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 91

關燈
第 91

第九十一

商溯掀了下眼皮。

——他喜歡這樣的相蘊和, 說著最溫柔的話,下著最狠最黑的手。

“寧平行嗎?”

雷鳴撓了撓頭,“這個地方無險可守, 楚軍若冒死沖陣, 我們只怕很難抵擋。”

商溯懶懶出聲,“寧平雖無地勢可借, 但可借天時與人和。”

“天時人和?”

雷鳴有些疑惑, “這個地方哪有什麽天時人和?不過是——”

聲音微微一頓,眼睛瞪得滾圓,不敢置信地看著胸有成竹的男人, 深深懷疑他怎麽敢。

“寧平乃前朝天子盡誅江東士族之地。”

商溯不僅敢,還胸有成竹, 氣定神閑,“天子一怒, 伏屍百萬,自此之後, 寧平之地成為江東人的噩夢, 有止小兒夜啼之威。”

手指撚起一只旌旗, 落在兩軍對峙的沙盤上, “三十年後, 此地將再次成為江東人揮之不去的恐懼。”

篤定自負, 悠然自得。

仿佛他說的不是利用人心的恐懼將楚軍盡誅寧平的戰役,而是在閑話家常。

“你......”

雷鳴從震驚中回神, “你難道不怕遭到反噬嗎?”

“有道是哀兵必勝, 如果南人上下一心, 立志要洗刷過去的屈辱,那麽寧平之地便極有可能是激起他們死戰不退的契機。”

想想那種畫面, 雷鳴便覺心驚肉跳,“楚軍素來悍勇,如果再氣勢如虹——”

“那便折了他們的軍心,滅了他們的士氣,讓所謂天下無敵的楚軍在寧平之地一敗塗地。”

商溯眉梢微挑,打斷雷鳴的話,“悍不畏死的楚軍都不是我們的對手,那麽普天之下,哪方勢力敢與相軍爭鋒?”

男人眸光輕輕一轉,視線落在相蘊和臉上。

少女彼時也正看向他,視線相撞,他清楚看到她黑湛湛眼眸有著欣賞。

將帥之才,國士之態,身為上位者的她怎會不欣賞。

商溯眉眼飛揚,悠悠笑了起來,“楚軍敗亡之日,便是天下歸一之時。”

相蘊和心頭微動,笑意染上眼眸。

——這是她聽過的世界上最動聽的一句話。

一道道將令發出,三軍開始調動。

這場奠定九州一統的戰役,在這一刻緩緩拉開帷幕。

得益於相豫與姜貞的精心治理,前線戰事雖劍拔弩張,但不曾被戰火波及的鄉下彼時還能保持安靜寧和,可惜周圍的百姓已被相軍遷走,否則此地已是太平昌明之相。

再見蘭月,相豫百感交集,懸了一年多的心終於放了下來,若不是蘭月是女將,他還想上前給蘭月一個大大的擁抱,慶祝蘭月死裏逃生,在絕地的洪水之下都能留得性命。

可也正因為蘭月是女將,還是姜貞的心腹愛將,在姜貞心裏的分量遠比他重得多,只要她們兩個湊在一塊,他就感覺自己是個多餘的,哪怕他才是三媒六聘與姜貞大婚的夫。

相豫用力牽著姜貞的手,姿態擺得很足。

——恩,他才不是多餘的,貞兒是他的,他的!

這種行為極其孩子氣,姜貞沒好氣地白了相豫一眼,甩開相豫的手。

“多大的人了,還來這一套?”

姜貞嫌棄推開相豫。

蘭月順著姜貞的話點頭,眼睛瞧了瞧相豫。

這位夏王不是一方雄主麽?怎麽跟個孩子似的來爭寵?

兩人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倒襯得自己像是無理也要鬧三分的人,相豫摸了摸鼻子,只得松開手。

“那,你倆先說會兒話,我去給你倆弄點吃的?”

相豫覺得自己像極了寬容大度的正妻。

姜貞微頷首,“去吧。”

“那便辛苦夏王了。”

記憶仍未找回,蘭月對相豫頗為尊敬。

姜貞忍俊不禁,攏了攏蘭月被風吹亂的發絲,“什麽辛苦不辛苦的?”

“那是他應當做的。”

“......對,都是我應當做的。”

相豫撇了撇嘴。

只要貞兒與蘭月湊到一起,他絕對是被忽略的那個人,不是端茶倒水,就是催促飯菜,總之處處都透著多餘。

更別提現在蘭月死裏逃生,劫後重逢的欣喜讓貞兒的眼裏心裏只能看見她一人,哪裏還會有心思去留意他的存在?

特殊時間特殊對待,他才是姜貞三媒六聘的夫,沒必要在這個時間段跟蘭月爭貞兒。

相豫努力勸說自己。

姜貞去牽蘭月的手,“聽軍師說,在水中死裏逃生的人容易落下病根,不能見風,更不能著涼,否則連骨頭縫都是疼的。”

“我沒那麽嬌氣。”

雖不大記得姜貞,但蘭月與姜貞相處起來卻極為自在,“陰雨天的時候身體會有些不舒服,但其他時間還好。”

姜貞眉頭微蹙,“好也得註意點。”

“你現在年輕,還能用身體抗,等以後年齡大了,疼痛便一起來找你了。”

身上是相豫親手給她系的披風,她擡手解開,披在蘭月肩頭,“以後要註意保暖。”

“知道了。”

蘭月含笑說道,“你越來越啰嗦了。”

姜貞伸手戳了下蘭月的額頭,眼睛仍微微泛著紅,“你應該慶幸還能聽得到我的啰嗦。”

“恩,慶幸。”

蘭月擡手握著姜貞的手指。

倆人有說有笑回了房間,只留下相豫與石都並著一眾親衛在外面。

相豫想跟上去,但又被姜貞伸手推出來,最後只能留在外面,隔著窗戶與姜貞說了句話。

“你餓不餓?我讓人給你弄點吃的?”

相豫問道。

連著幾個晝夜的急行軍,哪有不餓的?

但他聲音剛落,姜貞的話便從裏面遞出來,“不餓,你與石都先玩吧。”

“......”

玩?玩什麽?玩泥巴嗎?他又不是小孩!

相豫嘴角微抽,有些繃不住。

石都瞧了瞧仿佛被人搶了媳婦的主公,心裏莫名舒坦了。

——主公在她們兩人面前都只是這種待遇,他又有什麽可傷懷的?

石都曲拳輕咳,忍笑說道:“主公,吃茶嗎?”

“......吃你個大頭鬼!”

相豫恨鐵不成鋼,“你提前來了半個月,怎麽連蘭月的心思都沒摸清?”

若不是眼前這個人著實不中用,蘭月哪裏還會這麽黏他的貞兒?

“你在別的事情上這麽聰明,怎麽在蘭月的事情上泛起糊塗了?”

相豫越想越郁卒,“白瞎了軍師誇你機敏穩妥,遇到這種事情一樣抓瞎!”

石都笑了一下,全盤接受相豫的說辭。

“主公,感情一事,勉強不來。”

石都搖頭輕笑。

擡手給相豫斟了一盞茶,俯身送到相豫手邊,“正如主公與姜王,縱然結發為夫妻,不一樣及不上蘭月姑娘在姜王心中的地位。”

“......”

瞎說什麽大實話!

相豫接了茶,臉拉得比他的馬的臉還要長,“你這是悖論,悖論!”

“在貞兒心裏,我絕對是最重要,比任何事情任何人都重要!”

相豫說話很快,堪稱斬釘截鐵,仿佛生怕自己的話若慢上一點,連自己都會質疑自己話的真實性。

——在姜貞心裏,他其實並沒有那麽重要。

也不是沒有那麽重要,而是排在江山女兒乃至蘭月之後。

她與他的確是少年夫妻,伉儷情深,可若到了緊要關頭,她依舊會毫不猶豫放棄他。

如此清醒又如此理智,該死的讓人著迷。

相豫長長嘆氣。

“石都,你努努力,爭取在蘭月心裏有這麽點位置,成麽?”

相豫伸出小尾指,掐出尾指上丁點位置,“讓蘭月別在整天與貞兒湊在一起,成麽?”

石都啞然失笑,“主公放心,末將會努力的。”

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

在被蘭月這種女將吸引之後,眼裏又怎會容得下世間的其他女子?

“這才對嘛。”

得到石都的保證,相豫的心情這才好了點,伸手攬著石都肩膀,與他勾肩搭背說著掏心窩子的話,“蘭月是貞兒最好的朋友,也是貞兒最看重的人,尋常男人哪裏能入得了她們兩個的眼睛?”

“你若是雷鳴阿滿那種人,我便不催你了。”

平日裏極不正經的人此時極為鄭重其事,明明是話著家常,卻不亞於交代戰事的肅容,“但你不同,你文武雙全,進退有度,性格與蘭月頗為互補,若能與蘭月修成良緣,也算了卻我與貞兒的一樁心事。”

“倒不是覺得蘭月一定要嫁人。”

“我與貞兒在這種事情上素來看得很開,嫁與不嫁沒什麽重要的。”

“只是是覺得她若嫁,定要嫁世上最好的男子,如此才不算辜負她的將帥之才。”

石都眼皮輕輕一跳,“主公——”

“你便是那個男子。”

相豫側目看石都,打斷石都的話,“允文允武,虛懷若谷。聰明但不世故,悍勇但不魯莽,是我能為蘭月挑選的最為合適的夫婿。”

石都呼吸微緊,心緒頓時澎湃起來。

四目相對,他清楚看到相豫眼底是滿滿的欣賞與信任——在這一眾將軍謀臣裏,唯有他能與蘭月相配。

石都心頭一熱,仿佛混沌之中窺見天光。

“主公放心,我定然不會辜負主公對我的期望。”

幾乎是瞬間反應,石都倒頭下拜。

相豫結結實實受了他的禮。

“蘭月雖與貞兒沒有血緣關系,但自幼與貞兒一同長大,情同姐妹,關系極好。”

相豫挑眉瞧著拜在自己面前的男人,“石都,你若負了她,貞兒必會將你抽筋扒皮,挫骨揚灰。”

石都額頭抵在地面上,“石都不敢。”

他怎會負她呢?

他與她多說一句話,便比打了打勝仗還要開心。

“知道不敢就好。”

相豫俯身,將石都攙起。

“對了,還有我。”

相豫把人扶起來,拍著石都身上沾上的土,瞧著男人英氣面容,笑瞇瞇說著話,“你若對不起蘭月,你就不必當男人了,割了家夥什進宮當內侍吧。”

“至於蘭月那裏,我會送上多多的俊俏郎君,保證讓她連你姓甚名誰都想不起。”

“......”

這可真是殺人誅心。

石都長長嘆氣,“主公,您放心,你不會有機會送蘭月俊俏郎君的。”

“那可不一樣。”

相豫道:“萬一蘭月嫌你老,嫌你一身傷病呢?”

“從戰場上活下來的將軍,不死也是半殘廢,哪能與年輕又俊朗的小郎君相比?”

相豫唏噓嘆息,“別說蘭月了,連貞兒都格外偏愛那些雋秀的小文官們。”

“......主公,您還是吃茶的。”

石都急急斟了一盞茶,送到相豫手邊。

好好的一位雄主,怎麽就長了張嘴呢?

有這種想法的不止有石都,雷鳴葛越一幫人在面對商溯時也頗有同感——好好的一位絕世將才,怎麽就長了張能把人氣死的嘴呢?

“唔,的確有些難。”

在面對與楚軍的硬碰硬時,這位桀驁自負的將軍微頷首,似乎頗為理解將士們的處境,然後話鋒一轉,說出來的話能把人原地送走,“難是難了點,但只要腦子正常的人,大抵都能做得到。”

葛越差點跳起來,“商溯,你什麽意思!”

“沒什麽意思,話裏的意思。”

商溯瞧了眼年輕氣盛的小將軍,“你的意思是,你不正常?你做不到?”

“......”

你才不正常!你全家都不正常!

葛越恨不得拔劍戳了商溯的舌頭。

相蘊和搖頭輕笑。

到底是相處的時間短,若是相處久了,雷鳴葛越便能知曉商溯的絕世將才,到那時,莫說會質疑他的話了,只怕會將他的話奉為聖旨,生怕自己做得不夠快,不夠好。

相蘊和出來打圓場,“葛越叔叔,三郎不是那個意思。”

手指拿起旌旗,推到她與商溯一早便議定的位置,“若從這個位置出兵,便能將我軍布成口袋陣型,楚軍若來攻打,我們便可甕中捉鱉,全殲楚軍。”

葛越微微一楞。

——世上還有這種戰法?!

世上的確有這種打法。

當楚軍重新踏上寧平,這座曾經讓南人痛不欲生的城池,這裏每一寸的土地上都浸滿了他們先輩的鮮血,血流成河的慘狀讓這裏的土地至今都泛著微微的紅,與江東之地的土壤大不相同。

“寧平......”

楚王鳳目輕瞇,指腹摩挲著腰側佩劍。

他的家人全都死在這兒,死在所謂的聖明天子的刀下。

經此一事,江東士族一夜坍塌,至今難以形成與北地抗衡的勢力,若不是他年少英勇,一統江東,只怕現在的江東之地早已被北人驅使。

楚王佩劍緩緩出鞘,“兒郎們,以相軍之血,來祭奠我們祖輩之英魂!”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