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

“煤氣中毒，我們盡力了，家屬好好和她告別吧。”區人民醫院320病房，醫生摘下口罩，神色淡然，做了最後宣判，並給予家屬和病人最後的告別時間。

“二嬸，你醒醒，快告訴我們你和二叔的錢藏哪裏了？”

谷杏子半輩子淒苦，嫁了個酒鬼賭徒，沒有孩子。只有一個好賭成性的侄子，好不容易老房子拆遷得了些錢，都被丈夫陳二滿輸了個精光，而自己一手帶大的侄子一直惦記著自己的拆遷款，三天兩頭上門要錢，真是可悲至極。

谷杏子生活沒有了念想，半夜開了煤氣，與陳二滿同歸於盡，被發現時陳二滿早已咽氣，而谷杏子一息尚存，被送往區人民醫院救治。然而氣數已盡，谷杏子在痛苦中閉上了眼睛。

眼前的生離死別顯得可笑萬分。

這輩子，算是到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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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七三年春，七五部隊醫院（盤春區人民醫院前身），320病房。

時年二十歲的年輕女子，躺在病床上，右手上掛著的鹽水，滴答滴答的緩慢的輸入她的體內，她指尖微動。恍惚間她半睜雙眼，仿佛昏迷了很久，她有些看不真切眼前的一切。

等到意識恢覆，她起身掃視了眼前，同樣是病房，為何顯得昏暗異常？整潔的病房變得陳舊簡陋起來，綠色的墻漆透露著一絲死氣。只有窗前的那棵槐樹，和自己失去意識前一樣，在眼前散發著生機。

自己不是死了嗎？

二十歲的谷杏子看了一眼自己的雙手，和之前幹枯布滿老繭的手不一樣，這雙手雖然起了繭，留了凍瘡疤痕，但卻年輕而有力。谷杏子用左手抄起手邊的小鏡子，她激動的差點叫出了聲，這是一張多麽年輕漂亮的臉龐啊！鏡子裏的自己青春年少，與之前的槁木死灰完全不沾邊，從來沒覺得自己年輕的時候是如此光彩照人。

也許是夢，權當它是最後的美夢好了。

谷杏子躺在病床上，好一會，她覺得身上有了力氣，於是她擅自拔了手上的針，小心翼翼的下了床。眼前的環境陌生而又熟悉，她肯定來過。谷杏子慢悠悠的走出了房門，步履蹣跚。還沒來得及看清眼前，就被一龐然大物，沖撞倒在了地上。

來人穿著病號服，磕頭洗足，不修邊幅，一臉大胡茬子，頭上頂著薄薄的一層繃帶，氣焰囂張的站在谷杏子面前。手上的一包梅子半包落了地，開著口子，剩下的梅子團在裏面。

谷杏子拿起散落在領口上的一顆梅子，放進口中，嚼上一口，一股清甜在口中蔓延開來。

好家夥，這竟然不是夢！

“甜的。”谷杏子不由自主的發出一聲感嘆，多少年了，她的舌頭早已喪失了味覺吃不出味道。如今回到了年輕時候，味覺當然又回來了。她一把撿起地上的梅子，又一連吃了好幾顆，接著扶著墻站起身來。

“甜的？我說這位同志，你是不是味覺失靈？這明明是酸的不能再酸了！”

“我說這是甜的，這就是甜的！”

“行吧，你說甜，那就都送你吃了。”男子把半包梅子塞到谷杏子手上，回身走了，不過一會又返回到谷杏子跟前。

“不行，你得還給我。”他想奪過谷杏子手上的梅子，卻沒想到谷杏子抓的正緊。

“你放手，梅子是我的。”

“你說的，梅子送我的。”谷杏子算是和他杠上了，她握緊了半包梅子，這男子簡直莫名其妙，送了人的東西哪有再取回的道理？

“嘿！你這同志怎麽那麽胡攪蠻纏，梅子給我！”谷杏子懶得再和他辯解，只是覺得這梅子真是美味，她不舍的放手，還想把剩下的半包都吃了。

見谷杏子木頭木腦，該名病患男子又呶呶不休的對谷杏子進行了一番言語上的攻擊。看來是非要把小事鬧大不可。

眾人見此場景紛紛前來看熱鬧，早將小小的走廊圍的水洩不通。這些烏合之眾你一句我一句，議論紛紛。都在期待著這場小風波將如何收場，

“怎麽回事？”一名體態豐腴的年輕的護士急匆匆的趕來。撥開人群擠了進去。“又是你？海延風同志”

“誒呦餵！”

病患男子一看護士來了，順勢一屁股坐倒在地上，捂著腦袋，皺著眉頭。和剛才生龍活虎頭頭是道仿若兩人，裝成是受害人的樣子。

“護士同志，我腦袋疼。看來這醫院是和我八字犯沖啊，快找醫生，我覺得我還得再住半個月！”這人裝哭起來真是得心應手。

“誰又怎麽你了？倒黴催的！”護士無奈的將起扶起。

“是她！她撞了我！還搶了我的梅子！”海延風一手指著一臉懵的谷杏子，一手按了按腦袋，裝作一副柔弱的樣子。“護士同志，您看我這腦袋，氣的嗡嗡的，快幫我找李醫生！”

“好了好了，不用找了，李醫生忙的很，再住半個月是吧，等李醫生回來了我替你跟李醫生說。現在你跟我回病房躺著。”護士早就看透了這場苦肉計，她向谷杏子使了個眼色。

示意這場風波已然平息。就扶著海延風往回走去。

此時的海延風計謀得逞，不忘回頭跟谷杏子比了個鬼臉。裝模作樣歪歪扭扭的在護士的攙扶下回了病房。眾人見好戲散場，也各自該幹嘛幹嘛去了。醫院走廊又恢覆了平靜。

谷杏子這才意識到不該和這人一般見識，老天有眼，自己真的回來了。一醒來就那麽沖動，萬一再昏過去可咋辦,自己這副身子可還虛著呢。

“杏子，你怎麽出來了？”迎面走來的是谷杏子的好同學，也是谷杏子上輩子的好閨蜜，張小婷。“別站著了，你這身體現在可受不住。快跟我回屋。”

張小婷想要攙住谷杏子，卻被谷杏子一把抱住。“小婷，我們已經有多久沒見了。”谷杏子早已眼淚決堤。“我真是太想你了，那麽多年你說你咋就不來看我。”

“你該不會是傷了腦子了吧？說什麽胡話呢？我可一直在你邊上，寸步不離。我這不剛出去方便方便，你就醒了。”張小婷擡起手，用袖口給谷杏子擦了擦眼淚。“瞧你這委屈的，像什麽樣子。”

谷杏子死死的握著張小婷的手。兩人一起回了房。“你這人，力氣怎麽突然那麽大，看來是一點都不餓。”張小婷把谷杏子安置在床上又貼心的替她蓋上被子。“不知道你現在就醒了，醫生說至少還得個把天。我連吃的都沒準備，想吃什麽？我去食堂給你拿碗粥怎麽樣？不對不對，我咋忘了，你醒了醫生還不知道呢，我這就去找醫生給你看看。”

“你別去，小婷，你先告訴我，現在是什麽時候？我是真的回來了嗎？”谷杏子目不轉睛的盯著張小婷。

“杏子，你莫不是摔傻了？你可真是摔傻了！”張小婷用手指戳了戳谷杏子的腦門。“今天是三月十三日，我看你真是要做十三點了。”

“三月十三日，三月十三日。七二年三月十三日？”谷杏子記得那一年她和同學肖晴晴，跟著男友鄭志國一行三人駕著驢車趕往大甕山拾柴火，卻不料半路上驢子脫韁，她和肖晴晴一同掉入山溝溝，兩人被搜救隊救上來的時候都已經陷入了昏迷，谷杏子記得那時候她昏迷了七天。醒來的時候是七二年三月十七日。

“唉，還好沒有生命危險，腦袋傻了就傻了吧，不枉我帶著搜救隊找了你一天一夜。”張小婷看谷杏子身體已無大礙，只是腦子有些不太清醒，心裏頭的那塊石頭總算落了地，她又恢覆了往日的伶牙俐齒，不忘調侃谷杏子幾句。

“我可算是你的救命恩人，你看你怎麽報答我吧！”

“小婷，多虧有你，謝謝，謝謝。”谷杏子感激涕零，她與張小婷的友情也算是刻骨銘心，如果上輩子聽了張小婷的話她也不至於落得如此下場。回頭想想，上輩子她最要感謝的人就是張小婷。

“好了，你可得了，還好你這臉沒事，花容月貌還在，你都不知道，肖晴晴可倒大黴了。”張小婷發出一聲嘆息，她給谷杏子倒了一杯水。“她的臉被荊棘刺傷了，留了好長一道口子，身體上倒是些小擦傷，但是這臉，可就難了。”

“她住隔壁吧，我去看看她。”去大甕山拾柴本是谷杏子與鄭志國的活計，不知怎地，出事那天肖晴晴硬要一同前往，非要做明晃晃的電燈泡。這下好了，出事了。

谷杏子默默感嘆，如果自己醒來是出事前就好了，她肯定不能讓肖晴晴一起去大甕山，那麽她的臉就不會受傷了。

張小婷有些奇怪，自己都還沒說什麽呢？谷杏子怎麽就知道肖晴晴住在隔壁。但還是陪著谷杏子走到了隔壁病房。張晴晴還沒醒，臉上纏著白色的繃帶，指尖泛白，沒有生氣的樣子。

肖晴晴性格刁鉆古怪，憑著自己姣好的面容，又有幾分才藝。自視甚高，是個自命不凡驕傲的主，既不像張小婷百伶百俐，古道熱腸，也不像谷杏子沒心沒肺，天真爛漫。所以在知青中，不太合群，交心的朋友沒幾個，

如今孤零零的躺在病床上，沒有一個人前來探望，顯得格外可憐。她還不知道醒來後她將面對多大的打擊。張小婷雖說一向看不太慣肖晴晴，但看到她如今這副樣子也是萬分同情。

“女人這輩子，最重要的臉毀了，還能剩下些什麽呢？”她不禁感嘆道。

“可惜了，小婷，肖晴晴身邊沒有看護的人，我反正沒什麽事情，我們兩個就一起守著她吧。也有個照看的人不是。”善良的谷杏子心裏有些愧疚，總覺得如果當時自己堅持不讓肖晴晴同去，結果就不是現在這樣了。

“行，那我去準備點吃的，她現在沒醒，你也回去好好躺著，這邊我會照顧到的。”

谷杏子將手中的半包梅子放在肖晴晴床頭，接著兩人走出病房，卻迎面碰上了谷杏子上輩子最愛而最恨的人。

谷杏子當時的男友，鄭志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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