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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虎謀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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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虎謀皮

徐家之事驚動的不僅是整個張家,還有與張家一巷之隔的裴鏡淵和趙驊。

燈火燭下,蟲窗夜鳴,裴鏡淵披衣立在書案前,手中執朱筆慢慢在一個名字上打了一個叉號。

融融朱色渲染,吸飽了墨色的紙張舒展開。

趙驊喝了一點酒,本來渾身燥熱熱的,看著他手上的動作渾身像是涼了一半,他抽搐著嘴角抿嘴問道:“等我死了你也會這樣在我名字上打叉嗎?”

裴鏡淵提筆,似笑非笑:“不會。”

“啊……為……為什麽?”趙驊一臉懵懂。

“你不是局中人。”他淡然說道。

“那好。”趙驊反而松了一口氣,“其實,我也不是很想榜上有名。”

“……”裴鏡淵將筆輕擱放在硯臺上。

“趙駿啊趙駿,這麽多年,趙千秋有一句話說的絲毫不差。”

“那老頭子有什麽話能說對???”趙驊一臉不服氣。

“你還是真……嬌嗔可愛。”他垂眸露出笑意,一側的酒窩自然顯現。

“糟老頭子這麽說我?!”趙驊急了。

趙千秋自然不可能這麽說。

他的原話是:趙驊沒有心機又傻不楞冬,可偏偏有一顆肉長的心,那二楞子落在裴鏡淵這樣精明的人實則只有死路一條。

那是裴鏡淵第一次正視趙千秋,不得不承認這個人本有幾分看人的智慧。

裴鏡淵拿著那蠟燭,貼近布上的朱色,好上下看個仔細,他的笑意冷凝在眼底,添上思思量和審視:“我們還是慢了一步。”

“徐老爺子已經病入膏肓了,就像是他臨死前說過的話,我們救不了他。就算周先生本事再高強,終究不能起死回生啊。”趙驊搖搖頭,記起他臨死前的慘狀,皺起眉頭,沈吟半刻突然問道,“話說他咽氣前把我支出去,到底私下裏跟你說了什麽?”

裴鏡淵聽完他的話,拿著本的手一頓。

月光如霧紗,手握燭臺,用力,指尖泛白。

徐老先生受到折磨,死的時候雙頰下陷,又因為呼吸不暢臉黑如鍋底,唇色青紫不能通血。

彼時,他只剩下最後一絲氣。

裴鏡淵獨自站在他面前的時候,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麽,但是卻不自然別過臉去與他說:“留著這口氣,能最後看看您的子孫後人。”

徐子賢搖頭,他已經沒有力氣搖頭了,只一下就停下來。

他清楚聽見他嘆息一聲:“我很想故人,看見你,就像回到了少時一般。”

“寒深,不見了。”

他說完這句話,疲憊的雙眼合上,再也沒有睜開。

屋裏很久沒有聲音,冰冷的黑夜裏,他僵持著,很久才反應過來床上的人已經去了。

月亮的清輝落在他灰撲撲的屍身上,裴鏡淵低下頭為他蓋好被子。

“我們本有機會救下他的。”他突然說道。

“他不見得就想被我們救下來,他很清楚自己的歸屬,也覺得自己死得其所。”趙驊醉醺醺人四仰八叉癱在一張椅子裏,蔫蔫道:“這次是徐家,下次就是張家了吧。”

“……”

“還好。”趙驊虛虛實實看著頭頂的黑影,聽見裴鏡淵莫名這麽說道。

“嗯?”他轉過頭,不理解什麽叫還好,也不明白究竟是什麽事還好。卻見裴鏡淵專註於紙上,柔軟的毛筆在紙上三兩下勾勒出樸素生動的線條,張意之的面孔躍然紙上。

少年的側臉柔軟細膩卻在眼睛裏總有三四分硬朗生生割裂開。

趙驊咋舌:“啥意思,別人一個名兒記在本本裏算了,還是張演之有面子,居然還有張臉面。”

“不過確實是生得漂亮。上天鐘靈神秀,能生出這般造化的兒女。難怪他們家小女兒一出來就要被指認做王妃,入他們皇家。”他探進認真看了看,突然有些疑惑指著裴鏡淵紙面上那張臉右邊故意點上去的一顆小小的痣奇異道:“這裏有一顆痣?我之前從未留意過呢。”

“可你還記得,二十年前雖然他們出生時天有異象,大吉。卻有一道兇兆同樣是沖著他去的。”裴鏡淵聽見趙驊說起‘張意之’的舊事,嘴邊勾起笑。倒沒註意他後半截又說了什麽。

趙驊不知道想到了什麽,訕笑:“這些東西,誰又說的準。不過就是說的人說,信的人信,要是那不信的……”

“拭目以待。”裴鏡淵回想起水榭廊下張意之彼時的神色,默了一默,他立得一絲不茍,淡淡回答道。

“這些事啰裏吧嗦的都先不提,我一直有個疑惑,最近這些兒事……我還是不太明白,你們怎麽不能直接跟他說清楚?”趙驊打了一個挺兒,正襟危坐起來,好奇盯著裴鏡淵問道,“或者幹脆你們也別費這些勁,就叫我一聲令下把那群該死的人都抓起來一個不留,張家上上下下必定元氣大傷,到時候上朝保準清凈很多,而且由於我們先下手為強,‘那些人’一定被打個措不及防,不敢輕舉妄動。”

“你說,”裴鏡淵坐定朝著趙驊皮笑肉不笑看去,“若是能直接說,為何李先生還要大動幹戈以身布局。”

“……”趙驊一時語塞。

“難道不是為了抽他丫的一頓先讓他長長記性,誰讓他不註重蕭薔之災,釀成大禍。”

“趙驊,你說的李先生像是個公報私仇的小人。”裴鏡淵啞然失笑。

“曲中聽意,最考驗一個人的心智和抉擇。”裴鏡淵含糊其辭,“先生正是此意。”

趙驊卻搖了搖頭:“我不這麽覺得,你們還是不信他,所以才繞這麽大一個圈子,逗著他玩兒而已。”

“嗯。”趙驊性子直,不喜歡這些彎彎繞繞的東西,裴鏡淵不對他做過多解釋,只是掃了他一眼。

“裴鏡淵,但是我也不太明白。”趙驊,他撓撓腦袋,虛心求教,“你到底為什麽要答應李先生布這個局?分明對你一點好處都沒有,還欠了一屁股債。”

“……”窗外將要放明的光影變幻落在裴鏡淵的臉側,趙驊奇異發現他眸中染上一絲稍瞬即逝的迷惑不解。

“可能我也想要知道。”

就在趙驊以為他不會再回答了的時候,他突然說道,“我也想知道要是他是我,究竟會怎麽選。”

趙驊聽到了,同時也聽明白了。他皺了皺眉,撇撇嘴。

真是瘋了,可他張演之終究不是你裴鏡淵,到時候難道不會希望越大失望越大麽?

裴鏡淵似乎想起什麽,突然在袖子中摸索起來。

趙驊以為他要掏出什麽厲害東西,卻沒想到只是一張薄薄的紙。

他看著那紙上墨水大致的輪廓面上好奇,對上裴鏡淵頗有深意的眸子。

好奇:“這是什麽?”

裴鏡淵將手裏的圖紙遞過去,趙驊盤腿坐著,百無聊賴地撐著頭接過。

“嗯?”趙驊起先時候不解,可是越看上面圖示表情越怪。

他現在在刑部不假,可是他老子趙著在兵部,他從小有兵學天賦,又因為近水樓臺對這些兵工器械十分靈敏。

“我去!”他感慨,雙眼發光,抑制著激動擡頭:“從哪裏弄來的?”

裴鏡淵不語,只是嘴角微微帶上笑意。

“軍中多有應難求,兵部腐朽,只從戶部裏面扣錢就苦難,更別提創新了。從前我就想要低成本改造兵銃,叫火藥更遠點兒,只不過長筒尺寸很難協調均衡,長短粗細上難免有短板之處。”

“這實在是精妙,我從未見過這樣的工程圖紙。”

“只不過具體的效果還要打出來才能知道。”他直視裴鏡淵,揚了揚手裏的圖紙又珍重地把它攥在手心裏。

“你既然誇之,可見此人並不簡單。”裴鏡淵目不斜視,似乎只是在問趙驊此事。

“當然,軍械上你見我杵過誰!”趙驊壓低聲音得意說道,“所以這是誰的圖紙。”

一個你絕對不能想到的人。

趙驊從未在裴鏡淵面上看到如此生動的表情。他含笑又帶著思量,仔細看,似乎還有對發現同類的嗜血和狂熱。

“我本以為,這條路上皆是老師算好的死數,堆羅著,直到走到九月八,殺盡一片百花。可有一天,一尾棋子游活過來……”

他放下手中的燈,外面黎明的光隱約透過窗戶從身後散落在桌面上的紙張上,他用指腹輕輕撫摸線條,看著光亮一點點勝過前刻。

“張演之不是個遲鈍的人,這一番責打,他該反應過來了。”裴鏡淵聽著窗邊鳥叫,莞爾。

“要是他去刑部要見蘇秦,任他去。”他指尖離開紙張,撚起來放在火燭上見火舔舐生成細小的灰塵,在窗底徐徐而進的晨風中洋洋灑灑落了滿桌,沾染在衣裳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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