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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以身許國(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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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以身許國(17)

小吳的神經高度緊繃。

他趕快囑咐車上兩個縣裏知青辦的人,“你們把好車門!”

現在車子陷在雪裏直打滑,他們是走不了了。

“如果他們沖上來,千萬別硬碰硬!”

兩個知青辦的工作人員各個如臨大敵的點點頭,坐在車裏屏住呼吸,盯著那越來越近的隊伍。

倒也不是他們緊張過度大驚小怪,實在是真出過這樣的事情。

剛開始回城的時候很容易鬧出矛盾糾紛,當地生產隊不願意放人,無非就兩種情況。

——要麽是這知青和村裏面的人有了什麽情感糾葛、利害關系;要麽就是關系沒疏通到位。

有個屯子的女知青和當地村幹部家的兒子好上了,婚事都要定下來了,這突然來了回城的消息,一時人心浮動,改了主意悔婚要回城去。這全村的人哪裏幹?!說什麽也要把她留下來,非要壓著入洞房,差點鬧出人命。

也有為了回城,紛紛去和村支書打招呼的知青撞在一了塊兒,狹路相逢,分外眼紅,最後險些演變成械鬥的。

小吳覺得自己重任在肩,雙眼緊盯那逐漸接近的、明火執仗的隊伍,呼吸都變得粗重。

雪又開始落下來。

高度緊張的氣氛下,幾乎每一片輕飄飄的雪花落地,都在車內幾人的心臟上砸下重重一聲響。

帶領著掃雪隊伍的老卓爾琴一馬當先地走在最前頭。

他眼尖,第一個看見了漸漸出現在風雪中的兩輛汽車。

“這估計是陷在雪裏頭了,走,咱們正好上去幫個忙!”

卓爾琴是老司機了,經驗豐富,這就招呼著大夥,加快速度朝車子那邊趕。

五分鐘以後,兩撥人終於相會了。

老卓爾琴一揮手,鄉親們就你一鍬,我一鎬地開始除雪開路。

小吳等人一看這情況,一顆懸著的心才緩緩下落。

小吳降下車窗和老卓爾琴他們打招呼,“是咱圖拉嘎旗的老鄉嗎?”

老卓爾琴指揮著一夥人幹的熱火朝天,一邊朝他們大聲道:“正是嘞!”

他笑著道:“這不大雪封了路嗎?咱心裏著急啊!想著趁這幾天沒事兒先把路打通了”

老牧民朝車裏看了一眼,問道:“同志,你們上哪去?”

小吳他們大松一口氣,一直緊繃的神經終於有了喘息的時間。

再看圖拉嘎旗的老鄉們這樣熱情,車內幾人的臉上也掛上了笑容。

“我們正是要到旗裏去呀!”小吳說道:“我們想找咱旗裏的一個知青。”

老卓爾琴多精的人!他仔細一打量小吳,再一看車裏坐著的兩個辦事員都夾著公文包,一瞧就像是縣裏頭大單位出來的!

老卓爾琴臉上一下就笑開了花,嘴角都快扯到耳根子了。

他趕緊問道:“是找寧馥的不?”

小吳下意識的點點頭。

他又想起人不能直接帶走——要先把縣上辦好的文件給支書看過,正式辦個手續,於是趕緊補充道:“我們還得先見一趟書記才是嘞。”

老卓爾琴一邊笑一邊搓搓手,熱切道:“那當然了,那當然了!先見書記,咱再帶你去見寧丫頭,她就在場站排節目呢!”

“到時候你們就留下吃飯吧,咱們現烤的羊,都是好肉好膘!”

——這肯定是縣裏頭教育局的人來送喜報了!

老卓爾琴就知道,寧馥這丫頭,一準考得上!

路疏通好了,圖拉嘎旗掃雪隊今日的任務宣告完成。

眾人又幫著小吳他們推車,還順路捎上了一個凍得瑟瑟發抖的郵差,終於順順利利的回到了屯子裏。

回去時兩撥人都已經好的跟一家人似的了。

大家熱熱乎乎、說說笑笑,一路湧進場站書記圖古力辦公室所在的院子裏。

他們都想第一時間參與慶祝!大家都無比默契地交換著壓抑著喜悅的眼神,仿佛在保守一個秘密。

他們可是第一批知道小寧同志的成績單要來了的人,這讓參與掃雪的老鄉們感覺自己比其他今天沒去的人更加與有榮焉。

這絕對是新年前圖拉嘎旗最大的消息,已經在無數家庭的飯桌上就著熱奶茶和土豆燉菜被提起了,牽動著無數人的神經!

圖拉嘎旗生產大隊的隊員們,對寧馥的信念是前所未有的。

老卓爾琴在無比和睦的氛圍下,帶著據說有信要給支書的郵差和急著見完書記就要找寧馥的小吳一行人到了場站的辦公室。

一進場站排的院子他就大聲嚷嚷,“嘿!圖古力,老夥計,縣裏頭來人了——”

支書圖古力匆匆忙忙的從屋裏跑出來,鞋都只穿了一半。

大雪封路,天氣不好。在年根底縣裏面來人肯定是有大事情。

“你猜怎麽著?我們兩撥人正好在路上遇見了。”

老卓爾琴用力拍著小吳的肩膀,朝圖古力賣關子,道:“知道他們從鎮上來幹什麽嗎?”

“幹啥?”圖古力遲疑地問,心中倒是有了一個猜測。

老卓爾琴吊足了胃口,滿意宣布道:“人是來找寧馥的!”

書記的眼睛一下亮了起來,——他就知道,他就知道!

寧馥這丫頭絕對錯不了!整個圖拉嘎旗沒有人比她更聰明、更努力、更配得上讀大學了!

這、這必須得好好招待!這可是縣上來的貴客,是報喜鳥啊!

書記大手一揮,吩咐老卓爾琴道:“告訴食堂,再加幾個菜,把酒也整上,從縣裏頭過來太不容易,今天晚上就都留下來,咱們大夥好好給寧馥慶祝慶祝,高興高興!”

說罷就是和小吳等人一通熱烈握手。

小吳幾個人懵了。

這……這是什麽情況?

見過生產隊大大方方放行知青的,但還沒見過這麽熱烈歡迎的。

不過不管咋著,總之這事情真是順利的出乎意料,小吳一顆心終於揣回肚子裏,第一次真切地感覺到勝利在望。

——接下來的難題,就是如何讓一心在鄉下搞對象的寧馥,接受她必須回城的現實了。

既然現在路已經通了,生產隊態度又這麽支持,天色已晚,他們留下來待一宿也沒什麽大不了的。

養足精神,第二天再上路也可以。

不過手續還是要先拿給支書。

小吳仔細地從自己隨身攜帶的公文包裏拿出了關於批準知青寧馥回城的文件。

書記圖古力一臉鄭重又掩飾不住喜悅地將文件接了過來。

然後,他的目光落在了這薄薄的一頁紙上。

那股子喜悅歡欣的勁兒,從這位草原漢子樸實的臉上消失了。

速度快得堪比川劇變臉。

“寧馥沒申請回城啊。”他朝小吳道。

“這更像是一次人事調動,小寧同志會理解的。”小吳沒想到支書居然還會進一步詢問——通紅紅的鋼印蓋在同意回城的文件上呢!

書記圖古力皺眉道:“她還要考學呢。”

小吳心裏想——考啥?再留在你們這兒娃娃都要生出來了!

他嘴上道:“那是那是,小寧回了城到了B城紡織廠,她也可以繼續覆習考試呀。”

她在城裏的工作都給安排好了,什麽阻攔都沒用!

他還暗示了一下——小寧下鄉以前是和家裏有些矛盾,但現在也是時候和解了。她不能再像個小孩子一樣鬧脾氣,以準備高考的名義躲在圖拉嘎旗搞對象了!

圖古力把他的話在腦子裏轉了一圈,臉更黑了。

老卓爾琴還在旁邊傻笑呢,眼見書記臉色變了,不由得趕快問:“咋了?”

圖古力幹脆地朝小吳他們點點頭,示意要回避一下,然後一把將老卓爾琴拉到旁邊。

“——你問明白他們是來幹啥的沒?”

老卓爾琴一頭霧水,他眨眨眼,困惑又無辜的道:“問了呀,他們來找寧馥的!我就知道她肯定能考上,這不是縣裏頭給送喜報來了嗎?”

“你就沒問問他們找寧丫頭幹什麽!?”

老卓爾琴有了不祥的預感,“沒、沒問啊,難道不是?”

書記的臉色黑如鍋底,聲音裏的怒氣都快壓不住了。

“屁嘞!你看這是啥?”他把手中那頁紙抖得“唰唰”響,“他們是來辦回城手續的!”

老卓爾琴也大驚失色,“啊?!”

書記從鼻腔裏噴出一股子氣來,“就算要走,也不能今天就走!”

什麽酒啊,菜啊,全都取消!

他對老卓爾琴道:“你先去把他們穩住了,怎麽著也得讓寧馥同志在咱們這裏把年過了!明天咱還要上縣裏頭去看成績呢!”

等老卓爾琴再出來,小吳三人明顯感覺到了態度轉變。

——他的笑容不再熱情,說話也有點陰陽怪氣。

三個人被莫名其妙地請到了一間幾乎是四處透風的房子,爐子都沒燒。

老卓爾琴一點也不打算解釋,只道:“小寧現在忙呢,你們多等等、多等等啊——”

他也不提吃飯的事兒了。

三個人互相看了一眼,都有種大勢不妙的感覺。

小吳站起來。

“這樣吧,我們直接帶寧馥同志回去了,晚上車也能走,路我們熟。”

等的時間長了,容易生變啊。

老卓爾琴見糊弄不住小吳他們,一扭身,泥鰍似的溜出了屋子——

這老家夥還從外面把門給拴上了。

與此同時。

書記圖古力跑得飛快,幾乎像他二十幾歲時一樣快。

他沖進知青們排節目的院子裏,忽略了所有問好打招呼的聲音,直接把寧馥拽了出來。

“小寧,城裏來人了,說要帶你回去呢!”

屯子裏人們都知道,小寧說了,如果今年沒考上,她要留在屯子裏帶大家共同富裕呢!

“那三個人鬼頭鬼腦又著急,看著就不像什麽好東西!”

其實書記圖古力知道,文件是真的,小吳等人的身份也是真的,帶寧馥回城是板上釘釘。

但圖拉嘎旗的人是知道好壞的!

只要寧馥不願意走,說什麽他們也要幫她一把!就當不知道,能拖一陣是一陣!

那小吳看樣子根本不覺得寧馥是認真想要考大學的!說不定她家裏也是一樣!

可哪怕小寧今年沒考上,她明年也一定能考上!

只要她不願意走,不願意回城去當女工(當然,這也是人人羨慕的工作,但讀書人似乎都有點更高的追求麽!),圖古力就打算頂住壓力,能幫小寧同志留多久就留多久。

寧馥一楞。

一聽書記說打頭來拿著文件的那個姓吳,是個兵,她立刻猜到發生了什麽。

她爹還是不放心啊。

就像所有家長第一次放孩子獨自上下學一樣,總有忍不住的,會偷悄悄跟在孩子身後,看他有沒有順利到達,看他有沒有在路上遇見壞人。

而辦事的這位小吳呢……在原主的記憶中,就是個一腔熱血,同時又一根筋的人。

給首長當勤務兵,是多少人羨慕不來的活,他卻天天憋著股勁夢想有一天能上戰場建功立業。這次逮著“獨立執行任務”的機會,不達目的絕對不會罷休。

寧馥:“書記,咱趕緊過去吧。到了我再給您解釋好嗎?”

圖古力還打算多牢騷兩句呢,已經換寧馥抓著他一路往外走了。

書記有些摸不著頭腦,“咋?”他很有豪氣地一揮手,“我叫卓爾琴把他們先看起來了,你放心,咱們全屯子的人都是你的後盾!”

寧馥有些頭疼,“您還把他們看起來了?”

這百分百會出事啊。

事實證明壞事發生時,總比你預感得要更嚴重——

小吳三人想辦法從屋子裏沖出來了,只不過他們沖的一點都不低調。

——三個大小夥子,主要是小吳,直接撞破了屋門,一路沖到書記的院子裏。

小吳這是第一次單獨執行首長給的重要任務。

他把所有可能發生的極端情況全都預估了一遍,越想越害怕,越想越緊張,同時還覺得一股熱血湧上心頭。

再多艱難險阻,他也要把寧馥帶回去,不負首長所托!

圖古力書記跑去找寧馥了,可剛掃雪回來的老少爺們還都在呢!這誰能忍得了?!

知道情況的、不知道情況的,一瞧這架勢全都抄家夥上了——欺負我們內蒙人民不夠彪嗎?!

三個人就敢在我們場站排鬧事,還想帶走我們的金疙瘩?!

甭管你是幹啥的,都老實蹲著,別想踏出這院子一步!

就這樣,兩撥人形成了對峙。

——誰也不敢先動手,但誰也不願意示弱。

“弄啥!這就要過新年了,你們弄啥!”書記一路狂奔,氣都沒喘勻,一見這情況就急了。

“他們啥也沒說明白就要把寧馥帶走!”

“他們說寧馥同志要回城了,咱不信!”

“他們把二蛋家柴房門給撞壞了!”

……

一時間七嘴八舌義憤填膺,嚷嚷什麽的都有。

小吳他們被圍在人群中央,仗著人高馬大,瞧見趕來的寧馥,竟還有工夫一個勁地給她使眼色,看上去像發生了面部抽搐。

他在執著地示意寧馥趕緊往村口走。

他們的車子停在那,現在寧馥悄悄溜過去,等他們想辦法脫身了,可以迅速離開。

小吳還想了個絕妙的借口:“鄉親們,理解理解,寧馥同志這是因公調動!”

絕了。

越來越多的知青跑來看熱鬧了,聞言嘩然。

寧馥到底是找關系回城還是真的“因公調動”,其實都跟圖拉嘎旗的老鄉們沒什麽利害關系,犯不上讓他們“理解”。

可是知青們就不一樣了!

誰不想回城?!誰不想離開這裏,回家去,過更好的生活,實現作為學子的人生理想和個人價值?!

他們都求告無門的時候,寧馥輕輕巧巧的就被“工作調動”了?!

就算是世界上胸懷最寬廣的人都會忍不住問一句“憑什麽”!

知青們也開始吵吵起來了。

書記圖古力一個頭兩個大。他甚至轉身求助寧馥,“小寧同志,你看……這可咋辦?”

寧馥擠進人群裏。

對著小吳:“請你先不要說話。”

她語氣還算客氣,但神情不好看,小吳下意識地閉嘴了。

寧馥沒離開家前,最是個嬌小姐的脾氣,自命不凡還有幾分潑辣,小吳其實很有些怕她。只不過這次再見寧馥,只覺得她變了許多,更溫和也更成熟了,或許是在上山下鄉過程中鍛煉出來的成果。

但寧馥剛剛的神色,成功讓小吳同志回憶起自己被這位大小姐折騰的可怕回憶。

他下意識地選擇避免出發寧馥的脾氣。

——大小姐餘威猶在。

寧馥找了個稍高的土堆,站上去,大聲道:“我不是特殊的一個。我向大家保證!”

這話是對知青們說的。

在這種時候,沒有任何委婉的表態能起作用。

她輕描淡寫地安排了小吳,“他們明天就會走,到時候大家可以在村口看著,看他們的車上有沒有我。”

小吳急得大冬天出了一腦門汗,幾次想開口,看見寧馥嚴肅的臉,又不自覺地把話咽了回去。

“你要是以後悄悄走了呢?!”有人在人群中叫道:“你要是考上大學了呢?!”

其實知青們都知道寧馥這一把肯定是沒考上,但現在這不是重點。

重點是公平!

寧馥道:“做事情,要在光明下做。”

她微笑一下,“人有私心,我也有。但我也可以向大家承諾,如果我走了,只能是為了我最深愛的人。”

人群中爆發出一陣竊竊私語的騷動。

寧馥這幾句話,也重新喚起了知青和老鄉們的記憶,關於她曾經不事生產,轟轟烈烈搞“女追男”的事跡。

——其實想想,這段風流軼事還真每隔多久,怎麽好像在大家的記憶中,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呢?

人群中的高涵很意外。

但是,對於誰是寧馥最愛的人,答案顯然是唯一的。

哪怕她說出了那樣絕情的話,完全切斷了他們之間的可能,但不可否認,他就是她最深愛的人!

也許……也許他也不是完全沒有機會……

高涵的瞳孔因為興奮而微微放大,甚至不自覺地挺起了胸膛。

他也同時收獲了周遭許多目光。

然後,眾人便聽那女孩清脆脆的聲音,“那個人只會是祖國。”

哦,在這裏用擬人,神來之筆。

一時間竟沒人說話。

天空中又紛紛揚揚落下雪花。

徐翠翠哭了,哭得直冒鼻涕泡。

眾人中只有她最懂。

曾經她問寧馥,“考學就那麽好?”

寧馥只告訴她一個道理,所學越深,能力越強;所知越光,責任越大。

至少這份責任她從來不少扛。

現在她只學會了小學五年級的語文數學,她懂的東西和寧馥懂的大概差了一個喜馬拉雅山的高度。

但她懂。

人可以愛自己,可以愛家人,也可以愛千千萬人民大眾。

虛榮的人註視著自己的名字,光榮的人註視著祖國的事業*。

“咳。”

在這種語出驚人震倒一片的時候,一個非常不合時宜的聲音冒了出來,打破了某種令人深思的氣氛。

聲音的源泉一直躲在角落裏,此刻終於慢慢挪動出來。

——是掃雪隊連帶小吳他們一起領回來的郵遞員。

他剛剛眼見著鄉民們不知為啥抄家夥就要和縣裏來的辦事員幹起來了,其中還有個當兵的,嚇得夠嗆,一直就沒敢出聲。

現在大夥發熱的腦袋似乎都冷靜下來了,他弱弱地清了清嗓子。

“圖、圖古力書記?我能、我能先跟您說兩句麽?”

所有人都是一副“這兒有你什麽事?”的表情,目光都聚集在他身上,燒得郵遞員忍不住縮了縮脖子。

“這種時候就別湊熱鬧啦!”

“有什麽事兒一會說,沒看要打架嗎,你還不躲遠點?!”

“要麽你當著大夥的面說,搞什麽機密!”

眼見一幫人又你一言我一語地嚷嚷起來,郵遞員欲哭無淚,不得不在眾人的圍觀逼視下動作迅速地從斜挎包裏掏出兩頁紙。

“這……這是縣教育局讓加急送來的。雪剛一停,我就往來趕了。”

書記很不耐煩地從郵遞員手中接過那兩頁紙——因為剛剛那不愉快的記憶還沒消退——隨即他瞪大了眼睛。

——快要把眼珠子瞪出眼眶的那種瞪。

郵遞員雖然被這一遭嚇得不輕,但聲音還是很清晰的,足夠周圍的鄉親和知青們聽清。

大家都聽見了,他說他送的信是縣上教育局給的,加急的。

難道……

所有人的心,幾乎在同一個瞬間狂跳起來!

緊接著,便聽書記發出一聲大喊——

“是成績單!是咱們圖拉嘎旗知青的高考成績單!”

人群,齊刷刷地發出“哄”的一聲響。

仿佛千萬只蜜蜂在同一時間出動了,嗡嗡個不停。

知青們卻都慢了半拍。

一個千等萬等,耗盡心力的結果,突然直接輕飄飄地落在眼前,大家夥都油然而生一種不真實感。

過了幾秒鐘,終於有人發問道:“我考幾分?”

居然是崔國富。

最不在乎這成績的人,才是最先反應過來的。

他這一句話,才終於將處於震驚狀態的知青們喚醒,一時間問成績的聲音起此彼伏,更有人撒腿往知青宿舍狂奔,去喊沒來看熱鬧的同伴。

人群中,杜清泉僵立著。

他的大腦一片空白,心跳像是剛跑完五公裏。

他甚至感到恐懼。

決定命運的幾個數字,是如此令人生畏。

他的目光在人群中逡巡,下意識地尋找著一個身影。

寧馥。

她看上去也在狀況之外,露出驚訝神情的臉上泛起一絲薄紅。

她最近像一架學習機器。這一點點因為激動帶來的血色,讓她重新看起來像個生動的人了。

但依舊遙不可及。

杜清泉的心中有一種預感——哪怕知青們都覺得寧馥考不上,但他們……恐怕要很快和她道別了。

狹隘的愛情留不住雄鷹。

這個地方……也不夠她一展拳腳。

註定還有一片更加廣闊、更加遼遠的天地,在前方等著她。

書記沒想到場面能亂成這樣,不得不大喊了好幾遍,才讓沸騰的人群稍稍冷靜下來。

“都安靜!安靜!要看成績的全都給我到場站辦公室來,排好隊,一個一個看,聽見沒有?!”

說完,他捧著那兩張紙,跟捧著一件寶貝似的一路小跑躥回了場站排辦公室。

寧馥還沒回過神來,便有人一把捉住她手腕,拉著她拔足狂奔!

是徐翠翠。

她像一輛開路坦克,一路在前頭擠開人群,拽著寧馥緊跟在圖古力書記後頭沖進了他的辦公室。

“給,小寧你先看!”圖古力把門cha上,將成績單交給寧馥。

這成績單是縣教育局從所有考生的成績中摘錄下來的,只記錄了圖拉嘎旗知青考生的各科分數。

至於總體排名,還是得上的縣裏頭才能知曉。

寧馥的心跳也有點加速了。

就像一個小心翼翼打開禮物的小朋友,她慢慢地將目光落在這兩頁成績單上。

政治,數學,語文,理化,以及英語加試。

總500分。

圖拉嘎旗知青寧馥,1977年冬季高考得分:495。

495分,沒有學校會拒絕這樣的成績!

書記圖古力和徐翠翠都伸長了脖子站在寧馥背後一起看,徐翠翠嘴裏還一個勁地叨念,“考上了嗎?考上了嗎?”

下一秒寧馥的動作把她嚇了個半死。

她猛地一回身,一把抱住了徐翠翠——

“考上了!考上了!”

徐翠翠都傻住了。

她從來沒見過寧馥這副模樣。

寧馥從來都是冷靜的,理智的,會講道理又通情理,她經常笑瞇瞇,卻從來沒有過這樣高興得“出格”的舉動。

即使心裏對自己的成績大致有底,但這一刻的快樂依舊極致珍貴。

她不是沒做過學霸,也不是沒考過第一名。但往日裏這些都是為了其他目的,比如為了引起學神男主的主意,又或是打臉成績不好的女配角什麽的。

為了劇情推進的高效,她基本只做和攻略目標相關的事,考試這種純走工具性劇情的事,基本都有系統金手指代勞。

那什麽來比喻呢?

就像從冰箱裏拿出速凍食品微波爐“叮”一分鐘的一餐飯,和你自己從藍帶學校畢業,給自己做的第一頓米其林級別的大餐。

區別就是這麽大。

寧馥:當事人就是很激動。

“考上了!考上了!”

徐翠翠也跟著她一起傻笑,大叫。

圖古力書記懵了幾秒,加入。

徐翠翠喊著喊著就哭了,抱住寧馥:“你要上學去啦,我舍不得你……”

寧馥不得不花了十分鐘安慰她。

帶著打哭嗝的徐翠翠離開場站排的辦公室時,寧馥“考上了”的消息已經在聚集在外面的知青之間傳開了。

排隊等著看成績的知青們都在竊竊私語,整個院子裏充滿躁動的氛圍。

她倆一出現,就吸引了無數的目光。但沒人敢問。

他們之前是沒人相信寧馥能考上的。

第一,她考試後的反應實在奇怪,看著就像是考場失意行為失控;

第二,她從到圖拉嘎旗起,身上可就沒掛著“好學生”的標簽,她基礎實在太差了,覆習時間又短,從客觀上來講本來就不可能嘛!

寧馥知道大家好奇的是什麽。

但她還沒開口,身旁的徐翠翠就一扯她的袖子,昂首挺胸地走下臺階。

院子裏的人群摩西分海般給她們兩人讓開路。

徐翠翠毫不在意自己兩只剛哭過的紅腫的眼睛,傲然道:“想知道寧馥同志的成績,自己去看呀!”

知青們都覺得尷尬,有人回擊道:“得了吧,我看你們是死鴨子嘴硬!什麽考上了,烤糊了還差不多?!”

“你以為你是誰,大夥還要盯著你一個人的成績瞧麽?優秀的人多得是,我們又不是閑得慌!”

徐翠翠氣得咬牙切齒。

這群家夥,他們、他們才是死鴨子嘴硬呢!

寧馥終於一臉高深莫測地開口——

“嘎嘎嘎。”

眾人:???

徐翠翠:你是不是高興的傻了?還是氣糊塗了?

寧馥卻不做解釋,笑瞇瞇地學了三聲鴨子叫,挎著一臉呆滯的徐翠翠走了。

“幹什麽呢?你們又不著急了是吧?!”圖古力書記的聲音從屋子裏傳來。眾知青這才想起自己最該惦記的事,對,看成績!這可是高考!

排第二的人著急忙慌地沖勁辦公室。

過了一分鐘,垂頭喪氣地出來。

顯然,他的分數離“考上”的標準還遠。

一旁有人捅咕他,“寧馥考得怎麽樣,你看見她的分數沒?”

那人顯然不想多說,臉色難看,但還是點了點頭,隨後諱莫如深地走了。

大家的心全都癢癢起來,貓抓一樣。

第三個人進去,又出來。

第四個人進去,又出來。

出來的無不臉色奇妙,和外面的人對上一個心照不宣的眼神,神情實在是一言難盡,五味雜陳。

隨後是後面的十幾個人。

所有人的成績都看完了。

圖古力書記從窗口往外一瞧,“你們怎麽都不走?在我院裏發什麽楞呢?”

沒人答應他。

大家只是還沒回過神來罷了。

寧馥姓名後面跟著的那三個數字此刻就像這院子裏的一頭大象。沒人願意提起,但所有人都無法忽視。

嘴上說著不在意,不關心,不相信。

事實卻鐵一樣擺在面前。

每個人都忍不住去看了寧馥的成績,光是憋住自己的震驚的抽氣和驚訝的表情,就已經讓他們筋疲力盡。

圖古力書記臉上的疑問都快具象化出一個“?”了。

他目光轉一圈,沒看見寧馥,便問:“寧馥上哪去了?剛剛在我門口學鴨子叫作甚?”

大夥還是不說話,只有耿直的杜清泉為書記解了困惑。

“活鴨子才會嘎嘎叫。”

他們全是死鴨子。

寧馥笑話他們嘴硬。

她笑得對。

作者有話要說:  *語出:何塞·馬蒂(JoséJuliánMartíPérez1853.1.28~1895.5.19)古巴詩人、民族英雄、思想家。他從15歲起就參加反抗西班牙殖民統治的革命活動,42歲便犧牲在獨立戰爭的戰場上,他短暫的一生完全獻給了爭取祖國獨立和拉美自由的事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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