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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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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3 章

宋朝歡不知道晏峋是什麽時候走的, 等她醒來時,已經不在客廳。

臥室的門開著,樓下沒有任何聲響。

宋朝歡撐著床坐起來。

外套已經脫了, 太陽穴脹痛得厲害, 像宿醉一樣。眼皮也有些腫脹感。但臉上是幹凈清爽的, 沒有哭過之後叫淚痕繃緊的幹裂感。

還是有些記憶的。

一路的奔波和情緒短時間內的宣洩,叫她哭累了,也罵不出別的了。她不清楚過了多久, 晏峋將她抄膝抱起來。她想撐開眼皮拒絕,又消極地任由本能卸了力氣。

她太累了,她只想好好睡一覺。

宋朝歡閉了閉眼睛,擡手低頭,摁了會兒太陽穴, 叫自己清醒一點。

她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宴會有沒有開始。卻在掀開被角想下床時, 看見了枕邊一張紙條。

【給周家打過招呼了,多睡會兒。】

【我走了。別害怕。】

視線斜落在熟悉的,遒勁漂亮的字跡上, 宋朝歡有些發呆般,停住了動作。

不知道為什麽, 原以為早該哭夠了, 可看見那最後一行字時, 鼻腔的酸澀又開始上湧,惹得眼眶一陣脹熱。

宋朝歡安靜地坐了很久, 曲起膝蓋, 低頭擡手,用掌心覆蓋住自己整張臉。

闔著的眼皮外面, 漆黑又溫熱。

許久,她驀地輕笑了聲。

又像克制不住笑意般,無聲輕聳起肩。

睡夢裏,好像有個溫涼柔軟的吻落在她額頭。

又像曾經在情濃時的幻覺般,聽見晏峋,低澀而艱難地對她說:“朝朝,別怕。我不會讓自己,變成你我都厭惡的那種人。”

-

將宋朝歡安置在套房裏,晏峋回了家。

即便這座四合院,已然蕭索得像今夜混著雪粒子的泥濘的雨。

可終究只有這裏,還有些她的痕跡。

他也不知道除開這裏,還有哪裏,能算得上他可以“回家”的地方。

晏峋洗完澡,換上那套,宋朝歡從前替他挑的,煙灰色的真絲睡衣。

木然地站在洗手臺前,看著鏡子裏的自己。

從南亭鎮回來的那夜,他不是沒有吃過那株梔子的醋。

但又想,宋朝歡總歸是回心轉意了,等她回來,他也不好叫小姑娘覺得,自己過於小氣,連一株不會說話的樹都容不下。

可第二天,從她的小院回來,他又陰鷙地,想叫人將那株樹連根拔開,毀得徹徹底底。

可是他不敢。他怕萬一……萬一她對他荒唐的求婚心動了,她對他開出的那些條件也是滿意的,那她回來的那一刻,看見這裏變了樣,會不會……會不會不喜歡,會不會不開心。

會不會……又要走。

如果是那樣,他又該怎麽辦?

畢竟除了那些條件,他已經實在沒有,可以拿得出手的東西。

曾經的他,從沒被人無條件地愛過。

也不懂得怎麽去愛人。

所以像個拙劣的模仿者,去模仿他以為的,正確的“愛情”。

可相較於“不懂”,其實他更叫人無法原諒的,是怯懦。

像身體的某種自我保護機制,他不敢放任本能,去愛一個人。

或許從結婚開始,到如今他的所謂“追求”,他潛意識裏想的都是:

如果她不能帶他一起飛出去,那留下來陪他,也是好的。

只要……她一直陪在他身邊。

可他又是何等的自私、卑劣。宋朝歡憑什麽,要背負起他的人生。

就因為,她喜歡他嗎?

就像她說的那樣,結婚後,他何嘗又不是在用晏家人對待他的那一套,潛移默化地規馴著她。

他放任緋聞發酵,放任宋朝歡對李思的存在感到疑懼不安,何嘗不是在用幼稚又下等的方式,將她一道,拉進忐忑惶惑裏。

他看似高高在上,可在這段感情裏,不肯承認,不肯面對,懦弱又膽怯的,其實只有他。

他以為的“各取所需”,他以為的“鞏固一份關系,最好的牽絆就是利益”,卻全是在一段本該平等的感情裏,最要不得的東西。

他甚至……不幹涉宋家人對她不好。

這何嘗不是惡劣又殘忍地為了,讓她只能依靠自己。

他妄圖拆折她的翎羽,將她同自己一道,困囿在那充滿惡意與荒蕪的囹圄裏。

以至於此刻的他都有些不敢去想,若是宋朝歡真的沈淪進他編織的金絲籠裏,等待她的會是籠門未鎖,都徹底失去振翅而出的勇氣,還是終究攢著那一點點清醒,痛苦地同鏡中的自己對抗著。

晏峋死死盯著鏡子,突然極不想看見,自己這張臉。

順心而為,拼盡全力,狠狠一拳揮砸上去。

麻木又鉆心的刺痛從指節處,同鏡子裏的慌瘠與惡意一道,瞬間迸裂開來。殷紅在碎裂的玻璃縫隙間灌溉,蔓延。

濃厚的血腥氣,讓他胃裏潮汐翻攪似的灼燒起來,似有什麽東西劃傷他喉管,湧起鐵銹似的味道。

他驟然有些脫力,卻強撐著抗拒著,不讓自己倒下去。

他微傾身,手掌支住洗手臺,眼前虛蒙蒙地一片紅霧。

他克制地大口喘息著,又擡手,慢騰騰地,揩掉唇邊血腥氣。

前所未有地,覺得曾經的自己,惡心至極。

-

那夜之後,晏峋沒有再去找過宋朝歡。

他還是毫無辦法放手,可也做不到像先前那樣,無所不用其極地來逼她作出決定。

不是不想去找她,不是不想見到她。想到快要發瘋。可他只要一想到,宋朝歡幾近崩潰地問他,能不能讓她好好愛自己,他就好像被卸了所有力氣,就沒有了任何辦法。

像個繳械的戰俘,束手無策,毫無招架之力。

直到那一刻,他仿佛才明白,愛一個人,似乎是沒有底線的。

他曾經以為,願意開口叫她回來是他的底線。可他在她的拒絕中,無數次開口,依舊沒能讓她回來。

後來以為,願意低頭同她認錯是底線。他便一遍遍地說對不起,可她還是不願意回頭。

再後來,他說喜歡她,他把自己弄得面無全非,又說願意把一切給她。

他以為他做這一切,只為了她能回頭。因為他不能放手,不能失去她。

可如今才明白,比起他自己好過,他更不希望宋朝歡和他一樣,失了愛自己,也愛別人的能力。

他希望她有人愛,希望這個世界善待她。

他更希望她最愛的,是她自己。

於是內心是害怕失去的鋪天蓋地的惶恐,面上,卻像是比以往更超凡的冷靜。

就連諸洋和鄭姨都以為……他終於走出來了。

這種清醒與迷茫絞纏的狀態,讓他在深夜裏輾轉地想,宋朝歡曾經的安靜柔順之下,是不是,也是這樣漫天的恐慌。

他有些不敢去想,因為一想到這些曾經帶給她的,無法消弭的傷害,就叫他心臟被無數生著顎的昆蟲啃噬起來。痛意鉆心。

可又強迫自己,一定要去面對,一定要去體會。

這樣,他才能在還沒找到更好的辦法,解決兩人之間的問題之前,克制住自己,不去找她。

這種矛盾的割裂的,反覆撕扯著自己的狀態,也讓他這段時間以來的睡眠,出了些問題。

他沒有像先前那樣給李想他們打電話,問他們自己該怎麽辦,卻意外接到了李想的電話。

“聽說你終於放手了?”電話裏,李想這樣說。

“沒有。”鏡片後,晏峋垂眼,話音淡,卻沒有猶豫。

李想心說果然如此,又問:“那你又準備整什麽幺蛾子?”

“沒有。”晏峋說。

明明還是很淡的話音,卻好像有無望與力持死死地抵牾著。

李想楞了楞。

諸洋懷疑晏峋精神狀態可能有了點兒問題——看上去是放下了,但對公事似乎有了更狂熱的追求,並且魏律那邊的事情並沒有叫停。

於是讓他打電話問問。這會兒看來,的確是有道理的。

“還在公司呢?”李想隨意似的問他。

“嗯。”晏峋說。

“一天天的賺那麽多錢幹嘛?有人替你花啊?”李想沒好氣地說。

晏峋喉間一哽,沒說話。

“出來喝酒,”李想痛心又無奈的語氣,“幫你想想辦法!”

晏峋其實不太想出來。

畢竟之前這些人幫他想的辦法,事實證明都沒什麽效果。

可人總是會在無望的時候想抓住一點稻草。

於是在李想釣友新開的商務會所的包廂裏,晏峋覺得自己的確不該來。

有這個時間,還不如多賺點錢。至少還能證明自己,多少對宋朝歡有點用處。

因為李想對他說:“要不你去西塔寺燒燒香吧,聽說那兒只要心誠,就挺靈的。”

晏峋面無表情地看向他,仿佛在問:你是不是有病。

“你他媽什麽眼神呢?”包廂裏光線暗,李想瞇著眼睛看他,“我怎麽覺得你堅強得像不用任何人安慰呢。”

除了眼睛下面,這裝逼的眼鏡都抵擋不住的青黑,出現在他面前的,好像是從前的那個凡事冷靜的晏峋。又好像哪裏不太一樣。

晏峋看了他一眼,沒說話,拿過桌上無酒精的雞尾酒,抿了一小口。

他的確不需要人安慰,他也要保持清醒。因為宋朝歡教過他,再愛一個人,都不要丟了自己。

靠在晏峋身邊的沈確,偏頜指了指沙發盡頭獨自斟飲的江隨,建議李想:“你不如去安慰安慰那邊的吧。”

李想無語又無奈地嘆了口,認命地站了起來。

沙發這裏只剩了倆人,沈確卻突然問他:“你有沒有想過,其實她也不一定,會再喜歡以前的晏峋。”

這話讓晏峋一下子差點拿不住酒杯,指節不受控地顫抖起來。錯愕地看向沈確。

“你不用這樣看著我,”沈確平靜地看著他,“我知道你在想什麽,但你也要面對現實。”

又在晏峋開口前,冷硬道,“也別問我怎麽辦,我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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