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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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央央才墜入夢鄉，就被鈴鐺聲吵醒了，她掙紮著撐開黏膩的眼皮，眼前，信鈴貼著她耳邊，一下又一下地跳著。
見央央恢覆意識，晏一行：“你居然睡得著。”
行行真調皮，央央打哈欠，眼尾擠出一點淚珠：“我困了呀。”
晏一行：“……”
他不懂央央為何如此無所謂。
遭遇背叛，有的人會難以置信，有的人會驚惶不安，有的人會憤怒難遏，有的人會杯弓蛇影，有的人會蓄意報覆。
這些滋味，他怎麽會不懂。
央央卻睡著了。
除非……
晏一行似笑非笑：“你對他的感情還挺深？”深到不介懷被算計被背叛，原諒不過是瞬間的事。
央央好一會兒，才聽懂晏一行的意思，她捧著信鈴，能從信鈴上感受他心情不好。
很不好。
以前的行行，都給人一種輕盈的氣息，這一次，卻又沈又深，像是一團化不開的濃稠黑霧。
她聲音輕了幾分：“行行，你別生氣。”
外面，由遠及近，傳來一陣強烈的歡呼聲，狂喜是一種情緒，隔著珠屋，央央都能感覺那種熱浪。
她下床，趿拉著鞋子，推門而出，珠屋的所有仙人也都出來了，有些陰圓仙島仙人，甚至喜極而泣，跪在地上。
央央：“這是？”
不需她問，有人高喊：“圓期歸來！圓期歸來！”
圓期歸來，大量清氣反哺陰圓仙島，尤其持有滿珠的仙島仙人，受圓期加持，就是五元核，也可以和地龍一戰！
先前被三四十頭地龍攪得天翻地覆的陰圓仙島，只在轉瞬間，一頭又一頭地龍，被仙島仙人控制。
央央驚訝：“哇，圓期真的回來了呀，行行你知道這是為什麽嗎？”
晏一行沒吭聲。
他當然知道，只是心情不好，不想開口。
之前，央央沒有將清氣註入到所謂海眼之晷，她與地龍戰鬥後，經由她身體放出的清氣，融入海水，在海水中擴散，直到被海眼之晷吸收，才會拖這麽久。
仲孫氏族無不陷入震驚狂喜。
海域，仲孫明陽殺了三頭地龍，氣喘籲籲，卻看海潮逐漸後退，露出大塊大塊的土地，清氣回流，充盈他的滿珠。
所有疲憊都被滿珠治愈，他覺得自己現在強得可怕，再殺三十頭地龍，綽綽有餘。
只是，到底為何？
仲孫明陽心存疑慮，難道是央央陰差陽錯之下，再度向海眼之晷輸送清氣？
他解決海底殘餘的三頭地龍，殺回岸上，不遠處，繆淩和昶無涯並肩，不再參與戰鬥，收劍而立。
地龍在滿狀態的仲孫氏的反圍剿下，節節敗退，大局已定。
仲孫明陽神清氣爽：“哈哈，真是勞煩太子和昶將軍，接下來交給我們自己！”
繆淩斜睨他一眼，沒回話。
仲孫明陽：“太子不會是在想，要不是我們圓期只能持續一個月，不然這仙界之主的位置，就得拱手讓給我們了吧？”
繆淩：“不要隨便臆想。”
仲孫明陽聳肩。
繆淩不解：“你不是推演出央央和圓期有關嗎？我看央央都回後方了，圓期才啟動的。”
仲孫明陽連忙“噓”地一聲：“這是機密，不要太大聲！”
繆淩：“你現在比我大聲。”
仲孫明陽嘿嘿一笑，他看向昶無涯，道：“我瞧央央被將軍救走，她在哪呢？”
昶無涯沒有給他好臉色：“她在休息，你別打攪她。”
仲孫明陽：“沒受傷吧？”
昶無涯：“沒有。”
仲孫明陽：“那可真是太好了，真怕她受傷，無上重宮遷怒我們，我們也太無辜了，這事第一個怪龍銜雲谷……”
他很興奮，嘴巴停不下來。
圓期的到來，他篤定和央央有關，只差一點驗證，等平息地龍暴動後，他得去好好問問央央。
昶無涯和繆淩，卻懶得聽了，紛紛禦風走人。
繆淩繃著臉，問：“央央呢？”
昶無涯：“在後方。”
這二位常年合作的戰友，感情卻很一般，繆淩只問了一句，便沒再說什麽，回程一半，他碰上代表仙宮來的翟徽。
昶無涯先一步走。
他眉頭微壓。
看來，仲孫明陽他們秘密帶央央來，也是推演懷疑央央身上有清核。
如果被發現央央碰過兵器，她釋放的清氣，是圓期消退的原因，那央央會被重重保護起來，無上重宮也絕無可能把央央送去魔界。
要送，只能現在送。
他步伐突然頓住。
珠屋外，有好幾個仲孫氏小輩，拿自己的滿珠，跟眾人表演凝聚清氣形狀，一會兒是巨象，一會兒是金虎，各式各樣。
“還想要什麽樣式的？”
央央就蹲在觀眾中，她高舉小手：“劍！”
“劍啊，這個不是很簡單嗎？”
一念之間，劍的形態凝成，栩栩如生，央央看得嘴巴張得圓圓的。
瑤池的療師沖出珠屋，怒喊：“你們那些受傷的家夥，給我滾回來！別以為圓期來了，內傷就能自動變好！”
人群轟的一下四散，央央忘記自己的珠屋是哪間，怕被療師抓到，心虛低頭走路，希望療師看不見自己。
突然，她撞上一個胸膛，擡頭，便看昶無涯抻平嘴角。
央央被抓包，一臉真誠：“阿涯，我好了，沒事了。”
昶無涯沒介意她亂跑，他目光閃爍：“央央，海潮已退，要不要去海岸線走走？”
央央：“好呀！”
她答應得幹脆，昶無涯的呼吸，卻近乎凝滯。
他必須說點什麽，轉移註意，不由往回想，方才她拿了劍受傷後，卻依然不怕，還要別人擺劍形，這倒是他從未想過的。
他問：“央央很喜歡劍？”
央央：“唔。”她垂眸一笑：“如果我是二元核就好了。”
一剎，昶無涯只覺步伐如有千萬斤，將他狠狠將地面拽。
他穩住步伐，看著在他前面的少女。
央央梳著雙環髻，兩鬢各自斜插金絲龍環步搖，經歷過一場戰鬥，她丟了一只步搖，另一只步搖，也隨著她的步伐，搖搖墜墜。
似乎察覺到了，她擡手，抽下步搖，隨手架在路邊的矮珊瑚樹上。
這步搖也是絕好的防禦法器，她就這麽隨意地放在這裏。
從很早，她就知道，她想要什麽就有什麽。
仙宮也好，無上重宮也罷，對她極盡寵愛，只要她開口，除非危及她生命、不讓她碰的，她都能獲得。
而且是很多。
可是，央央不貪心的，再好吃的糖果，吃一個，最多吃兩個，就足夠了，沒有也沒關系，不用把糖果都堆在她面前。
她不喜歡。
她從有記憶開始，就站在一個只有自己的圈內，隔著霧般，他們百種情緒，千般表態，只怕碰她一下，就把她弄碎。
她也不喜歡。
同輩的二元核，三元核們，即使喜歡的東西被她無意間搶走，他們也會笑說：“央央是一元核，咱們得讓著她。”
央央明白啦，就是因為她只有一個元核。
小女孩問同伴：“元核長什麽樣？”
同伴不清不楚地解釋：“是一種圓圓的東西。”
她看到哥哥繆淩，就經常拿著一個圓圓的東西，叫信鈴，信鈴是圓的，元核也是圓的，它們肯定是同個東西。
於是，她拉著繆淩的手，指著他的信鈴，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我想要這個。”
做二元核，就不再是被特殊對待的人。
她也想和他們禦風嬉戲，想見到他們最真實的情緒。
卻也是那次，她被信鈴意外重傷。
她才知道，她真正想要的，或許永遠也得不到。
圓期來臨，潮水暴退，一些來不及隨海水離開的鮫人，它們擱淺了，啪嗒啪嗒地扇著尾巴。
央央小跑過去，回身叫昶無涯：“阿涯，來幫幫忙！”
昶無涯目光覆雜。
他尚未從她方才那句話中走出來，心頭沈沈，便隨意地利用清氣，浮起鮫人，把它們往海裏放。
魚尾撲騰一下，鮫人立即潛入廣袤無垠的大海，不見蹤影。
央央很開心，可一想到仲孫明陽可能要嘮叨她，放走海珠的重要材料，下意識揉揉耳廓。
昶無涯：“央央。”
央央：“嗯？”
昶無涯唇舌苦澀：“以前，我們一起放風箏時，你為什麽要剪斷風箏線？”
央央仔細回想，那得是好幾年前了。
她笑了下：“天空好大，它老是飛不遠。”
昶無涯沈默。
他那時，以為央央只是貪玩，可是，如今再看央央，寧願負傷也要碰劍，或許，她向往自由。
他竟是這一刻才發現的。
若暴露她帶有清核，便連僅剩的一點自由，也沒有了。
昶無涯想，如果讓央央去魔界，也是給她一個奔赴自由的機會，央央不會怪他的，只是一瞬，這個想法被他否認了。
他就是在給自己找借口。
這些年，產生和央央相守的念想，如易碎的琉璃蝶，在狂風大浪中護不住。
他簡直快被撕扯成兩個人，一個指責自己，一個為自己找借口，可面前的女孩，絲毫沒察覺他的糾結與矛盾。
她兀自觀察鮫人，自言自語：“原來他們是這樣游泳啊……”
天上，昶謹和蘭劍青禦風而來。
他們在十步開外停下，待昶無涯頷首，蘭劍青才上前，聲音低沈：“少主，時機成熟了。”
計劃雖然被俞真弄亂，還好，多地的暴動，讓仙界五大勢力，無暇顧及旁的，所以計劃只是提前。
現在就是做出選擇的時候。
昶無涯身形僵硬，他沒有動。
央央看他們有事務要談，和以往一樣，走遠了，途中，她撩起裙擺，在沙灘上留下一串腳印，時而彎腰撿貝殼，時而追逐海浪。
那麽鮮活，那麽鮮明的女孩。
蘭劍青見昶無涯遲遲不下令，他音色緩緩：“少主對她那麽好，不會真的入戲了吧。”
昶無涯：“……”
戲終有了時。
他閉眼：“實行。”
...
另一邊，央央踮起腳尖，眺望遠處的海平線，嘀咕：“怎麽沒有盡頭呢？”
袖中信鈴，還是沒有回她。
想來行行氣得不輕。
央央打開百聲盒，這是繆淩送給她的禮物，她把玩著它，一寸寸地撫摸著。
她安靜下來，反而是晏一行不習慣了。須臾，還是他先打破這陣寂靜：“舍不得？”
央央：“嗯。”
她聲音有點沈，一時，晏一行又覺好笑，怪她做什麽，她是一元核，生死只在昶無涯一念之間，沒有別的餘地。
況且，就結果而言，他是歡迎的，這說明，他能和這小孩見上了。
終於能親手打這個小孩一頓。
一剎，晏一行的心情好轉。
先見上再說。
為此，他起身離開宮殿，把正在偷偷喝晏一行的上等好茶的穆鳴嚇一大跳，汗流浹背：“主君是有何事？”
晏一行沒有管穆鳴的假公濟私，他甚至帶著點笑意的，說：“出門撿個小東西，這裏你看著。”
穆鳴：“是。”
他禦風出行，指尖一掐，測算信鈴的位置，對著信鈴那一端，還是維持怒意的表象：“等你到魔界，天天被魔物欺負，叫天不靈叫地不應，活該。”
央央：“行行，你是說我在魔界能活下來嗎，你真好。”
晏一行：“……”
她有被晏一行安慰到，終於打開百聲盒，深吸一口氣：“爹爹，娘親，女兒要出一趟遠門。”
她在留下最後的話。
晏一行靜靜聽她說著告別之語，除了繆天珩、刑箬的，還有繆淩、步生雪、步留葉、蘭褚紅、蘭劍青、幽玉……
許許多多。
她活像個要出遠門的大人，不放心他們，反覆叮囑：“不要擔心我，我會好好的。”
他想，昶無涯又不可能把後面的話，傳達給她說的那些人。
臨了，央央打開百聲盒：“下面是給阿涯的。”
晏一行豎起耳朵。
女孩雙眼潤潤，面上格外鄭重：“阿涯，我被你保護過那麽多次，不會因為你不保護我一次，就怪你的。你放心，我接下來會好好保護自己的。我要走了，再見。”
晏一行沒好氣：“再見？那是再也見不到了。”
頓了頓，她問：“再也見不到了，應該說什麽？”
晏一行：“永別。”
於是，央央重新說：“阿涯，永別。”
晏一行還是有點不爽。
突的，察覺到昶無涯氣息靠近，信鈴閃爍，提醒央央。
央央收起百聲盒，也回過頭。
昶無涯走得很慢，因為到她面前，就是最後的離別，只是再慢，也終究會到她面前。
他望著面前的女孩，她雙眸瀲灩，比她身後海波上的碎金光澤，還要明媚溫暖，這可是，他呵護了十年的人啊。
不知不覺間，她不是小孩了，也有煩惱，想要做二元核，想要碰劍……
可是他剛知道，就要親手送走他。
昶無涯低頭，不願讓央央看到自己眼底最後的掙紮，而是上前，用力抱住她。
他氣息顫抖，手在抖，嘴唇在抖：“對不起。”
央央拍拍他肩膀：“沒關系。”
知道央央只是習慣性這麽回，他現在要是說謝謝，她也會說沒關系，可是，昶無涯內心還是一絲絲的痛。
長痛不如短痛。
他忍住喉頭腥氣，直起身，面容僵硬：“前面，我給你開個結界，你通過就是回仙宮。”
央央：“好呀。”
遠處，半空突然裂開一道罅隙，不大，僅僅夠央央穿過，然而這道縫，有著要將所有事物吞噬的吸力。
風被它吸進去，央央捂了下鬢發，她一步步朝結界走去。
昶無涯和昶謹、蘭劍青，就這麽遠遠看著她的背影。
央央朝前走，她沒有回頭，只是突然擡頭，瞥見遠處海面上低低飛翔的鳥兒，她眉頭擡起，忽的彎眸一笑。
就算會摔死，能在這樣的天上，無拘無束地飛一回……
也好好呀。
晏一行已經禁制對應下，信鈴的位置。
央央離裂縫越來越近，她突的小聲問：“行行，你了解魔界嗎？”
晏一行：“一般吧。”也就區區魔界之主罷了。
央央：“聽說魔君很恐怖，夜夜吃一百斤小孩。”
晏一行：“哈？”誰造的謠？他是豬嗎吃那麽多？
央央語氣沈重：“你是小孩，還是不要去了。”
晏一行：“？”
話音剛落，央央松開信鈴，信鈴順著袖子，掉到地上。
若平時，他催動信鈴追上就是，但他不久前，才透支這一縷相對他本體而言，脆弱的意識，去愈合小公主的元核。
所以信鈴現在動不了。
晏一行：“嘖。”
後面，眼看央央直接邁進縫隙中，昶無涯喉結一直在動，他總覺得哪裏不對，可是思緒太亂，還不等他想清楚，下一刻，一股來自魔界之力，猛地沖擊禁制。
禁制在這樣的力量前，猶如面對海嘯的堤壩，竟顯出幾分不堪一擊之勢。
陰圓仙島，仲孫韞和仲孫明陽猛地擡頭。
龍銜雲谷，繆天珩與弗谷主皆一震。
昶無涯皺眉：“這是……”
昶謹：“這力量來自魔界。”
魔界有能耐動禁制的，只有一人。
不難猜到，最開始拒絕他們合作提議的魔君，出手了。
加上昶無涯他們的設計，維持了不計多少年的仙魔兩界禁制，“哢”的一聲，裂了一條大縫。
晏一行就著昶無涯打開的部分，擴大了禁制的裂縫。
...
魔界。
狂風的強烈，絲毫不比魔界穢風之期差，晏一行瞇起眼睛，從他鎖定的位置，憑空出現一只信鈴。
卻也只有信鈴。
它被風吹著，在黑色的土地上打了個滾。
丁零當啷。
信鈴滾到晏一行腳邊，他俯身，撿起信鈴。
它被擦得鋥亮，可見小公主在持有它時，很是珍惜它。
而他今日才知道，不知道什麽時候，她用繩子在鈴上系了個蝴蝶結，歪歪扭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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央央才墜入夢鄉，就被鈴鐺聲吵醒了，她掙紮著撐開黏膩的眼皮，眼前，信鈴貼著她耳邊，一下又一下地跳著。
見央央恢覆意識，晏一行：“你居然睡得著。”
行行真調皮，央央打哈欠，眼尾擠出一點淚珠：“我困了呀。”
晏一行：“……”
他不懂央央為何如此無所謂。
遭遇背叛，有的人會難以置信，有的人會驚惶不安，有的人會憤怒難遏，有的人會杯弓蛇影，有的人會蓄意報覆。
這些滋味，他怎麽會不懂。
央央卻睡著了。
除非……
晏一行似笑非笑：“你對他的感情還挺深？”深到不介懷被算計被背叛，原諒不過是瞬間的事。
央央好一會兒，才聽懂晏一行的意思，她捧著信鈴，能從信鈴上感受他心情不好。
很不好。
以前的行行，都給人一種輕盈的氣息，這一次，卻又沈又深，像是一團化不開的濃稠黑霧。
她聲音輕了幾分：“行行，你別生氣。”
外面，由遠及近，傳來一陣強烈的歡呼聲，狂喜是一種情緒，隔著珠屋，央央都能感覺那種熱浪。
她下床，趿拉著鞋子，推門而出，珠屋的所有仙人也都出來了，有些陰圓仙島仙人，甚至喜極而泣，跪在地上。
央央：“這是？”
不需她問，有人高喊：“圓期歸來！圓期歸來！”
圓期歸來，大量清氣反哺陰圓仙島，尤其持有滿珠的仙島仙人，受圓期加持，就是五元核，也可以和地龍一戰！
先前被三四十頭地龍攪得天翻地覆的陰圓仙島，只在轉瞬間，一頭又一頭地龍，被仙島仙人控制。
央央驚訝：“哇，圓期真的回來了呀，行行你知道這是為什麽嗎？”
晏一行沒吭聲。
他當然知道，只是心情不好，不想開口。
之前，央央沒有將清氣註入到所謂海眼之晷，她與地龍戰鬥後，經由她身體放出的清氣，融入海水，在海水中擴散，直到被海眼之晷吸收，才會拖這麽久。
仲孫氏族無不陷入震驚狂喜。
海域，仲孫明陽殺了三頭地龍，氣喘籲籲，卻看海潮逐漸後退，露出大塊大塊的土地，清氣回流，充盈他的滿珠。
所有疲憊都被滿珠治愈，他覺得自己現在強得可怕，再殺三十頭地龍，綽綽有餘。
只是，到底為何？
仲孫明陽心存疑慮，難道是央央陰差陽錯之下，再度向海眼之晷輸送清氣？
他解決海底殘餘的三頭地龍，殺回岸上，不遠處，繆淩和昶無涯並肩，不再參與戰鬥，收劍而立。
地龍在滿狀態的仲孫氏的反圍剿下，節節敗退，大局已定。
仲孫明陽神清氣爽：“哈哈，真是勞煩太子和昶將軍，接下來交給我們自己！”
繆淩斜睨他一眼，沒回話。
仲孫明陽：“太子不會是在想，要不是我們圓期只能持續一個月，不然這仙界之主的位置，就得拱手讓給我們了吧？”
繆淩：“不要隨便臆想。”
仲孫明陽聳肩。
繆淩不解：“你不是推演出央央和圓期有關嗎？我看央央都回後方了，圓期才啟動的。”
仲孫明陽連忙“噓”地一聲：“這是機密，不要太大聲！”
繆淩：“你現在比我大聲。”
仲孫明陽嘿嘿一笑，他看向昶無涯，道：“我瞧央央被將軍救走，她在哪呢？”
昶無涯沒有給他好臉色：“她在休息，你別打攪她。”
仲孫明陽：“沒受傷吧？”
昶無涯：“沒有。”
仲孫明陽：“那可真是太好了，真怕她受傷，無上重宮遷怒我們，我們也太無辜了，這事第一個怪龍銜雲谷……”
他很興奮，嘴巴停不下來。
圓期的到來，他篤定和央央有關，只差一點驗證，等平息地龍暴動後，他得去好好問問央央。
昶無涯和繆淩，卻懶得聽了，紛紛禦風走人。
繆淩繃著臉，問：“央央呢？”
昶無涯：“在後方。”
這二位常年合作的戰友，感情卻很一般，繆淩只問了一句，便沒再說什麽，回程一半，他碰上代表仙宮來的翟徽。
昶無涯先一步走。
他眉頭微壓。
看來，仲孫明陽他們秘密帶央央來，也是推演懷疑央央身上有清核。
如果被發現央央碰過兵器，她釋放的清氣，是圓期消退的原因，那央央會被重重保護起來，無上重宮也絕無可能把央央送去魔界。
要送，只能現在送。
他步伐突然頓住。
珠屋外，有好幾個仲孫氏小輩，拿自己的滿珠，跟眾人表演凝聚清氣形狀，一會兒是巨象，一會兒是金虎，各式各樣。
“還想要什麽樣式的？”
央央就蹲在觀眾中，她高舉小手：“劍！”
“劍啊，這個不是很簡單嗎？”
一念之間，劍的形態凝成，栩栩如生，央央看得嘴巴張得圓圓的。
瑤池的療師沖出珠屋，怒喊：“你們那些受傷的家夥，給我滾回來！別以為圓期來了，內傷就能自動變好！”
人群轟的一下四散，央央忘記自己的珠屋是哪間，怕被療師抓到，心虛低頭走路，希望療師看不見自己。
突然，她撞上一個胸膛，擡頭，便看昶無涯抻平嘴角。
央央被抓包，一臉真誠：“阿涯，我好了，沒事了。”
昶無涯沒介意她亂跑，他目光閃爍：“央央，海潮已退，要不要去海岸線走走？”
央央：“好呀！”
她答應得幹脆，昶無涯的呼吸，卻近乎凝滯。
他必須說點什麽，轉移註意，不由往回想，方才她拿了劍受傷後，卻依然不怕，還要別人擺劍形，這倒是他從未想過的。
他問：“央央很喜歡劍？”
央央：“唔。”她垂眸一笑：“如果我是二元核就好了。”
一剎，昶無涯只覺步伐如有千萬斤，將他狠狠將地面拽。
他穩住步伐，看著在他前面的少女。
央央梳著雙環髻，兩鬢各自斜插金絲龍環步搖，經歷過一場戰鬥，她丟了一只步搖，另一只步搖，也隨著她的步伐，搖搖墜墜。
似乎察覺到了，她擡手，抽下步搖，隨手架在路邊的矮珊瑚樹上。
這步搖也是絕好的防禦法器，她就這麽隨意地放在這裏。
從很早，她就知道，她想要什麽就有什麽。
仙宮也好，無上重宮也罷，對她極盡寵愛，只要她開口，除非危及她生命、不讓她碰的，她都能獲得。
而且是很多。
可是，央央不貪心的，再好吃的糖果，吃一個，最多吃兩個，就足夠了，沒有也沒關系，不用把糖果都堆在她面前。
她不喜歡。
她從有記憶開始，就站在一個只有自己的圈內，隔著霧般，他們百種情緒，千般表態，只怕碰她一下，就把她弄碎。
她也不喜歡。
同輩的二元核，三元核們，即使喜歡的東西被她無意間搶走，他們也會笑說：“央央是一元核，咱們得讓著她。”
央央明白啦，就是因為她只有一個元核。
小女孩問同伴：“元核長什麽樣？”
同伴不清不楚地解釋：“是一種圓圓的東西。”
她看到哥哥繆淩，就經常拿著一個圓圓的東西，叫信鈴，信鈴是圓的，元核也是圓的，它們肯定是同個東西。
於是，她拉著繆淩的手，指著他的信鈴，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我想要這個。”
做二元核，就不再是被特殊對待的人。
她也想和他們禦風嬉戲，想見到他們最真實的情緒。
卻也是那次，她被信鈴意外重傷。
她才知道，她真正想要的，或許永遠也得不到。
圓期來臨，潮水暴退，一些來不及隨海水離開的鮫人，它們擱淺了，啪嗒啪嗒地扇著尾巴。
央央小跑過去，回身叫昶無涯：“阿涯，來幫幫忙！”
昶無涯目光覆雜。
他尚未從她方才那句話中走出來，心頭沈沈，便隨意地利用清氣，浮起鮫人，把它們往海裏放。
魚尾撲騰一下，鮫人立即潛入廣袤無垠的大海，不見蹤影。
央央很開心，可一想到仲孫明陽可能要嘮叨她，放走海珠的重要材料，下意識揉揉耳廓。
昶無涯：“央央。”
央央：“嗯？”
昶無涯唇舌苦澀：“以前，我們一起放風箏時，你為什麽要剪斷風箏線？”
央央仔細回想，那得是好幾年前了。
她笑了下：“天空好大，它老是飛不遠。”
昶無涯沈默。
他那時，以為央央只是貪玩，可是，如今再看央央，寧願負傷也要碰劍，或許，她向往自由。
他竟是這一刻才發現的。
若暴露她帶有清核，便連僅剩的一點自由，也沒有了。
昶無涯想，如果讓央央去魔界，也是給她一個奔赴自由的機會，央央不會怪他的，只是一瞬，這個想法被他否認了。
他就是在給自己找借口。
這些年，產生和央央相守的念想，如易碎的琉璃蝶，在狂風大浪中護不住。
他簡直快被撕扯成兩個人，一個指責自己，一個為自己找借口，可面前的女孩，絲毫沒察覺他的糾結與矛盾。
她兀自觀察鮫人，自言自語：“原來他們是這樣游泳啊……”
天上，昶謹和蘭劍青禦風而來。
他們在十步開外停下，待昶無涯頷首，蘭劍青才上前，聲音低沈：“少主，時機成熟了。”
計劃雖然被俞真弄亂，還好，多地的暴動，讓仙界五大勢力，無暇顧及旁的，所以計劃只是提前。
現在就是做出選擇的時候。
昶無涯身形僵硬，他沒有動。
央央看他們有事務要談，和以往一樣，走遠了，途中，她撩起裙擺，在沙灘上留下一串腳印，時而彎腰撿貝殼，時而追逐海浪。
那麽鮮活，那麽鮮明的女孩。
蘭劍青見昶無涯遲遲不下令，他音色緩緩：“少主對她那麽好，不會真的入戲了吧。”
昶無涯：“……”
戲終有了時。
他閉眼：“實行。”
...
另一邊，央央踮起腳尖，眺望遠處的海平線，嘀咕：“怎麽沒有盡頭呢？”
袖中信鈴，還是沒有回她。
想來行行氣得不輕。
央央打開百聲盒，這是繆淩送給她的禮物，她把玩著它，一寸寸地撫摸著。
她安靜下來，反而是晏一行不習慣了。須臾，還是他先打破這陣寂靜：“舍不得？”
央央：“嗯。”
她聲音有點沈，一時，晏一行又覺好笑，怪她做什麽，她是一元核，生死只在昶無涯一念之間，沒有別的餘地。
況且，就結果而言，他是歡迎的，這說明，他能和這小孩見上了。
終於能親手打這個小孩一頓。
一剎，晏一行的心情好轉。
先見上再說。
為此，他起身離開宮殿，把正在偷偷喝晏一行的上等好茶的穆鳴嚇一大跳，汗流浹背：“主君是有何事？”
晏一行沒有管穆鳴的假公濟私，他甚至帶著點笑意的，說：“出門撿個小東西，這裏你看著。”
穆鳴：“是。”
他禦風出行，指尖一掐，測算信鈴的位置，對著信鈴那一端，還是維持怒意的表象：“等你到魔界，天天被魔物欺負，叫天不靈叫地不應，活該。”
央央：“行行，你是說我在魔界能活下來嗎，你真好。”
晏一行：“……”
她有被晏一行安慰到，終於打開百聲盒，深吸一口氣：“爹爹，娘親，女兒要出一趟遠門。”
她在留下最後的話。
晏一行靜靜聽她說著告別之語，除了繆天珩、刑箬的，還有繆淩、步生雪、步留葉、蘭褚紅、蘭劍青、幽玉……
許許多多。
她活像個要出遠門的大人，不放心他們，反覆叮囑：“不要擔心我，我會好好的。”
他想，昶無涯又不可能把後面的話，傳達給她說的那些人。
臨了，央央打開百聲盒：“下面是給阿涯的。”
晏一行豎起耳朵。
女孩雙眼潤潤，面上格外鄭重：“阿涯，我被你保護過那麽多次，不會因為你不保護我一次，就怪你的。你放心，我接下來會好好保護自己的。我要走了，再見。”
晏一行沒好氣：“再見？那是再也見不到了。”
頓了頓，她問：“再也見不到了，應該說什麽？”
晏一行：“永別。”
於是，央央重新說：“阿涯，永別。”
晏一行還是有點不爽。
突的，察覺到昶無涯氣息靠近，信鈴閃爍，提醒央央。
央央收起百聲盒，也回過頭。
昶無涯走得很慢，因為到她面前，就是最後的離別，只是再慢，也終究會到她面前。
他望著面前的女孩，她雙眸瀲灩，比她身後海波上的碎金光澤，還要明媚溫暖，這可是，他呵護了十年的人啊。
不知不覺間，她不是小孩了，也有煩惱，想要做二元核，想要碰劍……
可是他剛知道，就要親手送走他。
昶無涯低頭，不願讓央央看到自己眼底最後的掙紮，而是上前，用力抱住她。
他氣息顫抖，手在抖，嘴唇在抖：“對不起。”
央央拍拍他肩膀：“沒關系。”
知道央央只是習慣性這麽回，他現在要是說謝謝，她也會說沒關系，可是，昶無涯內心還是一絲絲的痛。
長痛不如短痛。
他忍住喉頭腥氣，直起身，面容僵硬：“前面，我給你開個結界，你通過就是回仙宮。”
央央：“好呀。”
遠處，半空突然裂開一道罅隙，不大，僅僅夠央央穿過，然而這道縫，有著要將所有事物吞噬的吸力。
風被它吸進去，央央捂了下鬢發，她一步步朝結界走去。
昶無涯和昶謹、蘭劍青，就這麽遠遠看著她的背影。
央央朝前走，她沒有回頭，只是突然擡頭，瞥見遠處海面上低低飛翔的鳥兒，她眉頭擡起，忽的彎眸一笑。
就算會摔死，能在這樣的天上，無拘無束地飛一回……
也好好呀。
晏一行已經禁制對應下，信鈴的位置。
央央離裂縫越來越近，她突的小聲問：“行行，你了解魔界嗎？”
晏一行：“一般吧。”也就區區魔界之主罷了。
央央：“聽說魔君很恐怖，夜夜吃一百斤小孩。”
晏一行：“哈？”誰造的謠？他是豬嗎吃那麽多？
央央語氣沈重：“你是小孩，還是不要去了。”
晏一行：“？”
話音剛落，央央松開信鈴，信鈴順著袖子，掉到地上。
若平時，他催動信鈴追上就是，但他不久前，才透支這一縷相對他本體而言，脆弱的意識，去愈合小公主的元核。
所以信鈴現在動不了。
晏一行：“嘖。”
後面，眼看央央直接邁進縫隙中，昶無涯喉結一直在動，他總覺得哪裏不對，可是思緒太亂，還不等他想清楚，下一刻，一股來自魔界之力，猛地沖擊禁制。
禁制在這樣的力量前，猶如面對海嘯的堤壩，竟顯出幾分不堪一擊之勢。
陰圓仙島，仲孫韞和仲孫明陽猛地擡頭。
龍銜雲谷，繆天珩與弗谷主皆一震。
昶無涯皺眉：“這是……”
昶謹：“這力量來自魔界。”
魔界有能耐動禁制的，只有一人。
不難猜到，最開始拒絕他們合作提議的魔君，出手了。
加上昶無涯他們的設計，維持了不計多少年的仙魔兩界禁制，“哢”的一聲，裂了一條大縫。
晏一行就著昶無涯打開的部分，擴大了禁制的裂縫。
...
魔界。
狂風的強烈，絲毫不比魔界穢風之期差，晏一行瞇起眼睛，從他鎖定的位置，憑空出現一只信鈴。
卻也只有信鈴。
它被風吹著，在黑色的土地上打了個滾。
丁零當啷。
信鈴滾到晏一行腳邊，他俯身，撿起信鈴。
它被擦得鋥亮，可見小公主在持有它時，很是珍惜它。
而他今日才知道，不知道什麽時候，她用繩子在鈴上系了個蝴蝶結，歪歪扭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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