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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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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奔”一定是受到瞎眼睛曾祖母的慫恿,她那歡笑不止的神態歷來會讓孩子們著迷。“小奔”索性不去理睬英俊少年,任由他在田壟上亂跺,幹著急。它一陣瘋狂奔跑過後,幹脆在水田裏打開了滾,全身糊滿了泥漿,整個兒變成了一只泥牛。它覺得玩耍足夠了以後,才肯沖著彈花匠信樂和和地走過來,一邊走著,還高昂起頭,哞哞哞哞地叫喚不停。這可把彈花匠信氣砸了,他自知鬥不過這個可恨的小夥伴,就蹲在田壟上抱著頭抹眼淚。要不是瞎眼睛曾祖母過來哄他樂,他真會逮住這個可惡的家夥賞給它一頓狠揍,直到把它敲打得臣服於自己為止。

瞎眼睛曾祖母來到身邊,“小奔”似已知錯,它一個勁對著彈花匠信親昵地叫喚,還用醮著唾沫的長舌頭來舐舔彈花匠信那沾著稀泥的小腿。瞎眼睛曾祖母走過來告訴彈花匠信,要她不能直接叫“小奔”的名字,而要叫它小夥伴,這樣,“小奔”才會聽從他的使喚,人和畜牲應該同樣受到尊重。瞎眼睛曾祖母一番勸慰,彈花匠信心中的氣總算消沒了,恢覆了對小公牛的昵愛,一對小夥伴開始了在水稻田裏的合作。

“小奔”對於耕作田地上了路子,就與彈花匠信配合得默契,這恰如當年種田佬忠和他的力牛“大奔”一起犁田、耕土、耘苗一樣,他倆一個在前,一個跟後,你追他趕,互相鼓勁。時日延長,這一對小夥伴的功夫也有了快速長進,他倆在一天裏可以做出來別人或者其它的耕牛五倍以上的活路。即使這樣,人和牛都不會感覺到疲勞,反而有說不出來的歡喜和取之不盡的快樂。

彈花匠信和他的小夥伴耕犁水田的場面,很快又成為白果園裏一道有趣的風景,成天都會吸引全園的大人和小孩子出來像看大戲一樣地觀賞。他們站在田壟上,眼看著一條小牛犢拉扯著一個半大孩子在水田裏賽跑,小牛犢肩膀上扛著牛軛,牛軛上拖掛著木犁,昂頭挺胸地只管在水田裏奔跑如飛,它走出來的犁路,像是在水田裏畫著一朵什麽樣的花。

彈花匠信還是個半大的孩子,年齡當然不算大,但論起個頭來,他早就算得上白果園裏的大人了。不僅如此,大家還聽慣了這個神奇孩子的彈花聲,那是悠揚中聽的玄妙之音。這樣美妙的聲音曾使全白果園的大人在黑夜裏消除掉可怕的疲勞,也讓可愛的孩子在夜深人靜中鉆進媽媽的懷抱裏悠然入睡,甚至還可以在媽媽的懷抱裏做出更多更好的美夢。在這種丟失和得到中,全白果園人幾乎不敢想象,一但他們於一夜之間再聽不到彈花匠信用那架神奇的彈花家藝彈奏出來的天籟之音,所有的人是不是還有足夠的信心在白果園生活下去,而別處又怎麽能夠聽到如此美妙的仙樂啊!當然,他們從來沒有去想過這些,他們只知道享福。

沒想到彈花匠信還會成為白果園裏耕地種田的一把好手,看他耕犁第一季水田的身形架勢,就足以令所有的白果園男子漢望塵莫及。在這個看似平常的春季裏,奔跑於白果河邊的水田,跟著他的小夥伴耕田耍樂的彈花匠信,一整天沾著一身水,糊著一身泥漿,浸著一身臭汗,暗地裏早已經成為白果園少年心中的偶像,成為了白果園年青女子心中的依戀,也成為白果園成年人和老年人的希望。

每當這時,彈花匠信的老祖母必定會和著白果園裏的人一起,站在水田的田壟上,聽著園裏人對自己孫子的種種議論,眼看著大家對水田裏奔跑如飛的彈花匠信和“小奔”指指點點,享受到從未有過的快活。彈花匠信的瞎眼睛曾祖母則和著園子裏那幾個老掉了滿口牙齒,老瞎了一雙眼睛,老聾了兩只耳朵,幹枯了胳膊幹枯了雙腿,卻是鶴發童顏的家夥站在田壟上胡扯亂談地對水田裏的兩個小東西評頭論足。這可是白果園裏演動的風景,這些人像從天上下來的仙人一樣,嘴裏不肯停歇地搶著說話,一雙由幹柴棒用幹桔子皮包裹著的手也不肯停歇地搓撚著吊掛在胸前的佛珠。那只喜鵲兒仍是形影不離地守在瞎眼睛曾祖母的身邊,她一會兒沖著水田裏叫喚,一會兒沖著瞎眼睛曾祖母叫喚,一會兒趴在瞎眼睛曾祖母那堆如雪似的頭發上,小眼睛盯住水田裏的兩個夥伴不松勁,甚至連眨也舍不得眨一下。

也就在這個迷人的春天,染布匠信已經將所有蘭寶寶小窩兒上的細絲兒通過那架古老的紡車紡成一卷又一卷絲線後,由瞎眼睛曾祖母或者老祖母教著,將絲卷兒的一部份穿進楓葉樹梭子裏。而另一部份,則拿到織布機上扯成經線,開始在織布機上將蘭寶寶絲編織成白果園人從來沒有見到過的綢布。染布匠信搖晃紡車的聲音遠沒有彈花匠信彈仙果花時的聲音悅耳,離她家稍遠的地方幾乎聽不到這種輕微卻能牽住人心不放的綿綿之音,但它的確是那些因為生病或者說受了神魔驚嚇而整夜都難得安睡的嬰兒或者說孩子們最好的催眠曲。

誰也不知道,染布匠信的這兩個長輩是怎麽練就這樣的神曲的,她用這個古老紡車搖出來這樣的神曲,粗聽起來像是每一個老祖母唱給自己躺在小搖籃裏不肯入睡的愛孫子聽的悠悠眠歌,似乎要向孩子們講述令人神往的故事。隨著搖籃在老人手上的晃動,呵氣般的吟唱就勢顫悠悠地撫摸著搖籃裏小把戲那圓潤的小臉和碩大可人的軟屁股蛋蛋。神曲兒響起來以後,本來躁動不安的小把戲,因為受用了這癢乎乎的撫摸,俏皮的神經向著還軟不嘰嘰的小人腦袋傳遞出舒服極了的信號。這個在搖籃裏晃動的家夥必定會呵出來一口暖絲絲的長氣,亂彈亂扯的一雙一對小手腳停止了躁動,人整個兒進入到了一個遙遠的夢鄉。

染布匠信搖動紡車奏出的玄樂,遠在天庭的牟藍七秀聽得清楚,白果河裏的小魚兒聽得清晰,老母牛和它的一對雙胞胎兒女在仙樂的浸潤中睡得更歡。有時,瞎眼睛曾祖母看到染布匠信實在太疲倦了,就會一邊教她紡絲,一邊教她哼唱由遠古時代流傳下來的紡絲歌,這紡絲歌兒只是很簡單的幾句,歌調又緊跟著紡車轉動時的聲調流轉,紡車轉三圈,歌兒跟一句,跟來的這句歌兒從起哼起唱到哼完唱完也恰好是紡車在手中轉過了三個圈。瞎眼睛曾祖母靜靜在坐守在染布匠信的身旁,她手捏佛珠,一時半刻停住了口中的喃呢,稍稍張大了喉嚨,像念佛一樣吟唱起來:

“綿——啊——綿——啊——綿——啊——綿——啊——綿————

一根呀——黃絲線兒要紡它那個——

三年長呀又有——六個月哎————

綿——啊——綿——啊——綿——啊——綿——啊——綿———

又一根呀——

紅絲線兒也紡那個——

三年長又——

六個月哎————

綿——啊——綿————

啊——綿——啊——綿——啊——綿————

還有一根呀——綠

絲線兒也紡它——

三年長呀又有——

六個月哎————

綿——啊——綿——啊——綿——啊——綿——啊——綿————

我這一根——藍絲線兒也得紡它——三年長又——六個月哎————

綿——啊——綿——啊——綿——啊——綿——啊——綿————

一根根呀——

青絲線兒喲紡過了——

三年長又——

六個月哎————

綿——啊——綿——啊——綿——啊——綿——啊——綿————

一根個呀——個——

赤赤線兒紡了它那個——

三年長又——

六個月————

綿——啊——綿——啊————綿——啊——綿——啊——綿————

我還有一根呀——

紫絲線兒也得紡它——

三年長又六個月哎————”

這七彩絲線一根一根紡完,這紡絲的歌兒也算是唱過了一圈,瞎眼睛曾祖母哼唱一句,染布匠信也跟著哼唱一句,歌聲纏綿,如泣如訴,牽腸刮肚,送走了黑暗,為她們迎來了黎明。

當蘭寶寶在筆架山上的白果樹上狠勁啃著鮮嫩的白果樹葉子的時候,當彈花匠信跟著他的小夥伴在白果河邊的水稻田裏耕犁耍樂的時候,染布匠信一個勁兒紮在織布機上開始依著瞎眼睛曾祖母的指點織作七彩綢緞。她的耳邊只有曾祖母的叮囑和小喜鵲兒的輕聲吟唱,她完全忘記了饑渴,也不知道什麽是疲倦,終於,筆架山上的蘭寶寶們長得壯實健力,彈花匠信完成了對水田和山土的耕犁並已經播種下了新一輪種子,白果園人不再圍著彈花匠信和他的小夥伴評頭論足,染布匠信織成了第一匹綢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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