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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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從前, 冥樓將自己的一生分為兩個階段。
第一階段是魔骨未覺醒前，生母厭棄他，同族嘲弄他, 塵無休將他當成一條可以隨意打罵的狗, 以此作為消遣, 那時他聽過無數難聽又傷人的話，被痛苦憤怒反覆折磨後, 他決定將那些話牢記於心。
第二階段是魔骨覺醒後，他將那些嘲弄他的人踩在腳下，殺入魔宮，重傷塵無休，殘忍地將其剝皮拆骨，雖然塵無休在手下的掩護下逃跑了, 但整個魔界能做到這種地步的只有他一人, 最終他成為新的萬魔之主, 並學會了將惡言惡語整日掛在嘴邊。
在他看來言語並沒有錯, 錯的是那些弱者，因為他們的軟弱, 所以失去了說這些話的資格。
可今日他才意識到, 有些言語本身就是錯的。
不說就不會傷人, 也不會傷到自己……
炎夏的風拂過花田, 花隨風搖擺著纖纖細腰, 五個孩童沿著花田邊緣追逐嬉戲, 笑聲傳遍了整片花田。
嬰寧走入花田中, 嗅著撲鼻的花香, 內心的煩躁才漸漸平靜下來。
這一平靜，她就忍不住想, 剛才對冥樓說的話是不是有點重了？
片刻後她搖搖頭。
她說的都是實話，不算重，所以她絕對不能心軟。
想著，她繼續向前走去。
李姨正蹲在花田的正中央，小心翼翼地剪下已盛開的小花，稍稍修剪一番後將其放入身旁的竹筐中。
轉頭時她看到走來的嬰寧，笑著喊道：“阿寧，你怎麽來了啊？”
嬰寧加快腳步，小跑到李姨身邊：“我來看看您這裏有沒有需要我幫忙的地方。”
“不用，這幾日要花的人少，我自己忙得過來。”李姨說道。
嬰寧蹲下身，從李姨的筐內拿出小鏟子：“我閑著也是閑著，幫花翻翻土吧。”
知道攔不住嬰寧，李姨也不再阻攔，只是準備收回視線時，忽地瞥見嬰寧來時的方向，竟站著一抹‘幽魂’。
定睛看去李姨才認出，那‘幽魂’是冥樓。
冥樓一身黑衣站在不遠處，烏雲滿面，雙眸無光，頭頂似有哀怨之氣飄出。
李姨‘嘖嘖’了兩聲，偏頭對嬰寧小聲說道：“住你家那小子怎麽了？跟剛死的怨鬼似的，嚇死人了。”
嬰寧頓了頓，而後繼續專註於自己手上的事，冷淡地告訴李姨：“我不知道他怎麽了。”
聽嬰寧這冷淡的語氣，李姨眼睛一亮。
吵架了？
好啊好啊，正好可以趁今天把那件事給辦了！
李姨的眼珠轉了轉，在心裏打著自己的算盤，隨後她拍了拍嬰寧的肩頭：“阿寧，我要回家一趟，你就在這兒等李姨回來，不許走啊！”
說著，李姨站起身急匆匆地往家跑去。
瞧李姨急切的樣子，嬰寧心中不免奇怪，什麽事竟讓李姨如此著急？
她繼續低頭忙著，將一排的花土翻好後，她起身活動了一下發酸的肩膀和腰。
冥樓卻突然出現在她身後，用低沈的聲音說道：“你累了？累了就不要做了。”
他出現得太突然，嬰寧完全沒有料到，楞是被他嚇得一激靈。
看著嬰寧的反應，冥樓知道自己又沒有做好。
他想體貼入微、小意溫柔，可得到的結果並不如意。
冥樓清了清嗓子，盡力讓自己的聲音變得輕柔，彎身對嬰寧又說了一遍：“你累了就不要做這些事了。”
嬰寧回頭狐疑地與他對視，半晌才緩緩開口：“我不累。”
說完，她轉身走向下一排小花。
冥樓立刻跟上她，說道：“那我幫你。”
這話倒是勾起了嬰寧的好奇，她轉頭問冥樓：“你會給花翻土施肥？”
見嬰寧終於理自己了，冥樓心底蕩漾起歡喜，連忙回答：“剛才看你做的，已經會了。”
說著，他對著花田一揮衣袖。
等嬰寧看去時，整片花田已經全部翻好土施完肥了。
為了讓嬰寧開心，他順便還給花田做了點改變。
本來一枝一花，他施完法術後，每個花枝上都迅速長出七八朵花。
鮮花們爭先恐後地綻放，霎時間，整片花田變成綿延湧動的花海，擁擠到嬰寧低頭都看不到腳下的路了。
出現這驀然綻放的花海也就罷了，嬰寧甚至在花田中發現了絕對不可能出現的花。
七色花！！
嬰寧瞪大雙眼震驚地環視四周，最後看向冥樓：“你這是做什麽？！”
冥樓摘下那朵七色小花，遞給嬰寧時問道：“你不喜歡嗎？”
嬰寧沒有接過那朵花，她想向前一步，可被擁擠的花團緊緊簇擁著，她連出腳都困難，只能壓低聲音說道：“你把花田變成這樣，如果被別人看到，將你當成妖魔怎麽辦？！”
冥樓想了想，片刻後十分認真地回答：“我本就是魔。”
“那也……”話說一半，嬰寧猛然發現花田外，五個小孩正大張著嘴巴，震驚地看著他們的方向。
糟了！
她提起裙擺急著去抓那幾個小孩，可出去的路實在太艱難了，於是她氣惱地命令冥樓：“現在，馬上把花田變回原樣！”
冥樓楞了楞。
這還是嬰寧第一次給他下命令。
他很不喜歡別人對他下命令。
但嬰寧不一樣，他喜歡這種被嬰寧控制的感覺。
冥樓壓著雀躍的心思打了個響指，一眨眼花田就變回了原樣。
嬰寧急忙提著裙擺跑出花田，停在那五個小孩面前後，慌張地問道：“你們剛才都看到了？”
五個小孩呆滯地對她點了點頭。
嬰寧手忙腳亂地解釋起來：“其實……是你們看錯了，剛才什麽都沒有發生，你們回去千萬不要把這件事告訴家人……”
她解釋時冥樓也走了過來。
一看到冥樓，五個小孩同時指著冥樓大喊。
“花仙子！”
嬰寧無語地捂住臉。
雖然‘花仙子’很不適合冥樓，但……也算個哄孩子的辦法吧。
冥樓正要沈聲糾正幾個小孩時，嬰寧先開了口。
“對，他就是花仙子，偶爾會來幫花田開出漂亮的花，但你們千萬不能把這件事告訴家裏人，不然他就要回到天上去，永遠都不能來這裏了。”
聽完嬰寧的話，小孩們都用力點點頭，然後很是崇拜地望著冥樓。
冥樓微挑眉梢，打消了糾正孩子們的心思。
他想，嬰寧說他是什麽就是什麽吧。
等把幾個小孩哄走後，嬰寧嚴肅地看向冥樓，質問道：“你剛才為什麽要那樣做？”
冥樓向前一步，靠近她後輕聲說道：“我不想讓你太累，還想讓你開心些。”
嬰寧一陣沈默。
其實聽到這句話時，她有些心軟了。
但很快她便理出思緒，不悅地問冥樓：“你不會是又在可憐我了吧？”
冥樓一怔，回過神時急忙想要解釋：“不……”
嬰寧卻打斷了他的聲音：“冥樓！你不用事事都可憐我，只要在人世間活著就必須勞作，更何況是我非要幫李姨幹活，這沒什麽好可憐的！”
說完，嬰寧越過他，大步回到花田中。
冥樓站在原地，心底有些酸澀。
他的本意並不是嬰寧說的那樣。
冥樓正要回身追上嬰寧，羅素卻突然跳出來擋在他的面前。
“尊上，剛才您做的事屬下都看到了，我明白您的深意了！”他興奮地說道。
冥樓緊鎖眉頭，不明白羅素這話什麽意思。
羅素手舞足蹈地說起來：“我終於明白尊上您為什麽要學體貼入微、小意溫柔了！您一定是想用這種辦法捕獲嬰寧姑娘的心，好讓她主動對您投懷送抱，這樣您就能輕而易舉地拿回法力了！我說您怎麽又突然不想走了，原來是想到這種懷柔之術！您真是太牛了！”
他滔滔不絕地讚揚著魔尊的策略，卻沒註意到魔尊那張臉，已經陰冷得可以結出冰碴兒了。
冥樓很想一巴掌把羅素扇飛，可他擡起手時註意到，遠處的嬰寧正朝他這個方向看著。
對了，他要表現出小意溫柔，不能讓嬰寧看到他兇惡的模樣。
想著，冥樓擡起的手輕輕拍了拍羅素的臉，壓著煩躁，從牙縫裏擠出強作平靜的聲音：“羅素，你現在能不能閉嘴，然後離本尊遠點呢？”
羅素傻笑著點了點頭，但沒有半點也挪開地方的意思，繼續說著：“尊上，您終於把心思都放在法力之事上了，這樣我也能放心了……”
他絮絮叨叨時，冥樓聽到身後有李姨的聲音。
“誒呦，你就信我的，我家阿寧聰明善良，還長得漂亮，誰要是能娶了她，那都是祖上積德嘍！”
冥樓回頭看去，發現李姨又把孫媒婆帶過來了，剛剛嬰寧往這邊看，也不是在看他，而是在看李姨。
孫媒婆那眉眼笑得擠在一起，一股子狡猾之氣，跟著李姨越過冥樓，直直奔著嬰寧去了。
羅素還在一旁絮叨著：“尊上您有什麽需要一定要叫我，我一定助您將懷柔之術進行到底！”
自孫媒婆出現後，羅素的話冥樓就沒聽進去半個字。
他用力推開羅素，直楞楞地跟在李姨她們身後一起走去。
等李姨帶著孫媒婆停在嬰寧面前後，嬰寧疑惑地開口：“李姨，這位是……”
李姨：“這位是孫媒婆，我托她給你找門好親事，今日她先來看看你。”
嬰寧不由得皺起眉頭，可未等她言語，李姨便回頭同孫媒婆說了起來：“你瞧我們阿寧怎麽樣？是不是很俊俏？”
孫媒婆上下打量一番嬰寧，一雙眼睛笑得只剩下一條縫隙。
“不錯，漂亮，不過別人家十九的姑娘，孩子都能滿地跑了，你家這個不會是有什麽毛病吧……”孫媒婆說道。
嬰寧張嘴要說，又被李姨搶了先：“你這話說的我不愛聽！阿寧這麽好，一般的人家我可舍不得讓她嫁，我挑來挑去的，這不就把她給耽誤了。”
孫媒婆附和地點點頭，然後擡腳圍著嬰寧轉了一圈。
被人帶著挑選的意味打量，這讓嬰寧很不舒服。
她面露為難地低下頭，思量著要如何打發走孫媒婆時，孫媒婆突然擡手拍了拍她的屁股。
嬰寧‘啊’地驚叫一聲，整個人往前一竄。
冥樓也急忙一步跨出來，將嬰寧扯到身後擋住，惱火地看向孫媒婆：“你做什麽？”
見他突然跳出來，孫媒婆一楞。
李姨連忙在旁邊打圓場：“這小子是個急脾氣，又和嬰寧是好朋友，見不得她受欺負。”
孫媒婆不屑地一撇嘴：“這可不行啊，姑娘家和一個男人走得這麽近，我這說親都不好說了。”
李姨連忙伸手，將嬰寧從冥樓身後扯到自己身邊，對孫媒婆貼笑說道：“放心放心，就是朋友，我家姑娘清白著呢。”
“李姨！”嬰寧急切地看向李姨。
李姨卻捂住嬰寧的嘴，繼續同孫媒婆說著話：“怎麽樣？你那裏可有適合阿寧的親事？”
孫媒婆揚著下巴在心裏掂量一番，隨後湊近李姨，小聲說道：“姑娘是不錯，可我剛才瞧她屁股有點小，怕是以後不好生孩子啊，這好生養的姑娘才更容易說到好親事啊。”
說著，她搓了搓雙手，示意李姨此事還需要加銀子。
孫媒婆說得小聲，可冥樓還是把她的話都聽見了。
看著嬰寧的臉色越來越難看，冥樓終於按捺不住火氣，一把將嬰寧從李姨手中搶回來，攬入懷中護住。
“你們人間嫁娶還真是奇怪，不先問問她的喜惡和意願，怎麽光在這裏挑揀她身上的好壞？！”冥樓對李姨和孫媒婆吐出陰冷的聲音。
看著冥樓和嬰寧親昵的動作，孫媒婆臉上一陣青，指著他們結巴起來：“這、這太不像話了！”
冥樓微瞇幽沈視線，輕蔑地打量起孫媒婆，沈聲譏諷道：“你看起來倒是生孩子的好苗子，不如發發慈悲，做個在世的送子菩薩，把這人界的男人都嫁個遍。”
孫媒婆怔了怔，半晌才回過神來。
她瞬間暴跳如雷：“你這滿嘴噴糞的臭小子！我今天非要教訓教訓你！”
說著，孫媒婆擼袖子就要上前教訓冥樓。
冥樓正想施法將她埋進土裏當花肥，懷中的嬰寧卻突然從他懷中掙脫開，擋在他身前憤怒地看著孫媒婆。
她已經忍到極限了。
“夠了！”
嬰寧大吼一聲，胸膛被氣得劇烈起伏著，對孫媒婆大聲說道：“我是人，不是菜地裏的菜！不喜歡被別人挑來挑去的！現在請你馬上離開，我不需要你幫我找什麽親事！如果你還想在這裏騙銀子，就別怪我對你不客氣，我好不好生養我不清楚，但我可清楚自己打起人來從不手軟！”
她氣勢淩人，一時將李姨和孫媒婆都嚇得呆住。
倒是站在她身後的冥樓，唇角不受控制地揚了起來。
生氣的嬰寧也很漂亮。
嬰寧又轉頭看向李姨，語氣強硬地說道：“李姨，你也不要再找什麽媒婆了，我不想嫁人。”
面對生氣的嬰寧，李姨也縮了縮脖子，可還是弱聲說道：“那怎麽行，姑娘家哪有不嫁人的，你那哥哥也不管你，等我死了就更沒人管你了。”
嬰寧知道，在李姨心中，幫她找個可靠的男人就是對她好。
她們的心思不在一處，不管她怎麽說，都和李姨說不通。
那只能搬出那位了。
嬰寧深吸一口氣，沈聲說道：“李姨，你不是知道我有婚約在身嗎？哥哥已經把我許給莊文笙了，我會一直等他回來的！”
剛剛還含笑看著嬰寧的冥樓，聽到這番話後，笑容瞬間碎掉了。
把能說的都說完了，嬰寧憤憤抓起冥樓的手腕，拉著他往家的方向走去。
看著被嬰寧抓住的手腕，冥樓很快便整理起失落，乖乖地跟緊嬰寧。
他想，就算嬰寧下定決心等其他男人也沒關系，反正那個男人已經沒影了，只要他做好‘纏郎’，就能讓嬰寧忘掉莊文笙。
走到嬰寧的院子前時，嬰寧才松開了冥樓的手腕。
冥樓連忙向嬰寧邁出一步，問道：“嬰寧，今晚……我可不可以住在你家？”
嬰寧看了他一眼，然後轉過身背對著他。
“不可以。”
被她拒絕，冥樓便繼續‘纏’上去：“那我能不能在你的窗外守著？”
“……”嬰寧沈默片刻後，平靜地回道：“別那樣做了，像個變.態。”
冥樓想和嬰寧解釋，他只是在窗外站著，從來都沒有看過他不該看的。
可未等他開口，嬰寧又弱聲說道：“冥樓，請你不要靠近我的院子。”
說完，她小跑回家，還將院門嚴實地鎖上。
冥樓皺眉站在原地，神色漸漸沈重。
他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錯覺。
剛剛的嬰寧，好像快哭出來了……
*
將屋門也鎖上後，嬰寧穿著衣服爬進被窩裏，將自己緊緊裹住。
她在床上縮成一團，小聲地哭了起來。
為何李姨要在冥樓也在時把孫媒婆帶來呢？
為何偏偏是在冥樓面前發生這種狼狽的事？
她真的不想，再被冥樓覺得可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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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前, 冥樓將自己的一生分為兩個階段。
第一階段是魔骨未覺醒前，生母厭棄他，同族嘲弄他, 塵無休將他當成一條可以隨意打罵的狗, 以此作為消遣, 那時他聽過無數難聽又傷人的話，被痛苦憤怒反覆折磨後, 他決定將那些話牢記於心。
第二階段是魔骨覺醒後，他將那些嘲弄他的人踩在腳下，殺入魔宮，重傷塵無休，殘忍地將其剝皮拆骨，雖然塵無休在手下的掩護下逃跑了, 但整個魔界能做到這種地步的只有他一人, 最終他成為新的萬魔之主, 並學會了將惡言惡語整日掛在嘴邊。
在他看來言語並沒有錯, 錯的是那些弱者，因為他們的軟弱, 所以失去了說這些話的資格。
可今日他才意識到, 有些言語本身就是錯的。
不說就不會傷人, 也不會傷到自己……
炎夏的風拂過花田, 花隨風搖擺著纖纖細腰, 五個孩童沿著花田邊緣追逐嬉戲, 笑聲傳遍了整片花田。
嬰寧走入花田中, 嗅著撲鼻的花香, 內心的煩躁才漸漸平靜下來。
這一平靜，她就忍不住想, 剛才對冥樓說的話是不是有點重了？
片刻後她搖搖頭。
她說的都是實話，不算重，所以她絕對不能心軟。
想著，她繼續向前走去。
李姨正蹲在花田的正中央，小心翼翼地剪下已盛開的小花，稍稍修剪一番後將其放入身旁的竹筐中。
轉頭時她看到走來的嬰寧，笑著喊道：“阿寧，你怎麽來了啊？”
嬰寧加快腳步，小跑到李姨身邊：“我來看看您這裏有沒有需要我幫忙的地方。”
“不用，這幾日要花的人少，我自己忙得過來。”李姨說道。
嬰寧蹲下身，從李姨的筐內拿出小鏟子：“我閑著也是閑著，幫花翻翻土吧。”
知道攔不住嬰寧，李姨也不再阻攔，只是準備收回視線時，忽地瞥見嬰寧來時的方向，竟站著一抹‘幽魂’。
定睛看去李姨才認出，那‘幽魂’是冥樓。
冥樓一身黑衣站在不遠處，烏雲滿面，雙眸無光，頭頂似有哀怨之氣飄出。
李姨‘嘖嘖’了兩聲，偏頭對嬰寧小聲說道：“住你家那小子怎麽了？跟剛死的怨鬼似的，嚇死人了。”
嬰寧頓了頓，而後繼續專註於自己手上的事，冷淡地告訴李姨：“我不知道他怎麽了。”
聽嬰寧這冷淡的語氣，李姨眼睛一亮。
吵架了？
好啊好啊，正好可以趁今天把那件事給辦了！
李姨的眼珠轉了轉，在心裏打著自己的算盤，隨後她拍了拍嬰寧的肩頭：“阿寧，我要回家一趟，你就在這兒等李姨回來，不許走啊！”
說著，李姨站起身急匆匆地往家跑去。
瞧李姨急切的樣子，嬰寧心中不免奇怪，什麽事竟讓李姨如此著急？
她繼續低頭忙著，將一排的花土翻好後，她起身活動了一下發酸的肩膀和腰。
冥樓卻突然出現在她身後，用低沈的聲音說道：“你累了？累了就不要做了。”
他出現得太突然，嬰寧完全沒有料到，楞是被他嚇得一激靈。
看著嬰寧的反應，冥樓知道自己又沒有做好。
他想體貼入微、小意溫柔，可得到的結果並不如意。
冥樓清了清嗓子，盡力讓自己的聲音變得輕柔，彎身對嬰寧又說了一遍：“你累了就不要做這些事了。”
嬰寧回頭狐疑地與他對視，半晌才緩緩開口：“我不累。”
說完，她轉身走向下一排小花。
冥樓立刻跟上她，說道：“那我幫你。”
這話倒是勾起了嬰寧的好奇，她轉頭問冥樓：“你會給花翻土施肥？”
見嬰寧終於理自己了，冥樓心底蕩漾起歡喜，連忙回答：“剛才看你做的，已經會了。”
說著，他對著花田一揮衣袖。
等嬰寧看去時，整片花田已經全部翻好土施完肥了。
為了讓嬰寧開心，他順便還給花田做了點改變。
本來一枝一花，他施完法術後，每個花枝上都迅速長出七八朵花。
鮮花們爭先恐後地綻放，霎時間，整片花田變成綿延湧動的花海，擁擠到嬰寧低頭都看不到腳下的路了。
出現這驀然綻放的花海也就罷了，嬰寧甚至在花田中發現了絕對不可能出現的花。
七色花！！
嬰寧瞪大雙眼震驚地環視四周，最後看向冥樓：“你這是做什麽？！”
冥樓摘下那朵七色小花，遞給嬰寧時問道：“你不喜歡嗎？”
嬰寧沒有接過那朵花，她想向前一步，可被擁擠的花團緊緊簇擁著，她連出腳都困難，只能壓低聲音說道：“你把花田變成這樣，如果被別人看到，將你當成妖魔怎麽辦？！”
冥樓想了想，片刻後十分認真地回答：“我本就是魔。”
“那也……”話說一半，嬰寧猛然發現花田外，五個小孩正大張著嘴巴，震驚地看著他們的方向。
糟了！
她提起裙擺急著去抓那幾個小孩，可出去的路實在太艱難了，於是她氣惱地命令冥樓：“現在，馬上把花田變回原樣！”
冥樓楞了楞。
這還是嬰寧第一次給他下命令。
他很不喜歡別人對他下命令。
但嬰寧不一樣，他喜歡這種被嬰寧控制的感覺。
冥樓壓著雀躍的心思打了個響指，一眨眼花田就變回了原樣。
嬰寧急忙提著裙擺跑出花田，停在那五個小孩面前後，慌張地問道：“你們剛才都看到了？”
五個小孩呆滯地對她點了點頭。
嬰寧手忙腳亂地解釋起來：“其實……是你們看錯了，剛才什麽都沒有發生，你們回去千萬不要把這件事告訴家人……”
她解釋時冥樓也走了過來。
一看到冥樓，五個小孩同時指著冥樓大喊。
“花仙子！”
嬰寧無語地捂住臉。
雖然‘花仙子’很不適合冥樓，但……也算個哄孩子的辦法吧。
冥樓正要沈聲糾正幾個小孩時，嬰寧先開了口。
“對，他就是花仙子，偶爾會來幫花田開出漂亮的花，但你們千萬不能把這件事告訴家裏人，不然他就要回到天上去，永遠都不能來這裏了。”
聽完嬰寧的話，小孩們都用力點點頭，然後很是崇拜地望著冥樓。
冥樓微挑眉梢，打消了糾正孩子們的心思。
他想，嬰寧說他是什麽就是什麽吧。
等把幾個小孩哄走後，嬰寧嚴肅地看向冥樓，質問道：“你剛才為什麽要那樣做？”
冥樓向前一步，靠近她後輕聲說道：“我不想讓你太累，還想讓你開心些。”
嬰寧一陣沈默。
其實聽到這句話時，她有些心軟了。
但很快她便理出思緒，不悅地問冥樓：“你不會是又在可憐我了吧？”
冥樓一怔，回過神時急忙想要解釋：“不……”
嬰寧卻打斷了他的聲音：“冥樓！你不用事事都可憐我，只要在人世間活著就必須勞作，更何況是我非要幫李姨幹活，這沒什麽好可憐的！”
說完，嬰寧越過他，大步回到花田中。
冥樓站在原地，心底有些酸澀。
他的本意並不是嬰寧說的那樣。
冥樓正要回身追上嬰寧，羅素卻突然跳出來擋在他的面前。
“尊上，剛才您做的事屬下都看到了，我明白您的深意了！”他興奮地說道。
冥樓緊鎖眉頭，不明白羅素這話什麽意思。
羅素手舞足蹈地說起來：“我終於明白尊上您為什麽要學體貼入微、小意溫柔了！您一定是想用這種辦法捕獲嬰寧姑娘的心，好讓她主動對您投懷送抱，這樣您就能輕而易舉地拿回法力了！我說您怎麽又突然不想走了，原來是想到這種懷柔之術！您真是太牛了！”
他滔滔不絕地讚揚著魔尊的策略，卻沒註意到魔尊那張臉，已經陰冷得可以結出冰碴兒了。
冥樓很想一巴掌把羅素扇飛，可他擡起手時註意到，遠處的嬰寧正朝他這個方向看著。
對了，他要表現出小意溫柔，不能讓嬰寧看到他兇惡的模樣。
想著，冥樓擡起的手輕輕拍了拍羅素的臉，壓著煩躁，從牙縫裏擠出強作平靜的聲音：“羅素，你現在能不能閉嘴，然後離本尊遠點呢？”
羅素傻笑著點了點頭，但沒有半點也挪開地方的意思，繼續說著：“尊上，您終於把心思都放在法力之事上了，這樣我也能放心了……”
他絮絮叨叨時，冥樓聽到身後有李姨的聲音。
“誒呦，你就信我的，我家阿寧聰明善良，還長得漂亮，誰要是能娶了她，那都是祖上積德嘍！”
冥樓回頭看去，發現李姨又把孫媒婆帶過來了，剛剛嬰寧往這邊看，也不是在看他，而是在看李姨。
孫媒婆那眉眼笑得擠在一起，一股子狡猾之氣，跟著李姨越過冥樓，直直奔著嬰寧去了。
羅素還在一旁絮叨著：“尊上您有什麽需要一定要叫我，我一定助您將懷柔之術進行到底！”
自孫媒婆出現後，羅素的話冥樓就沒聽進去半個字。
他用力推開羅素，直楞楞地跟在李姨她們身後一起走去。
等李姨帶著孫媒婆停在嬰寧面前後，嬰寧疑惑地開口：“李姨，這位是……”
李姨：“這位是孫媒婆，我托她給你找門好親事，今日她先來看看你。”
嬰寧不由得皺起眉頭，可未等她言語，李姨便回頭同孫媒婆說了起來：“你瞧我們阿寧怎麽樣？是不是很俊俏？”
孫媒婆上下打量一番嬰寧，一雙眼睛笑得只剩下一條縫隙。
“不錯，漂亮，不過別人家十九的姑娘，孩子都能滿地跑了，你家這個不會是有什麽毛病吧……”孫媒婆說道。
嬰寧張嘴要說，又被李姨搶了先：“你這話說的我不愛聽！阿寧這麽好，一般的人家我可舍不得讓她嫁，我挑來挑去的，這不就把她給耽誤了。”
孫媒婆附和地點點頭，然後擡腳圍著嬰寧轉了一圈。
被人帶著挑選的意味打量，這讓嬰寧很不舒服。
她面露為難地低下頭，思量著要如何打發走孫媒婆時，孫媒婆突然擡手拍了拍她的屁股。
嬰寧‘啊’地驚叫一聲，整個人往前一竄。
冥樓也急忙一步跨出來，將嬰寧扯到身後擋住，惱火地看向孫媒婆：“你做什麽？”
見他突然跳出來，孫媒婆一楞。
李姨連忙在旁邊打圓場：“這小子是個急脾氣，又和嬰寧是好朋友，見不得她受欺負。”
孫媒婆不屑地一撇嘴：“這可不行啊，姑娘家和一個男人走得這麽近，我這說親都不好說了。”
李姨連忙伸手，將嬰寧從冥樓身後扯到自己身邊，對孫媒婆貼笑說道：“放心放心，就是朋友，我家姑娘清白著呢。”
“李姨！”嬰寧急切地看向李姨。
李姨卻捂住嬰寧的嘴，繼續同孫媒婆說著話：“怎麽樣？你那裏可有適合阿寧的親事？”
孫媒婆揚著下巴在心裏掂量一番，隨後湊近李姨，小聲說道：“姑娘是不錯，可我剛才瞧她屁股有點小，怕是以後不好生孩子啊，這好生養的姑娘才更容易說到好親事啊。”
說著，她搓了搓雙手，示意李姨此事還需要加銀子。
孫媒婆說得小聲，可冥樓還是把她的話都聽見了。
看著嬰寧的臉色越來越難看，冥樓終於按捺不住火氣，一把將嬰寧從李姨手中搶回來，攬入懷中護住。
“你們人間嫁娶還真是奇怪，不先問問她的喜惡和意願，怎麽光在這裏挑揀她身上的好壞？！”冥樓對李姨和孫媒婆吐出陰冷的聲音。
看著冥樓和嬰寧親昵的動作，孫媒婆臉上一陣青，指著他們結巴起來：“這、這太不像話了！”
冥樓微瞇幽沈視線，輕蔑地打量起孫媒婆，沈聲譏諷道：“你看起來倒是生孩子的好苗子，不如發發慈悲，做個在世的送子菩薩，把這人界的男人都嫁個遍。”
孫媒婆怔了怔，半晌才回過神來。
她瞬間暴跳如雷：“你這滿嘴噴糞的臭小子！我今天非要教訓教訓你！”
說著，孫媒婆擼袖子就要上前教訓冥樓。
冥樓正想施法將她埋進土裏當花肥，懷中的嬰寧卻突然從他懷中掙脫開，擋在他身前憤怒地看著孫媒婆。
她已經忍到極限了。
“夠了！”
嬰寧大吼一聲，胸膛被氣得劇烈起伏著，對孫媒婆大聲說道：“我是人，不是菜地裏的菜！不喜歡被別人挑來挑去的！現在請你馬上離開，我不需要你幫我找什麽親事！如果你還想在這裏騙銀子，就別怪我對你不客氣，我好不好生養我不清楚，但我可清楚自己打起人來從不手軟！”
她氣勢淩人，一時將李姨和孫媒婆都嚇得呆住。
倒是站在她身後的冥樓，唇角不受控制地揚了起來。
生氣的嬰寧也很漂亮。
嬰寧又轉頭看向李姨，語氣強硬地說道：“李姨，你也不要再找什麽媒婆了，我不想嫁人。”
面對生氣的嬰寧，李姨也縮了縮脖子，可還是弱聲說道：“那怎麽行，姑娘家哪有不嫁人的，你那哥哥也不管你，等我死了就更沒人管你了。”
嬰寧知道，在李姨心中，幫她找個可靠的男人就是對她好。
她們的心思不在一處，不管她怎麽說，都和李姨說不通。
那只能搬出那位了。
嬰寧深吸一口氣，沈聲說道：“李姨，你不是知道我有婚約在身嗎？哥哥已經把我許給莊文笙了，我會一直等他回來的！”
剛剛還含笑看著嬰寧的冥樓，聽到這番話後，笑容瞬間碎掉了。
把能說的都說完了，嬰寧憤憤抓起冥樓的手腕，拉著他往家的方向走去。
看著被嬰寧抓住的手腕，冥樓很快便整理起失落，乖乖地跟緊嬰寧。
他想，就算嬰寧下定決心等其他男人也沒關系，反正那個男人已經沒影了，只要他做好‘纏郎’，就能讓嬰寧忘掉莊文笙。
走到嬰寧的院子前時，嬰寧才松開了冥樓的手腕。
冥樓連忙向嬰寧邁出一步，問道：“嬰寧，今晚……我可不可以住在你家？”
嬰寧看了他一眼，然後轉過身背對著他。
“不可以。”
被她拒絕，冥樓便繼續‘纏’上去：“那我能不能在你的窗外守著？”
“……”嬰寧沈默片刻後，平靜地回道：“別那樣做了，像個變.態。”
冥樓想和嬰寧解釋，他只是在窗外站著，從來都沒有看過他不該看的。
可未等他開口，嬰寧又弱聲說道：“冥樓，請你不要靠近我的院子。”
說完，她小跑回家，還將院門嚴實地鎖上。
冥樓皺眉站在原地，神色漸漸沈重。
他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錯覺。
剛剛的嬰寧，好像快哭出來了……
*
將屋門也鎖上後，嬰寧穿著衣服爬進被窩裏，將自己緊緊裹住。
她在床上縮成一團，小聲地哭了起來。
為何李姨要在冥樓也在時把孫媒婆帶來呢？
為何偏偏是在冥樓面前發生這種狼狽的事？
她真的不想，再被冥樓覺得可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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