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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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
明媚的陽光穿過窗子, 在地上鋪灑下窗欞的影子。
嬰寧換好衣服走到窗邊，打開窗子的瞬間，微風吹入, 她迎著陽光伸了個懶腰, 而後神清氣爽地走出屋子。
吃完早飯, 又給小寶準備好飼料後，她背上竹簍朝李姨的花田走去。
到花田時, 李姨正在給花翻土。
她開心地小跑過去：“李姨，我來幫忙了。”
“行，就剩最後一排了，你弄好後就跟我回家，李姨買了魚，中午給你做魚吃。”李姨笑著說道。
嬰寧點頭答應後, 向花田的最後一排花走去。
她蹲下身用花鏟認真翻著土, 弄到一半時忽然看到一朵天藍色的小花, 朝氣蓬勃地向著太陽舒展開花瓣。
嬰寧含笑用指尖輕觸花瓣, 下意識說道：“這花兒真好看，他肯定會喜歡。”
李姨剛好走過來, 聽到她的話忍不住問道：“你說誰會喜歡？”
嬰寧微怔。
誰會喜歡？
她也不知道誰會喜歡, 剛剛就是隨口一說罷了。
花田的事處理好後, 嬰寧跟著李姨回了家, 小貍正在院子裏追著蜻蜓玩, 瞧見嬰寧的身影她才放棄那只蜻蜓, 高興地朝嬰寧跑來。
“姐姐！”
嬰寧笑著彎身, 將小貍從地上抱起, 摸著她的腦袋問道：“這幾天你有沒有乖乖聽李姨的話啊？”
小貍揚著下巴，一臉驕傲地回道：“當然, 小貓一直都很乖！”
“才怪呢！”李姨擼起袖子從水桶撈出活魚，臉上擺出嫌棄的表情說道：“這小家夥一點也不聽話，我要是不看著她，她就偷偷把我的魚吃了，一點也不乖，你快把她抱回去吧。”
聽了這話，小貍面露委屈，窩在嬰寧懷裏難過地哼唧起來。
嬰寧卻知道李姨只是嘴上這麽說，但其實已經習慣有小貍陪著她了。
於是她抱著小貍和李姨開起玩笑：“那我可真的把她抱回去啦。”
說著，她便抱著小貍朝院子門口走去。
“等一下！”瞧見嬰寧真要抱走小貍，李姨連忙開口說道：“你能看住她啊？我告訴你這孩子可淘氣了。”
知道李姨好不容易找到個伴，舍不得放小貍走，嬰寧便順著她的話說道：“也是，還是李姨你照顧她吧。”
聽她這樣說，李姨放下心來，專註地收拾起手中的活魚。
嬰寧則抱著小貍朝椅子走去，彎身坐下時掛在脖頸上的戒指從衣襟中滑出。
血紅的戒指來回擺動，小貍瞇眼盯著看了片晌，最後嫌棄地說道：“這戒指真醜，姐姐還是把它丟了吧。”
聞言，嬰寧急忙攥住戒指，神情緊張地說道：“不行！這個不能丟！”
看她那麽緊張的樣子，李姨忍不住扭頭問她：“什麽稀罕東西，為什麽舍不得丟啊？”
嬰寧垂眸看向戒指。
為什麽舍不得丟？
她想不起來為什麽了，只是知道戒指很重要，不能弄丟，她要仔細地收著。
吃完飯，她帶著小貍到田野邊玩耍，路上遇到了花兒姐一家三口。
花兒姐一瞧見嬰寧，就忍不住湊過來一頓誇讚：“喲，阿寧，我瞧你這幾天穿的裙子都好漂亮啊，你在哪裏買的啊？”
“不是我買的，是別人送給我的。”她回道。
花兒姐瞬間抓住了自己感興趣的話，笑嘻嘻地湊到嬰寧耳邊，小聲問道：“別人是誰啊？是不是你的心上人啊？”
嬰寧怔楞地看了花兒姐一眼，卻沒有答話。
她哪有什麽心上人啊。
不過，這些漂亮衣裳是誰送的，她竟然半點不記得了。
她皺眉回想許久，都沒能找回關於這些衣裳的記憶，最終只能同花兒姐說道：“衣裳應該都是我哥送的吧。”
對於‘應該’這兩個字，花兒姐感到十分奇怪，不過也沒有深究。
入夜後，嬰寧關好院門便回了屋子，按照往常的習慣選了個話本子，坐在窗前對著燭燈讀起來。
話本上的故事很精彩，女扮男裝的主角正面臨被人戳穿秘密的危機，但嬰寧就是無法專註地讀下去。
她總覺得自己好像忘記了什麽事。
突然，窗外有道黑影掠過。
註意到那黑影，她不自覺地面露喜色，連忙起身打開窗子向外看去。
可是院子裏空無一人，她面對的只有寂靜低沈的夜。
嬰寧站在窗前，視線茫然地掃過院子。
她到底是怎麽了，為什麽要突然打開窗子？
就好像，她很希望誰會出現一般。
她為自己的莫名其妙搖頭苦笑，隨後將窗子緩緩合上......
直到那扇窗內的燭光熄滅，窗外藏在暗處的身影才悄聲松了口氣。
一只蝙蝠扇動著翅膀飛到他身邊，落地後顯露出羅素的身影。
羅素愁眉不展地看向嬰寧的窗子，又朝魔尊看去，輕聲喚道：“尊上。”
冥樓低垂著眉眼，半晌才開口問羅素：“魔界的事處理好了嗎？”
“我同三位魔君說了混沌之事。”羅素沈聲說道：“他們聽到您要用天罡劍除掉塵無休後，都說要出手助您，或許可以護您不受天罡劍的傷害。”
冥樓彎唇一笑：“算了，忘川中萬千孤魂野鬼，我的魔骨能扛，可他們誰要是被拉下去，便是必死無疑，此事既然我一人能解決，就無須搭上他們了。”
他略作停頓，又沈聲說道：“之後魔界的事便交給孤鴻了，她那性子不喜爭搶，還有花兒郎願意守著她，血修羅雖有爭搶魔尊之位的野心，但他打不過孤鴻，魔界倒是還能過個千百年的安穩日子。”
他語氣淡淡，說得輕松，羅素卻聽得很沈重。
冥樓又問道：“身中混沌的人怎麽樣了？”
羅素：“除了孤鴻大人，魔界幾乎無人躲過混沌的攻擊，蛛蛛姐傷得最重，大抵是因為那是塵無休用來對付嬰寧姑娘的混沌，尤其狠毒，幸好戰神暫時用正身光保住了她的性命，不過，我怕她撐不了多久。”
冥樓略微思忖後，沈聲開口：“現在就去將此事了結吧。”
見他毫不猶豫地轉身，羅素忍不住說道：“尊上，您不打算......再看嬰寧姑娘一眼嗎？”
冥樓頓住，片刻後回頭看向那扇緊閉的窗子。
他曾在那扇窗前守過數個夜晚。
這是他初次喜歡一個人，傾盡真心，之死靡它，只求一個長相守。
可到頭來，這世間只有他們兩個不可長相守。
無人知曉他有多麽的不甘心。
“不看了。”他沈沈開口：“我怕再多看她一眼，就會舍不得離開。”
離別前的那個吻，是他最後的放縱，他不能再舍不得，再舍不得就只會害了嬰寧。
他轉過身大步離開，帶著羅素漸漸消失在夜色中......
有夜風吹過，窗外的枝丫細細晃動，發出沙沙聲響。
嬰寧猛地從夢中驚醒，她大口喘息著坐起身，眼淚無法自控地向下落著。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了，只是覺得身體好痛。
這種痛沒有落點，存在於身體各處，只是它們都在朝著心臟的位置流去。
那個被她忘記的名字在夜色黯然游蕩著，可她就是抓不住。
嬰寧痛苦地按住快要碎裂的心，光著腳下了床，踉蹌地跑出屋子。
她朝李姨家跑去，一路上眼淚無休無止，腳底被石子劃破了她也無所感覺。
那點痛根本沒法和她身體裏的疼痛相比。
她停在李姨家的院門前，用力拍起門。
“李姨！小貍！”
她哭喊著，喉嚨裏塞滿了絕望，嗓音也跟著啞了。
沒一會兒，李姨便披著外衣打開院門，小貍就站在李姨的腳邊，一人一貓震驚地看著門外被悲傷淹沒的嬰寧。
“怎麽回事啊？阿寧，誰欺負你了？”李姨慌張地問道。
嬰寧抽噎之夜搖頭，而後斷斷續續地說道：“我不知道我怎麽了......李姨，你幫幫我......我好像.......忘記了很重要的人，我必須想起來......求求你，幫幫我......”
看她著急的模樣，李姨也跟著心急，又看到她光著的腳，急忙抓住她的手，想把她帶進屋裏去：“快，先和我進屋再說。”
嬰寧卻還是哭著搖頭：“不行，要來不及了，我必須去找他！”
“你到底說的是誰啊？你要告訴李姨找的是誰，李姨才能幫你找啊。”李姨緊攥著她的手說道。
可是嬰寧卻答不上來。
到底是誰？到底為何重要？
她就是想不起來，可心卻偏要推著她去尋找。
這種無力感令她窒息。
她緩緩蹲下身體，抱著自己茫然無措地喃喃道：“不行，我一定要想起他......這不公平，為什麽要我忘記......”
李姨也蹲下身，心疼地抱住似是魔怔的嬰寧，紅著眼圈說道：“阿寧，你這是怎麽了，別讓李姨擔心啊！”
嬰寧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了。
她控制不住自己的難過，一顆心瘋狂地叫囂著想起某個人，可她就是想不起來。
淚水像斷了線的珠子，一滴連著一滴落下，打濕了地面。
小貍皺眉看著痛苦絕望的嬰寧，心也跟著揪了起來。
她知道嬰寧在找的人是誰。
她剛從魔界跑回村子，正好瞧見戰神在抹去眾人關於冥樓的記憶，當時她躲了起來，所以還保留著那些記憶。
可是，小貍不知道自己該不該告訴嬰寧。
他們說遺忘是為了嬰寧好。
明明是為了嬰寧好，為何嬰寧還會如此傷心？
小貍想不通嬰寧為何傷心，但她知道，如果一件事讓人感到傷心了，那這件事就不是為了那人好。
她躊躇片刻，伸出爪子勾了勾嬰寧的小腿。
嬰寧失魂落魄地看向她，一雙琥珀般的眸子已被淚水浸透。
小貍緩緩開口。
“姐姐，我知道你要找的人在哪裏。”
*
忘川河畔，大霧彌漫，鮮紅的河水湧動。
冥樓一襲黑袍站在河邊，水下的孤魂野鬼用力向岸上伸出手，想要將他拉入河中，他卻只是冷眼看著，也不揮手擋開。
直到一大群天族踏空而來，將他的後方圍住，用手中的武器對準他。
冥樓神色淡漠地轉過身，沈聲說道：“我既決定了下忘川取天罡劍，便不會反悔，你們又何必擺出一副要逼我下去的樣子。”
為首的天界將領厲聲回道：“魔族詭計多端，你的話不可信！”
冥樓也沒心情同他們辯駁。
不信便不信吧，本來他也不需要天族的信任。
正想著，沈玄一從遠處飛來，身姿卓絕地落在眾天族的最前方。
沈玄一將視線投向冥樓，沈聲問道：“冥樓，你當真心甘情願地為了六界蒼生而舍棄自己？”
冥樓一陣沈默。
他不喜歡沈玄一這個說法。
“我是魔，可沒那麽好心為了六界蒼生舍棄自己。”冥樓垂眸輕笑一聲，“我不過是為了讓阿寧安然無恙，才願意護一下你們口中的六界蒼生。”
提起嬰寧時，他的聲音會不自覺地染上溫柔。
沈玄一垂眸想了想後說道：“不管為蒼生舍一人，還是為一人護蒼生，都沒什麽不同。”
沒有不同嗎？
或許吧，反正最後只要是嬰寧安好就行。
沈玄一已經回頭看向身後的眾天族，沈聲命令道：“所有人放下武器。”
一聽這話，剛剛同冥樓說話的將領又急忙開口：“不可啊，神君！他是魔界之主，說的話不可信，搞不好他與那塵無休沆瀣一氣，打算趁我們卸下防備時，用混沌害我們呢！”
“我信他。”沈玄一說道，語氣不容他人再有任何質疑。
做了這麽久的對手，又見了冥樓為嬰寧做的事情，眼下他已經很了解冥樓的為人。
見戰神態度堅決，其餘天族才慢慢放下武器。
冥樓轉身重新看向那一望無際的忘川河。
“沈玄一，雖然水中孤魂無法殺死身負魔骨的魔族，但我還是會受到它們的攻擊，外加我現在法力微薄，到了下面很有可能會壓不住塵無休，如果在我將天罡劍插入心口前被他占據了身體，還需你帶幾個人也下來一趟，舍命送我一程。”
沈玄一拿出銀槍，毫不猶豫地說道：“我乃天界戰神，護佑蒼生本就是我的職責，我自然知道該如何做。”
得到答覆，冥樓才擡腳邁向忘川。
沈玄一卻忍不住叫住他：“冥樓！你就沒有旁的話要說了嗎？”
冥樓腳步微停，思忖片刻後淡聲開口。
“我有很多話想同阿寧說，但真要說起來，只怕幾輩子都說不完，所以就算了，同你們，我沒什麽好說的。”
說完，他邁入河中。
那些孤魂抓住他腳踝的瞬間，便將他朝河水深處拉去。
很快，他整個人便沒入忘川河中。
河水冰冷刺骨，孤魂野鬼一邊撕咬著他的皮肉，一邊在他耳邊哭嚎，震得他耳朵生疼。
他面無表情地用煞氣揮開纏在他的魂魄，而後迅速向河底游去。
天罡劍已在河底鎮壓此處冤魂上萬年，不可離開忘川，否則此處冤魂定會四處竄逃，所以只能他到忘川深處，用天罡劍了結他自己。
越往深處越暗，等他雙腳落在河底時，周遭已是伸手不見五指。
不過如此一來，他倒是容易尋找天罡劍了。
冥樓四下尋找著，轉過頭就看到遠處的黑暗中，隱隱看到一抹銀白光亮。
他立刻擡腳朝那光亮走去。
走近後他才看清，那光亮是一柄和小臂差不多長的銀色短劍，劍柄雕刻著數朵蓮花。
這便是天罡劍？
冥樓沒想到，傳說中的神器竟是這般的小巧玲瓏。
他走到天罡劍前，環顧四周，無邊無盡的黑暗，和死一般的寂靜。
這便是他的終結之地。
從前他也在孤寂的陪伴下面臨死亡，那時他心有不甘，委屈，憤怒，痛恨。
眼下他卻沒有那些情緒，只想將這一切快些結束。
冥樓伸出手，握住劍柄，劍上的光芒鉆入他的肌膚中刺痛他。
他咬牙忍耐，耳邊卻響起了塵無休的聲音。
【你當真願意為了六界去死？】
【冥樓，若我們兩個現在合力，這六界就是你我的掌中玩物，你想要什麽都能得到，包括女人！】
冥樓彎唇輕笑。
“塵無休，你從來沒有愛過誰吧？”
塵無休沒有作答。
以為他從來沒有愛過誰，所以他不知道，愛一個人便會心甘情願地為那人付出和犧牲。
冥樓忍著疼痛用力拔出天罡劍，將劍尖對準自己的心口。
就在準備插入時，心口處的傷疤又開始劇烈疼痛起來。
【我絕不會讓你這樣殺了我的！！】
塵無休聲嘶力竭地在冥樓的身體裏吼著。
一半身體的控制權已經被塵無休奪走，冥樓的右手試圖將天罡劍插入心口，而左手卻死死抓住他右手手腕極力阻止著。
在忘川之水的壓制下，他的身體越來越虛弱。
再這樣下去，恐怕塵無休會完全占據他的身體。
冥樓竭盡全力壓制著塵無休，仰面朝河水上方喊道：“沈玄一！你來動手！！”
他本不想把沈玄一拉下來的，便是天族也扛不住這忘川中的冤魂，他不想嬰寧因為失去哥哥而感到傷心。
但為了徹底除掉塵無休，現在他不得不這麽將沈玄一拉下來了。
不過塵無休卻半點不怕他叫來沈玄一。
【只要我能奪走你的身體，召來混沌，別說沈玄一了，就連冥府也將歸我所有！】
“別做夢了！”冥樓咬牙說道。
四周黑漆漆的，什麽都看不見，但冥樓能感覺到有人正在向他這裏游來。
塵無休也感覺到了那人，更加賣力地爭奪起冥樓的身體。
心口的疼痛幾乎令他昏厥，左手一陣顫抖後，天罡劍被丟在了地上。
冥樓死死撐著，可意識還是被塵無休一點點擠壓向角落。
不可以......
他痛苦地想著，餘光無意間瞥到一點紅光正不斷地向他靠近。
是沈玄一嗎？
再撐一下，沈玄一馬上就要過來了。
看著那抹光亮越來越近，冥樓的心漸漸放下來。
終於，就要結束了。
只可惜，他好想再看一眼嬰寧的笑臉。
聽嬰寧說喜歡他，聽她說不會和他分開......
冥樓漸漸合上雙眼，一雙手卻溫柔地捧住他的臉。
溫暖的唇瓣覆蓋在冥樓的唇上，法力絲絲縷縷地順著這個柔軟的吻流向他，塵無休的聲音也隨之弱了下去。
他猛地睜大雙眼，震驚地看向面前的人。
嬰寧半垂雙眸認真吻著他，脖頸上的血玉戒指正幽幽散發著紅色的光亮，張開結界為嬰寧抵擋著不斷撲過來的冤魂。
冥樓的呼吸停滯了許久，等回過神時，他憤怒地推開嬰寧，怒聲吼道：“你為什麽會在這裏？！”
嬰寧神情麻木地看著他，一滴眼淚卻自她眼尾滑落。
“是你拿走了我的記憶？”她平靜地問道。
冥樓不知該怎樣回答。
她又開口說道：“我不記得你的名字了，也不記得我們之間發生過什麽，我什麽都想不起來了，可我就是覺得你很重要，我一定要找到你，我們不能分開。”
冥樓震驚地看著面前的嬰寧。
她失去了關於他的所有記憶，卻還是憑著靈魂的本能來找他。
他怔怔地與嬰寧對視著，良久，他忍不住彎唇淺笑。
“阿寧，你這本事真的能上天了。”
說完，他用力將嬰寧拉入懷中緊緊抱住。
被他擁入懷中的那一刻，嬰寧的眼淚如洪水般傾瀉而出，她貼在冥樓耳邊哭著罵道：“冥樓，你混蛋，你怎麽能擅自拿走我的記憶......”
冥樓將泛紅的雙眼埋進嬰寧頸間。
“是我不好。”他又難過又歡喜地說道：“我以為忘記能讓你不再痛苦。”
嬰寧氣惱地告訴他：“你差點讓我變成一個瘋子！”
冥樓苦笑。
他一直以為只有自己才會因為失去所愛而瘋掉，卻沒想到嬰寧也是如此。
血玉戒指的結界已經被冤魂撞出裂縫，很快便要消失了，一旦結界消失，那些冤魂就會過來撕扯嬰寧。
嬰寧擡眼看著那快要消失的結界，想著現在就是最後的時刻了，於是急切地對冥樓表明自己的心意：“冥樓，我愛你，無論發生什麽事我都可以和你一起面對，我不想和你分開。”
這一次冥樓沒打算推開嬰寧，而是更加用力抱緊她：“好，我不會和你分開的。”
冥樓將左手伸向天罡劍，那把劍便自己飛進他的手中。
嬰寧轉頭看向他手中握著的短劍，神情有些緊張。
冥樓看向她，柔聲說道：“相信我，我會保護好你，我們也會一直在一起的。”
看著他認真的模樣，嬰寧慢慢放松，露出笑臉點了點頭。
見嬰寧笑了，冥樓也笑了。
一個人面對黑暗會痛苦，會絕望，但兩個人就不同了。
至少他們還擁有彼此身上的光。
在她周身紅色光芒消失的瞬間，銀白的光亮也沈沒在他心口的位置......
*
聽到忘川內冥樓的喊聲後，沈玄一立刻提起銀槍，準備躍入忘川幫忙，可一道黑影卻搶在他前面跳進了忘川河中。
他站在河邊怔楞一瞬，等看到身後巨大的小貍時，他才反應過來，剛剛那個跳進去的黑影是誰。
“阿寧！！”
沈玄一驚慌地大喊，擡腳便要跳進去救嬰寧。
可左只腳剛邁出去，一股強大的力量便將他向後扯去。
他還掙紮著要往忘川裏跳，直到身後響起空靈的男人聲音。
“玄一，有她在，冥樓便可壓制住塵無休，也能用天罡劍殺死塵無休了，此事已算了結，你無須進入忘川了。”
沈玄一震驚地轉過身。
看清虛空之中漂浮著白衣男人後，眾天族齊齊開口喚道：“天君。”
“這算什麽狗屁了結！該下忘川的人是我，不該是她！”沈玄一卻激動地對著天君吐出臟話：“阿寧就是一個凡人！六界何時需要一個凡人出面拯救了！”
對於沈玄一的臟話，天君也不惱，只是溫雅一笑：“你說得對，一個凡人，一個魔族，他們兩個救了六界，顯得我們天族有些無用了。”
天君的話音剛落，又一個低沈渾厚的男人聲音在忘川河上響起。
“確實無用，塵無休殘魂是你們天族弄丟，這凡人女子的前世也是被你們天族的東西砸死的。”
沈玄一轉身朝那聲音看去，看到擺渡人正撐船朝岸邊劃來，船上站著一個身穿墨色鬥篷的男人，男人的臉隱匿在鬥篷寬大的帽子下。
那便是冥府的主人。
船在岸前停下，冥主又幽幽開口：“你們天族犯了不少錯，該擔的責任也沒擔，若不做些什麽彌補這忘川下的二人，怕是會被祖神責罰吧？”
“的確，所以本君才會親自來彌補這二人。”天君說道。
聽到此處，沈玄一面露驚喜地看向天君：“天君，阿寧是還活著嗎？！”
天君笑而不語。
冥主已經擡手對準忘川河，輕輕一撥，水面便是一陣劇烈動蕩。
片刻後，嬰寧的身體從河中慢慢浮出，她靜靜合著雙眼，脖頸上的戒指還在幽幽散發著光芒。
沈玄一高興地向前一步：“阿寧！”
“雖說冥樓用盡全力護住她，可這具軀殼還是扛不住忘川內的陰氣，已經死了。”冥主開口說道。
這對沈玄一來說無疑是晴天霹靂。
他正要崩潰大哭，天君卻含笑吐出聲音：“不過，她的魂魄被冥樓護得很好，沒有分毫損傷，只要入輪回，便可轉世重新開始。”
這樣的結果，或許已經是最好了。
沈玄一壓住心痛，轉身對著冥主恭敬一拜：“勞煩冥主盡快為阿寧安排轉世之事。”
“這事，急不得。”
冥主慢悠悠地講道。
沈玄一詫異問道：“為什麽？”
冥主稍稍一揮手，嬰寧的身體便朝沈玄一飄去。
看著越來越近的身體，沈玄一越發不解。
冥主解釋道：“冥樓受天罡劍所傷，本已身死魂消，但這戒指上還有冥樓的一縷殘魂未散，而嬰寧就是冥樓這未散的殘魂保住的，冥樓殘魂的執念太重，死死纏著嬰寧，我沒辦法將這樣被魔族魂魄糾纏的人魂丟去輪回。”
“那現在要怎麽辦？”沈玄一焦急地問道。
天君輕聲開口：“玄一，重明印不是還在你手中嗎？用它便可分開這二人，還能幫冥樓補齊魂魄，冥樓雖為魔族，卻願為一人而護蒼生，幫他補齊魂魄是我們應該回報給他的，正德尊者也會助你，到時也可將魔族的法力從嬰寧身上移走。”
沈玄一轉頭看向嬰寧和那枚血玉戒指。
半晌，他忍不住失笑出聲。
嬰寧和冥樓。
這二人還真是厲害。
竟然真的能從二選一中，尋到了第三條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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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媚的陽光穿過窗子, 在地上鋪灑下窗欞的影子。
嬰寧換好衣服走到窗邊，打開窗子的瞬間，微風吹入, 她迎著陽光伸了個懶腰, 而後神清氣爽地走出屋子。
吃完早飯, 又給小寶準備好飼料後，她背上竹簍朝李姨的花田走去。
到花田時, 李姨正在給花翻土。
她開心地小跑過去：“李姨，我來幫忙了。”
“行，就剩最後一排了，你弄好後就跟我回家，李姨買了魚，中午給你做魚吃。”李姨笑著說道。
嬰寧點頭答應後, 向花田的最後一排花走去。
她蹲下身用花鏟認真翻著土, 弄到一半時忽然看到一朵天藍色的小花, 朝氣蓬勃地向著太陽舒展開花瓣。
嬰寧含笑用指尖輕觸花瓣, 下意識說道：“這花兒真好看，他肯定會喜歡。”
李姨剛好走過來, 聽到她的話忍不住問道：“你說誰會喜歡？”
嬰寧微怔。
誰會喜歡？
她也不知道誰會喜歡, 剛剛就是隨口一說罷了。
花田的事處理好後, 嬰寧跟著李姨回了家, 小貍正在院子裏追著蜻蜓玩, 瞧見嬰寧的身影她才放棄那只蜻蜓, 高興地朝嬰寧跑來。
“姐姐！”
嬰寧笑著彎身, 將小貍從地上抱起, 摸著她的腦袋問道：“這幾天你有沒有乖乖聽李姨的話啊？”
小貍揚著下巴，一臉驕傲地回道：“當然, 小貓一直都很乖！”
“才怪呢！”李姨擼起袖子從水桶撈出活魚，臉上擺出嫌棄的表情說道：“這小家夥一點也不聽話，我要是不看著她，她就偷偷把我的魚吃了，一點也不乖，你快把她抱回去吧。”
聽了這話，小貍面露委屈，窩在嬰寧懷裏難過地哼唧起來。
嬰寧卻知道李姨只是嘴上這麽說，但其實已經習慣有小貍陪著她了。
於是她抱著小貍和李姨開起玩笑：“那我可真的把她抱回去啦。”
說著，她便抱著小貍朝院子門口走去。
“等一下！”瞧見嬰寧真要抱走小貍，李姨連忙開口說道：“你能看住她啊？我告訴你這孩子可淘氣了。”
知道李姨好不容易找到個伴，舍不得放小貍走，嬰寧便順著她的話說道：“也是，還是李姨你照顧她吧。”
聽她這樣說，李姨放下心來，專註地收拾起手中的活魚。
嬰寧則抱著小貍朝椅子走去，彎身坐下時掛在脖頸上的戒指從衣襟中滑出。
血紅的戒指來回擺動，小貍瞇眼盯著看了片晌，最後嫌棄地說道：“這戒指真醜，姐姐還是把它丟了吧。”
聞言，嬰寧急忙攥住戒指，神情緊張地說道：“不行！這個不能丟！”
看她那麽緊張的樣子，李姨忍不住扭頭問她：“什麽稀罕東西，為什麽舍不得丟啊？”
嬰寧垂眸看向戒指。
為什麽舍不得丟？
她想不起來為什麽了，只是知道戒指很重要，不能弄丟，她要仔細地收著。
吃完飯，她帶著小貍到田野邊玩耍，路上遇到了花兒姐一家三口。
花兒姐一瞧見嬰寧，就忍不住湊過來一頓誇讚：“喲，阿寧，我瞧你這幾天穿的裙子都好漂亮啊，你在哪裏買的啊？”
“不是我買的，是別人送給我的。”她回道。
花兒姐瞬間抓住了自己感興趣的話，笑嘻嘻地湊到嬰寧耳邊，小聲問道：“別人是誰啊？是不是你的心上人啊？”
嬰寧怔楞地看了花兒姐一眼，卻沒有答話。
她哪有什麽心上人啊。
不過，這些漂亮衣裳是誰送的，她竟然半點不記得了。
她皺眉回想許久，都沒能找回關於這些衣裳的記憶，最終只能同花兒姐說道：“衣裳應該都是我哥送的吧。”
對於‘應該’這兩個字，花兒姐感到十分奇怪，不過也沒有深究。
入夜後，嬰寧關好院門便回了屋子，按照往常的習慣選了個話本子，坐在窗前對著燭燈讀起來。
話本上的故事很精彩，女扮男裝的主角正面臨被人戳穿秘密的危機，但嬰寧就是無法專註地讀下去。
她總覺得自己好像忘記了什麽事。
突然，窗外有道黑影掠過。
註意到那黑影，她不自覺地面露喜色，連忙起身打開窗子向外看去。
可是院子裏空無一人，她面對的只有寂靜低沈的夜。
嬰寧站在窗前，視線茫然地掃過院子。
她到底是怎麽了，為什麽要突然打開窗子？
就好像，她很希望誰會出現一般。
她為自己的莫名其妙搖頭苦笑，隨後將窗子緩緩合上......
直到那扇窗內的燭光熄滅，窗外藏在暗處的身影才悄聲松了口氣。
一只蝙蝠扇動著翅膀飛到他身邊，落地後顯露出羅素的身影。
羅素愁眉不展地看向嬰寧的窗子，又朝魔尊看去，輕聲喚道：“尊上。”
冥樓低垂著眉眼，半晌才開口問羅素：“魔界的事處理好了嗎？”
“我同三位魔君說了混沌之事。”羅素沈聲說道：“他們聽到您要用天罡劍除掉塵無休後，都說要出手助您，或許可以護您不受天罡劍的傷害。”
冥樓彎唇一笑：“算了，忘川中萬千孤魂野鬼，我的魔骨能扛，可他們誰要是被拉下去，便是必死無疑，此事既然我一人能解決，就無須搭上他們了。”
他略作停頓，又沈聲說道：“之後魔界的事便交給孤鴻了，她那性子不喜爭搶，還有花兒郎願意守著她，血修羅雖有爭搶魔尊之位的野心，但他打不過孤鴻，魔界倒是還能過個千百年的安穩日子。”
他語氣淡淡，說得輕松，羅素卻聽得很沈重。
冥樓又問道：“身中混沌的人怎麽樣了？”
羅素：“除了孤鴻大人，魔界幾乎無人躲過混沌的攻擊，蛛蛛姐傷得最重，大抵是因為那是塵無休用來對付嬰寧姑娘的混沌，尤其狠毒，幸好戰神暫時用正身光保住了她的性命，不過，我怕她撐不了多久。”
冥樓略微思忖後，沈聲開口：“現在就去將此事了結吧。”
見他毫不猶豫地轉身，羅素忍不住說道：“尊上，您不打算......再看嬰寧姑娘一眼嗎？”
冥樓頓住，片刻後回頭看向那扇緊閉的窗子。
他曾在那扇窗前守過數個夜晚。
這是他初次喜歡一個人，傾盡真心，之死靡它，只求一個長相守。
可到頭來，這世間只有他們兩個不可長相守。
無人知曉他有多麽的不甘心。
“不看了。”他沈沈開口：“我怕再多看她一眼，就會舍不得離開。”
離別前的那個吻，是他最後的放縱，他不能再舍不得，再舍不得就只會害了嬰寧。
他轉過身大步離開，帶著羅素漸漸消失在夜色中......
有夜風吹過，窗外的枝丫細細晃動，發出沙沙聲響。
嬰寧猛地從夢中驚醒，她大口喘息著坐起身，眼淚無法自控地向下落著。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了，只是覺得身體好痛。
這種痛沒有落點，存在於身體各處，只是它們都在朝著心臟的位置流去。
那個被她忘記的名字在夜色黯然游蕩著，可她就是抓不住。
嬰寧痛苦地按住快要碎裂的心，光著腳下了床，踉蹌地跑出屋子。
她朝李姨家跑去，一路上眼淚無休無止，腳底被石子劃破了她也無所感覺。
那點痛根本沒法和她身體裏的疼痛相比。
她停在李姨家的院門前，用力拍起門。
“李姨！小貍！”
她哭喊著，喉嚨裏塞滿了絕望，嗓音也跟著啞了。
沒一會兒，李姨便披著外衣打開院門，小貍就站在李姨的腳邊，一人一貓震驚地看著門外被悲傷淹沒的嬰寧。
“怎麽回事啊？阿寧，誰欺負你了？”李姨慌張地問道。
嬰寧抽噎之夜搖頭，而後斷斷續續地說道：“我不知道我怎麽了......李姨，你幫幫我......我好像.......忘記了很重要的人，我必須想起來......求求你，幫幫我......”
看她著急的模樣，李姨也跟著心急，又看到她光著的腳，急忙抓住她的手，想把她帶進屋裏去：“快，先和我進屋再說。”
嬰寧卻還是哭著搖頭：“不行，要來不及了，我必須去找他！”
“你到底說的是誰啊？你要告訴李姨找的是誰，李姨才能幫你找啊。”李姨緊攥著她的手說道。
可是嬰寧卻答不上來。
到底是誰？到底為何重要？
她就是想不起來，可心卻偏要推著她去尋找。
這種無力感令她窒息。
她緩緩蹲下身體，抱著自己茫然無措地喃喃道：“不行，我一定要想起他......這不公平，為什麽要我忘記......”
李姨也蹲下身，心疼地抱住似是魔怔的嬰寧，紅著眼圈說道：“阿寧，你這是怎麽了，別讓李姨擔心啊！”
嬰寧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了。
她控制不住自己的難過，一顆心瘋狂地叫囂著想起某個人，可她就是想不起來。
淚水像斷了線的珠子，一滴連著一滴落下，打濕了地面。
小貍皺眉看著痛苦絕望的嬰寧，心也跟著揪了起來。
她知道嬰寧在找的人是誰。
她剛從魔界跑回村子，正好瞧見戰神在抹去眾人關於冥樓的記憶，當時她躲了起來，所以還保留著那些記憶。
可是，小貍不知道自己該不該告訴嬰寧。
他們說遺忘是為了嬰寧好。
明明是為了嬰寧好，為何嬰寧還會如此傷心？
小貍想不通嬰寧為何傷心，但她知道，如果一件事讓人感到傷心了，那這件事就不是為了那人好。
她躊躇片刻，伸出爪子勾了勾嬰寧的小腿。
嬰寧失魂落魄地看向她，一雙琥珀般的眸子已被淚水浸透。
小貍緩緩開口。
“姐姐，我知道你要找的人在哪裏。”
*
忘川河畔，大霧彌漫，鮮紅的河水湧動。
冥樓一襲黑袍站在河邊，水下的孤魂野鬼用力向岸上伸出手，想要將他拉入河中，他卻只是冷眼看著，也不揮手擋開。
直到一大群天族踏空而來，將他的後方圍住，用手中的武器對準他。
冥樓神色淡漠地轉過身，沈聲說道：“我既決定了下忘川取天罡劍，便不會反悔，你們又何必擺出一副要逼我下去的樣子。”
為首的天界將領厲聲回道：“魔族詭計多端，你的話不可信！”
冥樓也沒心情同他們辯駁。
不信便不信吧，本來他也不需要天族的信任。
正想著，沈玄一從遠處飛來，身姿卓絕地落在眾天族的最前方。
沈玄一將視線投向冥樓，沈聲問道：“冥樓，你當真心甘情願地為了六界蒼生而舍棄自己？”
冥樓一陣沈默。
他不喜歡沈玄一這個說法。
“我是魔，可沒那麽好心為了六界蒼生舍棄自己。”冥樓垂眸輕笑一聲，“我不過是為了讓阿寧安然無恙，才願意護一下你們口中的六界蒼生。”
提起嬰寧時，他的聲音會不自覺地染上溫柔。
沈玄一垂眸想了想後說道：“不管為蒼生舍一人，還是為一人護蒼生，都沒什麽不同。”
沒有不同嗎？
或許吧，反正最後只要是嬰寧安好就行。
沈玄一已經回頭看向身後的眾天族，沈聲命令道：“所有人放下武器。”
一聽這話，剛剛同冥樓說話的將領又急忙開口：“不可啊，神君！他是魔界之主，說的話不可信，搞不好他與那塵無休沆瀣一氣，打算趁我們卸下防備時，用混沌害我們呢！”
“我信他。”沈玄一說道，語氣不容他人再有任何質疑。
做了這麽久的對手，又見了冥樓為嬰寧做的事情，眼下他已經很了解冥樓的為人。
見戰神態度堅決，其餘天族才慢慢放下武器。
冥樓轉身重新看向那一望無際的忘川河。
“沈玄一，雖然水中孤魂無法殺死身負魔骨的魔族，但我還是會受到它們的攻擊，外加我現在法力微薄，到了下面很有可能會壓不住塵無休，如果在我將天罡劍插入心口前被他占據了身體，還需你帶幾個人也下來一趟，舍命送我一程。”
沈玄一拿出銀槍，毫不猶豫地說道：“我乃天界戰神，護佑蒼生本就是我的職責，我自然知道該如何做。”
得到答覆，冥樓才擡腳邁向忘川。
沈玄一卻忍不住叫住他：“冥樓！你就沒有旁的話要說了嗎？”
冥樓腳步微停，思忖片刻後淡聲開口。
“我有很多話想同阿寧說，但真要說起來，只怕幾輩子都說不完，所以就算了，同你們，我沒什麽好說的。”
說完，他邁入河中。
那些孤魂抓住他腳踝的瞬間，便將他朝河水深處拉去。
很快，他整個人便沒入忘川河中。
河水冰冷刺骨，孤魂野鬼一邊撕咬著他的皮肉，一邊在他耳邊哭嚎，震得他耳朵生疼。
他面無表情地用煞氣揮開纏在他的魂魄，而後迅速向河底游去。
天罡劍已在河底鎮壓此處冤魂上萬年，不可離開忘川，否則此處冤魂定會四處竄逃，所以只能他到忘川深處，用天罡劍了結他自己。
越往深處越暗，等他雙腳落在河底時，周遭已是伸手不見五指。
不過如此一來，他倒是容易尋找天罡劍了。
冥樓四下尋找著，轉過頭就看到遠處的黑暗中，隱隱看到一抹銀白光亮。
他立刻擡腳朝那光亮走去。
走近後他才看清，那光亮是一柄和小臂差不多長的銀色短劍，劍柄雕刻著數朵蓮花。
這便是天罡劍？
冥樓沒想到，傳說中的神器竟是這般的小巧玲瓏。
他走到天罡劍前，環顧四周，無邊無盡的黑暗，和死一般的寂靜。
這便是他的終結之地。
從前他也在孤寂的陪伴下面臨死亡，那時他心有不甘，委屈，憤怒，痛恨。
眼下他卻沒有那些情緒，只想將這一切快些結束。
冥樓伸出手，握住劍柄，劍上的光芒鉆入他的肌膚中刺痛他。
他咬牙忍耐，耳邊卻響起了塵無休的聲音。
【你當真願意為了六界去死？】
【冥樓，若我們兩個現在合力，這六界就是你我的掌中玩物，你想要什麽都能得到，包括女人！】
冥樓彎唇輕笑。
“塵無休，你從來沒有愛過誰吧？”
塵無休沒有作答。
以為他從來沒有愛過誰，所以他不知道，愛一個人便會心甘情願地為那人付出和犧牲。
冥樓忍著疼痛用力拔出天罡劍，將劍尖對準自己的心口。
就在準備插入時，心口處的傷疤又開始劇烈疼痛起來。
【我絕不會讓你這樣殺了我的！！】
塵無休聲嘶力竭地在冥樓的身體裏吼著。
一半身體的控制權已經被塵無休奪走，冥樓的右手試圖將天罡劍插入心口，而左手卻死死抓住他右手手腕極力阻止著。
在忘川之水的壓制下，他的身體越來越虛弱。
再這樣下去，恐怕塵無休會完全占據他的身體。
冥樓竭盡全力壓制著塵無休，仰面朝河水上方喊道：“沈玄一！你來動手！！”
他本不想把沈玄一拉下來的，便是天族也扛不住這忘川中的冤魂，他不想嬰寧因為失去哥哥而感到傷心。
但為了徹底除掉塵無休，現在他不得不這麽將沈玄一拉下來了。
不過塵無休卻半點不怕他叫來沈玄一。
【只要我能奪走你的身體，召來混沌，別說沈玄一了，就連冥府也將歸我所有！】
“別做夢了！”冥樓咬牙說道。
四周黑漆漆的，什麽都看不見，但冥樓能感覺到有人正在向他這裏游來。
塵無休也感覺到了那人，更加賣力地爭奪起冥樓的身體。
心口的疼痛幾乎令他昏厥，左手一陣顫抖後，天罡劍被丟在了地上。
冥樓死死撐著，可意識還是被塵無休一點點擠壓向角落。
不可以......
他痛苦地想著，餘光無意間瞥到一點紅光正不斷地向他靠近。
是沈玄一嗎？
再撐一下，沈玄一馬上就要過來了。
看著那抹光亮越來越近，冥樓的心漸漸放下來。
終於，就要結束了。
只可惜，他好想再看一眼嬰寧的笑臉。
聽嬰寧說喜歡他，聽她說不會和他分開......
冥樓漸漸合上雙眼，一雙手卻溫柔地捧住他的臉。
溫暖的唇瓣覆蓋在冥樓的唇上，法力絲絲縷縷地順著這個柔軟的吻流向他，塵無休的聲音也隨之弱了下去。
他猛地睜大雙眼，震驚地看向面前的人。
嬰寧半垂雙眸認真吻著他，脖頸上的血玉戒指正幽幽散發著紅色的光亮，張開結界為嬰寧抵擋著不斷撲過來的冤魂。
冥樓的呼吸停滯了許久，等回過神時，他憤怒地推開嬰寧，怒聲吼道：“你為什麽會在這裏？！”
嬰寧神情麻木地看著他，一滴眼淚卻自她眼尾滑落。
“是你拿走了我的記憶？”她平靜地問道。
冥樓不知該怎樣回答。
她又開口說道：“我不記得你的名字了，也不記得我們之間發生過什麽，我什麽都想不起來了，可我就是覺得你很重要，我一定要找到你，我們不能分開。”
冥樓震驚地看著面前的嬰寧。
她失去了關於他的所有記憶，卻還是憑著靈魂的本能來找他。
他怔怔地與嬰寧對視著，良久，他忍不住彎唇淺笑。
“阿寧，你這本事真的能上天了。”
說完，他用力將嬰寧拉入懷中緊緊抱住。
被他擁入懷中的那一刻，嬰寧的眼淚如洪水般傾瀉而出，她貼在冥樓耳邊哭著罵道：“冥樓，你混蛋，你怎麽能擅自拿走我的記憶......”
冥樓將泛紅的雙眼埋進嬰寧頸間。
“是我不好。”他又難過又歡喜地說道：“我以為忘記能讓你不再痛苦。”
嬰寧氣惱地告訴他：“你差點讓我變成一個瘋子！”
冥樓苦笑。
他一直以為只有自己才會因為失去所愛而瘋掉，卻沒想到嬰寧也是如此。
血玉戒指的結界已經被冤魂撞出裂縫，很快便要消失了，一旦結界消失，那些冤魂就會過來撕扯嬰寧。
嬰寧擡眼看著那快要消失的結界，想著現在就是最後的時刻了，於是急切地對冥樓表明自己的心意：“冥樓，我愛你，無論發生什麽事我都可以和你一起面對，我不想和你分開。”
這一次冥樓沒打算推開嬰寧，而是更加用力抱緊她：“好，我不會和你分開的。”
冥樓將左手伸向天罡劍，那把劍便自己飛進他的手中。
嬰寧轉頭看向他手中握著的短劍，神情有些緊張。
冥樓看向她，柔聲說道：“相信我，我會保護好你，我們也會一直在一起的。”
看著他認真的模樣，嬰寧慢慢放松，露出笑臉點了點頭。
見嬰寧笑了，冥樓也笑了。
一個人面對黑暗會痛苦，會絕望，但兩個人就不同了。
至少他們還擁有彼此身上的光。
在她周身紅色光芒消失的瞬間，銀白的光亮也沈沒在他心口的位置......
*
聽到忘川內冥樓的喊聲後，沈玄一立刻提起銀槍，準備躍入忘川幫忙，可一道黑影卻搶在他前面跳進了忘川河中。
他站在河邊怔楞一瞬，等看到身後巨大的小貍時，他才反應過來，剛剛那個跳進去的黑影是誰。
“阿寧！！”
沈玄一驚慌地大喊，擡腳便要跳進去救嬰寧。
可左只腳剛邁出去，一股強大的力量便將他向後扯去。
他還掙紮著要往忘川裏跳，直到身後響起空靈的男人聲音。
“玄一，有她在，冥樓便可壓制住塵無休，也能用天罡劍殺死塵無休了，此事已算了結，你無須進入忘川了。”
沈玄一震驚地轉過身。
看清虛空之中漂浮著白衣男人後，眾天族齊齊開口喚道：“天君。”
“這算什麽狗屁了結！該下忘川的人是我，不該是她！”沈玄一卻激動地對著天君吐出臟話：“阿寧就是一個凡人！六界何時需要一個凡人出面拯救了！”
對於沈玄一的臟話，天君也不惱，只是溫雅一笑：“你說得對，一個凡人，一個魔族，他們兩個救了六界，顯得我們天族有些無用了。”
天君的話音剛落，又一個低沈渾厚的男人聲音在忘川河上響起。
“確實無用，塵無休殘魂是你們天族弄丟，這凡人女子的前世也是被你們天族的東西砸死的。”
沈玄一轉身朝那聲音看去，看到擺渡人正撐船朝岸邊劃來，船上站著一個身穿墨色鬥篷的男人，男人的臉隱匿在鬥篷寬大的帽子下。
那便是冥府的主人。
船在岸前停下，冥主又幽幽開口：“你們天族犯了不少錯，該擔的責任也沒擔，若不做些什麽彌補這忘川下的二人，怕是會被祖神責罰吧？”
“的確，所以本君才會親自來彌補這二人。”天君說道。
聽到此處，沈玄一面露驚喜地看向天君：“天君，阿寧是還活著嗎？！”
天君笑而不語。
冥主已經擡手對準忘川河，輕輕一撥，水面便是一陣劇烈動蕩。
片刻後，嬰寧的身體從河中慢慢浮出，她靜靜合著雙眼，脖頸上的戒指還在幽幽散發著光芒。
沈玄一高興地向前一步：“阿寧！”
“雖說冥樓用盡全力護住她，可這具軀殼還是扛不住忘川內的陰氣，已經死了。”冥主開口說道。
這對沈玄一來說無疑是晴天霹靂。
他正要崩潰大哭，天君卻含笑吐出聲音：“不過，她的魂魄被冥樓護得很好，沒有分毫損傷，只要入輪回，便可轉世重新開始。”
這樣的結果，或許已經是最好了。
沈玄一壓住心痛，轉身對著冥主恭敬一拜：“勞煩冥主盡快為阿寧安排轉世之事。”
“這事，急不得。”
冥主慢悠悠地講道。
沈玄一詫異問道：“為什麽？”
冥主稍稍一揮手，嬰寧的身體便朝沈玄一飄去。
看著越來越近的身體，沈玄一越發不解。
冥主解釋道：“冥樓受天罡劍所傷，本已身死魂消，但這戒指上還有冥樓的一縷殘魂未散，而嬰寧就是冥樓這未散的殘魂保住的，冥樓殘魂的執念太重，死死纏著嬰寧，我沒辦法將這樣被魔族魂魄糾纏的人魂丟去輪回。”
“那現在要怎麽辦？”沈玄一焦急地問道。
天君輕聲開口：“玄一，重明印不是還在你手中嗎？用它便可分開這二人，還能幫冥樓補齊魂魄，冥樓雖為魔族，卻願為一人而護蒼生，幫他補齊魂魄是我們應該回報給他的，正德尊者也會助你，到時也可將魔族的法力從嬰寧身上移走。”
沈玄一轉頭看向嬰寧和那枚血玉戒指。
半晌，他忍不住失笑出聲。
嬰寧和冥樓。
這二人還真是厲害。
竟然真的能從二選一中，尋到了第三條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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