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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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7 章
手術前三天, 便要辦理住院。
術前家屬不能陪護，所以茍樂心也只能先幫宋朝歡一道，把祝平安發來要求自備的東西, 送去醫院。
卻沒想到拎著東西剛出門, 就看見了之前的帥哥一號。
她就說剛剛一大清早的, 隱約覺得胡同口那輛黑車邊的大長腿有點兒眼熟呢。
晏峋見人出來，伸手去接東西，淡道：“給我吧。”
茍樂心也想給他表現機會, 但也要看看宋朝歡樂不樂意，於是偏頭眨了眨眼，問她意思。
“不用麻煩了，”宋朝歡笑意淺淡，對晏峋說, “我們叫個車就好。”
晏峋垂眼看著她，神色莫辨, 頓了片刻，淡聲問：“不是不怕見我嗎？”
宋朝歡微楞，想到前些天和他說的話, 只覺得他是不是曲解了什麽意思。
眼見倆人之間的氣氛一下微妙得朝陽都照不散，茍樂心下意識地將身子朝宋朝歡歪過去, 用自以為咬得很扁的, 只有兩個人能聽見的聲音問宋朝歡：“朝歡姐, 這誰啊？”
來了不止一回，還一大清早等著接人上醫院。就算不是正式追求者, 也肯定是對朝歡姐有好感的吧。
“他是……”
正當宋朝歡猶豫是說朋友, 還是老同學的時候，晏峋不假思索：“她丈夫。”
“？”茍樂心懵住。
宋朝歡下意識解釋：“前夫。”
茍樂心嘴一下脫臼似的張大。追求者秒變前夫哥, 這信息量……
晏峋盯著宋朝歡，喉結滯澀地滾了瞬。胸口泛起無法忽視的窒意。
他不知道是難受，還是別的感覺。
在他而言，從來都把她當作妻子，也只認定她一個妻子。
可為什麽，她要當著外人的面，這樣直白地挑破倆人的關系。
他想反駁，可偏偏在事實面前，又有些無能為力。
“我、我去路口買兩瓶水啊朝歡姐！”茍樂心非常有眼色地說。
前夫哥的帥臉擰擰都能滴出水咯~！
見宋朝歡還是不動，晏峋拿過她手裏東西，開口：“你在這裏還有別的朋友嗎？”
他聲線有種平淡的涼意，像是克制後的無所謂，“送你去醫院，別的事情，我不會管。”
宋朝歡微抿唇。
她不是沒有看見晏峋臉上的難堪。像他這樣驕傲的人，若是以往，怕是早就走了，不會留在這裏。
大概是那聲“朋友”，終究讓她不好再拒絕什麽。
倆人之間隔著半步朝前走。
“謝謝你來送我。”宋朝歡話音柔軟，輕聲道，“其實，作為朋友，你是很好的。”
好像沒了婚姻這層關系，她不再奢求他情感上的回應，他們之間，也能像他同李想他們一樣相處。
被她當面這樣肯定，晏峋突然有些不自在。
“不過晏峋……”下一秒，宋朝歡話音間細微的停頓，又讓他不自覺地指節有些繃緊。
“我們的婚姻，本來也沒有多少人知道。”宋朝歡笑了笑，溫和道，“你可以不用說的。”
微沸的情緒瞬間冷卻，晏峋下頜線條繃緊，突然有些無話可說。
又似乎終於明白了自作自受，到底是什麽感覺。
-
宋朝歡被安排在一間雙人病房。同室的，是位已經做好開胸手術，還沒出院的阿姨。
姓王，很健談。覆雜先心加肺動脈高壓，一臺手術做了十一個小時，也是宋昭的病人。宋朝歡剛來，就連她家小貓幾歲絕育的都知道了。
辦理好入院，由陪診師帶著做血常規造影等相關檢查，宋朝歡只需要聽從安排。
檢查結束回到病房，等待主刀醫生來談話簽字確認手術。
於是宋昭領著祝平安過來的時候，就看見已經換好病號服，乖乖坐在床上聽王阿姨說書的宋朝歡了。
還有已經出院，今天過來覆查，順便看看王阿姨的另一名患者。
“小姑娘你是怎麽了啊？”那叔叔問她。
“單純的房缺。”宋朝歡笑著回他。
“噢！那小問題！”那叔叔一下來勁了，拍了拍心口，“你看叔叔，回家半個多月就去爬山了。氣不喘心不跳，別提多健康了！”
宋朝歡剛想點頭說“好”，宋昭就走了進來，要笑不笑地偏頭看向他，淡聲問：“您確定心不跳了？”
那叔叔一聽，立馬倆手放在胸前做防禦狀，飛速改口道：“別學我別學我，聽宋主任的，開完刀好好休息。謹遵醫囑，謹遵醫囑！”
緊接著蹭一下站起來，“宋主任您忙，我下回再來覆診！”
宋朝歡眨眼的功夫，看他一下溜了。
宋昭好笑，但該走的流程，還是得走。
照例和宋朝歡確認完，又告之了後天上午的手術時間。
“術前一天零點以後禁食禁水，到時候會有護士來提醒你。”宋昭說，“手術前也會有醫護來接你，術後會先進ICU恢覆，正常第二天就會轉回普通病房。還有什麽不明確，想問的嗎？”
宋朝歡還是頭一次看見宋昭工作的樣子，既覺得新奇，又覺得他嚴謹溫和的模樣和平時差別挺大。
於是用一種特別配合的語氣同他說：“好的宋主任，都明白了，沒有問題了。”
宋昭有些沒撐住，口罩外面的狹長鳳眼，撩睫瞥了她一下。
宋朝歡一副憋笑模樣。
祝平安站在宋昭側後，沒看見倆人的眉眼官司，只當宋朝歡畢竟是有些緊張的，於是安慰道：“放心吧主任妹妹，對我們宋主任來說，做你這個手術，就是殺雞用牛刀啊！”
結果卻聽宋昭涼涼地問：“最近有新人應聘醫助嗎？”
祝平安：“？？”他又做錯了什麽？！
交代完宋朝歡，宋昭卻沒立馬離開。他走到王阿姨床邊，指節反扣了扣她床頭櫃，話音平靜道：“王阿姨，您自己交出來，還是我來搜。”
王阿姨心說我心虛地這麽明顯嗎？卻還是嘴硬道：“宋主任您可被瞎說，我什麽都沒藏啊。”
宋昭也不和她辯，轉頭問宋朝歡：“她藏哪兒了？”
宋朝歡看見拼命朝她使眼色的王阿姨，眨眨眼，慢吞吞地小聲說：“不在我臉盆裏。”
王阿姨：“？？”她就說倆人這名字，一看就是親戚！果然是一條船上的！
“您是不是忘了自己術前重度肺動脈高壓？飲料不是水啊？喝這麽多飲料，胸腔積液了怎麽辦？”宋昭看著她，用她能理解的意思，不緊不慢地問她，“積液多了，就得給您做穿刺。穿刺可比您開胸還疼。您不怕啊？”
“宋主任，您您您可別嚇我。”一聽比開胸還疼，王阿姨肉眼可見地慫了，只覺得肋骨又隱隱作痛。
祝平安聽著宋昭這又嚇又哄，對付老小孩兒的樣子，悄咪咪朝宋朝歡使使眼色。一副“我就說宋主任脾氣好得很吧”的表情。
宋朝歡抿唇笑，無聲點頭。
收繳了飲料，又關照了倆人幾句，宋昭帶人出了病房。
“宋主任，”記吃不記打的祝平安，再一次樂呵呵地問他，“為什麽您對病人這麽和藹這麽慈祥這麽有耐心，尤其是對女病人。對我們就像閻……謹的好領導。”
宋昭頭也沒回，十分認真地建議他：“你躺那兒去，我保證對你一視同仁。”
祝平安：“……”那倒也不必哈。
腳步聲拐過走廊。
祝平安問他為什麽。宋昭垂眼，無聲笑了笑。
眼前浮現那個為了能和他一起上下課，五歲便纏著外婆，說她也想上學的小姑娘。
第一回期中考，看見他帶回來的成績單便眼神發亮地問：“宋昭哥哥，你以後當醫生好嗎？”
宋昭面無表情地問她：“為什麽？”
小姑娘一臉崇拜的樣子，理所當然道：“因為我認識的人裏，你是最聰明的呀！”
因為外婆說過，當初接診媽媽的醫生要是聰明些，可能，她就有媽媽啦。
那時的宋昭，還一身反骨，明明有些動容，卻偏要說：“憑什麽聽你的？”
“那、不聽就不聽吧。”小姑娘好像有點兒失望，又很快調節回來，笑瞇瞇地對他說，“那你以後，做自己喜歡的事情就好呀。”
…………
所以宋昭想，他無非是覺得：那個人，或許是誰的母親，誰的外婆，誰的女兒。
而她的家人，還在等她回家。
-
醫院不讓留人，晏峋將宋朝歡安置好，便回了四合院。
宋朝歡的做菜水平，他是知道的。可先前他又送吃的去，宋朝歡卻一再婉轉拒絕。
她說：“晏峋，不好再讓鄭姨做吃的給我了。”像是怕他又問些“為什麽不能”的話，她又告訴他，“我過兩天，也要去住院了。不能亂吃東西。”
他明明查過了，術後才要註意飲食。術前要註意營養。
鄭姨在午休，院落裏靜得，好像都能聽到隔了兩重院墻的游人笑聲。
晏峋看了眼東廂鄭姨緊閉的房門，悄無聲息，去了廚房。
廚房爐竈上的老砂鍋裏，咕嘟咕嘟地冒出熱氣。
晏峋一手拿著電話放在耳邊，聽諸洋問他：“晏總您今天不來公司了嗎？”
另一手攪動著鍋裏食材，晏峋話音平淡地問他：“我沒有休息日嗎？”
諸洋：“……？”上回那個堅持要到下班才走的到底是誰？
“是這樣的，海城文旅那邊又傳來了新的資料……”
諸洋話還沒說完，晏峋便說：“發我郵箱。”
諸洋微楞，似乎聽見電話那頭隱約有奇怪的聲音。
“啊，好。那我稍後就傳給您。”他只覺得晏峋此刻好像很忙。而且是那種肢體的忙碌。
“晏總您在忙嗎？”實在是太好奇了，諸洋就想了解一下，還有什麽比工作更吸引這位大boss的事情。
“還有別的事……”晏峋只覺得鍋裏的水好像放少了，於是非常自信地，邊問諸洋，邊將準備在島臺上的兩份飲用水其中之一，倒進了鍋裏…………
“……那晏總，您先忙。”雙方都安靜了一分鐘後，諸洋十分平靜且專業地對晏峋說。然後掛掉了電話。
但其實聽見爆炸聲的那一刻，諸洋就覺得，不管晏峋炸掉的是什麽東西，裏面都有他光明的前途。
鄭姨睡夢中被一記幹雷聲吵醒，反應了片刻，又以為院子裏進了賊。
趕緊起床來到廚房，才發現站在一地狼藉間的背影，是晏峋。
晏峋也聽見了鄭姨的動靜，默不作聲地轉過頭來。
“……”鄭姨突然覺得，晏峋那臉色沈得，仿佛她撞破的是什麽廚房兇案分解現場。
下意識一激靈，鄭姨小心翼翼地問他：“少爺您這是……”
“渴了。”晏峋涼涼地同她說，“燒點水喝。”
鄭姨：“……”然後你就炸了我養了三年的砂鍋。
“……您想喝水同我說，叫醒我就行了，何必自己……”鄭姨走進去，想收拾下地上根本沒泡發開的，躺在碎片裏的遼參屍體，卻一下“啊呀”叫起來，拉過還站在原地冷臉的晏峋，把他胳膊往擰開的冷水龍頭下沖，又下意識問，“燙成這樣您不疼嗎？”
晏峋微蹙了下眉。
也不是不疼，就是剛剛那鍋炸得太突然了。
簡單沖洗過，晏峋回臥室換了件幹凈襯衣。
系好扣子，挽起袖口，下意識又想往廚房去，卻在搭上門把手時頓住。
他原以為這世上，沒有什麽事是他做不好的。
可眼看著那一鍋東西炸開，滾燙的湯汁濺上胳膊的時候，他才覺得，他好像也不是，什麽都辦得到。
這種隱隱冒出的無力感，總讓他覺得有些不安。
可是，她說不好再讓鄭姨做吃的。
他想，他做的，總沒有關系。
晏峋再次出現在廚房門口，是鄭姨沒想到的，只好猜小孩兒心思般，嘗試著問他：“您是……還想喝水嗎？”
“……”晏峋覺得，可能是他這段時間脾氣太好了。諸洋和鄭姨，都覺得可以和他聊上兩句。
雙方僵持了半分鐘，晏峋開口，硬邦邦地說：“我想煲個湯。”宋朝歡手術完，可能要控水。
頓了下，晏峋又低聲說，“您幫我。”
鄭姨楞了下，又一下就猜到這湯是要送給誰的，一陣點頭：“好好好。太太愛喝魚湯，您等著，我去弄兩條野鯽魚回來！”
在鄭姨的指導下，表皮微煎過的鯽魚入鍋，湯汁一下濃郁起來。
廚房裏的香味，也終於像樣起來。
“先生您別擔心，”大致工序，都是晏峋一板一眼完成的，鄭姨見他仍不太好看的臉色，安慰他道，“太太不挑嘴的。我記得有一回，我炒蘆蒿忘了放鹽，太太都沒吃出來。後來我問她，”
鄭姨笑，想起宋朝歡當時一臉迷茫的樣子，“她說以為，就是故意做得那麽清淡的。”
晏峋垂睫，眸底像染了廚房裏氤氳煙火氣，終於笑了笑，低道：“她就是這樣，好像什麽都沒關系的樣子。”
可他卻知道，其實對在意的人，她是很執著的。
心尖驀地一刺，像被湯鍋裏微濺開的浮沫燙了一下。
晏峋突然又有些不敢去想，她從前對他的樣子。
是不是料定了她心軟，所以一再試探。
笑意淡開，晏峋抿了抿唇，專心去聽爐竈上鍋中的微沸聲。
-
“什麽好吃的呀？”病房裏，宋朝歡接過宋昭遞來的飯盒，又去看他手裏的保溫桶。
“鯽魚湯。”宋昭說。
“你買的呀？”宋朝歡問。
“回家燉的。”宋昭去拿她帶來的小碗。
“你今天不是上班嗎？”宋朝歡問。
“租的公寓就在附院邊上。”宋昭笑了下。
“啊，”宋朝歡不笑了，看著他說，“那你中午回去燉，爐竈一直開著，多危險啊。”
宋朝歡看傻子似的看了她一眼：“你是不是不知道有種東西，叫電燉鍋。”
宋朝歡抿嘴，眨眨眼，不說話了。
宋昭笑：“所以沒直火燉得好吃，湊合著喝吧。”
宋朝歡看著他，小聲說：“你自己都來不及吃飯，還特意回去燉湯幹嘛呀？”
“放心吧，手術間隙也是會有補給的。”宋昭邊擰開保溫桶，邊偏頭看了她一眼，懶洋洋地說，“再說了，外婆說過的話——好好吃飯，我哪敢不聽。”
既然話都說到這裏了，宋朝歡幹脆探過腦袋去看他，一本正經地問：“還有呢？”
“嘖。”看她一副揭老底的表情，宋昭擡手，輕敲了下她額頭，“早戒了，我都多少年沒抽過煙了。”
宋朝歡下意識笑，捂著額頭往後讓，又聞見打開的魚湯，忍不住說：“好香呀。”
“你有覺得不好吃的東西嗎？”宋昭一副“果然”的表情，有點兒嫌棄似的問她。
“我也覺得挺香的。”王阿姨坐在自己床上，像是毫不在意地說。
宋昭笑著搖了搖頭，起身，去拿她櫃子裏的餐具：“那您嘗點兒。”倒了一小碗又解釋，“可不是我小氣啊，您真不能多喝水。”
王阿姨看著那一小口，她家貓舔兩下都要見底的量，下意識嘀咕了一句：“這還不叫摳……”
“嘿，”宋昭好氣又好笑，作勢要倒掉，“那算了……”
“別別別啊！”王阿姨趕緊接過，“謝謝宋主任！”
宋朝歡沒忍住，笑得不行。
走廊裏。
手臂上被涼水沖過的地方，在冷氣裏重新泛起灼燒的痛意。
小姑娘曾經說起外婆的時候，話總是會多一點。
那份溫軟，也總會更跳脫些。
他知道，她小時候早產，在保溫箱裏養了很久。
那時候外婆便說過：“好好吃飯，哪有活不下去的道理。”
這些話，是他在中學時聽她說的。
本以為，只講與他一人聽過。
可原來，她關心他抽煙，關心他吃飯，從不是他的專屬。
甚至，只是替補。
晏峋不是沒有惡劣地想過，在宋朝歡和他離婚後的這段時間裏，宋昭是不是無孔不入地安慰過她，勸解過她。
想入侵她的生活，取代他存在過的痕跡。
所以宋朝歡才會那麽輕易地說：我放下了。
可當下病房裏熱鬧融洽的笑聲與談話，簡直像在嘲笑他天真。
呼吸驀地急促起來。
晏峋捏著保溫桶的指節攥緊。小臂灼紅下，青筋隱現。
他應該需要空氣，甚至想大口地呼吸。可此刻胸腔起伏的每一寸弧度，都刮得他生疼。
晏峋明白，他本質是個冷漠的人，野心也不過是不願受制於人。
而晏家，既希望將他培養成自私冷血的機器，卻又熱衷於替他裹上那層教養的皮。這矛盾的一切，註定他養不成熱切沖動的性子。
可此刻，他簡直想不管不顧地沖進去，問宋朝歡一句：
是不是，他才是那個被當作短暫取代某人的，
可有可無的替代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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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術前三天, 便要辦理住院。
術前家屬不能陪護，所以茍樂心也只能先幫宋朝歡一道，把祝平安發來要求自備的東西, 送去醫院。
卻沒想到拎著東西剛出門, 就看見了之前的帥哥一號。
她就說剛剛一大清早的, 隱約覺得胡同口那輛黑車邊的大長腿有點兒眼熟呢。
晏峋見人出來，伸手去接東西，淡道：“給我吧。”
茍樂心也想給他表現機會, 但也要看看宋朝歡樂不樂意，於是偏頭眨了眨眼，問她意思。
“不用麻煩了，”宋朝歡笑意淺淡，對晏峋說, “我們叫個車就好。”
晏峋垂眼看著她，神色莫辨, 頓了片刻，淡聲問：“不是不怕見我嗎？”
宋朝歡微楞，想到前些天和他說的話, 只覺得他是不是曲解了什麽意思。
眼見倆人之間的氣氛一下微妙得朝陽都照不散，茍樂心下意識地將身子朝宋朝歡歪過去, 用自以為咬得很扁的, 只有兩個人能聽見的聲音問宋朝歡：“朝歡姐, 這誰啊？”
來了不止一回，還一大清早等著接人上醫院。就算不是正式追求者, 也肯定是對朝歡姐有好感的吧。
“他是……”
正當宋朝歡猶豫是說朋友, 還是老同學的時候，晏峋不假思索：“她丈夫。”
“？”茍樂心懵住。
宋朝歡下意識解釋：“前夫。”
茍樂心嘴一下脫臼似的張大。追求者秒變前夫哥, 這信息量……
晏峋盯著宋朝歡，喉結滯澀地滾了瞬。胸口泛起無法忽視的窒意。
他不知道是難受，還是別的感覺。
在他而言，從來都把她當作妻子，也只認定她一個妻子。
可為什麽，她要當著外人的面，這樣直白地挑破倆人的關系。
他想反駁，可偏偏在事實面前，又有些無能為力。
“我、我去路口買兩瓶水啊朝歡姐！”茍樂心非常有眼色地說。
前夫哥的帥臉擰擰都能滴出水咯~！
見宋朝歡還是不動，晏峋拿過她手裏東西，開口：“你在這裏還有別的朋友嗎？”
他聲線有種平淡的涼意，像是克制後的無所謂，“送你去醫院，別的事情，我不會管。”
宋朝歡微抿唇。
她不是沒有看見晏峋臉上的難堪。像他這樣驕傲的人，若是以往，怕是早就走了，不會留在這裏。
大概是那聲“朋友”，終究讓她不好再拒絕什麽。
倆人之間隔著半步朝前走。
“謝謝你來送我。”宋朝歡話音柔軟，輕聲道，“其實，作為朋友，你是很好的。”
好像沒了婚姻這層關系，她不再奢求他情感上的回應，他們之間，也能像他同李想他們一樣相處。
被她當面這樣肯定，晏峋突然有些不自在。
“不過晏峋……”下一秒，宋朝歡話音間細微的停頓，又讓他不自覺地指節有些繃緊。
“我們的婚姻，本來也沒有多少人知道。”宋朝歡笑了笑，溫和道，“你可以不用說的。”
微沸的情緒瞬間冷卻，晏峋下頜線條繃緊，突然有些無話可說。
又似乎終於明白了自作自受，到底是什麽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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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朝歡被安排在一間雙人病房。同室的，是位已經做好開胸手術，還沒出院的阿姨。
姓王，很健談。覆雜先心加肺動脈高壓，一臺手術做了十一個小時，也是宋昭的病人。宋朝歡剛來，就連她家小貓幾歲絕育的都知道了。
辦理好入院，由陪診師帶著做血常規造影等相關檢查，宋朝歡只需要聽從安排。
檢查結束回到病房，等待主刀醫生來談話簽字確認手術。
於是宋昭領著祝平安過來的時候，就看見已經換好病號服，乖乖坐在床上聽王阿姨說書的宋朝歡了。
還有已經出院，今天過來覆查，順便看看王阿姨的另一名患者。
“小姑娘你是怎麽了啊？”那叔叔問她。
“單純的房缺。”宋朝歡笑著回他。
“噢！那小問題！”那叔叔一下來勁了，拍了拍心口，“你看叔叔，回家半個多月就去爬山了。氣不喘心不跳，別提多健康了！”
宋朝歡剛想點頭說“好”，宋昭就走了進來，要笑不笑地偏頭看向他，淡聲問：“您確定心不跳了？”
那叔叔一聽，立馬倆手放在胸前做防禦狀，飛速改口道：“別學我別學我，聽宋主任的，開完刀好好休息。謹遵醫囑，謹遵醫囑！”
緊接著蹭一下站起來，“宋主任您忙，我下回再來覆診！”
宋朝歡眨眼的功夫，看他一下溜了。
宋昭好笑，但該走的流程，還是得走。
照例和宋朝歡確認完，又告之了後天上午的手術時間。
“術前一天零點以後禁食禁水，到時候會有護士來提醒你。”宋昭說，“手術前也會有醫護來接你，術後會先進ICU恢覆，正常第二天就會轉回普通病房。還有什麽不明確，想問的嗎？”
宋朝歡還是頭一次看見宋昭工作的樣子，既覺得新奇，又覺得他嚴謹溫和的模樣和平時差別挺大。
於是用一種特別配合的語氣同他說：“好的宋主任，都明白了，沒有問題了。”
宋昭有些沒撐住，口罩外面的狹長鳳眼，撩睫瞥了她一下。
宋朝歡一副憋笑模樣。
祝平安站在宋昭側後，沒看見倆人的眉眼官司，只當宋朝歡畢竟是有些緊張的，於是安慰道：“放心吧主任妹妹，對我們宋主任來說，做你這個手術，就是殺雞用牛刀啊！”
結果卻聽宋昭涼涼地問：“最近有新人應聘醫助嗎？”
祝平安：“？？”他又做錯了什麽？！
交代完宋朝歡，宋昭卻沒立馬離開。他走到王阿姨床邊，指節反扣了扣她床頭櫃，話音平靜道：“王阿姨，您自己交出來，還是我來搜。”
王阿姨心說我心虛地這麽明顯嗎？卻還是嘴硬道：“宋主任您可被瞎說，我什麽都沒藏啊。”
宋昭也不和她辯，轉頭問宋朝歡：“她藏哪兒了？”
宋朝歡看見拼命朝她使眼色的王阿姨，眨眨眼，慢吞吞地小聲說：“不在我臉盆裏。”
王阿姨：“？？”她就說倆人這名字，一看就是親戚！果然是一條船上的！
“您是不是忘了自己術前重度肺動脈高壓？飲料不是水啊？喝這麽多飲料，胸腔積液了怎麽辦？”宋昭看著她，用她能理解的意思，不緊不慢地問她，“積液多了，就得給您做穿刺。穿刺可比您開胸還疼。您不怕啊？”
“宋主任，您您您可別嚇我。”一聽比開胸還疼，王阿姨肉眼可見地慫了，只覺得肋骨又隱隱作痛。
祝平安聽著宋昭這又嚇又哄，對付老小孩兒的樣子，悄咪咪朝宋朝歡使使眼色。一副“我就說宋主任脾氣好得很吧”的表情。
宋朝歡抿唇笑，無聲點頭。
收繳了飲料，又關照了倆人幾句，宋昭帶人出了病房。
“宋主任，”記吃不記打的祝平安，再一次樂呵呵地問他，“為什麽您對病人這麽和藹這麽慈祥這麽有耐心，尤其是對女病人。對我們就像閻……謹的好領導。”
宋昭頭也沒回，十分認真地建議他：“你躺那兒去，我保證對你一視同仁。”
祝平安：“……”那倒也不必哈。
腳步聲拐過走廊。
祝平安問他為什麽。宋昭垂眼，無聲笑了笑。
眼前浮現那個為了能和他一起上下課，五歲便纏著外婆，說她也想上學的小姑娘。
第一回期中考，看見他帶回來的成績單便眼神發亮地問：“宋昭哥哥，你以後當醫生好嗎？”
宋昭面無表情地問她：“為什麽？”
小姑娘一臉崇拜的樣子，理所當然道：“因為我認識的人裏，你是最聰明的呀！”
因為外婆說過，當初接診媽媽的醫生要是聰明些，可能，她就有媽媽啦。
那時的宋昭，還一身反骨，明明有些動容，卻偏要說：“憑什麽聽你的？”
“那、不聽就不聽吧。”小姑娘好像有點兒失望，又很快調節回來，笑瞇瞇地對他說，“那你以後，做自己喜歡的事情就好呀。”
…………
所以宋昭想，他無非是覺得：那個人，或許是誰的母親，誰的外婆，誰的女兒。
而她的家人，還在等她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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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院不讓留人，晏峋將宋朝歡安置好，便回了四合院。
宋朝歡的做菜水平，他是知道的。可先前他又送吃的去，宋朝歡卻一再婉轉拒絕。
她說：“晏峋，不好再讓鄭姨做吃的給我了。”像是怕他又問些“為什麽不能”的話，她又告訴他，“我過兩天，也要去住院了。不能亂吃東西。”
他明明查過了，術後才要註意飲食。術前要註意營養。
鄭姨在午休，院落裏靜得，好像都能聽到隔了兩重院墻的游人笑聲。
晏峋看了眼東廂鄭姨緊閉的房門，悄無聲息，去了廚房。
廚房爐竈上的老砂鍋裏，咕嘟咕嘟地冒出熱氣。
晏峋一手拿著電話放在耳邊，聽諸洋問他：“晏總您今天不來公司了嗎？”
另一手攪動著鍋裏食材，晏峋話音平淡地問他：“我沒有休息日嗎？”
諸洋：“……？”上回那個堅持要到下班才走的到底是誰？
“是這樣的，海城文旅那邊又傳來了新的資料……”
諸洋話還沒說完，晏峋便說：“發我郵箱。”
諸洋微楞，似乎聽見電話那頭隱約有奇怪的聲音。
“啊，好。那我稍後就傳給您。”他只覺得晏峋此刻好像很忙。而且是那種肢體的忙碌。
“晏總您在忙嗎？”實在是太好奇了，諸洋就想了解一下，還有什麽比工作更吸引這位大boss的事情。
“還有別的事……”晏峋只覺得鍋裏的水好像放少了，於是非常自信地，邊問諸洋，邊將準備在島臺上的兩份飲用水其中之一，倒進了鍋裏…………
“……那晏總，您先忙。”雙方都安靜了一分鐘後，諸洋十分平靜且專業地對晏峋說。然後掛掉了電話。
但其實聽見爆炸聲的那一刻，諸洋就覺得，不管晏峋炸掉的是什麽東西，裏面都有他光明的前途。
鄭姨睡夢中被一記幹雷聲吵醒，反應了片刻，又以為院子裏進了賊。
趕緊起床來到廚房，才發現站在一地狼藉間的背影，是晏峋。
晏峋也聽見了鄭姨的動靜，默不作聲地轉過頭來。
“……”鄭姨突然覺得，晏峋那臉色沈得，仿佛她撞破的是什麽廚房兇案分解現場。
下意識一激靈，鄭姨小心翼翼地問他：“少爺您這是……”
“渴了。”晏峋涼涼地同她說，“燒點水喝。”
鄭姨：“……”然後你就炸了我養了三年的砂鍋。
“……您想喝水同我說，叫醒我就行了，何必自己……”鄭姨走進去，想收拾下地上根本沒泡發開的，躺在碎片裏的遼參屍體，卻一下“啊呀”叫起來，拉過還站在原地冷臉的晏峋，把他胳膊往擰開的冷水龍頭下沖，又下意識問，“燙成這樣您不疼嗎？”
晏峋微蹙了下眉。
也不是不疼，就是剛剛那鍋炸得太突然了。
簡單沖洗過，晏峋回臥室換了件幹凈襯衣。
系好扣子，挽起袖口，下意識又想往廚房去，卻在搭上門把手時頓住。
他原以為這世上，沒有什麽事是他做不好的。
可眼看著那一鍋東西炸開，滾燙的湯汁濺上胳膊的時候，他才覺得，他好像也不是，什麽都辦得到。
這種隱隱冒出的無力感，總讓他覺得有些不安。
可是，她說不好再讓鄭姨做吃的。
他想，他做的，總沒有關系。
晏峋再次出現在廚房門口，是鄭姨沒想到的，只好猜小孩兒心思般，嘗試著問他：“您是……還想喝水嗎？”
“……”晏峋覺得，可能是他這段時間脾氣太好了。諸洋和鄭姨，都覺得可以和他聊上兩句。
雙方僵持了半分鐘，晏峋開口，硬邦邦地說：“我想煲個湯。”宋朝歡手術完，可能要控水。
頓了下，晏峋又低聲說，“您幫我。”
鄭姨楞了下，又一下就猜到這湯是要送給誰的，一陣點頭：“好好好。太太愛喝魚湯，您等著，我去弄兩條野鯽魚回來！”
在鄭姨的指導下，表皮微煎過的鯽魚入鍋，湯汁一下濃郁起來。
廚房裏的香味，也終於像樣起來。
“先生您別擔心，”大致工序，都是晏峋一板一眼完成的，鄭姨見他仍不太好看的臉色，安慰他道，“太太不挑嘴的。我記得有一回，我炒蘆蒿忘了放鹽，太太都沒吃出來。後來我問她，”
鄭姨笑，想起宋朝歡當時一臉迷茫的樣子，“她說以為，就是故意做得那麽清淡的。”
晏峋垂睫，眸底像染了廚房裏氤氳煙火氣，終於笑了笑，低道：“她就是這樣，好像什麽都沒關系的樣子。”
可他卻知道，其實對在意的人，她是很執著的。
心尖驀地一刺，像被湯鍋裏微濺開的浮沫燙了一下。
晏峋突然又有些不敢去想，她從前對他的樣子。
是不是料定了她心軟，所以一再試探。
笑意淡開，晏峋抿了抿唇，專心去聽爐竈上鍋中的微沸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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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麽好吃的呀？”病房裏，宋朝歡接過宋昭遞來的飯盒，又去看他手裏的保溫桶。
“鯽魚湯。”宋昭說。
“你買的呀？”宋朝歡問。
“回家燉的。”宋昭去拿她帶來的小碗。
“你今天不是上班嗎？”宋朝歡問。
“租的公寓就在附院邊上。”宋昭笑了下。
“啊，”宋朝歡不笑了，看著他說，“那你中午回去燉，爐竈一直開著，多危險啊。”
宋朝歡看傻子似的看了她一眼：“你是不是不知道有種東西，叫電燉鍋。”
宋朝歡抿嘴，眨眨眼，不說話了。
宋昭笑：“所以沒直火燉得好吃，湊合著喝吧。”
宋朝歡看著他，小聲說：“你自己都來不及吃飯，還特意回去燉湯幹嘛呀？”
“放心吧，手術間隙也是會有補給的。”宋昭邊擰開保溫桶，邊偏頭看了她一眼，懶洋洋地說，“再說了，外婆說過的話——好好吃飯，我哪敢不聽。”
既然話都說到這裏了，宋朝歡幹脆探過腦袋去看他，一本正經地問：“還有呢？”
“嘖。”看她一副揭老底的表情，宋昭擡手，輕敲了下她額頭，“早戒了，我都多少年沒抽過煙了。”
宋朝歡下意識笑，捂著額頭往後讓，又聞見打開的魚湯，忍不住說：“好香呀。”
“你有覺得不好吃的東西嗎？”宋昭一副“果然”的表情，有點兒嫌棄似的問她。
“我也覺得挺香的。”王阿姨坐在自己床上，像是毫不在意地說。
宋昭笑著搖了搖頭，起身，去拿她櫃子裏的餐具：“那您嘗點兒。”倒了一小碗又解釋，“可不是我小氣啊，您真不能多喝水。”
王阿姨看著那一小口，她家貓舔兩下都要見底的量，下意識嘀咕了一句：“這還不叫摳……”
“嘿，”宋昭好氣又好笑，作勢要倒掉，“那算了……”
“別別別啊！”王阿姨趕緊接過，“謝謝宋主任！”
宋朝歡沒忍住，笑得不行。
走廊裏。
手臂上被涼水沖過的地方，在冷氣裏重新泛起灼燒的痛意。
小姑娘曾經說起外婆的時候，話總是會多一點。
那份溫軟，也總會更跳脫些。
他知道，她小時候早產，在保溫箱裏養了很久。
那時候外婆便說過：“好好吃飯，哪有活不下去的道理。”
這些話，是他在中學時聽她說的。
本以為，只講與他一人聽過。
可原來，她關心他抽煙，關心他吃飯，從不是他的專屬。
甚至，只是替補。
晏峋不是沒有惡劣地想過，在宋朝歡和他離婚後的這段時間裏，宋昭是不是無孔不入地安慰過她，勸解過她。
想入侵她的生活，取代他存在過的痕跡。
所以宋朝歡才會那麽輕易地說：我放下了。
可當下病房裏熱鬧融洽的笑聲與談話，簡直像在嘲笑他天真。
呼吸驀地急促起來。
晏峋捏著保溫桶的指節攥緊。小臂灼紅下，青筋隱現。
他應該需要空氣，甚至想大口地呼吸。可此刻胸腔起伏的每一寸弧度，都刮得他生疼。
晏峋明白，他本質是個冷漠的人，野心也不過是不願受制於人。
而晏家，既希望將他培養成自私冷血的機器，卻又熱衷於替他裹上那層教養的皮。這矛盾的一切，註定他養不成熱切沖動的性子。
可此刻，他簡直想不管不顧地沖進去，問宋朝歡一句：
是不是，他才是那個被當作短暫取代某人的，
可有可無的替代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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