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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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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5 章

施曉茗反應最快, 對許炎皓說:“你先帶小鄭同學去體檢吧,我帶少宇跟他舅老板打個招呼。”

許炎皓點點頭,給裴少宇遞了個“自求多福”的眼神, 然後推著鄭守常的輪椅火速離開現場。

感覺自己大概闖禍了的司機安靜地走到一旁, 企圖當個透明人。

施曉茗做了個深呼吸, 往裴雲生和裴爺爺的方向走去。

他們之間還有一段距離,裴雲生沒聽到施曉茗跟許炎皓說了什麽, 只是奇怪許炎皓這小子平時在他面前一口一個“裴叔叔”, 今天居然連招呼都沒打就帶著那位坐輪椅的少年離開了。

裴少宇的視線追隨著許炎皓他們兩人,確認鄭守常看不到這邊了,才跟著施曉茗的腳步,走到他爸面前,乖巧喊人。

“太爺爺。爸。”

裴爺爺穿著柔軟舒適的駝色毛衣, 看起來十分瘦削, 窩在黑色輪椅之中, 臉上布滿歲月的痕跡, 那雙黑色的眼眸與裴雲生如出一轍,沈靜又銳利, 像是盤臥在財寶上的巨龍,一旦跨進他的領地,便落入他的掌控之中。

施曉茗原以為裴雲生的眼睛和他媽媽酈敏很像,現在見了裴爺爺,才發現他們像的是氣質。

裴爺爺似乎並不喜歡裴少宇, 剛才和裴雲生說話的時候還是和顏悅色的,一見到裴少宇就冷了臉, 嘴角向下撇,身體後仰, 靠著椅背。

“你這穿的什麽?袖子長不長,短不短,不倫不類的。這頭發也是,長得都要遮住眼睛了,能看得見路?”裴爺爺的語氣不善,指責起裴少宇的穿著,看他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總之哪哪都不順眼。

裴少宇攥了攥拳頭,只是緊抿著唇角,沒說話。

施曉茗見氣氛凝滯,便在裴爺爺的輪椅前蹲下,微仰著頭和裴爺爺說話:“裴爺爺您好,我是清家的……小女兒。”

裴爺爺的兩條眉毛淡淡的,向上揚了揚,臉上的皺紋也跟著起伏,面部表情和緩了許多,“你啊……你可算回家了。你爺爺走之前,還很不放心你。我跟博文說,有什麽好不放心的?把你交到雲生手裏,他一定會好好守著你,保護你,不會再讓你過苦日子。辣辣,你放心,有裴爺爺在一天,誰也不敢欺負你!”

施曉茗整個人僵硬在原地,懷疑自己的耳朵出了什麽問題,忍不住問:“爺爺,您剛才叫我什麽?”

裴爺爺說:“辣辣。這是你的小名啊。當年你還在你媽媽肚子裏的時候,我和博文找大師算過,你一定得叫那個名字,才能活下來。但是名字太長了,也不好叫,所以給你改了個小名,叫辣辣。”

什麽神棍大師?它是不是姓“穿”啊?穿書系統的穿。

施曉茗聽到身後傳來忍笑的聲音,轉頭看去,裴少宇哪裏還有剛才被裴爺爺訓斥而生氣難過的樣子?他捂著下半張臉,視線偏了過去。

站在裴爺爺身後的裴雲生咳嗽了一聲,裴少宇立刻收斂了笑意,一副嚴肅的樣子。

裴爺爺冷哼一聲,對著裴雲生說:“突然累了,讓小劉推我回去吧。這次見面太倉促,下次雲生你再帶辣辣來。我給孫媳婦封個大紅包。”

小劉是療養院的護工,跟著他們出來的還有兩個黑衣保鏢,都是保護裴爺爺的人。

裴雲生讓開了位置,小劉上前把裴爺爺推回住院部。

等人都差不多走完了,這邊就只剩下他們三人,以及一個自覺走遠到聽不見他們說話的司機。

“說吧,有什麽要和我交代的。”裴雲生也不是眼瞎,他雖然算不上了解施曉茗,卻很了解自己的兒子,從剛剛開始,裴少宇就緊繃著身體,看起來很緊張。

裴少宇下意識看了一眼施曉茗,即便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在這個時候看她。

或許在潛意識裏,他覺得施曉茗有辦法解決這個場面。

施曉茗接收到裴少宇的眼神,張了張唇,正要開口說話,裴雲生就豎起食指,制止了她。

“讓他說。”裴雲生皺著眉頭,察覺到事情沒有他想的那麽簡單。

施曉茗看見裴雲生冷峻的臉孔,漆黑的眼眸暗藏著不可知的危險,和剛才訓斥裴少宇的裴爺爺一樣氣場強大,下意識吞咽口水,轉頭看向裴少宇,聳了聳肩,表示自己愛莫能助。

裴少宇從來沒有在父親面前撒過謊,而且面對冷臉的裴雲生,他也有些犯怵,只能把事情全盤托出。

裴雲生聽到裴少宇說他送了朋友金元寶,又騙對方說那是鐵塊,最後他爸發現是真金子於是怒起揍人,眉頭緊鎖。

“裴少宇,你……”裴雲生的語氣聽起來像是在克制著什麽,他剛擡起手,施曉茗就像是觸發了什麽機關,腦子還沒反應過來,身體就下意識往後縮了一下,像是在躲什麽。

裴雲生和裴少宇都楞住了,同時看向她。

施曉茗回過神,曾經會落到她身上的巴掌並沒有落下,她睜開眼睛,對上他們父子倆看過來的眼神。

“你……你不用害怕,我爸從不打人。”裴少宇的目光帶著同情,小聲和她說。

他想起施曉茗之前在裴家老宅和他說過,她以前經常挨罵,看這個反應,應該也沒少挨打。

裴雲生凝視著她,心跳變得緩慢而沈重,原先朝著裴少宇的鞋尖轉向施曉茗。

他將擡起的手放回口袋,拿出手機,放輕了語氣,“我想問他知不知道那位同學家長的聯系方式,家長去解釋比他去更有說服力。”

施曉茗攥緊的掌心又松開,一臉剛才什麽也沒發生的樣子,嘴角扯開一抹笑容:“原來是這樣,嚇我一跳。哈哈哈。”

裴雲生見過她真正開心的笑容,便也知道這個笑並非出自她真心。

他伸手揉了揉施曉茗的腦袋,像是把她當成了和裴少宇一樣的小孩,說:“你也是他的家長,等會兒跟我一起去給人解釋。”

裴雲生的動作很輕,也很溫柔,像是春風拂柳,撥亂了施曉茗的長發。

施曉茗本來很討厭別人碰她的頭發,可是換成裴雲生,好像也並沒有那麽討厭。

“經過這件事,你那位同學應該也能猜個七七八八。”裴雲生對裴少宇道。

施曉茗小聲嘀咕:“不會吧……”

她還以為她的謊言挺高明的,只要裴少宇不說,一般人哪裏會往真相上靠啊,頂多就是覺得她這人特別虛榮,說這麽大一家私人醫院是她開的罷了。

裴雲生的視線落在施曉茗的身上,低聲說:“還有你。他胡鬧,你也跟著他胡鬧。”

施曉茗反手指向自己,眼神疑惑,她也有錯?她只不過是替裴少宇圓謊而已。

裴雲生面向裴少宇,說:“我的建議是,對他坦誠。”

裴少宇低著頭,別過臉,似乎很抗拒父親給出的建議。

“你如果想交朋友,就該對他坦誠以待。自顧自地預設一個他知道你們家境不同後,就和你不再來往的情境,卻沒有問過對方的想法,這難道不是一種傲慢嗎?”裴雲生的語氣嚴肅,聽起來冷冰冰的,但是施曉茗卻能感受到冰川之下暗藏的溫柔。

裴少宇眼眶微紅,松開了攥緊的拳頭,將手插進口袋裏,沒說話,但是看起來應該是聽進去了,輕輕地點了點頭。

施曉茗看著他們父子倆冷靜的溝通,想起自己以前犯錯時所受到的“家庭教育”,心情覆雜。

像是有人用打火石擦出了火星子,四處亂濺的火花掉落在她的心臟上,灼熱而疼痛。

她垂下眼眸,不再去看他們。

裴少宇和司機留在這邊照顧他的同學,也能給他們這些高中生留下私人空間,讓他們自己去解決他們自己的事情。

至於施曉茗和裴雲生兩位家長,則去找對方的家長進行溝通。

裴少宇不知道鄭守常家長的聯系方式和住址,也不好在這個時候往人家傷口上撒鹽,還在他面前提起他爸。

好在施曉茗有辦法。

“我加入了家長群。”施曉茗對著裴雲生晃了晃手機,從手機裏找到了備註為“鄭守常媽媽”的人,添加對方為好友,低頭用手機跟對方聯系。

裴雲生走在施曉茗的身側,和她一起往停車場的方向走去。

施曉茗專心回覆鄭守常媽媽的消息,沒註意到前面有階梯,正要一腳踩下去,就被人握住了手臂,一把拉了回來。

單薄的襯衫布料之下,裴雲生的掌心溫度極高,與他這張平日裏不茍言笑,顯得十分冷漠的冰塊臉完全不同。

“看路。”裴雲生的語氣平靜,只是順手撈她一把而已。

施曉茗盯著裴雲生,他的表情毫無變化,甚至都不會像對待裴少宇那樣,黑著臉,皺著眉頭教育她,好像她之於他,與路邊任何一個陌生人沒什麽兩樣。

裴雲生撈完她回來,提醒她註意階梯,就繼續往前走。

畢竟他已經習慣了走在路上被人行註目禮,換成她也沒什麽不……

一個輕微的力度扯住了他的後衣擺,裴雲生轉頭看去。

施曉茗用左手揪住了他的衣服,似乎把他當作帶路的工具,右手則專註拿著手機打字。

她的手很小,他單手就能完全包裹住她的拳頭,手指纖細修長,指甲是淡淡的櫻粉色,力氣不大不小,卻將他的外套拽得起了褶皺。

像是故意的。

裴雲生的每一件衣服都有阿姨熨燙過,精心護理過,再懸掛進他的衣櫃,稍微有一點褶皺,或者是被實習生蹭上了一點咖啡漬,他都會覺得渾身不適。

裴雲生眉頭緊鎖,正要將衣服從她的手裏抽出來。

臨近中午的燦爛陽光照在施曉茗的手上,她戴在左手無名指上的婚戒格外閃耀,周邊散發著一圈彩色的光暈。

裴雲生閉了閉眼睛,算了。

施曉茗還在敲字跟對方說明這件事情,並且詢問住址,他們好去拜訪人家,或者請對方吃頓飯什麽的。

這種成年人的體面功夫,她還是懂的。

她的左手突然被男人的滾燙掌心包裹,原先是扯住裴雲生的衣擺,現在卻被他從他的衣擺處拿了起來,大掌將她蜷縮起來的左手完全包裹住。

像是小時候玩石頭剪子布,“布”包裹住了“石頭”。

不是牽手,也不是十指相扣。沒有教訓她弄皺他的衣服,也沒有抽出衣服不給她再接近他。就只是單純地,“拿住”了她的拳頭。

施曉茗的表情一下子變得無語,漂亮的桃花眼都失去了高光。

“怎麽?”裴雲生見她拉著一張臉,似乎不太高興的樣子,難不成是察覺到自己有點嫌棄她弄皺他衣服了?

施曉茗撇了撇嘴。

他真的是個笨蛋啊。

“沒什麽,只是覺得有的人活該單身一輩子。”

臨近中午飯點,在登門拜訪之前,裴雲生讓司機先去商場一趟,買點水果或者給孩子的牛奶,總不能兩手空空就去人家家裏,畢竟伸手不打笑臉人,禮數周全,別人也挑不出什麽錯處。

裴雲生推著購物車,施曉茗跟在他身後,目光在琳瑯滿目的商品架上流連。

“小鄭同學的爸爸是個家暴男,你還買這麽多東西上門,就不怕他把你買的東西都扔出去?”施曉茗見他往購物車裏放了一箱牛奶和精品水果套裝,又放了一盒巧克力,曲奇餅幹之類的零食,沒吃午飯的她都有點饞了。

裴雲生指著購物車裏的牛奶和水果,“這些給他們的,是禮數。禮數周到了,就能開口溝通。如果溝通不了,就再找別的辦法。

“這個世界上,惡人雖然不少,卻也沒那麽多,大部分都是普通的正常人。他對他兒子如何教育,是他們的家事。我們只管我們的家事,不必將他們的事情和我們的事情混為一談。”

施曉茗低下頭,沒說什麽。

裴雲生又拿出購物車裏的巧克力,放在她的掌心裏,“你的。”

剛才見她站在商品架前盯著看了許久,他路過的時候便順手放進了購物車裏,只不過不確定她看的是巧克力還是曲奇餅幹,就都放進來了。

施曉茗看著手裏這盒巧克力,停留在原地。

這種巧克力很貴,只有在過年的時候,家裏才會買這種巧克力,只是家裏人多,她最多只能分到一兩顆,不過她媽媽會一邊罵罵咧咧的,一邊偷偷給她塞上兩顆,讓她自己留著吃,別給哥哥們搶去了。

但,有時候她明明什麽也沒有做錯,卻被混合雙打,什麽難聽的話都能罵得出口,打完罵完之後,耐心給她上藥,冷著臉給她塞錢的,也是她的父母。

裴雲生推著購物車往前走,沒聽到身後的腳步聲,便又回過頭,卻見她一個人孤零零地站在原地。

平時她在他面前,就是個沒心沒肺的小作精,古靈精怪的,非要惹他生氣她才會高興。現在的她卻像是變了一個人,站在五顏六色的商品架之間,她卻失去了她的顏色,整個人暗淡無光,好像與這個世界格格不入。

“只是一盒巧克力而已。”裴雲生的聲音從她的頭頂傳來。

施曉茗擡起頭,他握住了她的手腕,拉著她往前走。

她的腳步不受控制,跟隨著他,不再停留原地。

裴雲生將她手裏的巧克力放回購物車,低頭見她眼巴巴地看著自己。

他皺著眉頭,伸出自己的手掌,遮住她看過來的視線。

“不必這樣感動地看著我。”裴雲生頓了頓,“買它只是讓你墊墊肚子,畢竟你為了少宇的事情,還沒吃午飯。”

施曉茗的視線被他的大掌完全遮擋,她雙手抓住他的手,移開他的掌心,便見裴雲生用他那張完美的側臉對著她,說話也不看她,但耳朵尖卻有一抹可疑的紅色,也不知道是室內空調太足,凍到他了還是什麽其他的原因。

“我沒有感動。”施曉茗反駁。

裴雲生輕哼,她剛才一副快哭的表情,還說沒有感動?

“你比少宇對別人還沒有防心。只是一盒巧克力,就感動成這樣,要是以後……”裴雲生還要說什麽,施曉茗丟下他的手,轉身回到剛才的商品架上,把一整個架子上的同款巧克力都掃了下來,放進購物車裏。

裴雲生看著購物車裏滿滿當當的巧克力,又轉頭看向施曉茗。

施曉茗拍了拍自己背的單肩包,驕傲地揚起下巴,朗聲道:“刷我的卡,老娘有的是錢!”

旁邊正在挑選商品的顧客被她的聲音吸引,往他們這邊看去,小聲細碎地討論起來。

“那對情侶怎麽回事?”

“該不會是年輕富婆包養的情人吧?”

“長得還挺英俊的,沒想到是個吃軟飯的。”

“哎,世風日下。”

裴雲生:“……”

這麽明顯的婚戒他們看不到嗎?

施曉茗笑得眼睛都彎成了小月牙。

裴雲生瞥了她一眼。

算了,她高興就好。

*

鄭守常他家住在老舊的小區樓裏。

鄭媽媽回覆施曉茗信息總是隔著一段時間才回覆一條,看起來可能在忙別的事情。

兩個保鏢拎著帶上門的禮品,跟在施曉茗和裴雲生的後頭。

才走到二樓的樓梯口,就聽到樓上傳來哭鬧的聲音。

“每次都這樣!你什麽都不問清楚就打兒子!人家同學的家長都說了,那是送給兒子的生日禮物!”女人的聲音尖利,幾乎能穿透墻板傳來。

另外一個沈悶的聲音聽不清楚,畢竟還隔了一層樓。

女人的聲音又提高了一個度,“打吧!你打死他,你去坐牢,我陪著兒子一起死!等你出來你再找下一個女人給你當牛做馬!”

裴雲生似乎並不適應這個場面,下意識垂下眼簾。

施曉茗卻做了個深呼吸,張開雙臂,語調甚至帶了幾分懷念,“啊,這熟悉的陰陽怪氣。”

這才是真正的,畸形又扭曲的感情。

先前看見裴家父子倆能夠如此冷靜地溝通,裴雲生還願意給孩子親自登門解釋,收拾對方的爛攤子,施曉茗都懷疑自己是不是這個世界上唯一一個在畸形親情中成長起來的孩子了。

他們走到三樓,離樓道最近的那家就是鄭守常的家,此時門口半開,隱隱約約能夠窺見裏面的陳設。

裴雲生上前,在墻上尋找門鈴。

施曉茗卻看都沒看,直接擡起手,敲了敲門。

裴雲生沒在墻上找到能按的門鈴,疑惑她怎麽像是早有所料的樣子,眼神帶著幾分探詢。

裏面的人聽到了敲門聲,趿拉著鞋走到門口,拉開大門。

來人是一個燙著小卷頭的中年婦女,紋著一雙細眉,上下打量著門口的兩人,見他們衣著打扮不像普通人,身後還跟著倆穿制服的保鏢,高高上挑的眉頭落了下來,氣勢好像也隨之弱了許多。

裴雲生說:“我們是裴少宇的家長。抱歉,在這個時間來拜訪。”

施曉茗讓開了身後的兩位保鏢,正要提過他們手裏的東西,裴雲生先她一步接過水果和牛奶。

鄭媽媽從身子半藏在大門後面,到徹底走了出來,微微遮掩身後的門,將手在腰間的圍裙上擦了擦,有些拘謹,身體往看起來更好說話的施曉茗方向偏了偏。

施曉茗和裴雲生交換了一個眼神,裴雲生雙手垂下,在為施曉茗提著東西。

施曉茗福至心靈,擡眸對著鄭媽媽笑了笑,語氣真摯:“我是剛才在微信上加您的小清。是這樣的,我們家少宇和小鄭同學的關系很好。聽他說,他送給小鄭同學的生日禮物讓家裏人誤會了……”

鄭媽媽身後的門又被拉開,從裏面走出一個瘦弱的中年男人,他身高大約一米七五,還有點駝背,視線觸及到身材高大的裴雲生,他直接走了出來,伸手把鄭媽媽攔向身後,擺出一家之主的作態。

“你們就是裴少宇的家長?他送的禮物太貴重,你們作為家長的,也不過問,就讓小孩拿著金子到處跑?要是有人認出這東西的價值,打劫他怎麽辦?”鄭爸爸的語氣硬邦邦的,像一塊刀槍不入的石頭。

鄭媽媽扯了扯丈夫的衣角,小聲說:“你說這些幹什麽?人家好聲好氣地過來道歉,還提著東西呢。給我客氣點!”

鄭爸爸繃著一張臉,企圖挺直腰桿,仰頭瞪著裴雲生。

施曉茗挽著裴雲生的手臂,垂下手指勾了勾他提著的袋子,笑瞇瞇地說:“這些是賠禮。是我們想得不夠周全了,非常抱歉。雲生,把東西放下吧。”

裴雲生垂眸看了一眼自己的妻子,施曉茗仰頭和他對視,用力地眨了一下眼睛,示意他放下。

提著東西他不嫌累,施曉茗都嫌累。

裴雲生聽她的話,在門口把東西給放下了。

“不……”鄭爸爸剛想讓他們把東西都拿回去,鄭媽媽在他後背狠狠拍了他一下,力氣之大,施曉茗和裴雲生都聽見了一記悶響。

鄭媽媽這會兒換上了一張笑臉,說:“哎呀,來就來嘛,還帶什麽禮物。家裏太亂,沒怎麽收拾,也不好請兩位進去坐一會兒。”

“關於那個金元寶……”

“嗐,他們小孩子都很單純,沒想太多,我們這些大人可不像小孩那樣不懂事。現在知道那是真的金子,我就先幫他保管起來了。”鄭媽媽沒提把金元寶還回去的事情,雖然裴家也不需要。

鄭爸爸本來想說什麽,但是低頭看見人家提到家裏的東西,最終也沒開那個口,臉色也比剛才緩和了許多。

他們也不是不會分辨是非的人,要說誰對誰錯,再錯也錯不到人家身上,人家還給他們送東西了咧!

但是讓他們自己反思……人總是會下意識回避自己的錯誤。

施曉茗的目光在他們的臉上停留了一會兒,突然沒頭沒尾地說:“我爸還活著的時候,脾氣特別暴躁,一有不順心的,就對我哥棍棒伺候。有一次,打得狠了,我哥在逃跑的時候從樓上摔了下去,只是二樓的高度,跌了個終身癱瘓。我爸不想照顧我哥,就打算獨自離開這座城市。”

鄭爸爸似乎想起了什麽,臉色青青白白,眼神閃爍,攥緊了拳頭。

“我媽知道之後,毒死了我爸。一家四口只剩下我和終身癱瘓的哥哥。後來我遇到了我先生,他不僅幫我給哥哥請了護工,還待我極好。”說著說著,施曉茗往裴雲生的身上靠去,給他們兩人展示自己的鉆戒。

裴雲生一聽就知道她又開始演了,只是沈默著,在她的手搭在自己臂膀的時候,配合地拍了拍她的手背,像是在安慰她。

“我也知道這個世界上沒有那麽多幸運的人。所以看到小鄭同學的時候,就忍不住回想起自己的家庭。鄭先生,我知道您是為了孩子好,但有時候,為他好有很多種方式,這一種是最危險的方式。您覺得呢?”

施曉茗雖然最後是個問句,卻也沒有強行要求一個答案,說完之後,就和他們點了點頭,“我們不打擾了。”

然後就挽著裴雲生的手臂,和他一起走下樓梯。

從他們身後傳來那對夫婦的討論聲。

“上回守常從樓梯摔下去,也不知道有沒有摔出個好歹。”

“等他回來和他好好說話。你們父子倆也真是的。”

“哎,我知道了。這孩子還沒吃飯,不知道跑哪裏去了。”

“放心吧,我鍋裏還給他熱著飯菜呢。”

……

從鄭家出來之後,施曉茗的心情郁郁的,擡頭看見前面有個小公園,便對裴雲生說:“你先去吃飯吧,我一會兒自己打車回去。”

裴雲生還沒說什麽,施曉茗就擡步往小公園走去。

還未入夏,明明是正午,太陽卻被厚重雲層擋住,透不出一點陽光,吹過來的風還帶著些許涼意。

施曉茗在小公園的長椅坐下,腦袋靠在椅背上,仰頭看著天空。

過了一會兒,左手邊傳來腳步聲,長椅的另外一邊坐了人。

施曉茗側頭看向空空如也的右手邊,明明那邊也有一張空置的長椅,非要坐她這邊,不會是有人來搭訕吧?她現在可沒有心情應付別人。

泡面的香氣竄進鼻子裏。

施曉茗轉頭看去。

裴雲生坐在她的身旁,手裏捧著一盒叉子插在泡面蓋上,還沒泡好的泡面。

施曉茗的腦海裏閃過無數念頭,心臟怦怦直跳。

他是不是看出她心情不好,所以來陪她?

以他這樣身份的有錢人,應該去吃米其林的高級料理。難道這泡面是給她泡的?

裴雲生捧著泡面,等待它泡好,目光落在遠處從便利店裏出來,同樣在吃泡面的兩位保鏢。

他可以不吃,但跟著他的員工不能不吃。

來都來了,幹脆自己也泡了杯泡面,順便過來提醒她如果餓了可以自己去便利店買泡面。

察覺到身旁的灼熱視線,裴雲生轉過頭,對上施曉茗那雙微紅的眼眶。

裴雲生警惕地捏住了泡面底部和泡面蓋子。

反應過來自己被她逐漸精湛的演技逼成什麽樣子後,裴雲生又放松下來,咳嗽了一聲,玩笑般道:“要是讓清思遠知道你剛才咒他,他估計會生氣吧。”

施曉茗:“我拉黑他了。而且剛才說的那些不是咒他,我……有一個朋友。”

裴雲生身體坐直,垂下眼眸,餘光看見她的鞋尖一直對著他的方向,說明她現在的坐姿是側向他的。

一般只有在信任對方,想要向對方傾訴些什麽,才會有這樣的身體語言。

“是你上次提到的那個朋友嗎?”裴雲生輕聲問。

施曉茗搖了搖頭,“是夢裏的朋友。”

小說裏鄭守常的結局就是這樣的。人性很覆雜,親情很覆雜,施曉茗到現在也弄不懂,她的父母對她的愛,到底算什麽。

裴雲生放在泡面蓋上的拇指無意識地摩挲著泡面的邊緣,在思考著什麽。

她以前的日子,到底是怎麽過的?都開始臆想出一個夢裏的朋友了……

“我沒見過健康的家庭是什麽樣的,倒是見過很多像鄭同學他爸媽那樣的,有點市儈,也有基本的道德觀,是非觀。說愛孩子,卻又會打孩子,打完又當沒事發生一樣,會比前一天表現得更加愛他。

“他們會在孩子上大學生病的時候,不遠萬裏地坐十幾個小時的火車,趕到一個陌生城市,照顧她,守著她,直到她病好起來。

“又會在孩子自尊心最強的年紀,在人來人往的學校裏,無緣無故地罵她。”

裴雲生聽著她用最平靜的語氣,揭開血淋淋的傷口,抿了抿唇,心頭像是壓了一塊沈重的石頭。

她說的,是孤兒院的工作人員嗎?

“所以我原來一直以為,父母的愛就是這樣,矛盾又扭曲,虛偽又真實,冰冷又溫暖。”她說。

裴雲生眼睫輕顫,擡眸。

“現在呢?”他問。

施曉茗望著他那雙深邃如大海的眼眸,仿佛能夠望進海底,窺見那個寂靜又絢爛的世界一角。

“現在,應該是像你這樣,情緒穩定,有話能好好說。會幫助裴少宇處理他不擅長的問題。也會在看到我低落的時候,給我泡泡面,陪著我坐在這裏聊這些無聊又沈重的話題。”施曉茗笑了起來。

裴雲生盯著她的笑容,正想要擡起手,又想到了什麽,手指蜷縮,不自然地咳嗽一聲,說:“它並不無聊。至少能讓我了解你是怎麽想的。”

施曉茗收斂了她的假笑,看向裴雲生的眼神帶了幾分意外。

她撐著身下的長椅,朝著裴雲生的方向挪動了一步,雙手撐在她和裴雲生中間,傾身靠近。

兩人的距離近得只有一個拳頭。

裴雲生察覺到她靠近的氣息,餘光瞥見她的膝蓋完全側了過來,幾乎就要碰到他的膝蓋。

長椅下,西裝褲褲腿和長裙裙擺時不時相互觸碰,又被風吹著撩開。

裴雲生不習慣別人靠得太近,正想要往身側的位置移動。

“裴先生。”施曉茗的語氣突然變得鄭重其事。

裴雲生察覺到她稱呼的改變,偏過頭,撞進她那雙忽閃忽閃的大眼睛,裏面綴滿了細碎的星鉆,閃耀的時候,他的心臟似乎也跟著漏了一拍。

遮蔽陽光的厚重雲層被風吹開,多雲轉晴。

金燦燦的陽光照射下來,落在施曉茗的身上,掠過她卷翹的眼睫,掃過她小巧精致的鼻頭,停留在她桃色的唇瓣上。

裴雲生緊抿著唇角,就連呼吸也變得緩慢,像是提心吊膽般,心臟有股陌生的悸動,安靜等待著她的下文。

“這泡面要是再不吃,就不好吃了。”她說。

涼風從他們之間吹過,剛剛吹散的雲又有聚攏的架勢。

裴雲生默默轉過身,打開泡面蓋子,那股食物的熱騰騰香氣撲面而來。

“多謝提醒。”說罷,他便在施曉茗的視線裏,優雅地吃起泡面。

施曉茗從高興到震驚,再到惱羞成怒,氣得捶他手臂,還被他的肌肉震得手疼。

“裴、雲、生!”你這個笨蛋!不解風情的機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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