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人

這天晚上。谷杏子做了一個夢。

夢中，海延風的胸前被人拿刀捅了個大窟窿，鮮血汩汩流淌，浸濕了他的衣襟。他的手上緊緊的握著那張回雲南的車票，口中不斷呼喚著自己的名字。谷杏子想要拉住血肉模糊的他，但是一輛火車飛馳而過，阻隔了她的去路，待到火車離開，眼前哪裏還有海延風的身影。

她的一顆心像是要從口腔中蹦出，她在夢中久久呼喚著，卻再也尋不見她日思夜想的那個人。谷杏子被嚇出了一身冷汗，她強迫自己從這個噩夢中蘇醒過來。已經連續一周了，谷杏子天天晚上被同樣的噩夢纏身。

睜開眼時，她感覺到一股溫熱的氣息拂過她的面頰，一張帶著紅印的臉在光影裏半明半暗，原來是睡相不佳的喬蘭挨著自己睡著了，睡夢中將手腳壓在了自己身上。

見喬蘭打著呼嚕還在熟睡，谷杏子嘆了一聲，輕輕的將她的手從自己身上拿開。天還未亮，窗外仍是黑漆漆的一片，只是夜空中的那一輪圓月散發著清冷的月光。噩夢過後，谷杏子再無睡意，她借著這點微光起身披了一件衣服，跑出了宿舍。

她跑到了牛棚邊的小河邊，隨手拾起一顆石子，丟進了小河中。月光下，波光瀲灩的水面泛起一片漣漪。谷杏子抱著膝蓋，蜷縮在小河邊的石頭旁，連日來夢中血腥的畫面在她的腦海裏來來回回不斷的上演著，向來強大的一顆心也變得異常忐忑不安起來。

那天在火車站，海延風為什麽沒有出現，難道真的是遭遇了意外難道自己的噩夢真的意有所指嗎不，肯定是自己想多了，人家都說，夢是相反的。

谷杏子勉強鎮定下來，她握緊了脖子上的玻璃彈珠，望著頭頂那一輪明月，祈求道: “我只希望他平平安安，千萬不要如夢中那般，我可以原諒他的失約，無論等待的過程是多麽漫長，我都可以等他回來，我只求他不要在這個世界消失。 “彈珠散發出一味幽幽的藍光，忽閃了一下又暗淡了下去。

谷杏子的手心感覺到一股熟悉的力量，那股力量說不清道不明，卻讓谷杏子的心漸漸的平靜了下來。說來也奇怪，打那之後，谷杏子就再也沒有做過那個令她驚恐萬分的噩夢。

遙遠的另一頭。

仿佛聽到召喚一般，已經在醫院病床上沈睡一月有餘的病人逐漸恢覆了意識，他的手指微微屈動了一下。沒日沒夜守在病床旁的少女第一時間發現了這個令她期待已久的反應。她楞了片刻，繼而捂住臉驚喜的呼叫道: “醫生，醫生，他在動，他醒了!”

值班醫生迅速趕到病房，他拿著聽筒按了按病人的胸口，聽了一會兒，又用小手電照了照病人的瞳孔。 “一切正常。度過難關了。 “確認病人蘇醒後，醫生松了一口氣，邊往病例紙上寫著什麽邊笑著對眼前的少女說道: “我立即去安排檢查，病人能夠那麽快醒來，簡直是奇跡啊。”

少女激動的熱淚盈眶。她連連點頭的說: “恩，我就說他一定能醒過來。 “

“那是當然啊，你都在這兒陪他一個多月了，再不醒來，豈不是辜負你的一片真心 “小護士也為病人的蘇醒感到高興，她幫病人掖了掖被角。

“真的，我什麽都不求，只求他可以再醒過來。 “少女覺得肯定是自己連日來的祈求感動了上天，才成功把昏迷不醒的人召喚回來。她走到窗邊，雙手合十由衷的感謝道: “謝謝老天爺，謝謝。”

當天夜晚，海延風的意識漸漸清晰，他顫著沈重的眼皮，緩緩醒來，掃視了一番陌生的環境，他漆黑的眸子眨了眨: “我這是在哪兒”

“延風哥哥，你在醫院呢，你知不知道，醫生說就差一點你就永遠都醒不過來了，好在現在你醒了。你終於堅持過來了。鄺文苣的眼角噙著淚水，她握著海延風的手說。

“文苣，你別哭。你快告訴我，這到底是怎麽回事。”海延風反手握住了少女白嫩纖長的手指。

“事情的經過我也不是很清楚，但是聽海叔叔說，你和人打架，被人打的頭破血流，昏迷不醒。我來醫院看你的時候，你已經昏迷了。醫生說你是重度腦震蕩，很有可能一輩子醒不過來。”聽完鄺文苣的回答，海延風仿佛記起了什麽，他艱難的用手在病床上可夠及的地方摸索著。

“你在找什麽 “鄺文苣抓住海延風打著點滴的手。 “你別動，我幫你找。”

“我在找車票，我，我的車票呢”

“是不是這個”鄺文苣從床頭櫃的抽屜裏取出一張火車票，上面赫然印著發車時間，五月二十日十四點。對，就是這張火車票，海延風接過火車票，牢牢攥緊。

“現在是什麽時候了”

“六月二十五號，你足足睡了一個月。”

“是嗎”海延風神色黯然，他在內心思忖著: “對不起，小羊羔子，我終究還是沒有趕到車站，我失約了。”他將車票緊緊的貼在胸前。

一個月後的一個清晨

海延風坐在病房的窗前發呆。他想起了發生在六月十五號的事情，那日，是他和谷杏子約好一同回雲南的日子。

海延風早早的收拾好行李往谷杏子家所在的街道趕，當他來到那條小巷子的時候，腦後遭人重擊，昏死過去的前一刻，他對上顧三泰那雙充滿殺意的目光。是的，他被暗算了。他早就料到顧三泰那小子不會善罷甘休，但是連日來的甜蜜讓他忽略了這件事，沒想到臨行前，他遭到了對方致命的打擊。

“延風哥哥，看我給你帶了什麽你最愛喝的雞絲粥。趕緊趁熱吃。”鄺文苣一早就來到醫院看望海延風，嬌生慣養的鄺文苣熬夜看了一晚上的火，才精心烹飪出美味的雞絲粥，等不及天亮，她就將自己的愛心雞絲粥往醫院送。

海延風恍然回神，熱騰騰的雞絲粥已經擺在了面前。他就著勺子吃了一口。

“好吃嗎 “鄺文苣期待的微笑著，唇邊有淺淺梨渦。

“真好吃。”海延風將碗接過來，又吃了好幾口。

雖然在意料之中，但是鄺文苣很滿意這個反饋，她的兩只眼睛笑的彎起來。 “那我明天再給你送來。”

“不用了，給你添麻煩了。對了文苣，醫生有沒有說我什麽時候可以出院”海延風將碗裏的雞絲粥吃完。

“醫生說再多觀察一星期如果沒什麽問題的話你就可以出院了。”鄺文苣清秀白皙的臉上帶著些許紅潤，她溫柔的替海延風擦拭著嘴邊的殘留。 “延風哥哥，出院後，你有什麽打算嗎”

“我想去雲南。”海延風下意識的望向窗外。

“去雲南，可是你不是才剛回來不久嗎”

“她在雲南，我要回去找她。”

鄺文苣大概知道海延風要回雲南的原因: “我知道，我爸是在雲南見過秀梅阿姨，但是秀梅阿姨沒有留下聯系方式，雲南那麽大，人海茫茫的，你怎麽找她”見海延楞了下，她又接著說: “不如我打電話給我爸爸，讓他托人幫你找，這樣你就不用大老遠跑過去了，成嗎”

海延風淺笑著擺手回答道: “謝謝你，文苣，可是我不想再麻煩鄺叔叔了。”

鄺文苣接不上話，於是就坐在海延風的身邊看著他，海延風靠在墻邊，他的思緒仿佛就著窗外已經飄到了雲南。

幾日後

“延風哥哥，你就真的非走不可嗎”鄺文苣在海延風身邊轉來轉去。

“對。”海延風沒空搭理鄺文苣，他正在收拾自己的行李。

“可是醫生說了，你還需要再觀察幾天。”

見海延風不為所動，鄺文苣眉心一蹙，她跺了跺腳心裏想到了一個人，她往門口跑去，剛好迎面碰上海世昌前來探望自己的兒子。她忙跑上前去。

“海伯伯，你快勸勸延風哥哥，他的身體現在還那麽虛弱，但是他執意收拾東西回雲南。我是怎麽勸都勸不住。”鄺文苣急的拉住海世昌的胳膊，她可不想自己心愛的人再次分離。鄺文苣和海延風算得上是青梅竹馬，從小鄺文苣就芳心暗許，這輩子非海延風不嫁，海鄺兩家關系親厚，早已默許對方為自家孩子。也開過結為親家的玩笑。

“好，文苣，你先別著急，交給我，我去和他說。”海世昌早就把她當成自己的兒媳婦看待，他拍拍鄺文苣的肩膀安慰道。

“恩。”鄺文苣吸了吸鼻子，用力的點了點頭。

病房內

門被緩緩地推開，一個身材高大，沒什麽表情的男人走了進來。海家父子有著極為相似的面容，但是海世昌的臉上顯然更顯滄桑。

“爸。”海延風淡淡的掃了一眼他的父親，沒有多說話，只是繼續收拾手中的行李。

“為什麽那麽著急去雲南”海世昌問道。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父子倆的關系變的疏離起來，父子間交流的次數也變得越來越少。

“爸，我想，去雲南的原因，不必我再多說了吧，上次在給你的信中，我寫的清清楚楚。”父子倆對視了一眼，海延風的目光堅定而又帶著一絲疏離。

“上次你離家留給我的信我看過了，但是，延風，當初並不是我拋棄的她，而是她不要我們了，我希望你留下，不要再去雲南。 “海世昌企圖挽留自己的兒子。

“可是爸，當初媽媽為什麽離開我們，你知道的，你應該知道的。”海延風將頭扭向一邊，心中劃過一抹澀然，他接著說: “任何一個女人都不會容忍你當年犯下的錯誤，所以我理解她的痛苦，我理解她的離開，我只希望，我這輩子還能再找到她，她現在對我避而不見，肯定是有苦衷的。”

然而海世昌依舊堅持己見，他希望兒子能聽從自己的話: “沒有苦衷，從頭到尾都沒有苦衷，孩子，沒用的，她心狠，不然早就回來了。 “

“母子連心，只要我找，我就能找到她，而且，鄺叔叔給你的那封信我看了，他說他在雲南見過我的媽媽。我相信我肯定可以找到他，只不過還需要一點時間。”

海世昌冷哼一聲，顯然他對自己的妻子是十分鄙夷的: “她就算在雲南，肯定也是在某個地方逍遙快活去了吧，這種薄情寡意的女人，找她何幹。”他走到海延風面前，接著說著自己的那一套陳年舊詞: “延風，你別忘了，那麽多年我們父子倆相依為命，我又當爹又當娘，把你辛辛苦苦拉扯大，而她呢她為你做過什麽現在，我命令你，不許你去找她。”

“刺啦”一聲，是皮箱被拉上的聲音。

海延風漆黑的瞳仁緊縮幾分，他提起了收拾好的皮箱。 “對不起，爸，請你不要把我媽說的那麽不堪，雲南我是一定要去的，不光是為了找到她，實話告訴你，去雲南，我還有另外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做。我一定要說話算話。”

海世昌想要奪過海延風手中的皮箱，海延風後退幾步，朝他擡擡手，示意他的父親不要再阻攔自己，接著轉身擡步走出了病房。

“延風，你回來!”海世昌憤憤的追出門外。海延風沒有回頭，也依舊沒有停下前進的腳步。鄺文苣在走廊盡頭攔住海延風。

“延風哥哥，你真的要走”說著鄺文苣的眼眶濕潤了。海延風的目光停在她的身上，欲言又止。見她抱住了自己的胸口，才不得不開口道: “是的，我有重要的事情要辦，不得不去雲南。”

“那等你安頓好了，我去雲南找你。”鄺文苣抽泣著擡起臉，做出了讓步。

“不用，雲南路途遙遠，文苣請給我時間，這次多虧了你沒日沒夜的照顧我，等我從雲南回來，我一定好好感謝你。”

“我不需要你的感謝。”鄺文苣紅著臉補了一句: “我只需要你一個交代。”

海延風心下一軟，心中莫名多了幾分感動，他別過頭去，只說了一聲“保重。”便提著皮箱離開了醫院。

他知道，雲南，有兩個女人，在等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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