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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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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起來,扶易他們到哪裏去了?”

過了一會兒,跟著童子走到半路,那幾個膽戰心驚的弟子忽然道。

童子點出了一大串名字,其中一大半都在道場裏找到了,不過也有沒找到的,就是一開始領頭、後來執意不肯進道場聽白及講道的扶易他們。既然童子還要出來尋他們,說明扶易那幾個人也不在師父那兒,出來的時候也沒見到還有人躲窗外……所以他們去哪兒了?

其他人百思不得其解,面露疑惑之色。

先前白及的講習會上,直到後面還陸續有人進來,八成是擋人的幾個弟子失職了,看來扶易他們也不是去幫著擋人了,那還有什麽可能……

“會不會是去白及院中了?”

忽然,有一人懷疑地道。

“扶易先前不是還覺得那只白狐肯定是白及養的?以他的性格,肯定是非弄個清楚不……”

這人話還未說完,身體已經“砰”地撞上走在前面忽然站住的白及,他原先忙著扭頭和後面的人說話,眼睛就沒好好看路,此時被這麽一撞,頓時身體不穩,可待看清白及臉上的神情,頓時連抱怨的話都不敢說。

“你的意思是……他要去內院抓那只小白狐?”

白及問道。

他平日裏不茍言笑,渾身透著一種遺世獨立的清傲氣質,已經讓同門覺得不好親近,而此時白及雖然面色不變,可眼中的怒意卻是人人都能看得出來。這樣一張清冷又不帶笑容的臉上表現出怒氣,頓時令其他人下意識地噤聲不敢說話。

但是白及的問題又不能不回答,被他直直註視的人遲疑了好久,終於還是慢吞吞地點了點頭。

白及的臉色當即就變了。

“勞你轉告師父,我先回一趟內院。”

他對引路的童子匆忙地說了一句,立刻調轉方向朝內院走去。

“白、白及師兄?!”

引路童子在這種事情上做不了主,可又攔不了白及,當即驚慌地在後面喊他,可哪裏能喊得住?白及健步如飛,引路童子身後又還跟著一串師兄,總不能讓他們在這裏幹等自己過去追白及,想來想去,童子想不出辦法,只得跺了跺腳,料想掌門師父叫白及師兄應該也不是想罵他,這才帶著其他人繼續朝正殿走去。

另一邊的白及卻是腳下的步子越走越快。與其說是惱火,他此時的心情更多的還是心焦,整個胸口都被焦慮和擔憂所填滿,臉上亦不知不覺皺起了眉頭。

他曉得扶易看不慣他,卻沒想到對方居然還有這種念頭。先前是他讓那只小白狐貍自己回他房間等的,眼下卻成了禍事。扶易在同輩的外室弟子中也有數一數二的地位,他平時雖不大會傷及生靈,為人卻十分固執。要是他執意抓白狐,那白狐定然也會反抗,可那小狐貍長得這般幼小,身後又只有一條尾巴,若是……若是……

白及不自覺地閉了閉眼,卻不敢多想,只能繼續一門心思地朝內院趕,腳下的步子越來越快。童子要去的正殿方向和白及所住的內院相隔並不算遠,此時夕陽西斜,院中已亮起了燈,他不久就看到了內院看到格外亮堂,還有喧囂,似是出了什麽事。白及心頭一緊,連忙愈發加快了步子,飛快地踏進院子之中——

“嗷嗚?”

聽到聲音,雲母抖了抖耳朵,疑惑地回過頭來,歪了歪腦袋,看到是白及,連忙高興地搖著尾巴跑過去,繞著他的腿跳來跳去地想被抱起來。

白及一怔,趕快彎腰將她抱起來,可是看看眼前與他想象中不大一樣的景象,卻還仍有幾分發懵。

雲母倒不覺得有哪裏不對,熟練地在白及懷裏找了個舒服的姿勢趴好,然後瞇著眼睛蹭了蹭他的衣襟。

雲母看著只有一條胖尾巴,可實際上終究已經是只五尾狐。她母親白玉在狐貍中已是天資出眾,還誤喝過神酒多生一尾,便是如此,生出五尾時也有實打實的三百年道行。成仙是千千萬裏挑一的事,在凡間,生出五尾已是不易,白玉雖未曾占山為王,但不說當山中老祖,以五尾狐的修為,當個鎮山將軍還是綽綽有餘的。

雲母在仙界平日裏出入需要師兄師姐護著,見誰都要叫長輩,可此處是凡間,哪怕她再不善戰,眼前的對手也不過是幾個十四五歲的修仙少年。他們對上五尾狐哪裏有勝算?再說雲母也不是故意打他們的,她原本蹦蹦跳跳地回院子,結果一進門就看到一群不速之客驚喜地掏出麻袋要套她,雲母當然慌了,掙紮之中也分不清力道,一人抽了一尾巴,有些可能不小心抽了兩尾巴,反正等回過神,他們已經都跪在地上了。

看到這種情況雲母也挺無措的,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做了錯事,只好乖乖坐在這群人周圍等其他人來處理,這時見白及回來,方才如此喜悅。

扶易原本是被那狐貍尾巴抽得齜牙咧嘴,後來又被那狐貍一動不動地盯著看不敢動,對自己此時面對白及和白狐跪著的情形感到十分丟臉,因而惱羞成怒,怒視著手中抱著狐貍的白及,惱火道:“這狐貍果然是你養的!想不到堂堂神君轉世,講個道居然還要用自己養的狐貍來撐場面!”

白及本來正在查看小白狐受傷沒有,見她沒事、只是毛臟了些便松了口氣,倒也不太在意對方弄臟了自己的白衣。聽到扶易說話,白及這才回過神看他,頓了頓,道:“……它不是我養的。”

停頓片刻,他亦沒什麽心情解釋,只道:“掌門師父喊你們去正殿。”

“喊我們?全部?”

這次說話的人不是扶易了,而是其他一道在庭院中的人,同在道觀中被找到的一般,他們面面相覷,面露慌張之色來。

白及“嗯”了一聲,點了點頭,然後便抱著白狐貍要進屋子。

扶易心中也慌,可見白及一點都慌神,愈發感到不甘,在他背後焦急地喊道:“你養這只狐貍,還訓練它去聽道的事,我也會一並告訴師父的!”

其實白及如果只是單獨養個狐貍絕對算不得什麽大事,可這只狐貍在這種時候出現在了他的講習會上,便多少有了點作弊之嫌。哪怕夠不上作弊,白及平日裏在門中那般清高的模樣,這種虛偽的做派讓其他人知曉了,也是十分丟臉的。

白及卻擡頭古怪地看了扶易一眼。他自認行得端做得正,是不怕對方去說這種他本就沒做過的事的,扶易要到處說也無所謂,於是他看完那一眼,便收回視線進了屋,關上門。這種不冷不熱的反應將扶易剩下的話都硬生生堵在了肚子裏,上不去下不來,難受得很。憋了半天,他道:“走!去見師父!”

“扶易,師父會不會……”

看扶易一臉堅定,其他人卻是縮起了脖子,頗為害怕。

“……不知道。”

扶易頓了頓,心中亦有幾分惴惴,可掌門師父喊他們,總不能不去。咬了咬牙,他道:“總之去了再說!我們有錯,白及又何嘗沒有?掌門師父難道當眾還能一味地偏心他?走!”

確實不能不去。

其餘之人盡管仍是不安,可也不敢違背掌門師父的命令,互相看了看,只好忍著疼重新從地上爬起來,朝正殿的方向走去。

另一邊,白及進了屋子,便將懷中的狐貍放到地上。雲母一落地,便自然地抖了抖毛。先前在院子裏被那些人纏上的時候,她在地上打了滾,身上沾了灰,其實不是很舒服。

雲母一身白毛,稍微臟一點就很顯眼,白及自然也看到了。他見雲母沒事已經放了心,自己還要去見掌門師父,本來只是想先把狐貍放屋裏,可現在見她需要清潔的樣子,倒是有些為難。想了想,他問道:“……你是想洗澡?山後倒是有泉水……不過我還要去正殿,你能自己去嗎?”

雲母一頓,點了點頭,只是用爪子巴拉了一下白及放雜物的架子,示意自己想要個木盆。白及便將木盆摘下來給她,雲母拖著比自己還大的盆高高興興地往白及說得方向去了。她上一次洗澡還是在玄明神君的竹林那裏,能化成人形以後,雲母已經不像小時候那樣討厭碰水了,又在旭照宮裏養成了愛幹凈的習慣,現在她的確的確覺得有些不適。

白及還是第一次看到有狐貍洗澡會想要盆,不過她通人性的狀況已經出現了很多次,倒也不算太驚奇。待小白狐從房間的後門離開後,他也重新站起來,朝正殿的方向去。

……

“胡鬧!”

片刻後,正殿之中,掌門師父正在發火。

便是門中弟子,也從未見過一貫慈愛和藹的掌門師父這般生氣的模樣。犯了錯的弟子們一個個低頭跪在地上不敢動,只能看見眼前的方寸地面,承受師父的怒火。

掌門師父的確是氣得急了,若不是他化身童子去聽講習會半途被攔住,竟是不知道這群弟子們居然膽子大到在道場路上攔人!他當場不好暴露身份,待回了屋子,立刻就命童子將這些人全都抓來了正殿,再按照他們供出來的合謀之人去找人,誰知他們有不少已經在聽道,故耽誤了些時間。

掌門師父原以為他們只不過是聯合起來排擠白及,白及的確資歷不夠,他的同輩乃至師兄師姐不願去聽也不能壓著他們去,掌門師父除了自己幫忙之外也沒有別的辦法,可是怎麽也沒想到他們竟能——

掌門師父氣得手都發抖,指著跪在地上的一眾弟子,顫抖地道:“你們——你們如此行事,如此對待同門,我教你們十年道,你們就修出如此心境,日後竟還想修仙身登仙路嗎!”

此話說得極重,一眾弟子都低著頭不敢與師父對視,唯有白及坐在掌門師父那一側,心情覆雜地看著眼前的場景,不曾言語。

正殿中靜得連喘息聲都無,空氣猶如凝結成冰。

掌門師父在室中來回走了兩圈,似是對這群弟子失望至極,最終,他的目光落在扶易身上,冷聲道:“扶易,我聽說事情因你而起,你可還有話要說!”

扶易在白及院中氣勢不弱,他原本氣勢洶洶要就白狐一事與師父理論,可真到了掌門師父面前,被強自己千千萬萬倍的修士氣場一壓,卻是大氣都不敢出,什麽話都說不出只能滿腦袋冒冷汗。不過,扶易咬了咬牙,伏身一拜,高聲道:“徒兒不服!”

便是不擡頭,他也能感到掌門師父的視線冰冷地落在他背上,可是他一口氣憋在胸中已久,不吐不快,若是不趁此機會說出來,他只怕要不快一輩子。

扶易匍匐在地,話卻是說得咄咄:“師父歷來偏愛白及,不過因為他是神君轉世!莫非我等生生世世而為凡人,哪怕天資勤懇皆不落人之下,仍是天生便低人一等嗎!這可就是師父說的公正!更何況他這神君卻都不知是真是假,我們中明明無人得見天神,根本無從考證,白及今日講道說是引了白狐,可那白狐分明是——”

“除了白狐,還引了其餘走獸飛鳥數十,你可是要說這些全是白及養的?”

掌門師父一句話便打斷了他,也是同一句話,突然便讓扶易如墜冰窟,後背瞬間被冷汗浸透。

掌門師父垂眸看他,道:“扶易,你只見你所想見的、聽你所想聽的,認為不合你心意之事便是假的,自然覺得他人處處不如你!你自命不凡,可你可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這世間或天資出眾、或出身顯赫者不知凡幾。天賦家世皆是天命,改無可改,然而不服天命者甚眾,凡人讀書從軍,修真者修道成仙,皆是逆天改命,但你所為如何?上天給你機會卻不修行,盡使這些歪門邪道……難道將他人拉下來,便可改你的命了嗎!”

扶易跪在地上說不出話,掌門師父這一番話猶如醐醍灌頂,讓他瞬間清醒,只是清醒過來,反倒整個人冷得愈發厲害。

見掌門師父罵扶易,其他弟子早已跪得累了,又覺得氣氛難熬,也不知是誰壯著膽子喊了第一聲,很快不少人都開了腔。

“師父說得是!我們早就覺得扶易做得不對——”

“是他非要我們這麽做……”

“我也知道我做得不對,若不是聽了扶易的話鬼迷心竅……”

“住嘴!”

掌門師父吼了一聲,主殿內方才安靜下來。他頭疼地扶著眉梢,只覺得難受不已:“你們多少人是不敢阻攔,多少人是想做卻一直等著有人領頭,到此時便可推卸責任,自己心裏清楚。我罰你們全部禁足三月,可有異議?”

“……是。”

至此,無人再敢說話,唯有俯身聽命。

扶易終歸是領頭者,被罰禁足半年。掌門師父實在氣得厲害,轉過頭,卻見始終坐在那裏一聲不吭的白及面色蒼白,忙問:“白及,你可有事?”

白及閉著眼抿著唇搖了搖頭,他原本只知這些人不喜歡他的性格,卻不知他們竟然還設了障礙在路口攔人。眼前的參與之人何其之多,幾乎是與他同輩者的全部……眼前這鬧哄哄的一幕似是他取得了勝利,可他卻半分沒有喜悅之情。

——他們……恨不得以身代你……卻從不想想……你拼湊元神忍下的疼痛……凡人大多醜惡膚淺至此……你今日舍我……他日……可不要後悔……

腦子裏皆是些斷斷續續的話,這些話他也不知是在何時聽過,此時卻如同耳鳴般響得厲害,弄得他頭痛。白及皺著眉頭,扶著臺子勉強站起來,朝掌門師父一拜道:“徒兒今日乏了,懇請師父讓我先行告辭……”

“去吧去吧。”

見白及臉色確實不好,掌門師父哪裏還敢留他,趕忙囑咐他回去好好休息。白及謝絕了師父讓童子送他的建議,忍著頭痛快步朝內院走去,不知為何,他此時倒是想見那只小狐貍。今日他大起大落數次,每每從消沈中看到一線希望都是因為那只小白狐,若是將她抱入懷中,不知是否能夠感到些許慰藉……

然而好不容易走到內院,看到自己房中毫無光亮的漆黑,白及便是心中一沈。他推門進去,果然沒有找到白狐,又看木盆也沒有回來,頓了頓,心道許是那只小白狐還沒有回來,便從後門出去,往山後去找。

歸山門本就立在山中,而住在內院的是入室弟子,連接內院的後山泉池設了數個,都是各自私用的,這個時候也沒什麽外出洗浴,白及一路上倒是沒碰到人。他是出來尋白狐,便沒有多想,順著山徑一路走去,然而隨著遮擋的樹葉漸漸散開,他熟悉的泉池展現在面前,看到眼前場景,白及卻是一楞,當即僵在原地。

泉水旁邊,並沒有白狐貍。

今日正是十五,此時已經夜色當空,一輪明亮的圓月浮在山林正空。月光照耀著泉水,皎皎微光之中,水邊端端正正地坐了個年紀與他一般大的女孩子,她只著單薄的中衣,身邊放著個很眼熟的木盆,正側著頭沐發。

及腰的烏發如同瀑布般垂下,膚白勝雪,杏眸含星,香腮朱唇……額間還有一道紅印。

髣髴兮若輕雲之閉月,飄飖兮若流風之回雪。

竟是……

不似這人間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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