不著急,先就近找個地方解決晚飯吧,我總覺得這事兒沒完。”

司機也覺得是,於是欣然同意。

謝宅,三樓的臥室。

隔音效果極好的玻璃屏蔽了所有嘈雜的雨聲,整個臥室都陷入一種膠著的寂靜。謝淵垂著眼眸在沙發上坐了許久,最後面無表情地往浴室走。

剛進門拿起牙刷和杯子,看到墻角放著的泡腳桶,他呼吸一沈,面無表情地將手裏的東西摔在地上。

管家一進門就聽到了巨大的動靜,楞了楞後忙問:“少爺,你沒事吧?”

謝淵閉了閉眼睛,氣息緩和了些。

“我沒事。”他聽見自己的聲音冷靜道。

鏡子裏,他神情森然,周身透著凜冽的怒意。

謝淵看著這樣的自己,一邊克制不住奔騰的情緒,一邊又覺得莫名其妙。

不過是一個騙子。

不過是一個滿是漏洞的騙子,甚至他從一開始就知道她不可信,是個腦子不太正常的人,今日會有這樣的結果,也早在他的預料之中……他不明白自己為什麽這麽生氣,難道是因為已經太久沒人敢這麽愚弄他了?

謝淵與鏡中的自己對視,許久才勉強冷靜一些。

浴室的門還關著,管家不知道他的具體情況,見浴室裏什麽動靜都沒有,便擔憂地走到門口:“少爺,你真的沒事嗎?”

話音剛落,浴室的門突然開了。

“找我什麽事?”謝淵平靜開口。

管家訕訕一笑,假裝沒看到地上牙刷和杯子的殘骸:“其實也沒什麽事,我就是想來問問少爺,要不要派人出去找找瑞瑞,她走的時候什麽都沒帶,現在這麽大的雨,我怕她……”

“她在李亦騁家,”謝淵打斷他,“很安全。”

管家一楞:“她沒事去李少家幹什麽,跟李少很熟嗎?”

“這個,你得去問她。”謝淵神色微沈。

管家見狀頓時不敢繼續這個話題,只是小心翼翼道:“您是跟李少打過電話,確定她在李家嗎?”

謝淵沈默不語。

管家勸道:“如果沒打電話,那還是打一通確認一下吧,最近周城好像有逃犯流竄,確認一下也好放心……”

“她現在已經跟我沒有任何關系了。”謝淵面無表情再次打斷。

管家被他語氣裏的冷漠激得一楞,剩下的話突然哢在嗓子眼裏。

“跟謝家也再無關系,你以後在家裏少提這個名字。”謝淵淡淡說完。

“好……好的。”管家還有些怔楞,答應之後茫然往外走。

謝淵看著他遲緩的背影,薄唇輕輕抿起。

“鐘伯。”在管家即將出門前,謝淵突然叫住他。

管家連忙回頭:“我在。”

“……抱歉,我心情不太好,語氣沖了點。”謝淵別開臉,神色隱有別扭。

管家看著這個自己一路照顧大的青年,雖然這幾年以揠苗助長的方式快速成長成熟,變成了世俗人眼中可靠成功的標桿,可在他眼裏,依然是當初那個在失去父母之後,每夜每夜悶在被子裏流淚的孩子。

他無奈地笑了笑:“我明白的,少爺,我都明白的,我只是……只是有點擔心瑞瑞。”

擔心她的安危,也擔心她真的不回來了。

謝家宅子的裝修幾乎沒有變過,謝家工作的工人也始終是那些,自從先生和夫人在車禍裏離世後,謝家的一切都好像靜止了一般。

瑞瑞是謝家這座沈寂了多年的池塘裏,唯一湧進來的活水。

“給李少打個電話吧,有什麽矛盾是不能解決的呢。”管家嘆了聲氣,轉身離開了。

謝淵站在原地沈默良久,等回過神時左腳一陣一陣的抽疼。他突然想起那天在酒吧門口等蔣格來接,結果等得太久左腳疼得厲害,就只能隨便找個地方靠著,她看到他身上的灰塵,便立刻搬了椅子來——

小叔叔,我來謝家這段時間,你有沒有比以前更快樂一點?

謝淵緩緩吸了一口氣,掏出手機便要給李亦騁打電話,結果還沒打開通訊錄,李亦騁的電話就已經撥了過來。

他心裏咯噔一下,突然生出不好的預感,想也不想地接通了。

“謝淵!你把我紀大仙弄哪去了!”李亦騁氣急敗壞,“做人要拿得起放得下,她現在已經不想留在謝家了,你為什麽不放人!你是不是……”

“紀瑞不在你那兒?”謝淵立刻打斷。

李亦騁冷笑一聲:“她在不在你心裏不清楚?我說她走了你怎麽一點反應都沒有,合著是在這兒等著我呢,我告訴你,非法囚禁是要坐牢的,你……”

“李亦騁!你上午沒來接她嗎?!”謝淵嚴厲質問。

李亦騁被他的語氣激得一楞,再開口氣勢就弱了幾分:“我我今天有三場會議要開,哪有時間去接她,再再再說她也沒讓我接啊,我給了她地址,還給她微信上轉了錢,她自己打車過來……”

“放屁!”謝淵額角青筋直跳,終於忍不住爆粗口,“她連手機都沒拿,你給她微信轉錢有屁用!你知不知道外面下著大雨,還有逃犯流竄?!”

李亦騁怔了怔,正要開口反駁,手機裏突然傳出嘟嘟的忙音。

他茫然看著手機,半天腦子裏突然冒出兩個字:壞了!

謝淵黑著臉大步往外走,因為走得太急,身子一晃一晃十分不穩,全然不合他平時對自己的要求。此刻的他卻顧不上這些,只一邊往外走一邊給蔣格打電話。

“以最快的速度聯系全周城的安保公司,讓他們召集所有員工,全都出去給我找人。”

“她沒有錢,應該走不遠,叫人沿著路調監控,看看她在什麽地方躲著。”

“一切事宜保密進行,不要人還沒找到,找人的消息就先傳出去!”

謝淵一邊說一邊往外走,管家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但看他臉色這麽難看,猜到可能和紀瑞有關,於是趕緊叫另一個司機開車過來。

謝淵坐上車,司機小心地問:“謝總,現在去哪?”

謝淵沈著臉,靜了許久才緩緩開口:“沿著這條路往前走,盡可能開慢點。”

“……好的。”

轟隆隆——又一道霹靂的雷聲,閃電短暫地將天空破開一條縫,烏雲又很快密不透風地縫補完畢。

這場暴雨仿佛沒有盡頭,天氣帶來的變化映襯得人和物是那般渺小。謝淵透過流水模糊的玻璃看向外面,隱約有種脖子被勒緊的窒息感,但他沒有閉上眼睛,只一味地盯緊車窗外任何一個可疑的影子。

才不過下午五點多,天色已經漆黑一片,汽車在積水的路面上緩慢行駛,可視度極為有限的情況下,幾乎看不清路邊的任何場景,這樣找下去效率實在太低。

謝淵靜默良久,突然打開了車窗,雨水頓時飛濺而入。

“謝總……”

“提速。”謝淵擦了擦臉,只覺視線清楚多了。

司機只好加大油門。

汽車一路往前,每隔幾分鐘蔣格就會打來電話,告訴他監控上的內容,

第三個電話時,蔣格語氣控制不住地沈重起來:“她坐的那輛出租車,剛到六環就把她放下了,那邊全是倉庫,連個人影都沒有……”

“說重點。”謝淵冷聲打斷。

蔣格沈默一秒,道:“好在當時只下了一陣小雨,她在路邊等了半個小時,最後坐上了一輛快報廢的破車,往西郊去了……查了車牌號,不是網約車,沒有載客資質。”

掛掉電話,車裏的氣氛愈發膠著。

震天的雨聲裏,車載廣播不斷播報那夥逃犯的流竄方向,‘六環’‘西郊’等字眼時不時出現。司機小心翼翼地從後視鏡看了謝淵一眼,並t未從他臉上看出什麽情緒,糾結半天後小聲說:“瑞瑞小姐吉人自有天相,肯定會沒事的。”

謝淵不語,只是淡漠地看著車外。

接下來的一路,蔣格時不時還是有電話來,司機根據新消息及時調整路線,一路找一路看,汽車終於在一個小時後,停在了一家農家樂外面。

雖然還下著雨,但撐著巨大涼棚的農家樂院子裏依然幹燥,每隔幾步就有一個火堆,年輕的人們有的三五成群圍在火堆旁,彈著吉他唱歌跳舞,有的圍在燒烤爐子旁邊,分享剛烤出來的熱騰騰的美食,也有的單獨在角落裏講鬼故事,一道雷劈過,激得眾人驚叫連連。

而有的人先是伸著腦袋聽故事,再是湊到火堆旁跳舞,最後燒烤爐子那吃東西,花蝴蝶一樣滿場亂飛,給她忙得鼻尖都沁了汗。

她的快樂還真是如有實質,連腳步都輕快。

農家樂老板笑呵呵盯著她看了半天,餘光突然瞥見院門外有人,她趕緊過去詢問:“您好,是要住宿嗎?”

“不住,”謝淵聲音涼涼,“我找人。”

“找人?”老板不解。

謝淵擡起冷透的手,點了點某個全場飛的小姑娘:“就那個,那個花蝴蝶。”

老板眼底閃過一絲莫名,但還是擡高聲音喊了一聲瑞瑞。

紀瑞聞聲歡快回頭,猝不及防對上一雙泛著涼意的眸子,她先是一楞,回過神後震驚地睜大眼睛:“小叔叔?!”

“難得啊,”謝淵渾身濕透,垂在額前的頭發還在滴水,一開口連聲音都在打顫,“還記著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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