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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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龍是被一夥山民喊醒來的。
這夥山民之所以起了個早，又合夥一大早到山上來，是要開山的。
湘地有人老去，要挖掘墓坑，叫做開山。
山民們肩頭上扛了工具，袋子裏裝著香煙和糖果，還有的長老拿了鞭炮和香燭，一起上了這風水寶地。他們為的是要給山下村子裏昨夜過世的老者，尋得一個永久的去處，祈求逝者安息，後人富貴。
他們老遠看到一個人躺倒在這野地裏的墳堆上，一齊大為驚駭。於是，走過來，七嘴八舌地把大龍給喊醒來了。
“這裏竟然有個仙人，倒在這仙山上睡覺，真個是天大的膽子，天大的福氣！”
“真個是活見鬼了，這世間還真有這樣的仙人？”
“倒是快一點看他是人是鬼啊？別把我們的魂魄給嚇跑了！”
“胡說八道呢，分明一個當兵的，你剛吃過白米飯，不是吃的狗屎！”
“餵，兄弟，你在這做的什麽八仙夢？”
···這麽喊叫著，大龍被他們吵醒來了。
大龍站立起來，用手指揉搓了一會兒眼睛，打了一個呵欠，伸起一個懶腰，算是從他的夢鄉裏回到了現實。
天上的太陽亮著呢，又是一個艷陽天。
大龍的眼神回過來，卻頓時大驚失色。原來，他夜裏是睡在一個墳堆上，這裏可是一個墓地！
回過神來，大龍也不再害怕，戰場上沒少見過死人，埋葬在土地裏的人有什麽可怕的呢，部隊搞野營拉練的時候，首長還特意選取這樣的地方來鍛煉大家的膽量呢！
“兄弟，你這是落了什麽難處吧？···”
“哎，是個當兵的呢，好像是才從前線下來的？···”
開山的人看過他，合夥著去了自己的工地，把他甩在一邊，卻還是在議論著他，有人關心，有人覺得好笑，有人為他感覺到後怕。
大龍不怎麽困了，卻實在太餓了，他覺得自己頭昏眼花的，幾乎有點站不穩當。
“小戰友，你是落了難處吧？才退役不久？···我也是當過兵的，有什麽難處你不要客氣，看我們能不能幫到你？···你先吃點東西嘛？···”
這是一個長者，他牽動了一下大龍的衣袖，和藹地對大龍說。
大龍沒敢看他，大龍不想說什麽，他說不出口。
“小戰友，你不要抹不開面子，我們在這裏開山，送早餐的人馬上就到了，你先跟著我們吃一頓飯再說？···”
這個人說著話，拉著大龍就要往大夥堆裏走。
大龍只好跟隨了他。
沒多久，大龍跟著這夥人吃上了早餐，三五碗米飯，有魚有肉，一齊擠下肚，他算是把昨天和昨夜的饑餓給徹底趕跑了。
大龍吃飽了肚子，有了勇氣，卻沒有把自己遭遇到的事情說出來，他得讓它成為只屬於自己的永遠的秘密。
有長者燃了香燭，放了鞭炮，念過斯文，吉時到，大家夥就動手開山挖坑。
大龍聽得這些人說道這個逝者，竟然是年前才做過白壽，完全可以算得上是一個百歲老人。依照當地的習俗，這喪事應該叫做喜喪。
那孝家的當家人上到福地，聽說了大龍的事情，先是不敢相信，確信大夥沒有對他說謊時，當即跪倒在大龍跟前，直稱他是神仙。
這讓大龍驚慌失措，他一時不知如何是好。
那主持開山的長者也走過來，一手拉住當家人，一手拉住大龍，說道：
“果然呀，我怎麽沒有反應過來呢？從小只是聽到老人傳說這樣的美好事件，哪裏會想到有福分撞到這樣的仙氣？”
大龍就雲裏霧裏起來。
剛才那老戰友走過來，用普通話告訴大龍，按照當地的傳說，要是家中有百歲老人仙逝，開山的時候恰好碰到有路過的人經過山地，那這個人一定是神仙派下來的使者，這當然是孝家的福兆。不言而喻，這個路過的人也一定是天底下最有福的人，算是撞上了大運，一生必定大富大貴。
孝家當然得對這個客人待以貴賓之禮，還要封紅包才好。這也是孝家求之不得的美事。
大龍有點啼笑皆非，還是雲裏霧裏，像被人扔進了粥桶裏。
大龍吃了一頓飽飯，是想著向這些善良的山民道過了感謝以後，就繼續趕路回桂花壩，哪裏想到因了這個傳說和傳說中的說道，卻被孝家給強留下來了。
那孝家對大龍十分的尊重，倒是讓大龍左不是右不是的。幸好有那個退役多年的老兵幫襯著他應付，才不至於失禮，才不至於出洋相。
他在仙山上受到孝家的當家人甚至老者的恭敬，下了山，來到村裏，被孝家奉為貴賓，吃了臘肉，喝了包谷酒，更是雲裏霧裏。
這喜喪讓山村裏張燈結彩，不是一般的熱鬧。
那孝家也有哭的，村裏村外卻多是歡聲笑語。
逝者的靈堂也布置成了一個金碧輝煌的壽堂。只有那孝子賢孫曾孫玄孫還是一應的白色衣衫，表明也應該算作一樁喪事。
不得已，大龍在這裏逗留了三五日，這期間發生了許多的故事，這會兒不好祥解，只好這麽醞釀著，留到適當的時機向您和盤托出。
下山進村以後，大龍依著那個老兵的指點，到靈堂前拜過了仙翁老者，就被人擁著去喝酒吃肉。
濃烈的包谷酒嗆，陳年的臘肉香，幾杯酒下去，大龍有了醉意，稀裏糊塗喊叫著小龍的名字。
有人說，檢測一個男人最鐘愛的是哪一個女子，只消找個機會把他死命地灌醉，他在醉到快要死的時候，一定會大喊自己心愛女人的名字，他最愛誰就一定只會喊叫誰，一點不假，一點兒也不會錯。
喝醉了酒不算出醜，酩酊大醉才是仙人。
大龍酩酊大醉了就會吐出一些穢物，守在他身邊的幾只柴狗可就搶到了美食，最後，它們跟著大龍一起酩酊大醉，步履蹣跚走開，倒到逝者仙翁的棺材邊，呼啦呼啦地睡大覺去了。
大龍大呼小叫著小龍的名字，卻正好有一個女孩兒走過來為他倒茶遞水，濕了毛巾給他擦洗身上的穢物，為他抹臉，餵他解酒的濃茶。
大龍不知道，這是逝者仙翁的玄孫女兒，就叫做小龍女。這名字可是她那才仙逝的太祖爺爺給起好的。
小龍女的太祖爺爺不是什麽金庸迷，而是那個瀟灑的青年金庸，在戰亂時逗留湘西，迷戀了這太祖爺爺生活的風水寶地，聽到這裏的種種傳說，他收集了這些流傳的故事，整理出讓世人頂禮膜拜的武俠神奇來。
沒有等到仙翁老者出殯，大龍稍有清醒，就謝絕孝家和村裏人的挽留，主動離開了這塊風水寶地。他著急著要回桂花壩呢。
快出村時，那小龍女跑出來送了他，她塞給大龍許多煮熟了的雞蛋，還有一張永遠可愛得人心旌蕩漾的臉。
大龍背對著村莊離開，那小龍女一直站立在村頭的大樹下送他。大龍驀然回首，天啦，小龍女亭亭玉立，真的是一個小仙姑。
要得俏，一身孝！
路上，大龍翻開自己的軍用挎包，天啦，一個紅紙包，一張嶄新的工農兵大團結！
大龍趕路回到桂花壩，一直保守了這個秘密。
大龍自然挨了小造船匠一頓狠揍，他沒有流一滴眼淚，也沒有喊叫一聲。這不奇怪，他早就已經是一個戰士嘛。
大龍不肯忘記那個夢，他記得夢裏的樹和村莊，他得去尋找自己的詩和遠方。
大龍悶聲不吭地離開了桂花壩，他來到了胡楊溝。
大龍的到來，讓胡楊溝的楊老太爺甚是歡喜，兩人時常拉扯一些古典，有時候少不了有什麽爭論。
那老太爺的玄孫女兒春燕兒總會在一旁聽熱鬧，她只喜歡一些唐詩宋詞，讀起來順口，記起來順心，聽起來順耳，說起來順嘴。
對於老太爺跟大龍說起的詩經，她沒有太多的興趣，她並不知道詩經有出自洞庭湖的，只是聽到老太爺常常念誦道：
“關關睢鳩，在河之洲。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
有一天，春燕兒對大龍說：
“大龍哥哥，我是君子好逑嗎？你要是覺得我是君子好逑，就像先秦的君子一樣，給我寫一首詩吧？···”
大龍應了下來，把自己的心事寫在紙上，紅著臉蛋送給了春燕兒。
月落枝頭上，人約黃昏後。
大龍牽著春燕兒的手，在胡楊樹底下，給春燕兒吟誦了這首詩：
“燕燕於飛，上下其聲。
情絲綹綹，大漠芳菲。
朝朝暮暮，心雨如稠。
小小公主，君子好逑。
······”
吟誦著，大龍熱淚盈眶，春燕兒隱藏在心頭的小鹿撞動，兩人緊緊地擁抱在一起。
初升的月亮願意為他們做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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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夥山民之所以起了個早，又合夥一大早到山上來，是要開山的。
湘地有人老去，要挖掘墓坑，叫做開山。
山民們肩頭上扛了工具，袋子裏裝著香煙和糖果，還有的長老拿了鞭炮和香燭，一起上了這風水寶地。他們為的是要給山下村子裏昨夜過世的老者，尋得一個永久的去處，祈求逝者安息，後人富貴。
他們老遠看到一個人躺倒在這野地裏的墳堆上，一齊大為驚駭。於是，走過來，七嘴八舌地把大龍給喊醒來了。
“這裏竟然有個仙人，倒在這仙山上睡覺，真個是天大的膽子，天大的福氣！”
“真個是活見鬼了，這世間還真有這樣的仙人？”
“倒是快一點看他是人是鬼啊？別把我們的魂魄給嚇跑了！”
“胡說八道呢，分明一個當兵的，你剛吃過白米飯，不是吃的狗屎！”
“餵，兄弟，你在這做的什麽八仙夢？”
···這麽喊叫著，大龍被他們吵醒來了。
大龍站立起來，用手指揉搓了一會兒眼睛，打了一個呵欠，伸起一個懶腰，算是從他的夢鄉裏回到了現實。
天上的太陽亮著呢，又是一個艷陽天。
大龍的眼神回過來，卻頓時大驚失色。原來，他夜裏是睡在一個墳堆上，這裏可是一個墓地！
回過神來，大龍也不再害怕，戰場上沒少見過死人，埋葬在土地裏的人有什麽可怕的呢，部隊搞野營拉練的時候，首長還特意選取這樣的地方來鍛煉大家的膽量呢！
“兄弟，你這是落了什麽難處吧？···”
“哎，是個當兵的呢，好像是才從前線下來的？···”
開山的人看過他，合夥著去了自己的工地，把他甩在一邊，卻還是在議論著他，有人關心，有人覺得好笑，有人為他感覺到後怕。
大龍不怎麽困了，卻實在太餓了，他覺得自己頭昏眼花的，幾乎有點站不穩當。
“小戰友，你是落了難處吧？才退役不久？···我也是當過兵的，有什麽難處你不要客氣，看我們能不能幫到你？···你先吃點東西嘛？···”
這是一個長者，他牽動了一下大龍的衣袖，和藹地對大龍說。
大龍沒敢看他，大龍不想說什麽，他說不出口。
“小戰友，你不要抹不開面子，我們在這裏開山，送早餐的人馬上就到了，你先跟著我們吃一頓飯再說？···”
這個人說著話，拉著大龍就要往大夥堆裏走。
大龍只好跟隨了他。
沒多久，大龍跟著這夥人吃上了早餐，三五碗米飯，有魚有肉，一齊擠下肚，他算是把昨天和昨夜的饑餓給徹底趕跑了。
大龍吃飽了肚子，有了勇氣，卻沒有把自己遭遇到的事情說出來，他得讓它成為只屬於自己的永遠的秘密。
有長者燃了香燭，放了鞭炮，念過斯文，吉時到，大家夥就動手開山挖坑。
大龍聽得這些人說道這個逝者，竟然是年前才做過白壽，完全可以算得上是一個百歲老人。依照當地的習俗，這喪事應該叫做喜喪。
那孝家的當家人上到福地，聽說了大龍的事情，先是不敢相信，確信大夥沒有對他說謊時，當即跪倒在大龍跟前，直稱他是神仙。
這讓大龍驚慌失措，他一時不知如何是好。
那主持開山的長者也走過來，一手拉住當家人，一手拉住大龍，說道：
“果然呀，我怎麽沒有反應過來呢？從小只是聽到老人傳說這樣的美好事件，哪裏會想到有福分撞到這樣的仙氣？”
大龍就雲裏霧裏起來。
剛才那老戰友走過來，用普通話告訴大龍，按照當地的傳說，要是家中有百歲老人仙逝，開山的時候恰好碰到有路過的人經過山地，那這個人一定是神仙派下來的使者，這當然是孝家的福兆。不言而喻，這個路過的人也一定是天底下最有福的人，算是撞上了大運，一生必定大富大貴。
孝家當然得對這個客人待以貴賓之禮，還要封紅包才好。這也是孝家求之不得的美事。
大龍有點啼笑皆非，還是雲裏霧裏，像被人扔進了粥桶裏。
大龍吃了一頓飽飯，是想著向這些善良的山民道過了感謝以後，就繼續趕路回桂花壩，哪裏想到因了這個傳說和傳說中的說道，卻被孝家給強留下來了。
那孝家對大龍十分的尊重，倒是讓大龍左不是右不是的。幸好有那個退役多年的老兵幫襯著他應付，才不至於失禮，才不至於出洋相。
他在仙山上受到孝家的當家人甚至老者的恭敬，下了山，來到村裏，被孝家奉為貴賓，吃了臘肉，喝了包谷酒，更是雲裏霧裏。
這喜喪讓山村裏張燈結彩，不是一般的熱鬧。
那孝家也有哭的，村裏村外卻多是歡聲笑語。
逝者的靈堂也布置成了一個金碧輝煌的壽堂。只有那孝子賢孫曾孫玄孫還是一應的白色衣衫，表明也應該算作一樁喪事。
不得已，大龍在這裏逗留了三五日，這期間發生了許多的故事，這會兒不好祥解，只好這麽醞釀著，留到適當的時機向您和盤托出。
下山進村以後，大龍依著那個老兵的指點，到靈堂前拜過了仙翁老者，就被人擁著去喝酒吃肉。
濃烈的包谷酒嗆，陳年的臘肉香，幾杯酒下去，大龍有了醉意，稀裏糊塗喊叫著小龍的名字。
有人說，檢測一個男人最鐘愛的是哪一個女子，只消找個機會把他死命地灌醉，他在醉到快要死的時候，一定會大喊自己心愛女人的名字，他最愛誰就一定只會喊叫誰，一點不假，一點兒也不會錯。
喝醉了酒不算出醜，酩酊大醉才是仙人。
大龍酩酊大醉了就會吐出一些穢物，守在他身邊的幾只柴狗可就搶到了美食，最後，它們跟著大龍一起酩酊大醉，步履蹣跚走開，倒到逝者仙翁的棺材邊，呼啦呼啦地睡大覺去了。
大龍大呼小叫著小龍的名字，卻正好有一個女孩兒走過來為他倒茶遞水，濕了毛巾給他擦洗身上的穢物，為他抹臉，餵他解酒的濃茶。
大龍不知道，這是逝者仙翁的玄孫女兒，就叫做小龍女。這名字可是她那才仙逝的太祖爺爺給起好的。
小龍女的太祖爺爺不是什麽金庸迷，而是那個瀟灑的青年金庸，在戰亂時逗留湘西，迷戀了這太祖爺爺生活的風水寶地，聽到這裏的種種傳說，他收集了這些流傳的故事，整理出讓世人頂禮膜拜的武俠神奇來。
沒有等到仙翁老者出殯，大龍稍有清醒，就謝絕孝家和村裏人的挽留，主動離開了這塊風水寶地。他著急著要回桂花壩呢。
快出村時，那小龍女跑出來送了他，她塞給大龍許多煮熟了的雞蛋，還有一張永遠可愛得人心旌蕩漾的臉。
大龍背對著村莊離開，那小龍女一直站立在村頭的大樹下送他。大龍驀然回首，天啦，小龍女亭亭玉立，真的是一個小仙姑。
要得俏，一身孝！
路上，大龍翻開自己的軍用挎包，天啦，一個紅紙包，一張嶄新的工農兵大團結！
大龍趕路回到桂花壩，一直保守了這個秘密。
大龍自然挨了小造船匠一頓狠揍，他沒有流一滴眼淚，也沒有喊叫一聲。這不奇怪，他早就已經是一個戰士嘛。
大龍不肯忘記那個夢，他記得夢裏的樹和村莊，他得去尋找自己的詩和遠方。
大龍悶聲不吭地離開了桂花壩，他來到了胡楊溝。
大龍的到來，讓胡楊溝的楊老太爺甚是歡喜，兩人時常拉扯一些古典，有時候少不了有什麽爭論。
那老太爺的玄孫女兒春燕兒總會在一旁聽熱鬧，她只喜歡一些唐詩宋詞，讀起來順口，記起來順心，聽起來順耳，說起來順嘴。
對於老太爺跟大龍說起的詩經，她沒有太多的興趣，她並不知道詩經有出自洞庭湖的，只是聽到老太爺常常念誦道：
“關關睢鳩，在河之洲。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
有一天，春燕兒對大龍說：
“大龍哥哥，我是君子好逑嗎？你要是覺得我是君子好逑，就像先秦的君子一樣，給我寫一首詩吧？···”
大龍應了下來，把自己的心事寫在紙上，紅著臉蛋送給了春燕兒。
月落枝頭上，人約黃昏後。
大龍牽著春燕兒的手，在胡楊樹底下，給春燕兒吟誦了這首詩：
“燕燕於飛，上下其聲。
情絲綹綹，大漠芳菲。
朝朝暮暮，心雨如稠。
小小公主，君子好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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