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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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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9 章

安靜。

沈默。

隨機的意思就是, 誰都不知道會冒出來什麽人。

來人穿著一身深黑衣服,身量高大,眉宇自帶一股威儀。別的不說,光看他那身價值不菲的衣裳就知道此人身份不一般。

這氣勢, 這打扮, 給李時珍幾人一種挺不好的預感。

眾所周知,世上有一個王朝是尚黑的:秦朝。

作為一個標準的封建迷信愛好者, 秦始皇稱“皇帝”後就把大秦的禮服、旗幟、符節統統改成黑色。

這是因為按照五行之說, 周王朝是火, 而水能克火。

有好事者(司馬遷)表示,秦始皇的想法應該是這樣的:秦代周建立大一統王朝, 大秦可不就該尚水德嗎?再按照五行數理之說, “天一生水, 地六成之”, 意味著大秦的幸運數字為六,所以秦始皇規定大秦應該以六尺為一步, 出門要用六匹馬拉車,連大夥頭上戴的發冠都要做成六寸的。

劉徹在這件事上和秦始皇很有共同話題, 他一直看自家主黑紅二色的祭服不太順眼, 時不時就想穿身黃衣服出去晃蕩。

每次到了換季的時候,劉徹就頗為高興,因為換季那十幾天在五行之中屬於“季夏”(又或者“長夏”),長夏屬土, 他可以穿黃色朝服上朝。

黃, 五行也屬土, 土能克水!

沒錯,克的就是你, 秦始皇。

劉徹還琢磨著把禁中(他自己住的地方)那幾扇門刷成黃的,黃色可是他們大漢的幸運色,這樣進出禁省多有安全感對不?出入平安啊!

劉徹後來還真把這個想法付諸實踐了,漢武一朝後有不少官職帶“黃門”二字,講的就是劉徹讓人刷黃的那幾扇禁省宮門。

後來因為禁中大多都是宦官在伺候,又有人用小黃門之類的稱呼代指太監。

誰能想到,黃門真就是黃色的門呢!

如果劉徹認為咱大漢的幸運色是紅色,後世宦官就該叫小紅門了!

反正這秦皇漢武湊在一起,當真是一個賽一個迷信,一個賽一個有行動力。

不過理論上來說,這兩個人是湊不到一塊的。

可此時此刻,張仲景幾人心裏都冒出個猜測來。

一時竟沒有人回應對方的話。

霍善倒是很樂意給人解決疑惑:“這裏是醫館!給人治病的!”

他還捧著手裏出現的“病號服”圖紙,詢問對方想穿什麽樣式的衣裳。

像來人身上那一看就貴得很的衣服肯定是不能穿出去的,因為大漢不許尋常百姓穿華貴多彩的衣服,主打一個純天然無染色,讓人一看就知道你沒有穿得起綾羅綢緞的好出身。

“朕好得很,不需要治病。”

來人看都沒看霍善手裏的圖紙一眼,說出口的話帶著幾分淩厲。他是最不喜歡別人在自己面前言及生死的,連治病這種事他也不喜歡聽,除了長生藥,別的藥他都不想吃!

一聽對方這“朕”字出了口,李時珍他們就知道自己猜對了。

這人不是旁人,正是傳說中的秦始皇!

雖然肯定不是這個世界的秦始皇,因為已經發生的事是無法改變的,能改變的只有還沒發生的一切。

就像他們要是晚幾年過來,霍去病肯定已經不在了,他們醫術再高也無力回天。

萬千世界可能正同步或不同步地發生著相似的事情,如果沒有變數發生,一切影響會照著原有的軌跡走下去。

可一旦出現了“變數”,所有事可能會往難以預料的方向發展……

這麽一琢磨,李時珍幾人心中又安定下來。

他們在自己那個世界的一切都已經塵埃落定,再也不會有任何改變。

而這個秦始皇治完病後也會回歸他自己的世界,頂多只是偶爾過來覆診而已,他回去後不管做些什麽都不會影響霍善所生活的這個時代。

能改變自己所在時代的,只有他們自己這一代人。

哪怕他們這些來自其他時空的來客對這個大漢造成了一定的影響,歸根到底也還是得靠這個時代的人自己把影響擴散、延續下去才有意義。

李時珍作為代表和嬴政做了做醫患談話。

簡而言之,你生病了,我們這邊能幫你治病,而且不會影響到你現實裏的時間。只要你在這裏治上一個療程,有沒有效果自己肯定能感受得到!

這裏的一個療程自然是一旬了。

至於後面要不要過來覆診,就看患者自己的想法了。

治病在眼前這個“醫館”裏是無效的,須得把人安排到現實的醫館裏接受治療才行。

嬴政求了半輩子的神仙與長生,這會兒看見眼前四個仙風道骨的老頭兒,只覺光憑自己這番奇遇便值得他多待幾天了。

這幾個莫名其妙出現的醫家倘若真有能耐的話,他大可背著所有人悄悄把病治好,回去震驚所有朝臣!

嬴政不動聲色地說道:“好,朕在你們這邊接受治療。”

李時珍道:“你到了外頭可不能自稱朕。”

朕這個稱呼,起初是大夥都能用的,後來嬴政當上了始皇帝,便規定只有他自己能稱朕。

從此朕這個字就開始了它相當漫長的私有化歷史……

所以就算秦始皇來了在大漢也不能稱朕,否則一不小心就得被砍頭!

這何嘗不是一種自作自受呢!

嬴政:“………”

嬴政打量著他們的衣著打扮和醫館內的陳設,卻看不出個所以然來。

這個醫館其實是系統在霍善識海之內開辟出來的虛擬存在,幾人平時有關於系統的問題要討論基本都是待在這裏開小會。

嬴政的目光落到座中唯一一個小孩身上。

霍善見嬴政看了過來,又把病號服圖樣拿給他看:“您要穿哪身?”

嬴政這次終於轉頭看向霍善面前的圖樣。

都是些黔首穿的尋常衣服,樣式和秦朝差不多。

他把幾個圖樣都看了一遍,最後選了身讀書人穿的衣服。

這算是平民衣服裏頭看起來比較舒適的了,畢竟尋常黔首要是沒點家底也讀不起書。

霍善聞言選定了那身讀書人衣裳,又啪地一下按下確定鍵。

大家馬上看到嬴政身上的衣服一下子變了樣。

李時珍幾人:“………”

竟是一鍵換裝!

李時珍問:“我們坐診時要換衣服嗎?”

他很好奇一鍵換裝是什麽體驗,挺想讓霍善給他們也來一個。

其實霍善平時跟他們去行醫或采藥,基本也是一入夢便換上了後世的衣裳,可是這種啪地一下就當場換了身衣裳的換裝模式感覺更有意思。

霍善一聽就懂,當場給李時珍也來了一套漢代醫家常穿的衣裳。

啪地一下,李時珍也秒變大漢良醫!

霍善積極詢問張仲景他們要不要也試試看。

張仲景他們委婉拒絕。

目睹了全程的秦始皇:“………”

總感覺這個醫館不是很靠譜。

不過來都來了,他也沒打算馬上回去。既然李時珍他們說待在這裏並不會影響他現實裏的時間,那他不妨待在這邊看看自己到底來了什麽地方。

一個療程左右不過一旬而已。

李時珍馬上就要成為醫館的坐診醫家,嬴政便算是他的第一個病人了。

他對霍善說道:“我們先在這裏給患者會診一下,你起床去醫館那邊通個氣,就說一會有個患者要住在醫館裏休養幾天,你跟那位夏前輩講好了再把我們放過去”

霍善一聽有事情要自己要做,馬上精神抖擻地忙活去。

他一邊洗漱,還一邊分神聽李時珍和傳說中的秦始皇聊天。

趁著華佗他們給嬴政診脈的空檔,李時珍還很不怕死地跟嬴政八卦:“你知道我們今天要去的那個醫館是誰開的嗎?”

嬴政當然不知道。

李時珍就給嬴政講這醫館是夏無且的後人開的,夏無且您還記得不,就是在你危急關頭朝荊軻砸了個藥囊的侍醫。

夏無且命老長了,還跟司馬遷的老師董仲舒聊起當年往事,從此您繞柱跑的英姿銘刻在後世無數人心裏……

嬴政:?????

夏無且,朕記住你了。

霍善聽了一耳朵八卦,也想起了他們昨兒去司馬遷家時聽到的秦始皇光輝事跡。

昨天因為公孫敬聲的事,他都忘了和舅公他們分享呢!

霍善洗漱過後便去找霍去病和衛青父子幾人一起用朝食。

吃飽喝足後他還問衛登他們知不知道荊軻刺秦王的故事。

衛登他們都還沒有開始讀史(以後也不一定讀),哪裏知道什麽荊軻、什麽秦王?

於是霍善客串起小小的說書先生,繪聲繪色地把荊軻刺秦王的過程給他們講了一遍。

最後……他給衛登他們表演了一個秦王繞柱跑!

因為演獨角戲不夠過癮,霍善還給衛登三兄弟安排了角色。

衛登負責追著他繞柱跑,衛伉和衛不疑可就厲害了,他們還有臺詞——

王負劍!王負劍!

沒錯,就是負責提醒秦王如何拔劍!

衛登不負使命,追得霍善邁開小短腿跑得嗷嗷叫。

衛伉也很不好意思地貢獻出他們的小嗓兒喊出屬於自己的臺詞。

一時間整間屋子都熱鬧起來了。

衛青:“……”

霍去病:“……”

舅甥倆都有些恍惚。

什麽?荊軻刺秦王居然是這樣的嗎?

目睹整個過程的嬴·朕當時絕不可能這麽狼狽·政:朕回去後就把夏無且那家夥殺了!

衛青和霍去病帶著滿腦子“繞柱跑”和“王負劍”上朝去了,霍善惦記著要讓李時珍他們到醫館去的事,領著人浩浩蕩蕩地出了門。

昨天的義診還是很有效果的,得知醫館表示要義診三天,今兒一早便有不少人過來等著。

醫館還沒對外開放,眾人見到霍善來了,馬上讓出一條道給他往裏走,嘴裏還招呼道:“小神醫來了!”

霍善聽多了別人這麽喊,現在都沒再去糾正了。喊就喊吧,又不是什麽大事,他可是要開天下第一醫館的人!

霍善跟眾人說了早安,吩咐溫應他們先守在外面,自己跑進去問夏老頭:“醫館有後門嗎?”

他把李時珍要帶著嬴政過來的事給夏老頭講了。

當然不是提他們的真實身份,只說了有位瀕湖山人要帶著患者登門。

霍善還特意給夏老頭強調了一下:患者姓趙名正,正月的正,不是秦王政的政哦!

夏老頭:“……”

你自己不說誰會想到那上面去?

秦始皇倒是和趙挺有緣,有些人會把他稱為趙政。

因為西漢人(比如司馬遷)普遍認為他是嬴姓趙氏,而當時的人對男性習慣稱氏,比如屈原就是羋姓屈氏。

到了漢代,姓氏已經合二為一。

其實在此之前姓這東西最初代表的是母系出身,以此區分各族的血脈關系。

姓一般是不變的,畢竟女方負責把孩子生出來,肯定不會混淆自己的血脈。

氏這東西就比較多變了,比如祖上有人當了司馬,感覺這個官職足以顯示自己這輩子的偉大成就,於是從此改稱自己為司馬氏。

男人都喜歡稱氏,大概是因為這更能體現他們自己或者他們祖上有多牛逼。

天子倒是沒有這個講究,古時的說法是“最貴者國君,國君無氏,不稱氏稱國”,比如嬴政未登基前被稱為秦王政。

不過也沒人會當面直呼嬴政的姓名就是了,不管是嬴政還是趙政都沒人敢喊。

尤其是趙政,他滅了趙國後可是特意舊地重游,親眼欣賞昔日仇人們的死法。

記仇.jpg

正是因為不管哪個名字都叫得少,夏老頭聽霍善說患者叫趙正也沒放在心上。

他祖父夏無且是當過秦始皇的侍醫沒錯,可秦始皇和他又沒啥關系。

他出生的時候大秦早就亡了不知多少年了。

夏老頭道:“你把他們領來就是了。”

得知那位瀕湖山人就是傳授霍善醫術的高人之一,夏老頭還起身跟著霍善一起去迎接對方。

瀕湖山人其實是李時珍給自己起的別號,他曾寫過一本《瀕湖脈學》,就是拿自己的別號來冠名。

李時珍有著明朝讀書人的通病,在寫詩方面人菜癮還大,他悉心給二十七種常見脈象挨個寫了幾首長長的歌訣,力求讓每種脈象都擁有自己體狀詩、相類詩、主病詩。

寫法大體類似於後世中醫醫學生常背的中藥歌訣。

也算是為脈學推廣做出了一定的貢獻!

李時珍和嬴政是出現在醫館外一處樹蔭下的,長安街道上人來人往,根本沒人註意到他們是什麽時候在那兒的。

嬴政聽到周圍熙熙攘攘的人聲,走出樹蔭往街道上看去,只見長安城中秩序井然,車馬絡繹,繁華程度不下於鹹陽。

一月底的長安城還是挺冷的,街上的行人仍穿著冬衣。嬴政看了看自己身上那屬於讀書人的冬衣,覺得這裏的人衣著打扮與大秦極為相似。

嬴政皺起眉頭。

李時珍他們沒和他提太多關於這個時代的事,只是在討論他病情的時候透露了他命不久矣的未來。

這一點是李時珍他們得知他剛結束東南一帶的巡行、已經走到了平原津的時候提及的。

平原津下一站,就是沙丘了!

至於到了沙丘會發生什麽,李時珍幾人當著他們的面交換了一個“懂的都懂,實在不懂我也沒辦法”的眼神。

嬴政很想問個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偏偏又無從問起。

只能先按下不表。

他隱隱察覺到這個時代與大秦很相像,但並不是大秦。

嬴政跟著李時珍往前走,很快看到不遠處一扇小門被人從裏面打開了。

要是以前有人敢開這麽個小門讓自己進去,嬴政一定讓人把對方拖出去砍了。

可惜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

嬴政默不作聲地往裏走。

他總感覺自己這個病不算特別嚴重,怎麽可能會突然橫死?

嬴政懷疑李時珍他們在危言聳聽。

可幾個小老頭兒言之鑿鑿,這個說必須要盡快用藥,那個說要拿針連紮幾天,還有個叫華佗的更過分,說若是他再晚來一段時間可能要給他開顱切除病竈。

……總感覺這幾個家夥很不靠譜。

李時珍幾人講的病因也特別不靠譜,說是他剛在沿海諸郡走了一圈,途經好幾個寄生蟲高發地(比如陳登所在的廣陵郡),飲食方面也很不註意。

比如吃魚吧,他們要麽趁新鮮吃生魚膾,要麽用鹽腌到半腐爛狀態帶在路上吃的(還美其名曰鮑魚)。

反正堅決拒絕任何一種健康吃法。

上一個愛吃生魚片的人什麽下場,大家都知道的!

沒錯,說的就是那個吐蟲三升的陳登。

嬴政這一路從江南走到江北、從江北走到山東,吃得最多的就是魚和各類鹹陽城沒有的水生動植物了。

一般人吃這些東西也不會危及到大腦,頂多只是肚子裏揣上一堆蟲卵而已。

但是總有一些倒黴蛋正巧成為那不幸的少數人。

比如後世有的人去沿海地區吃了盤涼拌螺螄,就給自己吃出了腦膜炎來——螺這東西可是許多寄生蟲的中間宿主,如果一定要吃,千萬要煮熟了再吃。

這腦膜炎吧,麻煩得很,有時候會誘癲癇、昏厥等問題,有時候會出現腦積水或巨大肉芽腫,有時候興許一發病人就沒了。

不管是哪一種肯定都得第一時間接受治療。

任何病都是越早治風險越小、越拖延代價越大。

嬴政聽著李時珍他們的分析,始終覺得自己不可能因為錯吃幾口魚肉或者錯喝幾口疫水兒成為那萬中無一的倒黴蛋。

他堂堂始皇帝,豈會敗給小小的蟲子!

嬴政正心情不佳地跟著李時珍往前走,忽地聽到一陣驢叫聲。

接著他看到那個叫霍善的小孩箭似也地沖了過去,喜不自勝地喊道:“師父!師弟!”

嬴政擡眼看去,瞧見了駕著驢車而來的師徒二人。

來的正是李長生和易知。

李長生昨天收到了霍去病派人送來的兩封信,一封是霍善寫的,一封是霍去病寫的,信裏的意思其實差不多,都是說霍善可能還要再待一段時間。

得知霍善昨天在醫館開展義診,李長生心裏有些擔憂,今兒天還沒亮便帶著易知出發到長安來。

瞧見霍善精神奕奕的模樣,李長生放下心來,伸手把人抱起來掂了掂重量,點著頭說道:“長大了不少。”

霍善高興不已,扭過身給李長生介紹李時珍。

兩個人都姓李,說不準千百年前是一家!

李長生一聽霍善說“瀕湖山人”就知道對方是誰了。

看來莊子那邊的醫館還是建慢了。

既然都已經這樣了,李長生也沒說什麽,笑著上前與李時珍寒暄了幾句。

接著他的目光落到了嬴政身上。

相比於霍善提到過的“小老頭兒”,嬴政看起來太年輕了,不像是那四位“仙人”之一。

而且這人的氣勢很不一般,哪怕一身讀書人打扮也掩藏不住他身上的威儀。

怎麽還多了這麽一個人?

霍善繼續給李長生介紹道:“這是趙正,來醫館瞧病的!”

嬴政:“………”

李長生:“………”

李長生微笑著說道:“你在信中說想要多給大將軍幾壇酒,我給你帶來了。還有,你要的草紙也做出來了,這次也給你帶了一批過來。”

霍善的註意力一下子被塞得滿滿當當的驢車轉移了。

他跑過去踮起腳打開蓋在上頭的茅草,只見一圈草紙把好幾壇酒以及好幾疊比較硬挺的紙圍在中間。

霍善拿起張草紙摸了摸,發現它果真如同自己在明代用過的那般柔軟!

想到司馬遷他爹正飽受便秘與痔瘡之苦,霍善覺得這草紙可太有用了。

愛護屁屁,人人有責!

嬴政也忍不住走了過去,好奇地把一小疊草紙拿在手裏看了看,問霍善:“這是何物?”

霍善熱情地和他分享自己喜提新紙的喜悅:“這是草紙,擦屁股用的!”

嬴政:“………”

既然擦屁股用的東西,你一臉如獲至寶的表情是怎麽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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