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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當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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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當年

大雨滂沱的街角,少年抱膝蜷縮著垂眼看地。

雨水沁潤衣襟,脊背拔涼;打濕的發絲結成幾綹,啪嗒啪嗒往下滴水。

……三天了。

他已經成為無家可歸的孤兒,三天了。

潮濕地面出現一雙黑色尖頭皮鞋,少年擡眼,茫然鳳眸中映出一張綺麗卻冷漠的少婦面容。

“你叫什麽名字?”

琥珀色眼眸中透著隱秘的探究意味,霍婕雅顯然不確定眼前這個少年,是不是她要找的那個人。

“盛衍。”

少年扯動泛白的雙唇,音色虛軟。

理智告訴他,就這樣對一個陌生女人坦白身份,風險太大。可她撐著一柄黑傘,傘面幾乎與烏雲壓城般的天幕融為一體,不同的是它能替他遮風擋雨。

盛衍不曾想過,這一遮擋便是往後十餘年歲月。

盡管後來他清楚地知道,霍婕雅會收養他不過因為對他盛家的一絲愧疚。他無數次掙紮過想要脫離霍家,卻總是因為一個人而躊躇後退。

單晏清,那個一見到他就插科打諢,想盡辦法折騰他的小姑娘。

“餵,你過來~”

小他幾歲的單晏清總是一副大小姐做派,根本沒把他當成舅舅對待。她掂著手裏幾個銅板遞過來,笑盈盈地說:“我餓了,去給我買魚蛋。”

至少這次她給錢了。

盛衍認命地這樣想,畢竟他寄離人下,一切吃穿用度都遵循霍家分配。哪怕此前的零用錢都被她搶了拿去買這買那,也都是她家裏的錢,本來就是她的。

“咣當~鐺鐺鐺——”

他伸手去接那硬幣,單晏清卻提前松了手。硬幣滑過他指尖掉落在地,發出清脆的聲響。

盛衍沒多猶豫,急忙彎腰去撿。

一枚兩枚打著旋兒,好歹停在腳邊,可還有一枚偏偏滾得老遠,害他一路貓著腰追過去,好不容易才撿回來。

“你怎麽回事~故意不接錢,是不打算要嗎?”

單晏清最擅長惡人先告狀,叉著腰惡狠狠地這樣說。

盛衍直起腰,摩挲著硬幣抹去表面的灰塵,語帶歉意道:“不好意思,可能是我近視度數加深了,沒看清。”

女孩走過去,踮起腳細細端詳那雙好看的鳳眸。

可是鳳眸太過沈靜,看不出一點端倪。她故意假裝關心:“想不想找我媽咪要點錢,去配副眼鏡戴?”

“想。”他毫不猶豫地這樣答。

他當然是真心想要一副眼鏡的,盛家沒出事前他雙眼度數已逼近200。以前配的眼鏡,在他逃離盛宅東躲西藏的時候撞壞了,如今他學習生活都不太方便。

“哈哈哈,盛衍~你真像個臭要飯的。”

單晏清得逞似地笑起來,她想不通,這個少年到底是怎麽修煉出的厚臉皮?吃她家的,住她家的,還好意思伸手要錢??

下一秒,笑容凝固在她臉上。

因為盛衍也笑了,笑得極不在乎的模樣:“不是像,我就是啊~那,先謝謝晏清幫我找大姐要錢了,我先替你去買魚蛋。”

說完,盛衍轉身,步子輕快地消失在單晏清的視線裏。

他怎麽能說得這樣坦然,笑得這樣坦蕩?

好似“臭要飯的”是什麽純粹的褒獎,他不僅不生氣,還樂於接受。這家夥到底是臉皮厚,還是不要臉啊!

難怪能泰然自若地接受一個小他沒幾歲的姑娘喊他“舅舅”,臭不要臉。

單晏清轉頭就去媽咪耳邊說盛衍壞話,卻被霍婕雅一記眼刀嚇得一陣哆嗦。

“晏清,是誰教你不尊長輩的?”

“……切,他算哪門子長輩!”

“再這樣,媽咪就不準你去韓國比賽!”

“媽咪?!”

盛衍回來時,恰瞧見霍婕雅在數落女兒。小姑娘眼睛紅紅的,像是受了多大委屈。

母女倆的混血面容,以那雙琥珀眉眼最為相似。

比起霍婕雅濃重的混血感,單晏清的容貌更添幾分東方神韻,某幾個角度看頗有其父單唯榮的影子。

盛衍恭敬喊了聲:“大姐。”

霍婕雅點點頭:“回來了。”

少年迎上去,一臉認真懂事道:“大姐,我也不是一定要配眼鏡的,您別責怪晏清。”

“眼鏡?”霍婕雅倒沒註意,原來盛衍那雙有神的鳳眸是近視眼。

“是啊~也就兩百多度,還能看清路的。”

盛衍說得輕描淡寫,視線便落到晏清臉上,“別委屈了~噥,你要的魚蛋,趁熱吃。”

單晏清氣鼓鼓地白他一眼,擡手就打翻了盛衍手裏的魚蛋,米白色的丸子和著黃咖喱醬滾落一地,還蹭臟了盛衍今日剛換上的水藍色運動褲。

“單晏清!你做什麽!”

霍婕雅怒喝一聲,嚇得小姑娘眼淚沖出眼眶,卻不敢回頭讓媽咪看到。

“跟舅舅道歉!”

“我不!”

單晏清咬著下唇,瞪向面前的少年。眼淚滑過嘴角的同時,她狠狠推了盛衍一把,害他一屁股坐在咖喱醬上。

“死瞎子,臭不要臉,摔死你算了!”

說完,小姑娘拿手背蹭掉臉上的淚花,一溜煙跑個沒影兒。

“晏清,單晏清!”霍婕雅追出兩步,無奈站定搖頭。

晏清這丫頭到底是被慣壞了。

將她姐弟帶出單家,霍婕雅始終覺得為人父母虧欠子女,許多不涉及原則的問題就由著他們性子來。

久而久之,養得一雙兒女目中無人。

也罷。

哪怕沒有霍家勢力護著,他們那個當爹的家裏也不會不管~至少在港島範圍內,沒人敢動晏清宴澤兩姐弟。

無人窺見摔坐地面的少年,隱在陰影下的一抹訕笑。這樣跋扈的小姑娘,是該受點兒教訓。只不過,他的確不方便出手,還是交給她媽咪吧。

“沒事吧?”

霍婕雅轉身來扶盛衍,有些抱歉道,“晏清是個不懂事的,你也沒必要委屈了自己~拿著。”

原來霍婕雅聽說發到盛衍手裏的現金,被單晏清搶了個七七八八,便立即著人替他辦了張卡,今日這卡片剛好寄到。

望著那張印著紫荊花的萬事達信用卡,盛衍猶豫了。他見過晏清宴澤姐弟倆手中,都有張一模一樣的,是綁定霍婕雅賬戶的副卡,帶有定制印記,額度極高。

“拿著啊~”霍婕雅將卡塞到他手裏,然後招來家中幫傭陪盛衍去換身幹凈衣褲。

“謝謝大姐。”盛衍沒有任何拒絕的立場。

他也沒想明白,為什麽這個與他毫不相幹的女人,會收養他供他恢覆學業,甚至吃穿用度上都與這宅中主人家無異。

霍婕雅拍拍他細弱的肩膀,嘴角仍沒有彎起絲毫弧度,只是語氣溫和道:“你是我帶回來的,不用說謝。”

當天晚上,盛衍就去驗光配鏡。

兩周後,一副嶄新的無框眼鏡出現在他鼻梁上,世界變得無比清晰,包含教室黑板上密密麻麻的知識點。

就連單晏清那囂張跋扈的小臉,如今看來都順眼許多~漂亮,的確是漂亮的,還極有靈氣。

賓利車將二人共同送入私立中學。

後座,單晏清故意挨著盛衍坐,一會兒扯扯他校服,一會兒摸摸他鏡架。下車時,她還極不屑地甩了臉色給他看,丟了句:“什麽審美,真寒磣~在學校別說認識我啊!”

盛衍自然沒有挑一些時下流行的鏡架款式,他只需要一副清晰實用的眼鏡,若能價格實惠當然最好。

每一筆開銷,他都在賬本上記得清清楚楚。這是債,樁樁件件,他往後總是要還的。

可這副眼鏡沒能陪他多少時光。

成績好、長得高、面容俊俏的落魄公子哥,無端成為校園裏備受冷眼和攻擊的對象。盛衍的眼鏡,在某節體育課上被空中飛來的籃球打飛,落地時鏡片碎裂。

“Sorry啊盛公子~”

拋球的男生倚著同伴的肩膀,聲色中毫無歉意,說完轉頭就跟身邊人假意談笑,“哎,你說他現在還有錢配副新的嗎?我要不要賠他點兒錢啊!”

同伴笑嘻嘻地回應他:“不至於吧~盛家誒,瘦死的駱駝比馬大。盛大公子隨隨便便就能盤下銅鑼灣幾條商業街吧!哪還用你賠?”

“是嘛~真不用賠?”這句話,那男生是沖盛衍問的。

盛衍彎腰撿起殘破的眼鏡,攥著鏡架的手緊了又松,終是彎了下嘴角,淡淡道:“沒關系,不用。”

話音剛落,另一道嗓音來勢洶洶:“當然要賠!誰弄壞的,給本小姐站出來!”

只見單晏清拍著那只籃球走過來,“啪啪啪”震得場地上的學生都投來好奇目光。捉弄人的男生更是立刻站直了身子,抿了唇假裝沒事人一樣沖她笑笑。

“誰弄壞的!”

單晏清忽然拔高音量,將手中籃球大力拍向地面。

眨眼間,籃球猛地從地上彈起,直直砸向那男生面孔。事情發生得太快,男生壓根沒來得及閃躲,就被籃球砸出兩道鼻血。

“單晏清,你幹什麽!”

“我幹了什麽你還不清楚嗎?”

少女小小的身板大大的氣勢,仰著頭指著周遭高她不少的少年們,言辭犀利地警告道:“家道中落怎麽了?你們一個個還不是沒有盛衍成績好,長得帥!今天本小姐就把話撂這兒了,盛衍是我舅舅,誰敢弄他你們試試!小心我弄死你們!”

這還是單晏清第一次承認盛衍是她舅舅。

看著眼前的小姑娘,面對一群比她高兩級的男生,依舊耀武揚威生怕不給家裏惹點事的模樣,盛衍發自內心地笑了一下。

原來,有人撐腰是這種感覺啊。

好像,還挺不錯的。

“走吧,大外甥女~”

盛衍將人拖出籃球場,“陪舅舅再配副眼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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