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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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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可愛的男孩兒叫春來,她是老尼姑和女雇主幫著船家女德臨時給新生兒取的名字。這個名字也正好符合了新母親的心意,它記錄下了新生命出世的時令。也恰巧預示著這個家庭美好生活的開始,盡管小男子漢的名字一定得由他那可愛的父親作最後定奪。

新生兒春來生得跟他的父親船佬德一模一樣,大家都認為逗人喜愛的春來同野心勃勃的船佬德是一個模子裏鑄出來的大小神像,或者說是一個鬼斧神工的雕刻大師用一大一小兩塊木頭精雕細刻而成的一個菩薩。正因為如此,樟樹港來瞧看嬰兒的人多會笑稱春來為小船佬德,這個名字既然成為了孩子的綽號,就會比他原有的正名流傳得更為廣泛。

生下了小春來以後,船家女德更是心急火燎地盼望著船佬德能夠盡快回來。這不僅僅是因為她自己需要男人的關愛和幫助,不難想象,船佬德見到自己的可愛兒子時,一定會激動得跳到半天之上也不肯摔下來。

較之先前,船家女德有了更為有力的武器並因此而更加自信,她敢肯定,野心勃勃的船佬德有了自己親生兒子,也就是春來的糾纏就會放棄原有的種種瘋狂,進而心甘情願地留在樟樹港,陪著妻兒過甜美日子。

可是,當小船佬德已經開始伊呀學語時,沒有良心的船佬德還是不肯回到樟樹港來,而且幾經打聽過後,也沒有得到有關他的任何消息。船家女德牽拉著自己的骨肉玩耍時,會不斷地嘮叨著春來有著一個怎樣折服女人的父親,並努力教會小男子漢喊叫他的父親,這也成為了她每天必做的功課。

船佬德重闖香樟樹河,使先前同他同生共死的纖夫們受到鼓舞。

老纖夫頭已經茍延殘喘,他自知生命不會太久,在險象頻生的香樟樹河裏再度風光也只有時日。他把自己征服香樟樹河的信念,還有對於吊腳木樓裏風塵女子調擺,種種希望寄托在這頭日漸健壯的小公牛身上。

這個倔強的家夥,一但鼓氣就是有九頭青壯牯牛都拉不回來。他從十三歲開始,在香樟樹河裏涉水當纖夫,一步一步用腳板量過了香樟樹河的彎曲河道,經歷過無數次蛟龍峽的生死劫難。他對於人生的理想是在多少回拉著纖索的激奮中生發,又在多少次與江濤洪流的拚搏中讓沈重的纖索給牢牢地套死。

纖索是用生長在香樟樹河兩岸的楠竹篾片,經由篾匠的雙手編絞扭制而成,它足可以連結十數個,甚至於更多的纖夫和大大小小多多少少的貨船。在洪流惡浪中,纖索柔軟得像一條可以無限延伸的靈蛇。但是,它同時又堅硬兇狠地紮進了纖夫們的脊背裏,先是吸吮著他們的血,繼而又抽幹了他們花一樣的年華和火紅的青春,最後還要把強壯的纖夫們身體裏的精、氣、神都統統擠凈。

纖索在老纖夫頭的肩頭和胸背上勒下了一道又一道深深的印痕,像是在麻木的香樟樹板材上用鋒利的刀刃刻出,又像是靈巧的鐵匠用燒得發紅的烙鐵,在冰涼的木柄上烙進的一道又一道深溝。

這些刻在身體上的烙印,使可憐的纖夫們遠看去就像是背上了兩條打著剪刀叉的黑色鞭子。雖然,這不是與生俱來的胎跡,經過了年深月久的磨礪,無論怎能樣都是沒有可能彌合或者消失的。它將永遠地跟定命運滄桑的老纖夫,直到這些不死心的老家夥在人世間的生命消耗殆盡,肉體放進香樟樹做的棺材裏,而靈魂則追隨神佛和先賢升天而去。

經過了三年江湖生涯的歷練和茅草街窩棚裏的養息,船佬德完全成長為體魄威猛的男人。現在,他的塊頭比常人至少高出一個腦袋,挺拔的身姿看上去像是一棵頂天立地的香樟樹,發達的胸肌、脊背、肩頭上脹鼓起來一個個肉包包,粗圓的腰身硬得像神勇的戰馬,健力粗壯的肢體上隆起一條條血筋,寬而厚實的腳板和手掌長著繭子而更顯神力。

這個像一頭鬥牛一樣的家夥,身體裏流動的是種田佬忠和彈花匠信的血液,筋骨裏也湧動著那兩個作古神人的雄氣和勇敢。而纏繞在他周圍不肯散去的,正是那兩個英氣勃勃的男子身上才會有的精氣神韻。船佬德必定成為了纖夫中的壯士和能手無疑,他游水時像一條靈跳的游魚,爬山時又是一只天生抓壁攀樹的彌猴。他迎戰急流險灘和高峽深谷時,是那樣地進退自如。他的身上還有著健力牯牛一樣使不完的力氣,從而令纖夫、客商、船家都對他另眼相看。

當然,船佬德的食量也會大大超越尋常人。一般的纖夫或者力士一頓飯只是吃一升香樟樹河白米,力氣超群的也頂多吃得下兩升同樣的白米。而船佬德呢,每頓飯必須得吃三升白米煮成的米飯。這個對天地心懷感激的人,從來把浪費掉一粒糧食當成不可寬恕的罪惡,他會把三升白米煮成的每一顆米飯都送進自己的肚子裏。從不肯撒落掉一顆飯粒。

對於下苦力的人來說,僅僅吃米飯會使自己的體力難以為繼。他們吃每頓飯時,必定要佐以蔬菜、肉類,甚至於白酒。

論起船佬德的酒量來,則更是一件驚駭人的事情。其時,香樟樹河沿岸的農人盛酒不過用酒碗、鬥、斛、壇、海來用為計量,這個可怕的酒瘋子狂飲起來是一定要過鬥過斛的。當年,他的老祖種田佬忠喝酒時,必定先備下一個楓葉樹木盆放置於腳板底下,用以接納他飲酒時流滲的粘香之物,船佬德卻大可不必,因為他喝酒最得勁的時候,酒力會自覺地從體內生發出來,變成流湧於他周身的熱汗。

是故,每當纖夫們闖過了蛟龍峽,來到蛟龍灣的杏黃旗幌下過酒癮時,船佬德必定要坐於松油柴火堆前,光身裸體地捧酒豪飲。這時候,大家看見他的身體,整個就像一個才燒好的磚瓦窯,被澆進了一大桶冷火的水,熱氣騰騰,火勢逼人,吱吱作響。

船佬德再怎麽雄氣,卻沒有再去吊腳木樓裏尋女人取樂,這可是所有的纖夫們不願意看到的怪事。他們會千方百計地引誘或者剌激這個被雄氣折磨的發情牯牛,以盡可能消去心中的遺憾,但這頭健壯的公牛卻從來不肯動心,他總是說:

“我有了女人了!”

這件事情,讓老纖夫頭和老艄公也覺得有點過不去。他們不敢相信這麽一頭大牯牛,有著使不盡的氣力,神奇的香樟樹老陳酒,又使得他襠裏的那個物件會像金剛鉆一樣耐磨。而他卻對於吊腳樓裏的女人不理不睬,莫非是心裏頭患下了他人不可知曉的病癥。

而吊腳樓裏的女人,對於神力的船佬德早有耳聞。她們都能以靈敏和細膩,從蛟龍峽傳來的纖夫號子裏,剔出來這頭兇猛公牛的吼叫聲。她們會在自己的客堂兼愛室裏,燃燒起溫暖宜人的松油柴火堆,心慌意亂地守於木格窗前,不時掀開了布簾去偷看外面,隨時恭候神力士的到來。

這些賣笑為生的女人,還會三番五次坐到圓鏡前挑剔自己的裝扮。她們惟恐自己的發髻不整,惟恐自己的眉眼不靚,惟恐自己的臉粉不爽,惟恐自己的口紅不鮮,惟恐自己的寬衣窄袖不潔,惟恐自己會在可愛的力牛面前失禮而招他不快。

這是一些風騷的女人,她們對於迎侯這樣一位神力男人的種種細節,都做了好多遍周到、細致入微的安排和設想。但是,每一次都是滿懷希望,等待良久,卻最終徹底失望。

船佬德從來不肯在吊腳木樓前露臉,女人們不可能看到他那雄健的身姿。她們可能聽見這個威猛男人,半裸身體,坐在酒館大客堂裏的松油丁塊柴上,同纖夫們圍著越燒越旺的松油柴火堆前,一邊烤火,一邊不要命地往肚子裏灌香樟樹老陳酒,發出虎吼熊吟地喊聲。

憑此,女人們想象得到,船佬德那流著熱汗冒著熱氣的身體,必定有著犍牛一樣的肩膀,狼虎一樣的脊背,猛熊一樣的腰身,猿猴一樣的力腿勁臂,他一定是個彪悍的男人。

這些,使風塵女子們在經歷了好多的冪思苦想最終失望後,至少會在精神上生出難得的安慰。她們會在若幹次夢幻或者想象中,同這個可惡的威猛男人會面,甚至於隨心隨意地歡愉,進而信馬由韁,得到飄飄欲仙的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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