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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天下亂(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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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天下亂(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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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淵撿起弒神, 想說什麽,最後又言默聲息。

西風卷起窗外落葉,鬼魅的黑影終於消散在屋內。

好似從遠方飄至耳邊一句:“姨母, 好自為之。”

卻也不知其中含了多少真情實感了。

——

一片青竹幽深, 籠罩天光,高大粗壯而密麻的竹林包裹之邊境, 卻有一懸崖峭壁。

於峭壁之上遠望恰似有一位婀娜仙子長身玉立。

飄飄長發, 月白長袍。

細看卻發現, 仙子面色如玄青肅鐵, 眉頭緊鎖,哪有什麽旖旎可言。

若是山風蕭瑟,食(si)人骨髓, 那崖邊的風就是手握利刃的鬼,刮人骨血,扯人神經, 疼得要了老命。

安禾此時骨頭極冷。沒有了修為和法力, 自然默默忍受寒風侵襲,雙頰甚至凍得有些發紅。然凝視著峭壁之下, 看不盡的蒼綠, 瞅不到的萬丈深淵, 自然的遼闊和寬廣好像包容了她的胸襟, 治愈了她的靈魂。

至少在這一刻,頭腦變得愈加清析,情緒慢慢穩定下來了。

伸出凍得發白粉紅的手指,又摸了一下衣襟, 這才確認, 信真的丟了。

是佳意皇後派啞奴給她親自送來的信, 看完之後被她貼身攜帶在身的信件。

她也不確定是在何時丟去的,其實內心大概是有一個確定猜想的:是段淵,在她昏迷之際,把信拿走了。

動機再明顯不過。

因為她對他的所有迷霧,在拆開信之後,終於得以看清迷霧之後隱藏的訊息。

信中佳意皇後依她原來出發所托,告訴於她,京雲城中關於她和段淵的謠言非其他有心之人所做,散布消息的,正是謠言中央的另外一個受害者——段淵。

當然這並不是讓安禾震驚的,盡管她理解不了段淵為什麽要把自己也置於流言蜚語之中。而且,他的目的若是想借助流言毀壞她的聲譽,那麽是想要她不能嫁人,還是只能下嫁於他?

如果下嫁於他,是愛嗎?還是利用?

然而佳意皇後還給了另外一個消息,在端午佳節那天,段淵主動請求皇後參加宮內宴會,並且在她受到刺殺的危急關頭,救了公主一命。

佳意皇後在後面註釋了自己內心的想法:正如戲文橋段,好一出“精心布局”的英雄救美。

幾句註釋看了不免驚心,安禾記得原著裏,佳意皇後乃是段淵生母的家妹,二人同為正妻所出之女,因此感情親密。佳意皇後待這家姊留下的孤兒,也情同母子。怎麽會字裏行間,給她暗示這一切都是段淵的計謀呢,隱約之中,根據這一封信,便可對信中描述之人做出推理。

歷數了段淵半年以來的處處不尋常舉動,明褒暗貶,天真之人看了都難免不做猜想,這段淵真乃衣冠禽獸,狼子野心路人皆知。怕是他的目的,正是那頭上的皇位。

弒君篡位,自古以來便是大忌。

更何況信中所述,身份尊貴的公主竟然不知不覺間淪為任人擺布的棋子,那奪權篡位之人篡的還是自己父親的位置,豈不可恨?

若不是安禾是穿越來的,若不是她是將軍的忠實讀者,若不是她相信將軍的為人品格,三四年的等待守候,那份信任豈會輕易改變?

若不是這些原因,她怕是,也信了吧。

但看完信件的同時,她也明白了與原著不同的情節的變數,是為何發生了。

流言源頭是他,規努之行是他……

原來的異數,竟是將軍本人嗎?

安禾的第一反應,卻是難道將軍也被人穿越了?

系統的助手很快給了她一個否定回覆:“不可能,作為原著的主角和反派,是不能輕易被他人所穿越的。”

安禾:那,那麽多穿越主角的小說怎麽解釋?

助手:總之那是違反宇宙穿越法則的。

不能被穿越,看著劇情線好像提前被修改的痕跡,和佳意皇後信中隱隱透露的“段淵好像有預知未來的占蔔能力”的信息。作為資深的小說讀者,安禾有了一個新的大膽猜測,只是還未曾敢去證明。

除了穿越,小說劇情最常見的套路是什麽?

重生呀!

她怎麽能夠忘了這是一本小說。

重生?呵。

一個荒謬的想法卻恰好解決了一切存在的不合理,安禾卻想問系統一句:“好玩嗎?”

穿越的妻子重生的丈夫,那麽如何去拯救將軍的未來?說不得他早已經有了自己的計劃和想法。想到種種舉動,安禾明白了:說不得,將軍根本不想要她再次嫁給他。

又愛又恨的情緒不就是會做出靠近卻又遠離的行動嗎?

風冷得有些受不了了,腿腳被凍得如同木頭,失去了知覺。安禾從無底袋中拿出一件披風穿上,想起那夜段淵的話:“你既知曉了一切,又回來了,身為妻子,怎麽算得偷看?還是你要把自己再獻給別人呢?”

這話聽著,是被段淵誤會了嗎?

“那知曉了一切”指的是她知道了他的布局,還是他的重生?應該兩者皆有吧,否則,他就不會哭了。

那種心酸的笑,是安禾身為讀者無數次在文中的描述看到過的,卻是第一次親眼看到真實的場景。

段淵他倘若真是重來了一次,那他千瘡百孔的心又會做出怎麽樣的選擇?人在自己的命運被掌握在他人手中,最終慘死在敵人劍下,應該是恨的吧。

他會選擇覆仇?還是真的如佳意皇後所言,是要繼承皇位嗎?

安禾卻知道自己不應該想這麽多,因為她身為福樂公主本人,擔憂的應該是段淵對這位曾經出軌自己的妻子的態度。

是仇恨?還是愛慕?還是報覆和毀滅?

不僅要完成系統給的任務,實現書迷們心中的夢想,給段淵一個好的結局。更要小心保命,安禾突覺得未來如履薄冰,潛移默化之中,她好像已經緩緩適應了這個世界的規則,把自己帶入福樂公主本人的處境裏了。

只是,段淵好像誤會了什麽,以他敏銳的觀察力,恐怕早就發現她的不對勁了吧?難道把她也當成了和他一樣的重生之人?

“公主,你該回來了。”如水清潤的聲音傳來,安禾知道,是頌容真人催她回去了。

真人性情隨和,允她隨意在這山崖竹林之間走動。安禾卻也明白,雖然未曾真正見識過身為真仙的能力,但頌容真人未必會把人間的一個公主看在眼裏。

盡管對方對她的態度出乎意料親和,說不定也是看在了自己生母的份上。

按著來時路上自己做的小小標記,安禾在濃密的竹林裏穿梭,曲徑通幽處,當竹葉之間變得開闊許多,她便知道離竹屋不遠了。

一黑一白,如同棋盤之上的落子,安禾看到段淵和頌容真人站在一起,那對仙人,真真奪目。

一個是江南瀲灩的陽春三月,一個是邊塞蒼茫的寒冬臘月。

誰也不遜色,安禾看著段淵,卻覺得他的面容更為吸引人一些,怕也是因為心神淩亂,過了那讀者的粉絲濾鏡罷。

“回來了?”待安禾走近,頌容真人的語氣輕緩,帶著不同尋常的關懷。

安禾習慣地點頭,嘴角帶笑,帶著適當的疏離與禮貌。

“廚房裏我做了一些山味,若是你不嫌棄,就一起吃吧?”明明是真仙,說的卻更像一個農夫的話語。

聽聞真人還需要用餐,安禾倒是驚訝擡起頭看著頌容真人。

倒是頌容身邊一直沈默的段淵開口了:“你身體現在還很虛弱,修為倒退,需要進食。”

從昏迷到醒來,她重新看到了段淵,心裏藏了很多話想說清楚,卻又不敢。她猜不透他的想法,卻可以從這句話中聽出關心,那小小的一顆心蕩蕩悠悠,對方的每一個反應都被放大解讀。

不可否認砰砰亂跳的心臟因為這句話而安定了許多。

不敢看他,她只跟著兩人腳步,繞著竹屋走了半圈,便到了一個茅草亭。

茅草亭上邊晃晃悠悠掛了一塊搖搖欲墜的小牌子,上面卻刻了兩個字:“陋室”。

那書寫“陋室”的人似乎格外自信又或者隨意,筆畫龍飛鳳舞,橫七豎八,歪歪扭扭,倒符合了那一個“陋”字。陋字配陋室,也是絕頂的一對。

頌容真人看那好像要掉下來砸人的小牌子,眼光溫柔,輕輕掐訣拭去牌上的灰塵,小牌子露出原來模樣,安禾才發現那牌子竟然像塊銀牌,書寫的“陋室”兩字金光閃閃,審美實在是,不敢茍同。

土財主一樣的牌子掛在一個茅草亭外,若不是灰塵蒙蔽了原來的樣子,顯得有幾分素樸無華,也有那天然修飾的風韻了。

與其如此,還不如繼續讓灰塵遮住閃光的金銀呢。

段淵對頌容真人對這牌子的無數次清掃,自是習以為常。他也知為何留了這亭子,無非都是天下可憐人。

還好亭中的石桌石凳幹凈整潔,石桌之上是四菜一湯,還冒著騰騰熱氣。在石凳上坐下,頌容真人才開始解釋:“十多年沒有來這裏了,難免布塵,讓公主笑話了。”

十多年?安禾理解修真界的時光流逝飛速,只是對那題字之人,好像有說不出的好奇,順口也就問了出來。

“是我妻子。”袖口一掃空餘的桌面,三盞熱茶便出現在石桌之上,頌容真人回答了安禾的問題,將其中一盞端給安禾。

“倒是你沾了福氣,尋常呀,哪裏舍得拿出這靈茶。”頌容真人笑著說道。

雖好奇頌容真人的妻子到底是何人,不過安禾還是忙接話:“可是我的福氣。”

卻被段淵打斷:“說的是我。是我沾了你的福氣。”

“啊?”安禾驚詫,並不懂段淵的意思。

卻見對自己關懷備至的真人,對段淵又是另一副面孔,話語同樣還是溫和的語氣,溫和中有著防備:“若是你,哪裏需要靈茶對待?”

安禾輕啜一口茶,清甜中帶著桃汁鮮味,不像平常的茶葉,反而像現代的果茶。

“這茶喝起來,味道新奇可口。”安禾忍不住讚嘆了一聲。

頌容真人聞言微笑,舒展開眉眼:“也是你母親聰慧,她常喜吃那碧修桃,後來突發奇想,竟將碧修桃曬為果幹,再加入規努山上特有的野茶,制成了獨特的碧修茶。”

“是那個傳說中燕北真人誤食的碧修桃嗎?”安禾聽了,忍不住心中驚訝。三百年開花結果的鮮果,“常喜吃那碧修桃”,她母親當做尋常水果來吃嗎?

“正是。”看安禾不可思議的神色,頌容真人大概猜到了她心中所想,“碧修桃於外界自然可貴,這也是我不能將之隨意流出的原因。天材地寶,有因有果,福禍相依。雖然的確有洗髓經骨,增加修為的功效,卻也容易致命。

最適合食用它的方法,非是將之作為靈丹妙藥,而是修為到達大乘期時,每日服食一枚果肉,堅持七七四十九日,方可脫胎換骨,穩定靈脈。

而一人一生,是最好只能食用一次的。若是大乘期前誤食,雖然抵得住疼痛,洗髓了經脈,卻也是向上天偷來的修為,到達元嬰之時,就會遭到反噬,從此,修為再無進展。

教他人踏入了修行之門,又教人不得前進,最終落得和凡人一樣苦苦等死,豈不是煎熬苦痛?”

聽頌容真人說完話,安禾端茶杯的手都好像在顫抖,她可是,還沒有邁入大乘期的人,喝這個茶沒事吧?

頌容真人看她不語了,以為安禾擔憂燕北。回了她道:“燕北的事情我已解決,你無需替他擔憂。”

只有段淵,輕輕瞟了一眼顫抖的指尖,看似冰冷的眼底其實含笑,慢騰騰開口加了一句:“這茶的功效,比碧修桃不更勝百倍?玉玄謝過真人的招待。”

“嘁!”頌容真人沒功夫理這麻煩鬼,若不是禾兒,他連讓段淵進山都不想。但那姿態明擺著就是,你識時務就好。

更勝百倍?

安禾輕輕放下茶,有些擔憂了。喝了那一口,沒事吧?頌容真人是真仙,出事應該有他頂著。

更何況,身為一個真仙,怎麽可能不懂一個小小仙果的功效。

“怎麽了?”見她放下茶杯,頌容真人問到:“可是不好喝了?你的身體,正是需要靈氣調和。”

安禾搖搖頭,臉色有些發紅,訕訕一笑,重新認真喝茶。只是旁邊的段淵,怎麽也忍不住,一雙眼睛燦爛,看得頌容真人莫名奇怪。

安禾當然不知道段淵在笑她,只是喝完果茶,身體好像輕盈通暢了許多。

頌容真人又拿過一雙筷子遞到安禾手中:“我自己制作的竹筷,沒有人用過。”

安禾接過竹筷,只覺得三人之間的氣氛,數她和頌容真人之間最不正常。看來被人,特別是被地位高的大佬認真對待,總是免不了內心忐忑呀。

四菜一湯,顏色略微清淡,均是安禾嘗起來不太熟悉的食材。思考到兩個世界的差異,思忖也許是修真界特有的天材地寶,就沒有惹嫌問出口。

然而在安禾看不見的地方,頌容真人和段淵的眼神悄悄互相打量,又悄悄傳遞信息。她沒有發現,那食材,大半進入了自己的腹中,其他兩人的碗裏,哪有什麽飯菜。

微感到腹漲,吃飽的舒適和疲憊湧了上來。困意好像暈暈乎乎圍繞著腦袋轉個不停,眼皮在打架。

頌容真人的一聲話語卻將她的困意趕走:“今晚辰時一到,便是占蔔之時了,公主。”

平底一聲雷,驚起了她的緊張。

頌容真人又說:“自古以來,天下祈福諸事,未嘗不是求神參拜,又或者祭祀獻禮。然自三足鼎立的時代開始,術士崛起,對於未來的占蔔成了新的祈福風向。尤其帝王將相,好似更愛這種直接的人為算法方式。卻不知道,占蔔不是預知未來,不可能事事順意。

自然有人期待好事發生,天下太平。但吉兇本自有定數。有好就有壞,有吉就有兇。故而才有逢兇化吉之說。

頌容想問,依公主所見,占蔔之術的最大裨益之處是什麽?”

自頌容真人開口,安禾就在一旁認真聽他講述,內心也有自己的一些想法,她大概明白了頌容真人的意思,只是說了一個現世尋常的觀點:“不論吉兇,占蔔無非是警示作用罷了。好的結果,激勵人們奮起直追,壞的結果,警醒自身尋求突破和改變。但無論好壞,福樂認為,占蔔只是手段,重要的是心安,人對於未知的事物總是恐懼,倘若知道結局,或許會更加珍惜當下,努力創造將來。”

安禾只是把自己內心的想法說出來,頌容真人的眼睛裏卻有感動和欣慰:“你能有如此通透的想法,是我多心了。”

他將袖中的一張符紙認真遞到安禾手上:“這是[借天符],裏面有我一成修為,無論我在何地,只要你遇到致命危險,只要燒點符紙,我便可借法力修為助你安全無恙。然而謹慎使用,符紙只能借用一柱香的時間,望公主銘記。”

頌容真人的語氣嚴肅,安禾突然間有了一種不太好的預感。

“真人為何送我保命符,福樂不懂。”倔強的雙眼註視著那個處處周到的仙人。

仙人只管把符紙淩空幻化,只見符紙落於安禾手心,慢慢消失不見。只有她的手心位置,浮現出一個小小的圓形符號,若不仔細看,倒像是掌心特殊的紋路。

“占蔔結束,你就知道了。”頌容真人起身,好像長長嘆息一聲,隨著他的離開,石桌之上的東西一皆消失。

安禾摸了摸掌心的那個小小的圓,熱熱的,好似有什麽鮮活的力量在裏邊存放。

段淵眸色低沈,淡淡掃過頌容真人離開的背影,若有所思。他只傳音問頌容:“你無需借修為給她,我自有辦法護她周全。還是你不信我?”

已經踏過虛空,進入規努山脈深處的頌容腳步停了一下,笑他:“我如今倒是信你的話了。你若真是從未來而回,若真是為了她的將來,有何必執著於我對她的保護?那是我的權利,不是嗎?”

頌容真人卻沒有想到,接下來段淵回他的話,讓他古井的心也顫動了。

“我只是怕她將來知曉你是誰,知曉這借天符會損耗你的修為壽命而後悔愧疚。”

“你……”頌容真人想要開口的詢問怎麽也說不出來,轉念之間又笑他:“你說你多活了一輩子,我看著可還是一個小孩?壽命於修真者而言,多與少又有何區別?不能突破飛升天外,此間於我不過是囚籠。”

多說無益,段淵想到頌容那人一輩子瘋狂的舉動,懶得再勸,若不是因為禾兒,又於他何幹?

所以轉過心神,看著眼前之人,他終於把那天的對話又問出來:“你為何不承認自己是福樂?”

該怎麽回答這個問題?

安禾沒有想到段淵會在頌容真人走後直接單刀直入。

不過她也想到一個問題問段淵:“所以,你認為我跟你一樣,是從未來而來?”

“難道不是?”段淵的神情出現了奇怪的神色,在思索曾經,也在思索一切不符合常理的地方。

“非也。“安禾決定換個方法說實話。

得到了安禾的否認,段淵卻突然靠近她,牽起了她的手,“我帶你去一個地方。”

縮地成寸,移神換影。

段淵帶安禾來到的是一座大大的宅院,宅院外面好像有人,段淵帶她推開了一處四合院的大門。

高大的黑影在前面走,庭院幽深,門內別有洞天,一株株花卉,一棵棵綠樹,東西是兩個園子,假山流水,曲水彎流,中間是高大的住宅,段淵拿出鑰匙,只把那門廳打開,安禾跟著走進去。

裏邊布置循規蹈矩,看不出有什麽不同,像是滿足主人的基本需求就已經足夠的房屋。

“這是我在家常住的小院。”段淵開口了。

安禾的腳都不知道怎麽邁出:“我們不是在段王府吧?”

“正是。”

還好那伸出的胳膊應急地扶住她,安禾才沒有將自己絆倒。

她擡頭驚訝看段淵,那人臉湊得極近,因此安禾能看到他長長的睫毛,睫毛微微一動,似笑非笑:“正是你想的那般。”

她想的,從規努山到段王府,從規努大陸到龍闕大陸,轉瞬之間即可到達,豈不應了當初她搪塞段淵心中所想的那句話:“他當自己是真仙嗎?”

僅僅詫異怎麽能夠表達心情。

她還是不夠了解將軍,不夠了解段淵。

這個人,從前在書中就天賦異稟,若非作者動用主角金手指,怎麽會慘死別人手中。

得了老天垂憐,重新活了一世,短短的時間內修為到達了別人無法企及的高度,應該是正常的事情啊。

“你,現在已經是真仙了?”安禾問他。

“那不過是唬人的修為。”段淵諷刺一笑,“禾兒,天下的功法多如牛毛,而修為限制的漏洞也是無處不在。”

這句解釋安禾沒有聽懂,不知道該不該繼續問下去。

“你跟我往這邊來。”廳室的側面有一個圓弧形的側廳,安禾跟著走進去,看起來像是一間書房。

“這便是我從小習字識文的書房了。”

安禾環顧四周,書籍並不多,身為遠近聞名的才子不可能不愛讀書,那就是他並不願意將書放到這裏邊了。反而墻上掛了幾幅山水畫,署名正是段淵。

觀畫正如觀畫者本人,段淵的畫大氣磅礴,可見他心懷寬廣,志向高遠。

立於紙上的平面人物變得具體起來,安禾看著畫感嘆一句:“畫如其人。”

段淵看她在欣賞那幾幅畫,預料之中回她:“第一次來這裏,你也是這樣說。”

安禾的神色僵住了,其實不用周圍的人給她介紹福樂公主,有一個奇妙而隱約的第六感,好像老是告訴她,那一個公主啊,實際上有很多脾性和她是相通的。

安禾否認段淵的話語,並不表示讚同:“我沒有你所說的記憶,也未曾來過這裏。玉玄世子所說的,不過是世子以為的福樂公主。”

“那你是妖魔鬼怪?”段淵扳動書房裏的一塊地磚,卻見那地磚挪開,裏面有幾卷類似書卷的東西,把簿子從書衣裏邊取出來,段淵把那簿子拿給安禾看。

“沒想到還在,”他露出一笑,“這是我十歲那年的所記,你可細細觀看。”說完讓安禾坐在書房裏的椅子上,自己也擇旁邊的太師椅坐下,慢慢等待安禾。

為什麽要給她看他十歲的記錄呢?

安禾翻開第一頁,卻見工整的楷書字體一筆一劃寫道:福樂話語解析。

不是她以為的那個“福樂”吧?福樂公主?話說十歲的段淵,也該是懂事的年齡,小小少年,卻有時間做這些記錄,真的是可愛有趣,莫非青梅竹馬,兩小無猜,小小年齡已經情竇初開,已經有了要懂得分析心上人話語的含義了?

翻開後面幾頁,安禾卻看傻了眼,這都是些啥?

例如:“正太,俊秀少年也。”“萌,可人憐愛也。”

快速翻完一本簿子,安禾三觀炸裂,全都是現世的用語詞匯,雖然旁邊的有些註釋難免牽強,但大體意思也是符合的,詳細的解釋讓她也不免叫好。

只是,白紙黑字記得清清楚楚,安禾明白了十歲的段淵為什麽要記下來,怕不是因為情竇初開,而是因為對於這些陌生的詞匯,實在難以理解和溝通,才會特意寫一本解析吧?

“看完了?”見安禾放下簿子,段淵問她。

“看完了。”

段淵起身問她,話語中滿是自信和肯定:“觀你神色,必定是讀懂那‘奇言怪語’?”

“這些話,都是福樂公主的說過的話語嗎?”安禾沒有回答段淵,反而問他。

“確切的說,”段淵陷入回憶之中,“如果是前世的話,你十四歲以前,沒有遭奸人刺殺之前,都經常說這些奇言怪語。一開始,我以為是宮裏的人和尋常百姓不同,後來我發現,皇族裏也沒有這些詞匯和語言,只有你會這般講話。十四歲以後,你失憶了,變得與尋常女子別無二樣,是龍闕尊貴的長公主,外面看起來依舊溫文爾雅,性情賢淑,我卻知道,你性格變了。”

安禾安靜傾聽,待段淵說完,她皺起眉頭詢問:“那前世,我十四歲以前的性格是如何?”

段淵眼角含笑:“內裏精靈古怪,搗蛋玩鬧,無所不精通。”

好吧,我當你說的是一個小孩子。

安禾否認了自己和福樂公主具有相同的地方,這麽奇怪的小孩一定不像自己。不過,那邊對於段淵重生的身份剛剛得以解開迷霧,這邊對於福樂公主的身份又開始變得撲朔迷離了。

該不會那福樂公主也是一個穿越者吧?

安禾想起系統裏有關於原著的設定信息,求問助手:“在言六的設定中,不會福樂公主本身就是一個穿越女吧?”

甲七不假思索回答:“福樂公主的設定是屬於修真界的人物,並非是穿越女。”

“那這本簿子裏面的現代詞匯怎麽解釋?”安禾有些抓狂,她看著段淵的神色,對方可是好像已經認定,她就是跟他一樣重生的妻子了。

安禾不想代替福樂公主,也不想被福樂公主代替。

最好的辦法,便是解釋清楚一切,到時候至於其他人怎麽辦怎麽想那又是他們的事情了。

“這個涉及到隱藏劇情,是關於宿主本身的秘密,請宿主諒解我不可以告訴你。”甲七斷線了。

安禾還準備追問甲七,什麽叫做關於她本身的秘密?

她在現世好好活了二十多年,從來沒有遇到什麽匪夷所思的事情,又有什麽秘密可言。

另一邊段淵見安禾的臉色變幻莫測,以為她還想否認,竟不管不顧直接開口:“我在深淵裏等了你多少年,若是你真的看得懂那話語意思,你就是我的禾兒,我又哪裏會認錯?”

“什麽意思?”

“前世你失了一縷魂魄,故而得了失憶之癥,性格大變,心智缺失。若不是......我又哪裏知道,原來你無法修行,竟然是因為這個原因。禾兒,我所求的,不過是你回來。”段淵說出了實話,卻也震驚了安禾。

“如果我真的是福樂公主,除了那話語,你又怎麽確信,我回來了呢?”

“今晚。”段淵只告訴她,“等到今晚,一切便可知曉。”

——

今晚的夜空好像不同尋常,從北邊的藏蒼大陸到南邊的龍闕大陸,西邊的蓬溪大陸到東邊的規努大陸,整片夜空在這個蒼茫遼闊的世界裏,在這一日,好像變得一視同仁,格外恩賜。純凈的碧藍色包裹著修真界的大陸和海洋,如同一個琉璃球的鏡面。

今晚沒有月亮,卻是群星璀璨,二十八宿星閃亮耀眼,而北邊冉冉升起的兩顆新星也尤為矚目,頌容真人看了北邊一眼,神色覆雜。

從觀星崖上重新回到竹屋裏,只有一個妙齡的少女在靜靜等著他。

她穿了一身黑色滾著金邊的長袍,裹住了全身,只剩下一雙清澈見底的眼睛,幽幽看他。

“先喝聖水。”他卻變出一杯水,用白色的玉杯盛著,順手遞給她。

安禾接過頌容真人給的水,沒有提出任何疑問,乖乖地把水喝完了。用寬大的黑袖擦了一下嘴角的水滴,把杯子還給頌容真人。安禾問他:“我們是不是要開始占蔔了?”

頌容點點頭,眼睛卻直直看著她的嘴角,話語淡淡出口,像是背了很多遍的臺詞:“公主喜歡看星星嗎?”

烏黑的眼睛斂斂水光:“還可以。”

“那我便為公主選一個占蔔方式吧,傳說鴻蒙創世時期,巫師擅用龜甲占蔔,今日頌容剛好遇一老龜,便借來一用。”

隨著頌容真人的聲音剛結束,周圍的景色變了,不再是竹屋,而是火熱的巖漿溶洞,他們好像置身洞穴,身處在一片熾熱火海之中,安禾□□雙足,皮膚被燙得通紅,還好不知道是不是之前在那溫泉池中泡澡的原因,對於這種火熱,她好歹能夠接受。

這個洞穴很大,就像一個巨大的橙紅色廣場,腳下的泥土有些被燒得焦黑,有些焦黑之中還可以看到金紅色的火星。安禾小心地避免踩到火星,不過更要小心的是,不要掉進巖漿之中。

是的,就在他們目光所視的範圍裏,有著翻滾奔騰的巖漿溶液,令人看得毛骨悚然,雙腳打顫。

“玄龜,”頌容真人一聲呼喊,在這洞中被無限放大,回音盤旋,熔漿裏冒出汩汩氣泡,好像有怪物被召喚而來一樣,安禾只見眨眼之間,一只通身雪白,龜殼似一支小舟的老龜便踩在熔漿之上,出現在她的眼前。

“你來找我有何事?”懶懶的,蒼老年邁的聲音,那老龜的眼睛嘴巴慢騰騰一開一合,它的眼睛也慢慢轉了一個方向,看到安禾身上穿的衣服,恍然大悟:“卻叫我又做那蠢事,不幹!”

“這是你要的[菩提丹],一共三枚。”頌容真人把裝有菩提丹的藥瓶扔給玄龜,玄龜一見菩提丹,眼前一亮,本來準備沈下去休息的身體重新在巖漿上站立起來,它伸長脖子,將那藥瓶一頂,三顆白色散發濃郁香氣的菩提丹落入嘴巴。

菩提丹入肚,舒爽得搖頭擺尾,玄龜的身心通暢,便傲慢看了頌容真人一眼,帶著施舍者的大方姿態,“這又是第幾個人皇了?怎麽這次是個年幼的女娃子當了皇帝?”

得了便宜,玄龜的話就容易變多,頌容真人也沒有顯得不耐煩,他還是那一身白衣,安禾看著玄龜又看看頌容真人,雖然是不同物種,兩者卻極其巧合地相似,都是從頭白到尾,漂亮聖潔而不可方物。

物以稀為貴,估計說的就是如此。

純白的人她第一次見,純白的龜也是第一次見。

“她不是人皇,是現任人皇的女兒。”頌容真人耐心回玄龜。

“人皇不是罪關心天下嗎?”玄龜不屑那些權利角逐,“連為天下祈福的形式都不來走一走,真懶!”

安禾被那老龜的話語逗笑了,真懶,多像一個小孩子會抱怨的事情。

她也覺得人皇很懶呢,若沒有人皇自己的允許,想是就算段淵精於計算,安禾也不會來這裏走這一遭多出來的奇遇。

“你這女娃子有趣。”玄龜自然註意到了安禾的笑意,“來這裏的人皇我見了許多,莫不是擺著一副高高在上的架子,把我當做尋常的野獸驅使,便是虛偽作態,把我當做神靈一樣敬仰崇拜。只有你,輕松自在,便是做自己,就那麽難?”

“得了,”頌容真人打斷玄龜的款款而談,“她還是一個孩子,赤子之心自然純真,又哪是那些奸詐狡猾之人可比的?”

玄龜聽聞哈哈大笑:“孩子?我沒看錯的話,她有一個異魂吧?那異魂不知從何方而來,心智可非孩子。”

玄龜從遠處游到安禾身邊,又從巖漿之中緩慢爬到地面之上。它把四肢縮回龜甲,對兩人說到:“上來吧!”

“公主得罪!”頌容真人抱起安禾的腰身,將她安放在龜甲的背上,又放開了雙手。安禾卻在想玄龜的話語,她見頌容真人沒有任何異色,心中卻也突然想明白了一件事。

若依玄龜所言,看得清她體內有異魂,而不表現出驚訝,莫非從一開始,頌容真人也看出了她的異樣。

兩人上背之後,玄龜又伸出四肢,慢慢往回走。

安禾卻問頌容真人:“真人不好奇我體內有異魂嗎?”

她沒有想到頌容真人只作尋常事情對待:“那又怎樣,你不還是你嗎?無論你之前來自何方,來到此界便是你的緣分,你一樣得遵循此間法則,如此間的每一個生物一樣,奔波忙碌,只為生存。”

安禾說不出話來了。

頌容真人的話,對也不對。她卻又想到一個問題:“那真人不擔心,原來的福樂公主去哪裏了嗎?”

“你被自己困住了,孩子。”頌容卻是沒有想到,原來她的內心如此不安定,“修真的行為便是逆天而行,古往今來,奪舍還魂之事數不勝數,到了最後,尋仇的親人也好,奪舍的魂魄也好,都只能嘆一聲命運無常。他們的恩怨將會在往後,自有個人去處理,你來到此方世界,不管是因為什麽機緣巧合,只要借了這身體,便沒有人質疑你是誰,別人想看到的,只是你作出的事情和成就是否符合這具軀體的身份地位。更何況,你來自異界,並不曾奪他人魂魄,若是異界之魂,那都是被召喚歸來的魂魄啊!是本來就屬於這個世界的靈魂。”

熱氣蒸得汗水直流,玄龜在熔漿裏遨游,它的龜甲上邊好像有一層白光,白光閃耀,玄龜沈入熔漿裏面。

入眼是密閉的,看不清的氣泡和滾燙的漿汁,只有黑暗和火紅不停地變幻著出現在視覺裏。

靜得聽得到自己的心跳聲,卻偶爾又被外面的巨大震動刺耳。

好在一番長時間的漂流之後,安禾好像海底潛水之人,看到了微亮的出口,順著出口游走,是冰藍的液體,龜甲上方的白光消失了,寒冷之氣侵入骨髓。

頌容真人將靈氣渡於安禾身上,那大掌輕輕撫上後背,暖意從後背流入身軀和四肢的每一個地方。

冰藍的液體像是一片沒有盡頭的巨大的海洋,海洋中央有明輝閃耀。頭頂也是一片冰藍,倒映著玄龜和他們二人的影子。

“這是最靠近蒼穹的地方,”頌容真人從龜甲上站了起來,無風,他的影子漂亮,倒映在冰藍的鏡面上極美。

“虛空之境!”頌容真人說出這四個字時,一柄金色的劍憑空將那冰藍的鏡面一斬,無數點點金光破碎,冰藍光滑的鏡面卻也好像被斬出一道伸手不見五指的黑色深淵,玄龜跳進了深淵,安禾便看不清了,她只聽到頌容真人低聲對她說:“我們去看星星了,禾兒。”

夜空明亮,從四個大陸上仰視蒼穹,只見原來碧藍的天空好像出現一副虛影:繁星組成巨大的龜背,龜背之上是兩個人的剪影。

蒼穹之下的陸地,無數百姓席地而跪:“天神顯靈,仙人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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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後再補名詞解釋。

作者菌淚流滿面,果然要多讀書,語言匱乏,詞語匱乏,永遠寫不出自己想要的小說。

緩慢努力中,請大家多多包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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