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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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種田佬忠是一個耕田的好手。

當時的田地是以多少石谷作為土地面積的計量單位,現在是無法弄楚當年楓林寨的一石谷,到底相當於現如今的多少畝。

在楓林寨,一個人要能夠在一天內耕開三石(音同擔)谷田面,算是非同尋常的高手,必定還有一頭健壯的牯牛配合,水田也得是整塊的。

種田佬忠一個人最少也得耕開十石谷的田面,而且活路做得精細,幾乎挑不出什麽毛病來,也不在乎田地是成大塊,還是像老和尚的百納衣那樣一小塊一小塊地拼湊。

種田佬忠把他的大牯牛叫做“大奔”。

這是因為這家夥長得個頭大,身體健力,肩上背著犁、耙等農具幹活時既快捷又穩當。從來沒有身背泰山、力不從心、惹人生憐的姿態,也不見它偷奸耍滑。

只要種田佬忠把農具往它身上一套,用不著揮動手中的楓樹枝條抽打,也用不著大聲地叱咤,它準會拉起農具奔跑起來,沒有主人的指令決不肯停歇。

種田佬忠有好的耕作技巧,首先得依靠“大奔”的配合,因此,他對於“大奔”倍加愛惜,視同自己的兄弟。

但是,“大奔”是絕不會聽任他人使喚的,即使是種田佬忠的老祖父或者父親,在使喚“大奔”時也不會有他本人那麽順手順腳、順心順意。

有時,這家夥還要演出一曲又一曲鬧劇來,要麽當你活路正起勁時,它突然拉起農具飛奔而去,一個勁沖進楓林河裏洗澡去了,你再也不能把它找回來。

要麽你幹得太累了,想停下來歇息一會兒,他卻拉起農具在水田裏不讓你松套,非得把人累個半死,三五天也不能恢覆起精神。

難怪楓林寨耕田的青壯勞力都會對“大奔”又愛又恨,又羨慕又忌諱。

只有種田佬忠知道,並不是“大奔”不聽他們的使喚,而是他們都不懂得“大奔”,只是把這神奇之物當做一頭耕田的牯牛看待,他們以為,只要給“大奔”多餵些好的草料,找時間幫他洗一下澡,還有,學著種田佬忠的樣子,對著“大奔”的長耳朵說幾句“牛語”,好像就與“大奔”有了內心的交流,就與“大奔”成了鐵桿朋友。這當然犯了自作聰明的錯誤。

種田佬忠打小孩兒起就跟“大奔”生活在一起,是他牽著這頑皮物長大的,他倆相互之間早有了認識、理解、關心和愛護,適應了頗此間的氣味、眼神、招式。

由於種田佬忠太過善於耕田,他家的田地並不怎麽寬裕,每到開春下犁的時候,楓林寨人會有不少人家就來求請他去幫忙。

他的老祖父和父親都忙著替他答應,他把人家的活路忙完之後,他的老祖父和父親也忙著替他接受人家對於他和“大奔”的酬謝。當然,他們還可以跟著他一起到東家去享受美酒佳肴,也樂得賞光賞臉。

栽插秧苗的時候,種田佬忠家的田地一定會成為一道獨特的風景。

他拔扯秧苗的快捷,是五個機靈的楓林寨人合在一起都趕不上的。要緊的不是他的快捷,而是他那種快捷中的穩妥。

種田佬忠扯拔秧苗時不僅僅會快得使專心觀看他的人都要眼花繚亂,經他雙手拔出的秧苗不會被折斷一根,無一例外地在他的雙手間流轉了一圈之後,一根根連根須都沒有任何損害,依然像生長在泥田裏一樣綠鮮鮮、活力十足地圓成了一小捆,每一根都整整齊齊地排列著,沒有絲毫的稀疏、懶散。

種田佬忠要把這些小秧苗捆兒堆碼到楓葉樹枝編成的挑筐裏。

這對挑筐就比平常人的大過三五倍,他把挑框裝起來,小秧苗捆兒就壘起了兩座綠茵茵的小山包。種田佬忠挑起這兩座小山往耕耘好的水田裏走去,他腳步飛快,像是在跟人比勁。

更見勁的是他在水田裏栽插秧苗時雙手配合,姿態優美,超常地快捷。他栽下的秧苗會栽一根活一根,栽一行活一行,栽一壟活一壟。秧苗從他的手中栽進泥裏,快如天空掉落的雨滴,就是有三五個老手合在一起也休想趕上他。

每當種田佬忠下田栽插秧苗的時候,總要引來不少的人站在田壟上看熱鬧,還有年輕人不肯服輸,幾個人相邀一起下田同他對陣比拼的。

這些人早已知道自己往往總是以失敗告終,但他們經歷了一年的摩拳擦掌,決不肯放過任何的機會。他們比拼的勁頭讓看熱鬧的人生趣,大家都贏得了快樂。

因為栽秧苗既快又好的緣故,每到春耕時節,種田佬忠在忙罷了對田地的耕耘後,沒有半天的歇息,又緊跟著要為自家或者別人栽插秧苗。

這會兒,他的老祖父和父親是能夠幫得上忙的,他除了得到谷物之類的報酬外,當然還是少不得到主東家裏喝香噴噴的苞谷酒,吃香噴噴的陳臘肉,老祖父和父親當然也在必邀之例。

不僅如此,楓林寨人歷來在吃喝上不分頗此,像栽種和收獲之類,稱為大喜大樂,香噴噴的稻米飯敞開大門請大家夥吃,香噴噴的苞谷酒也要敞開了大門請大家夥同喝。

米飯的爽潤,臘肉的奇香,苞谷酒的甜美,勞動的快樂,期待豐收或者得到豐收的幸福,會在這個時候匯集到一起。

楓林寨人一時成了無憂無慮的神仙,而種田佬忠則是這群神仙中的仙人。

每到秋收季節,正是種田佬忠大出風頭、大顯身手的時候,也是楓林寨人一年中最為快樂的時光。

楓林寒的稻谷受了楓林河水的灌溉,得到了太陽、月亮、星星的照看,依著楓樹林的保佑,還有長須龍家族的愛護,獲得了大豐收。

秋陽下的稻田,堆積著厚厚一層飽滿結實的谷粒,像鋪積著一層黃燦燦的金子,它同楓林的火紅交相輝映,加入了楓林河銀白的烘托以後,整個的楓林寨都燦爛奪目。

成熟的稻谷的馨香,和著秋風,在山野間飄蕩,熏沫得人醉了,生物醉了,山醉了,水醉了,天空的雲彩也醉了。

楓林寨人先用鐮刀把稻穗割倒在稻田裏,從家裏扛出來用幹枯的楓葉樹做的“扮桶”到稻田裏脫粒,再用幹枯的楓葉樹枝做的谷筐把經過脫粒的谷子挑回家裏晾曬。

楓林寨人稱割倒谷穗為“殺禾”,幹這農活靠的是眼尖手快,還有就是人的腰勁,腿力加手上的技巧,結合得恰到好處,就能又快又穩。

不然,只要稍有偏失,奔不上快捷倒不消說,割倒的稻穗會如一團亂麻。弄不好眼睛一花,手中失穩,鐮刀會“唰唰”一響,將人的手指割得鮮血直流,甚至於在不經意間把手指削去一段,人痛得慌忙間用另一根手指捏住那根殘傷的指頭,血糊糊像流淚的紅燭。

種田佬忠幹這活兒從不割傷自己的指頭。

他一下到水田裏就彎下腰,揮動鐮刀割稻穗,只聽見“唰唰唰”幹脆利落的聲音連續不斷響起,則才挺拔的稻穗很快被他割倒了一大片。

他是必定要把整個一坰水田的稻穗割完以後,才肯直起腰板爬上田壟的,五個年輕力壯的漢子別想跟他比試,這一招數讓楓林寨人一直暗暗叫絕。

更絕的是在“扮桶”上脫粒,一般人是三個人合一個“扮桶”,桶裏的谷粒積到半桶時,為了減輕勞動強度,必須把谷粒從桶裏掏出來裝進楓葉樹枝編的谷筐裏。

而種田佬忠往往只有一個人管著一個“扮桶”,他不會在谷桶裏只積到半桶谷粒時就歇下來掏谷,非要一個人把“扮桶”弄得堆積如一座小金山一樣才歇下來掏谷。

他扮谷比那三五個人合到一個“扮桶”的還要快,他拖動裝載谷子的“扮桶”在泥濘的水田裏行走如飛,常常逼得同他比勁的人因為拼出了老命而累得氣喘籲籲,汗流俠背。

他卻若無其事,一路幹著活兒,一邊同對手或者田壟上看熱鬧的人開著玩笑。

他裝谷的筐子也要比常人的大好幾倍,扁擔是一根從筆架山上折來的幹楓葉樹。他一路挑著兩座金山兒往村裏走,粗圓的幹楓樹扁擔一路吱吱呀呀直叫累。

有時,他心裏生急,索性不用谷筐來挑,自己一個人就勢在“扮桶”邊蹲下,雙手那麽用力一抓,將裝滿谷粒大“扮桶”扛上肩,一路奔跑回了家。

種田佬忠還有一個老毛病,就是不願意別人同他一塊兒幹活,他總嫌棄別人在同他幹活時,氣力太小,手腳不到位,反是耽誤了他一個人做事,他嫌棄別人礙事。

當然,種田佬忠的食量也是楓林寨裏絕無僅有的。

忙農活的時候,他一頓可以吃三大升稻米煮成的米飯,稀粥也不得少於一升稻米去煮。

有時,主東家會在活路最吃力的當口,往田地裏送稀粥給大家充饑,稀粥通常用挑水的木桶裝弄,一般的十個八個人,如若不是鋨極,是喝不完這麽多稀粥的。

種田佬忠卻可以雙手托起裝滿稀粥的挑水桶,桶口對準了自己張開的大口,不緊不慢地喝完一桶稀粥,拋開那空桶,再以雙手托起另外的一桶稀粥,將它喝去多半,甚至全部消滅。

他的這項表演,同他能做活路一樣,引來所有的人觀賞,把楓林寨人驚得一個個都目瞪口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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