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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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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11

第一百一十一

男人的擁抱來得那麽急又那麽熱烈, 仿佛要將她揉進自己身體裏。

像是是工匠花費多年功夫終於養出來的花兒悄然綻放,種花人小心翼翼攏在掌心,連呼吸都放得很輕, 生怕自己驚動了顫巍巍綻放的花朵。

相蘊和楞在原地。

前世當了一百多年的鬼, 今生當了十幾年的人,但這百年歲月並未讓她在男女之事上游刃有餘, 她仍是一個沒有拉過男人小手、沒有擁抱過男人的母胎單身。

追其原因, 不過是兒女之情在她心中的占比太低太低,低到她得了空閑時間,才會梳理一二, 掰扯一下自己與商溯的進展。

這種進展也並非感情為主導,更多是權衡利弊。

她需要一個皇夫, 一個威脅不到自己,但又能給自己帶來幫助的人, 商溯很適合這個位置,所以她的皇夫是他, 僅此而已。

她喜歡商溯嗎?

毫無疑問, 她當然是喜歡的。但這種喜歡更多的是執政者對將才的欣賞, 並非情竇初開的一見傾心。

感情經歷如此匱乏, 當下又沒什麽心思去琢磨情愛之事, 導致她哪怕活了百年, 但對感情一事仍是一竅不通,甚至在商溯擁抱自己的那一刻, 她的大腦一片空白, 喪失指揮自己身體的能力。

男人披在外面的狐皮大氅已脫掉, 隔著細膩順滑的雲錦布料,她甚至還能感覺到男人的肌肉輪廓。

不是雷鳴杜滿那種小山似的壯如牛, 他的肌肉並不誇張,只有薄薄的一層覆在身體上,肌肉的觸感隔著雲錦料子遞過來,和著清冷水沈香,將她緊緊攏在裏面。

大抵是因為水沈香有安靜寧神的作用,她很喜歡商溯身上的味道,因為喜歡,甚至還覺得這個擁抱很舒服,她並不反感。

女人被男人擁抱之後應該有什麽反應?

若是不喜歡,則用力推開,大聲斥責男人的唐突,與男人一刀兩斷,再不相見。

若是不反感,當回應男人的擁抱,學著他的動作話環著他的腰,用自己的肢體動作告訴他,她是歡喜的。

相蘊和認真想了一會兒,覺得自己是後者。

只是現實與想象中總有偏差,商溯的擁抱姿勢有些怪,並非她曾在話本上看過的男人擁抱女人時的一手環腰一手攬肩的動作,而是雙臂微曲著,雙手扣在她肩頭,一種毫無旖旎情愫與風月完全無關的姿勢,有點像大人抱小孩兒,處處透著一種因第一次做這種事而略顯僵硬的迷茫。

“......”

就,挺讓人不知道如何應對。

掌燈的宮婢選擇沈默。

——不是說好的世家公子在成婚前總有幾個貌美侍女教他們男女之事麽?這位出身會稽顧家的商將軍怎看上去像個什麽都不懂的雛兒?

立在一旁的老仆掀了下眼皮,有些不忍直視。

罷了罷了,沒甚經驗也挺好。

若是經驗太過豐富,這位極有主意的世女只怕會嫌三郎臟。

幾人心思各異,但在這一刻選擇沈默。

沈默著放輕動作,輕手輕腳退出內殿,把空間留給一個不知所措另一個更加不知所措的兩個人。

偌大宮殿,只剩下相蘊和與商溯兩個人。

商溯的擁抱來得太突然也太奇怪,相蘊和有一瞬的迷茫與遲疑,好在她從不是一個面對突發狀況不知如何應對的人,且恰恰相反,她的聰明中更多的是機敏,她過人的機敏,能讓她應對突然發生的一切事情。

——包括商溯奇奇怪怪的擁抱姿勢。

短暫思考半息後,相蘊和慢慢擡起手,掌心放在商溯腰間,胳膊環著他的腰。

這樣一來,這個奇怪姿勢就沒有剛才那麽奇怪了,但這還不夠,她還需要繼續調整,於是她稍稍調整自己的動作,微微側頭,將臉枕在商溯的胸口,努力營造一種商溯不解風情,但自己極懂男女之事的風雅氛圍。

“?”

哪裏好像不太對。

察覺到懷裏相蘊和的細微動作,沈浸在自己情緒中的商溯眉頭輕輕一蹙。

“原來你不是生氣了,而是想我了。”

相蘊和輕聲低喃。

相蘊和的聲音在自己耳側響起,商溯瞬間不覺得哪裏不對了。

與往日的溫柔聲線不同,她這次的聲音很輕,有種故意壓低聲線的溫柔繾綣,尤其是最後那句話,幾乎是低嘆著說出來,聲音遞到商溯耳朵,商溯耳朵微微一動,臉便燙了起來。

他第一次聽到相蘊和用這種語氣與他說話,他很喜歡。

抱著相蘊和的胳膊無意識地緊了緊。

盡管相蘊和已經長大,身材頗為高挑,但男女之間的體型差距讓他依舊比她高太多,兩人擁抱之際,那高出一截的頭便不知如何放,但相蘊和將臉枕在他胸口的行為,讓他無師自通明白了自己該做什麽動作——他以下巴抵著她額頭,輕輕在她額頭上蹭了蹭。

這顯然是極親昵也極暧昧的動作,做完之後,那塊與相蘊和額頭相觸的肌膚便如被烈火燃燒,燙得他有些不知如何自處。

但心底又有一個聲音告訴他,這是正常的。

第一次的肢體接觸,怎會不是哪哪都是燙的?

他現在便是如此,覺得自己哪哪都是燙的。

燙得心口也跟著熱起來,不知所措的心臟在裏面跳啊跳,仿佛隨時都能跳出胸腔。

你慢點跳,不要吵到她。

他對自己的心臟說。

“恩,想你了。”

商溯低低回答著相蘊和的話。

聲音不大清晰,是因為他感覺自己喉嚨被什麽東西粘著,他張不開嘴,只有一聲低喃。

相蘊和笑了起來,“知道啦,你很想我。”

登基大殿與冊封禮讓她忙得暈頭轉向,莫說放下手中政務與商溯游玩京都了,她連與商溯好好說話的時間都極少。

明明已經回到京都,明明身處同一片天空下,她與商溯說過的話卻屈指可數,還大多是上朝與內朝,當著功臣宿將們的面說上幾句場面話。

這種情況下,也難怪這位宿醉剛醒的將軍梳洗之後便沖到皇城,在冰天雪地裏等她一整天。

相蘊和笑了笑,手指攏在他腰間,還能感覺到他剛剛進殿尚未被地龍烤熱的衣物與後腰。

大約是自幼長在世家的緣故,哪怕不認可世家的很多東西,但商溯依舊養成了極重儀容儀表的性格,身上的每一處都是好看,連腳上踩的雲紋靴子都是金銀線交織繡出的雲紋。

皇城與商府皆燒地龍,這位愛漂亮喜華服的將軍便鮮少穿臃腫衣物,出行之際,便根據當天的衣物選擇披上一層通體雪白沒有一根雜毛的狐皮大氅,或者換上孔雀毛的雀金裘,盡顯年少華美的驕矜桀驁。

今日亦是如此。

脫去外面的狐皮大氅,他身上便只剩下幾件單薄衣裳,與在燒著地龍的內殿裏處理政務的她穿得差不多。

但不同的是她燒著地龍,烤著暖爐,而他在東風冷冽的外面站上一整日,縱披了裘衣,冬日的寒也透過裘衣的衣縫鉆進來,讓他身上至今都是冷的,眉眼之間還帶著薄薄的霜,下巴輕蹭過她額頭時,她能明顯感覺到他下巴的冰涼。

阿父有點過分。

哪能讓功臣之最的武將在外面站一整天?

相蘊和腹誹著,手指攏了攏商溯的腰,想用自己掌心的溫度,暖暖他那冰冷後腰,避免這位戰無不勝的將軍因為這件事落下什麽病根。

“......”

好癢。

沒有加棉的雲錦料子著實薄,隔著薄薄料子,相蘊和的手覆在他後腰,當她摩挲著他腰間,那種如羽毛拂過的癢便席卷而來,他身體微微一僵,整個人都繃直了。

忍住,一定要忍住。

他是來見這位獨自一人在陰冷地宮裏熬了一百多年的小姑娘的,不是被她弄得哈哈大笑的。

商溯極力克制著。

因為是擁抱的姿勢,相蘊和能明顯感覺到商溯肢體的僵硬。

這是怎麽了,怎麽就僵硬了?她明明什麽都沒做來著。

相蘊和有些不解。

貧瘠的感情經歷與一片空白的男女肢體接觸讓她無法分辨商溯為何而僵硬,但好在漫長的當鬼的歲月裏讓她看了不知多少的話本傳記,豐富多彩與腦洞大開的故事情節填補了她在感情上的缺失,讓她大腦飛速運轉起來,琢磨商溯為何僵硬。

很快,她想明白了——商溯這是起反應了。

沒吃過豬肉,不代表沒見過豬跑,更別提還有那麽多的話本的加持,相蘊和十分理解商溯的反應,畢竟是血氣方剛的男人,溫香軟玉在懷,若沒點反應,那才是讓她擔心的事情。

她是真的家有皇位要繼承,若商溯那方面不太行,他的臉再怎麽好看,性格再怎麽好拿捏,軍功再怎樣無可匹敵,她都不能選他當皇夫。

但現在,她沒有生育子嗣的準備。

戰亂剛剛結束,九州剛剛一統,她要忙的事情太多太多,這個時候懷孕生子顯然不是一個好選擇,作為一個合格繼承人,她應該在一切事情塵埃落定之後,再考慮子嗣的事情,而不是現在便匆忙與商溯生米煮成熟飯。

幾乎沒有任何猶豫,相蘊和稍稍松開商溯。

兩人貼得不再那麽緊,商溯的反應應該不會再像剛才那麽強烈了吧?

思及此處,她連枕在商溯胸口的臉也稍稍擡了起來,不著痕跡避免與商溯有肢體接觸。

雖不知相蘊和心裏在想什麽,但兩人距離被拉開,商溯懸著的心終於放下。

還好還好,相蘊和沒再摩挲他後腰,若再繼續下去,他怕不是真的會在她面前失態。

他很怕癢,幼年便很怕。

只是自母親去世後,便再也沒有人鬧著撓他癢癢,以至於讓他險些忘了,自己其實是怕癢的。

直到今日,相蘊和的手覆在他後腰,那些塵封多年的記憶被喚起,他才想起自己怕癢的事情,這是一種很讓人招架不住的體驗,但幸好相蘊和沒有再繼續。

商溯稍稍松了口氣。

相蘊和喜歡撓人癢嗎?

好像是的,她與姜七悅玩鬧時,兩個小姑娘便喜歡互相撓別人癢癢,直到一方求饒,另一方才肯罷手。

只是相蘊和的力氣與姜七悅相比不值一提,所以在她與姜七悅的玩鬧中,大多是她處於下風,但她很聰明,自己不是姜七悅的對手,便會找幫手,比如說他。

她被姜七悅追趕者,躲到他身後,只從側邊露出一顆腦殼來,笑瞇瞇瞧著因為他擋著,所以無法繼續的姜七悅。

“你來抓我呀。”

她抓著他腰間衣物,藏在他身後,露著半個腦袋逗姜七悅。

那樣的相蘊和真的很可愛,讓他每每想起,都覺得心下一軟。

可惜群雄並起的戰亂時代,作為三軍主帥的她的空閑並不多,與姜七悅這樣玩鬧的機會更不多,他遍尋記憶,不過只有三五回的時光。

商溯不由得笑了笑。

相蘊和是個愛說愛笑的性子,今日她把他弄得癢癢的,大抵也是這個原因?

可這般愛玩鬧的人,卻在地宮裏待了百年之久,待到自己相熟的人全部死去,自己仍在不死不滅,去等待一個沒有可能的可能。

商溯眸色輕輕一顫,面上笑意頃刻間蕩然無存。

——他心疼這個小姑娘。

商溯靜了一瞬。

“相蘊和。”

半息後,他輕輕開口,“我想,我大概知道了一個秘密。”

聲音剛落,便發覺懷裏的相蘊和擡起手,手指放在他手背。

那只手略帶薄繭,是閑暇時間便習武的緣故,拿著他的手,讓他松開她肩膀。

“?”

這又是做什麽?

自己的話尚未說完,便又被相蘊和的動作打斷了話,商溯有些疑惑,但很快,他反應過來——他的擁抱太唐突,在靜謐無聲的深夜,不像是安撫,更像一種居心不良的騷擾。

“......”

他簡直是個登徒子。

相蘊和沒有擡腳把他踹翻在地,已是看在他們往日的情面上,若換成其他人,這會兒已經被禁衛拖出去亂刀砍死。

商溯深深唾棄自己,瞬間松開環抱著相蘊和的手,立刻後退幾步,與相蘊和拉開距離。

“對、對不起。”

牙尖嘴利又刻薄的人彼時有些磕巴。

商溯反應過度,相蘊和有些好笑,“這有什麽對不起的?”

“男人正常的反應罷了,不必道歉。”

“哦。”

商溯應了一聲。

應完之後有些疑惑,什麽叫男人的正常反應?是他知道的那個男人的反應?

眼皮一跳,瞬間去看相蘊和。

女人面容恬淡,笑眼彎彎,完全不是被輕薄被無禮對待後的表情。

“?”

所以是他誤會了?相蘊和不是那個意思?

大概是的。

相蘊和外柔內剛,若他對她有無禮之舉,她絕不會因過往情意而姑息。

但他不是那種人,更不會對她有無禮之舉。

——方才是意外,他只想抱抱孤獨走過百年歲月的小姑娘。

商溯深吸一口氣。

“相蘊和,我想,我大概知道了一些事兒。”

他擡頭看著相蘊和的眼,語氣極為認真。

男人認真起來總是有些好笑的,尤其是商溯這種冷清桀驁的人,與他正經起來的樣子相比,她還是更喜歡他桀驁不馴的模樣。

但相蘊和從不會打擊別人的積極性,商溯說得認真,她便也端起態度,一雙眼睛看著商溯,溫聲問道,“什麽事?”

“你的......秘密。”

商溯道。

“?”

她能有什麽秘密?

相蘊和不解,“什麽秘密?”

但這個秘密似乎讓商溯有些難以啟齒,他頓了頓,好一會兒才開口,“我做了一個夢,夢到,夢到你了。”

“?”

夢到她是很奇怪的事情嗎?

相蘊和看了又看一臉認真的商溯,“這很正常,我平時做夢時也會夢到你。”

“不,不一樣。”

商溯搖頭,瀲灩鳳目蒙上一層陰霾,“我夢到......與現在不一樣的你。”

相蘊和歪了歪頭。

“我夢到,你在一座地宮裏,一個很大的地宮裏。”

商溯聲音低沈下去,“我夢到了你的所有事情。”

相蘊和睫毛微微一顫,面上笑意有一瞬的凝滯。

商溯的聲音仍在繼續,“我不知道該怎麽安慰你,但我覺得你大概是不需要安慰的。”

“你有一顆很強大的內心,你不會被任何事情擊垮,只是,只是我覺得,我還是應該來見見你。”

相蘊和面上凝滯的笑意慢慢軟化下來。

商溯看著相蘊和的眼,那雙眼杏眼波光瀲灩,看向他時,眸光溫柔繾綣,是任何溢美之詞都形容不來的好看。

他擡起手,手指落在相蘊和臉上,指腹輕撫著她精致眉眼。

“相蘊和,一切都好起來了。”

商溯對相蘊和道,“你的未來,是璀璨星途,君臨天下。”

相蘊和的心一下子軟了下來,很軟很軟的那一種。

如商溯所說,她的內心足夠強大,她不需要任何人的幫助,她自己一個人能從深淵地獄裏將自己拉出來,然後送自己走上康莊大道,彌補自己所有的遺憾與不甘。

她不需要雪中送炭,但她依舊會喜歡商溯的錦上添花,很喜歡很喜歡的那一種。

“對不起哦,我沒能早點遇到你。”

男人的聲音很低。

相蘊和眉頭微動,有些疑惑。

他為什麽自責?為沒有早些遇到她而自責?

可這些明明與他沒有任何關系,這是她自己的事情。

商溯聲音低沈,“如果能早點遇到你,或許你便不是一個人了,或許我就能一直陪著你,不讓你一個人待在那裏。”

相蘊和明白了。

——他的自責是因為心疼她。

一如阿父阿娘知曉那些往事時的愧疚自責,他也一樣。

他內疚讓她自己面對那些事情,那些想想便讓人為之窒息的殘酷事實與親人間的自相殘殺。

相蘊和啞然失笑。

她早已能心平氣和面對那些地宮歲月,他的愧疚不安完全沒有必要,但盡管如此,並不妨礙她會因為他的話而心軟。

怎麽辦?

她覺得愧疚不安的他很可愛。

這種時候,身體的反應往往更加誠實——

相蘊和手指抓著商溯衣袖,墊起腳,身體微微前傾。

商溯的臉在她面前不斷放大,而自說自話的男人尚不知自己即將要經歷什麽,仍陷在愧疚不安的情緒不可自拔,明明不是他的錯,他道歉得卻無比認真。

這樣的男人真的很可愛,可愛得讓她想要親親他。

於是她便親了。

唇瓣與肌膚一觸即分,她的吻落在商溯臉頰。

“直到經年改世,我們再次相遇——”

商溯聲音戛然而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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