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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我本是福樂公主(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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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我本是福樂公主(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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靈脈的經絡之間打開接口, 靈氣充沛,如潺潺流水循環不止。

思維不再混亂,腦海之中經歷過的所有事情, 曾經被隱藏起來的, 被遮住光的記憶黑屋終於再次打開了緊閉的窗戶,迎接光明。

清晰的記憶被依照時間脈絡整理安置在時光的格子裏, 假若記憶增加了經歷, 那切身體驗的感覺烙在骨子裏, 所有的經歷都會成為閱歷的知識寶藏。

兩個世界的記憶連接口被打通, 她腦海中儲存了兩部書,一個是關於現世的,一個是關於修真界的。

安禾想起來了, 她是曾來過此間的,卻又曾遺忘了。

睜開眼那一刻,安禾慶幸, 她在修真界有愛她如命之人, 哪怕只有萬分之一的可能,傾其所有, 冒著可能被天下之人針鋒相對的敵意, 也要將她找回來, 這人可以是段淵, 也可以是頌容真人。

她不知在睡夢之中遨游了多久,陷入兩個靈魂的記憶糾葛之中,像是雲朵纏綿,不同的色彩互相融合, 彼此壓榨, 在經歷一天天的痛苦分裂又融合, 分裂又融合,最後那一刻,終於擠出一片新鮮的別樣的色彩。

安禾的記憶全都回來了,包括她在修真界十四年的記憶,她為何穿越到此間,又為何回到現世再次歸來的記憶。

系統的提示音此刻響起:“檢測到宿主靈魂契合度達到峰值,開啟高階穿越模式,宿主即將解鎖終極任務——更正劇情,解救蒼生,改變爛尾,圓滿結局!”

電子聲提醒她:“宿主是否接受終極任務?”

安禾此時到達了一個玄妙的空間裏,這個空間的形態很像無虛使者開辟的單獨世界“虛空之境”,只不過漫無邊際的空間之中有著腳的陸地,在她的眼前,是一道“虛影”一樣的門。

“我接受終極任務。”記憶回來之後,她想她更加有必要弄清楚這個世界的實質,或許當劇情進展到小說的大結局時,一切會有解答吧。

話音剛落,在她面前那道虛影的門變成了實體,一道朱紅色的,鑲有金黃色乳釘的單扇木質門,“哢噠”一聲,大門打開了。

緩慢地擡起右手撫上門環,停頓了一兩秒鐘的時間,安禾義無反顧推開大門走了進去。

無論門背後是什麽,她想,她都做好了準備去應對。

門之後是一片大海,一望無際,海水敲打著礁石,海風呼呼作響,安禾就站在礁石形成的一個很小的島嶼之上。

甲七的聲音憑空出現在耳邊:“好久不見,宿主。”

聽到這個聲音,安禾的心奇怪地靜了下來,這個在過去修真界的十四年間,一直陪伴她的老搭檔,於是她回道:“久違了,甲七。”

另外一個時空的光幕之後,甲七翹起唇角,甲四從他身後路過看到這個笑容調侃:“見鬼了?”

甲七只回他:“你還記得我來自哪個位面空間嗎?”

“修真/界?你的世界不是一團混亂嗎?”甲四露出同情,“聽說你之前剛好被分配了母胎位面任務,但是宿主出現了異常,然後任務中斷了?那個任務可是跟進了很久呀!”

甲七挑眉:“是呀,救世主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哪有時間去管理秩序。還好,救世主回來了,這次所有的事情都應該有一個正確的結果。”

甲四伸出手掌拍了一下甲七的肩膀,走過甲七的位置時說了一句話:“那祝你好運!”

甲七聳聳肩膀,看著光幕之上的投影:“是祝我的位面母親好運,還有,我的任務又重新繼續了。”

——

要是兩個人之間重新找回默契的話,配合就會順利得多,比如此時安禾只需要一個擡眼,甲七就把信息傳到她的識海:“這裏是壁海,宿主。”

壁海,是修真界剛剛被人發現的一個獨立海域,她的父皇,人皇安誦叔,在她端午佳節被襲擊過後,處理了她的失憶問題,就因密報急忙趕往壁海盡頭了。傳說,壁海的盡頭在海面之下,是一片獨立的水下陸地,順著海面往下游,會見到各種各樣的水族,再往下游,就會發現海水消失,完全一片陸地的形狀。有人說裏面藏著魔物,是鴻蒙之後魔物被驅趕的躲藏巢穴,也有人說,裏面生活著大海的生靈,是萬皇靈嘉誕生的地方,屬於神的遺跡,有著成仙的秘密。

“為何帶我來這裏?”安禾不解。

“這是我送給宿主歸來的第一個禮物。”甲七說,“關於安誦叔為何同意段淵,將你作為‘人皇’權利的代表者去進行祈福之事。”

壁海的海面並非是風平浪靜的,隨時呼嘯著狂風,墨黑色的水面在陽光之下泛著黑色的水影,水面沒有海鳥,也難以見到尋常大海不時浮出海面透氣的海洋生物。仿佛墓氣籠罩四方,帶著空無人煙的壓抑和恐懼。這樣看起來,壁海是尋常,而又不尋常的,那麽與祈福之事,又有什麽關系?

她只耐心地躲避狂風,尋了一處平地坐在海邊,海水沾濕了她的腳踝,腳面卻沒有什麽感覺,安禾卻通過這個細微之處,知道了自己此時是元神出竅,想來身體應該在頌容真人身邊,就是不知道她的幹爹,將她的身體,又放在了何方。

“其實在你遇襲之前,密報裏就已經有皇室的探子給人皇遞了消息,是關於壁海盡頭出現魔物痕跡的事情。”甲七不緩不慢道來,安禾認真在聽,身為宿主與助手,理應是相互扶持的關系,所求的不過是完成任務。

在她第一次穿越到這個世界,適應了修真界的規則之後,安禾就清楚明白了一件事情:不管任務是否完成,她在這個世界裏都有一個而真實的身份,為了親人,為了自己,她也得好好地活下去。和助手合作,顯然兩人各取所需,她需要這個世界一些不為自己所知的消息,同時,助手也需要一個獨立於這個世界的而又融合於這個世界的,合理的靈魂身份去執行任務。

她是一個特殊的存在,擁有著沒有被記憶抹殺的異魂,又被這個世界的親人合理召喚而來,為天道所包容,只有力量足夠強大,她起到關鍵的作用,那麽,世界就可以因為一只蝴蝶的降落,而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

“知道消息之後的人皇立刻找到了術士為他占蔔,雖然沒有玄龜之言準確,但根據已經出現的線索,那些術士也很快推測出來,未來天下必將掀起一場戰爭。和平了幾千年的大地,在自己的統治期間突然出現問題,勢必會威脅到皇位。”甲七說到這裏,安禾便閉上雙眼,感受著壁海的獨特空氣,她平靜地打斷了甲七的話語。

“我知道為何我會到規努大陸去了。段淵想我去,是因為他重生之後經歷了書中一切,我雖沒有體驗書中之事,卻也猜想得出我離開此間之後,只剩下胎光和靈草織成的幽精,兩縷魂魄維持的身體必定呆滯笨拙,人皇說些什麽,就信些什麽,吩咐些什麽,就做些什麽。若不是靈草強大,恐怕我的行為早與癡兒無疑。

想是段淵前世發現我不對勁,找到我發生變化的源頭之後,今生重來才會在端午佳節那天趕回皇城,才會有佳意皇後說的,他故意設局救我一事吧?可惜命運捉弄,這一世的我還是失憶了,幸得他及時找到頌容真人又將我的魂魄召喚回來,因為我回來了,原先身體裏靈草織成的幽精才會破損吧。

想來若不是段淵威脅佳意皇後,皇後也不會許我前行規努,我之前未恢覆此間記憶之前,以為皇後權利完全代表人皇,卻是忘記了,從小到大,佳意皇後對人皇唯命是從,人皇允我去規努,竟是因為事先早已清楚,占蔔結果必定為兇。”說完這些話,安禾嘆了一口氣。

睜開眼睛,好像把這個身份帶來的疲憊重新散去,她誠懇對甲七表示感激:“哪有什麽穿越改變結局的系統,甲七,是我重新回到這裏又激活了系統吧?是不是從我回來那一刻,你就清楚我失去記憶了。”

“是的。”短短兩個字,卻沒有說太多,是也不是,又有什麽區別,他不過是剛好發現從前的任務又點亮了,不過是剛好從希望工程支線那邊的同事口中知道了一點消息,才靈機一動,編了這個善意的謊言。

他陪著她,也在慢慢找回記憶,因為他相信,即使原先的小姑娘回了另外一個世界,重新長大了,但是那顆真摯的心還是同樣的可愛。

“謝謝你,甲七。”安禾真誠地感謝,“謝謝你在我失憶時的善意,讓再次回來的我找到安全感,謝謝你在我找回記憶之後,第一時間的信息告知。”

然後安禾記起了靈魂尚未融合之時,體內的胎光之魂,那代表她稚嫩童真一面的小女孩,她哭泣問的話語,是不是父皇把自己當做棄子?

原來,她的心底的不安全感,連她自己也未曾了解。甲七卻註意到了。

這很容易讓她想起曾經。她曾經來過此間,又曾遺忘。

——

十七歲,對於少女而言是最為美好的年紀,對於現世一個普通的高三女孩來說,那一年,是安禾最為難忘的一年。

距離高考還有六十六天,教室的黑板上,一條紅色的橫幅格外紮眼:“提高一分,幹掉千人!”教室裏很安靜,只有“嘩嘩嘩”翻動試卷的聲音,冷白的光打在課桌上鋪了厚厚一沓的白卷上,安禾看著數學題煩躁,忽然左顧右盼,看到了講臺上監考的數學班主任掃視全班的嚴肅眼,看到了黑板上緊張的提示語。

於是她的心情,更加煩躁不安了。這種煩躁在課代表來收每日的測試卷,指著她忘記填寫的姓名框時達到了沸點。

“安禾,你的姓名填寫一下。快一點,別耽誤我的時間。”數學課代表的聲音很不耐煩,安禾揪過試卷機械地寫著龍鳳鳳舞的名字,剛要把卷子拿給課代表,她又聽到對方不屑的嘟囔聲了。

“每次都忘記寫名字,還寫得這麽亂,再怎麽遮掩,也逃避不了成績差的事實。”音量的大小剛好是她和同桌可以聽到的距離。

掌心的卷子又被她扯回來了,她輕飄飄揉作一個紙團,當著課代表的面丟進了垃圾桶:“不好意思,算我零分吧,我突然就不想交卷了。”

她想那一天她的表情肯定很挑釁,要不然,記憶中課代表為什麽在聽了她的話之後,哭著跑出了教室。

同桌拽了拽她寬大的校服袖子:“提高一分,幹掉千人。她只是把你當做了假想敵。”

安禾擠了一下嘴角,想諷刺地笑卻發現自己說出口的聲音悶悶的:“全國多少萬考生,有病吧。”於是她背起書包,拿了校園一卡通走出了教室。

走廊裏很安靜,作為高三年級,他們待在最好的一棟教學樓裏,晚修的燈光照在剛剛打掃過潔白的地板磚上,她瞟過一眼,看到了隔壁對面的理科重點班裏,認真刷題的男學霸女學霸們的神情,全身心投入的狀態,就算穿著難看,打扮老土,不修整邊幅的少年少女也顯得格外有魅力。

她羨慕他們的魅力,輕輕哼響了曲調,不在意是否會吵到別人,她也要去做讓自己全情投入的事情了,於是在門口保安大叔的虎視眈眈之下如同一陣風溜出了校園。

繞過校園的大門之後是一個小區,在小區的門口有一個每日傍晚七點準時開門的燒烤攤。對於高三的藝考生安禾來說,正所謂全身心放松的事情,其實也不過是擼烤串而已。烤串很好吃,她買了一紮,左手放在嘴邊吃著,右手拎著塑料口袋裏的其他烤串晃晃悠悠,提著袋子往校園後門走去,不知道是不是今天看書太多,就在過馬路的時候,猛然間,她的眼前出現了重影。

眼前晃晃悠悠的是一個美麗的古裝仙女一樣的人物,她看到的正是她低下頭的面龐。

晃了晃腦袋,羊肉串的香味鉆到鼻孔裏,噴鼻而來的燒香和孜然,還有濃郁的香辣都刺激著味覺。還未等她再繼續咬上一口,腦海中一片眩暈,黑暗侵襲了大腦,手指中的羊肉串掉落在地上,身體軟了下去,現世裏十七歲的少女躺在離學校後門隔了一條街的馬路對面一動不動,直到行人發現她暈倒,看清校服叫來了保安......

——

若是再有一次選擇的機會,安禾不知道那天會不會任性跑出校園去買烤串。

高三的壓力實在太大,身為藝術生無數次被別人異樣調侃的話語,每次都刺激著她強烈的自尊心。當醒來發現自己成為了一個嬰兒,還躺在那個她在頭暈之時看到的仙女懷中的時候,十七歲馬上就要高考的安禾第一個反應是她壓力太大,精神出問題了。

等再過了幾日,不知道這是個什麽地方,身為嬰兒的本能總是吃吃睡睡的她再次睜開眼,終於認清現實之後,心裏有的是愧疚,愧疚於那天為何沒有好好學習,撕掉試卷。她想起喜歡的數學課,想起年紀大的班主任雖然很嚴肅,但是私下底對學生真的很負責。她在原來世界的身體該不會死了吧?

如果她死了,她的父母會不會責罵她不聽話,會不會最後把原因歸結於和她爭吵的數學課代表,歸結於班主任。安禾越想越愧疚,洛秋水懷中好不容易召回魂魄的孩子突然嚎啕大哭起來,身為母親的她怕嚇到孩子,也不知道禾兒身體裏的異魂有沒有帶記憶,是孤魂還是已經投胎的凡人。於是她只得在識海之中大罵自己夫君:“整天就知道去種那些個花花草草,趕緊滾過來餵孩子,禾兒哭了。”

她的夫君語氣溫柔,沒有一點兒修真者該有的傲氣:“秋水等等,我給你們啊,摘了些新鮮的果子,聽山下的阿婆說,將之用石磨磨出汁水來,最美味不過!”

洛秋水聽聞更是氣極,傳話的音量不由得提高三分:“果子重要還是我重要?”

只有夫君好聽的聲音隨著她的脾氣:“天下哪有人比秋水更重要!”

凡間常有句俗語說:“時間的流逝會帶走悲傷,治愈人的傷口。”

還不到半年的時間裏,從一開始整天腦海裏都是擔憂現世的高三學生安禾,慢慢地已經接受了自己無法高考的事實,也接受了如同古代生活一樣的修真/世界。

從父母的日常對話之中得知,她的父母,兩個都是修真者。幸運的是,她的父母男俊女美,安禾想著,自己長大之後,肯定也是一個小美人。

彼時她甜甜蜜蜜,也沒有些什麽樣的煩惱,母親叫做洛秋水,待她奉若珍寶,溫柔如水,父親叫做安頌容,脾氣溫和,什麽都隨著母親,是個妻管嚴。每次她就樂呵呵躺在父親或是母親的懷抱中,看著母親沖父親發火齜牙咧嘴,轉過頭又一副仙女模樣看著自己。

直到她快一歲的時候,開始“啊呀”學語的時候,這座安禾以為的荒郊野嶺的叫作規努山的地方,來了一個人。

那天已經是傍晚,她的母親洛秋水抱著她給她唱著歌謠逗她,還笑個不停。

突然間,屋外的門就被打開了。

然後安禾看到了她覺得性格斯文的父親,卻穿了一身繡著金邊的黑袍,還束了玉冠,踏著雲紋的皮靴,走了進來。

父親的氣質截然不同,鋪面而來的是一種矜持的貴氣,還有舉手投足間的沈穩。安禾被自己父親換裝的打扮驚到了,靈魂十七歲,身體不滿一歲的小姑娘伸手就要父親抱抱,她看著父親冒著星星眼,覺得自己的爸爸簡直太帥了。

難怪她以前閑著無聊就納悶,為何漂亮又有才,時常彈琴賦詩的母親,會喜歡上只有一張好看的臉,卻一看就柔弱,書生一樣的父親。

原來父親還有另外的樣子呀!

小孩子無意間伸出的手,卻被洛秋水輕輕用纖長柔軟的手指包裹住,將之收了回來。她親了一下安禾的小臉蛋,還沖安禾甜甜地笑了。然後望向來人的眼,卻是冰冷的:“你來了?”

洛秋水問,接著她把懷抱裏的小女嬰放進搖籃裏,安禾扒著搖籃的兩邊,穿著福氣的紅衣紅褲,手腳使不上力氣,看不見父母的樣子,卻悄悄豎起了耳朵。她的父親和母親,該不會要幹羞羞的事情吧?

父親突然這麽帥,一定是為了討母親的歡心。

然而安禾卻聽到另外一個聲音,不屬於父親好聽的溫柔又隨和的嗓音,而是沈重低啞的,像她的學校領導一樣的聲音:“朕......”

然後男子又改了口:“我來接禾兒,她將會是整個人間最尊貴的公主,我必愛她寵她。”

“希望你能遵守承諾。”安禾第一次聽到自己母親冷冰冰的話語,威嚴且帶有壓迫性,什麽公主?要接誰?

洛秋水比了一個手勢,示意對方跟他出去。

那一天外面發生了什麽事情,其實安禾並不懂。她只記得,第二天的屋子裏出現了兩個一模一樣的父親,然後安禾就明白了,昨天晚上的人,根本不是父親,應該是父親的兄弟吧?

她的爹爹竟然有一個雙胞胎兄弟,還這麽帥氣,簡直不可思議。

安禾看著貴氣的伯伯或者叔叔,再看自己的父親,還有簡陋的竹屋,怎麽看怎麽覺得,自己家肯定是窮親戚,算了算了,她的父親母親都很美,山上的生活也挺好的,窮就窮,窮也要活出尊嚴。

出乎意料的是,接下來,她的母親竟然指著叔叔或者伯伯對她說:“禾兒,讓你爹爹抱抱你。”

安禾抗拒地搖頭,轉身指著父親:“這個才是爹爹!”

她明明看到了父親開心的眼神,可是開心一閃而過,母親一個瞪眼,父親又慫了,開口沖著她笑:“這個就是禾兒吧?禾兒,我是你的叔父,你爹的親哥哥,禾兒可以叫我幹爹!”

安禾內心的白眼都要翻上天了,我的老父親喲,雖然你長得是很年輕帥氣,可是這拙劣的演技欺騙一個一歲不到的孩子,真的好嗎?

安禾誤以為這是大人間的玩笑,肯定是想看她小,最後能不能認出自己的爹。

安禾對這種游戲表示無聊,並不想配合。於是她把頭扭到一邊,小手指著貴氣的男子:“叔父。”又指了指自己的父親:“爹爹!”小語氣十分肯定,說完還驕傲地挺了挺胸膛,看著母親等待表揚。

於是她被母親糾正了,非要指鹿為馬,讓她亂認爹。

認到最後,安禾也累了,不知道自己的母親是什麽意思,認輸地叫了一聲男子:“爹爹!”

她被遞到了男子手中,就像一件物品。男子的懷抱僵硬,一點也不溫柔。安禾在他身上聞到了一種侵略的香味,這種香味讓她覺得冰冷,想要逃脫。於是安禾再次被男子遞回了母親手中。

他說:“嫂嫂,禾兒還小,日子久了就記不得小時候的事情了。她不會記得自己不在親生父母身邊的,她會把我當做她的父親,你不用擔心。”

安禾的眼珠子不轉了,小小的身體抖了一下,於是她發現了母親驚慌的表情,那是一種對她叔叔的警告,也是一種害怕的情緒。

母親抱著她,拍著她的背:“禾兒不會離開自己的父母,禾兒聽得懂娘親在說什麽嗎?”

安禾不知道她母親的意思,卻下意識睜著眼睛,奇怪望她,好似天真的幼童。

於是她看到了母親輕松下來的神情,卻也膽戰心驚,她聽說在古代如果發現小孩被穿越了,表現出異常,是要被作法施咒的。安禾知道這個世界是修真界,有些人會法術,可不想被自己的父母當做妖怪。想了想或許是以往的生活中不自覺表現出異樣了,也提醒了自己以後要收斂性格。

當然那個時候安禾想不到,她的母親只是擔心她體內的異魂有記憶,知曉自己被送走,還要離開父母,擔心她從小以為被父母拋棄,不能如正常人一般無憂地成長。

後來的歲月,是安禾來到修真界記憶裏最後一段快樂的時光。

那個叫做安頌書的叔父走了,之後她和父母又在規努山上生活了一個多月,只不過,她的父親在母親口中變成了幹爹,她的叔父在母親口中變成了爹爹。母親說,爹爹下山辦事了,母親還說,禾兒不要想爹爹,爹爹回來就接禾兒去吃糖葫蘆,帶禾兒去山下玩。

“山下有漂亮的房子,還有好看的衣裳,還有好玩的撥浪鼓......”

日覆一日的洗腦,安禾懂了,偷偷夜裏在被窩裏躲著哭,她的父母一定是太窮了,又想要她過富人過的生活,所以才狠心讓她跟了小叔父去山下的。

再窮不能窮教育,再苦不能苦孩子。

看來無論是哪個世界,父母都是一樣的用心良苦啊。

可是她並不想離開自己的父母啊,她還小,便沒有話語權,所以不能告訴父母,無論貧窮或者富貴,我都想跟你們在一起。

安禾下山那天,是被自己的親生父母,還有父親的徒弟燕北真人,一個長得像中年男子,但是很寵她,聽說比父親年齡還小的頑童哥哥一起送走的。

她哭著喊著,用完了一個一歲小孩該有的所有辦法,可是母親和父親還是把她的手松開了。

那天是清晨,她被冰冷的叔父抱在懷裏,小腦袋靠在肩膀上,眼睛裏噙滿了淚水,一路看著父母站在山頭上的身影,越來越小。

——

沒有多少社會經歷的安禾,即使靈魂快要成人,面對穿越之後遠離父母的生活也會慌。何況彼時她還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稚童。

她沒有想到被叔父抱下山後,等待著他們的是高大的車馬和浩浩蕩蕩的軍隊。看著侍衛和將士們肅殺的氣勢,她嚇得只能抱緊唯一的依靠,這個跟父親長得一模一樣的叔父。

如同夢裏的場景,又如同不可思議的橋段,他們翻山越嶺,路過一座座城池,城池裏面的城主,紛紛出來行禮跪拜。又遇到一個個國家,國家裏的國王皇帝,紛紛以最高的禮儀相迎。安禾第一次接觸到了修真界的小小一角。

原來她的叔父,是這個世界上最厲害的皇帝,統治著一整片大陸,卻也代為治理其他三片大陸,他們稱他為“人皇”。

躲在叔父的懷抱裏,高高在上,安禾也第一次體驗了權利的快感,即使那個時候她還小,還不懂這個身份地位象征著什麽,她聽見叔父向每一個城主每一個國王宣布她至高無上的身份。這讓她開始有了安全感,也慢慢適應了遠離父母的日子,盡管夜裏依然想他們。

然後他們一路從規努到了龍闕,路上風光雖然無限,她的欣賞卻有限,畢竟是小孩子,為了身體健康,隨行的禦醫總是吩咐到,公主要在馬車內靜養,公主要在屋內靜養。

她想起了那天夜晚,躲在搖籃裏的她還在好奇,為何陌生男子和母親的談話之中會有“公主”兩個字,現在她理解了。

她的母親呢,看到她真的當了小公主,會開心嗎?夜裏她不再父親母親的身邊,無法逗他們笑了,他們又會如何寂寞呢?

龍闕的氣候很好,常年溫暖,京雲城很大,讓人眼花繚亂。

數不清的貴族關系和逛不盡的京雲城店鋪,成為了安禾來這個世界未摸透世界規則之前的記憶。

——

人皇賜予她最好的宮殿,賜予她認不全的宮人和侍衛。

白天她被抱進佳意皇後的慈安宮裏,由佳意皇後養育教導她。

這是一個和母親不一樣的女人,安禾在現世也沒有接觸過這樣的女人。對她照顧有加,細心周到,讓別人挑不出一丁點的毛病,卻對她沒有任何的愛意,偶爾她對著窗外發呆的時候,無人突然落淚時,也會抱起她來緊緊摟著,看她的眼神,好像看另外一個小孩。

剛到佳意皇後身邊的時候,慈安宮的偏殿住了一個黛貴人。佳意皇後對她極好,安禾聽私下宮人碎語,大家不會避諱一個小孩子,於是她偷聽到許多的秘密,無聊的時候,這些八卦和秘密成為了小少女打發時間最有用的東西。

原來黛貴人是佳意皇後身邊的大侍女,佳意皇後是故意讓黛貴人爬上皇上的龍床的。因為私下的宮人都在傳,皇後的娘家被全家抄斬,只留她一個人,皇上對皇後不滿,所以皇後才想了這個辦法留住皇上的寵愛。

安禾到皇城不久,黛貴人就被通知懷孕六月了。

又過了一個月,安禾在佳意皇後房間裏正在聽她給自己念詩的時候,黛貴人的偏殿之中突然傳來喊叫,黛貴人早產了。

那一天,皇城的太子誕生,黛貴人難產去世,太子被賜名允佑,封號皇太子,同安禾一樣,養在皇後膝下。

一歲多的安禾終於多了一個奶娃娃可以玩耍了。

——

奶娃娃在安禾屁股後面屁顛屁顛長大,時常奶聲奶氣喚她“皇姐”。

安禾三歲的時候,安允佑兩歲不到,正是討人嫌的年紀,慈安宮裏翻天覆地,誰都怕這個小祖宗,只有安禾敢上前去,直接揪著允佑的耳朵,把這只小老虎管教得服服帖帖。

那時安禾有了女學士啟蒙學文,允佑便跟在後面,時常撕個宣紙,畫個圈圈,等老師和學生反應過來,蹭課的小孩子已經滿身墨跡,哈哈大笑了。

安禾喜歡這樣親近的時光,她在現世沒有兄弟姐妹,來到修真界又再次離開父母,允佑的出現,剛好彌補了她內心的空缺,保護和教育一個小弟弟,成為了她日常生活的一部分。慢慢的,她似乎忘記了自己有兩個送走自己就再也沒來看過她的父母。似乎也忘記了自己還有過另外一個世界的經歷。

直到幾天後,小小一個的綠澆被嬤嬤送到了清寧宮中。

“這是給公主的貼身侍女,”嬤嬤說,“是個識大體的良善孩子,公主日漸長大,是需要同齡的玩伴了。”

那麽小小一個蘿莉,安禾瞅著眼前小女孩圓乎乎的臉蛋,和大大的杏眼兒,不由得彎了眉眼。

“小蘿莉,你叫什麽名字呀?”她戳著蘿莉的小酒窩,捏了捏肉肉的臉蛋,第一次知道了綠澆這個名字。

原先的二人行,很快變成了三人行。

都是小孩子,安禾覺得不管是綠澆,還是允佑,都要隨時看在身邊的。

小孩子應該能夠玩到一塊兒。

卻不知那一天是哪個宮女嚼舌根,讓允佑知道了綠澆是侍女,侍女都是低賤的思想。允佑天性單純,又愛恨分明,當他護住自己心心念念的皇姐,指著綠澆,小小身形狀似大義凜然。

“皇姐,她是侍女,是低賤的身份,不配跟我們一起玩耍。”

稚童的話語最為傷人,綠澆就站在離安禾半步的距離,三歲的她手足無措,雙眼發紅噙滿淚珠,卻不敢辯解,只能跪下跟太子請罪。

安禾卻糾正了允佑的話語,扶起了綠澆。

第二天早上,慈安宮的大殿門口,她被教養嬤嬤打了掌心,佳意皇後在旁邊袖手旁觀,也沒說些什麽求情的話,只問安禾:“男尊女卑,長幼有序,你雖貴為皇長女,卻不該因一賤婢指責太子,身為長公主,是這天下最為尊貴的女人,理應自持身份。”

打掌心不痛,卻丟了一個大女孩的自尊,幾句話語很輕,卻讓骨子裏接受男女平等教育的安禾無法接受。

來修真界三年,稚童的生活讓她忘記了思考,這本身就是一個吃人的宮殿。

受了教訓回到清寧宮,安禾又第一次被克扣了午膳,看著態度改變的宮人們,安禾懂了,原來之前的一切,不是因為她的身份賜予她的。而是因為人皇和皇帝的寵愛。她小不懂事,訓允佑習慣了,在她看來,熊孩子就該教訓,卻忘記,之前沒有他人介入,皇姐訓皇弟,有規矩可尋。而這一次,剛好被抓住把柄,還是眾目睽睽之下。

她不知道是誰通報的消息,也許,佳意皇後的眼線就遍布在皇城的每一個角落。

如夢初醒,少女的她清晰明白了:佳意皇後從來不曾疼愛她,也未必疼愛允佑,她要的,只是規矩和禮儀,以及一個無懈可擊的皇後和母後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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