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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5章 更隔蓬山一萬重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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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5章 更隔蓬山一萬重15

華灩這下是真的驚住了, 連濯冰都忍不住地看了過來。

溫齊哈哈大笑,走上前拉起二人,指著右邊那名銀甲小將道:“這是少雍。”又指著左邊那人道:“這是……”

他的話還沒說完, 少雍便快言快語地高聲道:“他是少商!是我二弟!姑姑您還記得嗎?我們兄弟的名字都是您起的!”

溫齊笑著望向這並肩而立的兄弟二人,滿意道:“不錯,少雍少商,都是好名字。”

他笑著轉過身來對吃驚的華灩道:“我方才說的人就是少商。少商,來拜見公主。”

溫少商沈默地向前一步,單膝跪在華灩面前, 叩首道:“少商拜見公主殿下!少商謝公主賜名之恩!”

等他在華灩面前仰起頭來, 華灩才發現除了眉弓處的那道傷疤,他同少雍生得幾乎是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一般,眉眼唇鼻無一不似, 宛若雙生。

興許是兄弟二人境遇不同, 溫少雍十歲被溫齊帶回上京時雖然也吃過不少苦,但後面永安公主府將他錦衣玉食得養著, 又延請名師教他詩書文章、武功兵書,五年下來,他的儀容氣質已跟大部分上京王孫公子並無區別。但溫少商則不同,他與少雍相似的眉眼下是另一個沈默、內斂、粗獷的靈魂。

而他眉弓下的傷痕, 放大了兄弟間的這點細微的殊異。

與哥哥分開的這五年裏,溫少商應該經歷了許多。

華灩忍不住去想, 這孩子站在那裏, 倘若不言不語, 旁人極易將他忽視。這是有過怎樣的遭際, 才令他生出這樣的沈默氣質呢?

溫少雍也往前邁了一步,同溫少商並肩跪在華灩面前, 兄弟二人齊齊拜下。

這一回,謝的是華灩、溫齊二人,一跪謝他們夫妻的養育之恩,二跪謝溫齊五年來從未放棄尋找過溫少商的恩情,三跪謝華灩給他們兄弟二人的賜名之恩。

溫齊立在華灩身後,見他們二人雖遭受世變,飽經磨礪,但如今有緣能團聚,少雍少商俱都長成,正是意氣風發,英姿勃勃的盛年模樣,便喜自心來,一左一右扶他們起來,微笑著對華灩道:“此乃吾家千裏駒。”

而後伯侄三人自去處理軍務不提,華灩這邊因才醒過來,又連番見了人,頓覺疲憊,便回房歇息。

那廂溫齊卻已經將內務糧草等調令事項下令轉交給華灩處理了,華灩這段時日清醒的時辰遠不如睡著的時辰多,她便令華旻帶著華昇跟在她左右,白日她精力充沛處理事務時教他們二人好生學著,一些不是很緊要的小事就交由華旻定奪,倘若涉及重要機密時,則由華旻先擬定一個方案出來,華灩過目後與軍師顧采文一同裁定。

青陵臺古意森森,因建在山裏,就是深夏酷暑時分,晨起入夜後也有幾分涼意。

青陵臺荒廢了四五年,中心幾座大殿因是早年宮變之地,宮人們不敢涉足,昔日宴請萬國賓客的清涼殿更是早就被華瀟下旨封禁,在皇帝旨意下來之後就愈發無人敢入內,風與鳥兒銜來的草籽落了地,很快就從鋪地金磚的縫隙間生根發芽,一年年生長下來,各種草被植物早就長得足有人高。

如今溫齊大舉募兵,這一座占地極為廣闊的宮殿就被挪作練武場,每日裏人來人往,舞刀弄棍,倒是少了兇戾陰森之意。

華灩等人住在行宮外圍,有時華旻去清涼殿送文書與顧采文檢點後,回來悄悄與華灩說:“那個地方,我去看的時候,是一點也認不出了呢。”

華灩知道她聰慧且記事早,宮變時華旻的膽子忒大,在目睹華湛下令屠殺在場之人後還敢抱住他的腿祈求他不要殺害自己的父母,後來被上位者們有意無意遺忘在行宮內的幾年內,她一個人過活,硬是捱了下來。

這樣一個意志堅強的孩子,能在重返青陵臺之後會跟她訴說,華灩便知,華旻已從昔日陰影中走了出來。

但是她自己呢,怕是一輩子都無法忘懷了。

華灩有些悵然地想。

她微微笑著,輕輕撫摸著依偎在她懷裏的華旻的一頭漆黑光潔的長發,低聲絮語。

這日稍有清閑時刻,華旻來探望姑姑。

她拉著華灩坐在窗前的貴妃榻上,令人將窗戶全部打開,又在窗洞上蒙一層淺綠窗紗,室內點起艾草來驅蚊,這樣既能賞景又可不被蚊蟲所擾。

年歲漸長後,華灩看旻兒愈發如女兒一般,微微笑著任她將滿屋子的人使喚得團團轉。

一番布置後,華旻將頭靠在華灩肩膀上,沈默著不說話。

華灩柔聲問她:“怎麽了?是有心事嗎?”

華旻悶悶地說:“姑父此次領兵在外,已經快半個月了。”

華灩曉得她的意思。溫齊計劃先小股用兵,將行宮周邊一圈的州鎮的勢力全都清除出來,這樣待他帶領大軍與溫周裏應外合直擊韃靼人老巢的時候才能後顧無憂。前期周邊的幾次戰役,他雖親自領兵,但是都讓麾下小將為主指揮,溫少雍、溫少商兄弟均名列其中。

華旻這一句明著是擔憂溫齊,實際上卻是在問溫少雍。

華灩攬著侄女的肩:“旁人會擔憂我不奇怪,但是你難道還不相信他的本事嗎?”

姑侄之間誰也沒有明說那個少年的名字,但是華旻卻已然面紅耳赤。

“我以為,那日你敢答應下來,將自己和昇兒的性命交付給他來安排時,心裏對他的本事已有十分的肯定。”華灩悠悠道。

她說的是在驛站時,她安排溫少雍趁亂帶走華旻與華昇的計劃。

“您怎麽這樣啊——”饒是華旻平時再註意儀態,此時也被華灩的打趣說得有幾分惱羞成怒起來,拉長了聲調搖得華灩頭昏腦脹,華灩只好笑著朝她認輸。

“好好好,姑姑不說你了——你快放手——晃得我頭暈!”

嬉笑一番後,華旻收拾好了心情,與華灩閑話起了家常。

“昇弟當真是聰慧異常。”華旻嘆道,“這些時日他病好退燒後,我一邊教他讀書,一邊讓他看條陳,才四五歲的小人兒,竟也能說出頭頭道道來!”

“只是聰明太過,有好幾次夜裏,我聽見他躲在被子裏偷偷哭,到底年紀還小,還想娘呢。”

華灩聞言也嘆:“看來我們是糊弄不了他了。”

想也是,這大半年來倉皇上路的經歷也有好幾次,華昇打小兒又是他生母陳貴人帶著的,一兩日見不到親娘的面,還能用話搪塞過去,可從陳貴人離世到現在已有好幾個月了,再荒唐的借口,以華昇之穎慧也當有所了悟。

更何況——華灩想起她在太原城應陳貴人之邀去見她們母子時的場景,華昇才四歲,就已知要看《資治通鑒》了。

向來有古語雲,讀史可以明智。那本就伶俐的人讀史,就更能開悟了。

華旻道:“有時看他哭了許久才昏沈睡去,我當真有些心疼他。我小時候有父親母親疼愛,長大後有您關照,倒是不覺得苦。可昇弟小小年紀失去了娘,父皇……如今又是那個模樣,我曾受過的父母恩寵他是沒法再有了,況現在世道不如以前,兵荒馬亂之際一時也尋不到好老師教他讀書,只能跟著我學些粗淺詩文,我既怕耽擱了他,又怕他小小年紀思慮太過,於身體無益。”

華旻被抱到公主府後,年紀漸長,慢慢也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她生父華瀟、生母白側妃、嫡母賀仙蕙之間的關系,曾連帶著讓她受過苦楚。好在華灩養她十分精心,華旻人品清正,並不以白側妃是生母而自責,也不因賀仙蕙教養她卻死於白側妃之手而埋怨生母。她曾與侍女私語,上一輩之間的恩怨就終結在上一輩,人活著終究是要朝前看的,沈湎於遺憾、傷痛、悲苦並不能成事。華灩知道後深以為然。

而今聽華旻提起當年之事十分坦然,華灩就更加放心了。

她含笑道:“我的精力是大不如從前的了,但是昇兒不是還有你嗎?你是他長姐。”

華旻苦笑自嘲:“一個沒有名分的長姐。”

華灩微怔。

她這時才知道,原來華旻一直自惱於身份。

當年華瀟匆忙即位,除了一道追封已故太子妃賀仙蕙為皇後的旨意後,他就再沒管過後宮,其他東宮嬪妾,一個有位分的都無。連華旻這個昔日他十分疼寵的大女兒都能被扔在行宮不聞不問好幾年,可想而知其他人的遭遇。

而當華灩將華旻從行宮裏抱出來後,華瀟的身體狀態已經不大好了,渾渾噩噩,難理朝政,此時將華旻送入宮內也不現實,於是就這樣帶著她養在永安公主府。至於旻兒本該有的公主封號,華灩看她皇兄每年賀皇後忌日時的瘋癲狀態,也只好按下不提。

華灩坐正了身體,肅然道:“是有人在你面前說了什麽?”

華旻偏過頭去,甕聲說:“沒有。”

華灩愈發確定了:“有人在你面前說什麽了。”

她思量了一會,而今由她主持糧草後勤事宜,除了她為皇家公主的身份外,更因為她是溫齊的發妻,故而名義上無人敢質疑。但有時她令華旻代為處理,常常要往來內宅與前方大營之間,必是有人在華旻亂嚼舌頭,憑她的身份借機生事。

窗外明月升起,雲霧散去,繁星月光柔柔地灑下來。

華旻微微低頭,側面看上去她的唇抿得緊緊的,她在華灩跟前兒長了這麽些年,她什麽想法華灩一望便知。

華灩就嘆了口氣道:“這事是我沒考慮周道。”

華旻擡頭,急急說道:“這和您有什麽關系!”她恨恨地低聲說了一句,“子女的身份,不都是仰仗父母的態度來決定的嗎。”

華灩怔忪。

原來,華旻心中還是怨恨華瀟的。

華灩無法解決他們父女之間最根深蒂固的問題,也無法給華旻換一雙生身父母,她只能抱著華旻輕聲寬解她,並許諾道:“待明日天光時,我就去皇兄那,請他擬旨為你冊封。”

華旻沒有說好,也沒有說不好。只是久久地埋首在華灩懷中,沒有動彈。

豈料,連這一道旨意,華旻也沒能等來。

這夜月上中天時,有人急急敲響了華灩的門。

華旻被姑姑留下來開解心情,沒有回到她自己的住處,姑姪二人談心至深夜,才睡下沒多久,均還清醒著,很快就披衣點燈,著人去開門。

來人被引到內室,姑姪二人俱是一驚。

不為別的,只因他正是皇帝身邊的總管太監,奇墨。

奇墨蒼白著一張臉,見了華灩倒頭就拜,華灩甚至能聽見他牙齒打顫的聲音。

她十分奇怪,正要問他為何深更半夜來敲門時,就聽到奇墨逼退左右的聲音。

隨後奇墨閉了閉眼,咬了咬牙,“啪”一聲在她面前跪下了,哭喪著聲音道:“陛下,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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