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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若無情我便休(四)◎

鶯娘對厭青的想法哭笑不得。

她輕聲道:“怎麽會?只是兩個人在一起, 情與愛從來都不是重要的事。這就是你們江湖兒女,與我們貴族子女的差別了。”

出閣前的崔府是牢籠,出閣後的謝府更是牢籠, 鶯娘便是想做自由自在的黃鶯, 她的思維也難以掙脫兩個牢籠給她帶來的束縛。

因此與厭青的心隨情動不同,她從頭到尾考慮的只有不合適。

因為她和厭青,時機不合適,年齡不合適, 想法不合適, 生存環境不合適,在諸多外部條件的不合適下,厭青這個人反倒不重要起來了。

夜幕降臨,鶯娘吃了厭青撕給她的烤雞腿, 便在火堆旁清出個幹凈的地方,和衣而眠,厭青負責守夜。

她與厭青商議好, 厭青守前半夜, 然後叫醒她, 讓她守後半夜,但厭青一聲不吭的,默默地將整個夜晚都守了過去後,才把她叫醒。

鶯娘醒來便很擔心厭青的傷, 厭青滿不在乎,道:“你要西行去玉門關,便快些走, 客棧住不了, 但沿途還有幾間我置辦的房屋讓你歇息, 沐浴。”

他背著鶯娘,小聲嘟噥:“我也能讓你過好日子的。”

他還在意著鶯娘說他們兩人不合適的事呢。

鶯娘啞然。

二人沿著山路西行,厭青將用匕首遞給她讓她防身,自己則走在前方,從勁瘦的腰身上拆下腰劍,砍掉沿路的荊棘野草,辟出幹凈的易於通行的道路。

山野間闃靜,天地間唯有二人而已,厭青撥路撥得無聊,便與鶯娘閑聊,每句話都能暴露出他別扭的小心思。

“你前夫是什麽樣的人呢?他來追我們時,騎在馬上,周圍都是行人,我瞧他幾次三番都想揚鞭趕人,好像也不是個好官。”

鶯娘靜了靜,半晌,方才無奈地回答:“謝家的郎君都不是心善之人。”

厭青道:“你跟著這樣的人,過得肯定會很苦吧?他是不是經常用鞭子抽你?”

鶯娘道:“那倒沒有。”

她見厭青真的很在意,索性就與他講開了:“我與謝四郎也算得上青梅竹馬,兩家早有結親的意向,於是過了及笄之禮後,阿娘便操持起我們的婚事。那時候,我也算惹人艷羨了。謝家四郎是個玉面小郎君,生得極好不說,還腹有詩書,在文人墨客中很受追捧,那時他也不過十七歲,卻寫得一手好字,隨意一題,都能招來文人競相出價。”

“婚後,他待我也是極好的,每日噓寒問暖不斷,他若無事,便與我賭書煮茶,鬥棋賞花,也算是琴瑟和鳴,因此婚後很快,我和他就有了女兒。原本這樣一直過下去也是不錯,可惜了,我命裏福薄,生頭胎時壞了身子,一直都沒能再生個兒子。”

“我想他當時喜歡我的,為了不傷我心,所以才會背著我在外頭置了外室,跟別的女郎養了個兒子。”

厭青停住腳,猛地回頭看向鶯娘,卻見她神色淡淡,已然釋懷的模樣。

但即使如此,厭青也無法將此事只當作一件雲煙過往,他氣憤地道:“偽君子,他不是不敢傷你的心,只是不想破壞你們伉儷情深的名聲罷了。難道他能讓生養的兒子一直流落在外,不認祖歸宗嗎?他根本沒有辦法瞞你一輩子,他知道這麽做是遲早要傷你的心。他真是個壞東西。”

鶯娘見厭青如此為自己不平,微有些意外,這件事後,唯有李化吉與含桃覺得她切切實實受了委屈,就是連家中阿娘都要委婉叫她反思一下——說來說去,還是你生不出兒子的緣故,難道你有了兒子,謝四郎還會養這個外室嗎?

她道:“你說得是對的,所以後來我們的孩子一死,他覺得我的膝下沒了依靠,已經到了最好的攤牌時機,他便將這個孩子領了回來。”

厭青感覺到了濃重的窒息。

風挽起鶯娘的長發吹拂開來,露出她白凈的臉龐,她幹幹凈凈站在那兒,沒有微紅的眼角,也沒有點點淚意。

厭青有些無措:“你還好嗎?如果你不好意思在我面前哭的話,我可以走遠點。”

鶯娘搖搖頭:“我已經不想哭了,哭太多了,發現沒有人能理解我,我便不想哭了。”

厭青心疼道:“那我可以抱抱你嗎?”

鶯娘道:“為什麽想抱我?”

厭青也說不出所以然來:“雖然這件事最傷心的是你,就連你也不想哭了,我這個局外人大約也是沒有哭的必要的。可不知怎麽回事,你明明已經放下了過去的傷心事,可我看著你,還是會覺得好傷心。這個事情怎麽會是這樣子的?如果那個時候我已經認識你了,我應該會很想抱抱你。我是這樣想的,所以我現在很想抱抱你。”

鶯娘下意識躲避:“沒有這樣的必要。”

可厭青已一個箭步跨過來,張開雙臂將鶯娘摟進了懷裏。

這是很奇妙的感覺,他看著清瘦,可掩藏在衣袍下的肌肉十分緊實,而這種有力又通過他小心翼翼的雙臂傳遞給了鶯娘,仿佛正托舉著她往洇死的湖面上浮。

鶯娘原本僵硬的身子逐漸放松了下來,她嘗試著側過臉靠在厭青的肩膀上。少年的呼吸淺淺,雙臂卻因此大膽地護著她的

後背,將她摟得更緊了。

他小聲說:“我不會讓謝四郎把你帶回去的。”

鶯娘道:“厭青,你沒有聽到嗎?我生囡囡時壞了身體,此生不會再有孕了。”

厭青‘唔’了聲,微翹的尾音略有詫異。

鶯娘不得不把話說得更清楚明白:“如果你跟我在一起,是沒辦法有孩子的,所以你為了我,與謝四郎敵對,劃算嗎?”

厭青道:“我好討厭‘劃算’這個詞啊,我的感情是什麽買賣嗎,竟然還要用劃算這個詞來形容?真的搞不明白你們世家

大族,他們總說殺手冷血無情,可我看起來你們才是最冷血的人。”

他想了想,倒越發覺得自己這個想法有道理了:“我們賣死人的命,明碼標價,童叟無欺。你們賣活人的身體,利益幾何,心照不宣。殺手與世家,真的是天生一對。”

鶯娘被他的說法逗笑,但平心而論,她也反駁不了厭青什麽。

她小聲說:“我也不喜歡‘劃算’這個詞,因為我失去了生育的功能,所以我理所當然地成為一個殘次品,哪怕遭到了背

叛也是我咎由自取,我不喜歡這樣。”

厭青道:“我也不喜歡這樣,我們不跟他們玩。”

*

鶯娘的行蹤撲朔迷離。

長安的官道四通八達,謝四郎失去了鶯娘的蹤跡後,便思忖著她回南下,去江南。

畢竟在他看來,西行或者向北,自然環境相對來說都比較惡劣,鶯娘這樣的女嬌娘難以適應,而江南不僅宜居,還是鶯娘生長大的地方,她當然會去那裏。

於是他提前南下截攔,可惜,左等又等,等了三四天,都沒等來鶯娘的蹤跡,倒是信鴿傳說,道在西方發現了鶯娘的蹤跡。

謝四郎驚訝之餘,覺得必然是厭青帶跑了鶯娘。

此時的謝四郎已經查出了厭青的身份,一個靠殺人養活自己的殺手,一個上不了臺面的東西,竟然妄圖想拐跑鶯娘。

謝四郎眸色微暗,他命人聯系到了與厭青不對付的殺手組織,付了重金,務必要把厭青手筋腳筋挑斷,帶到他面前來。

因此,在西行了五天後,鶯娘與厭青一路就不在太平了。

風聲鶴唳。

剛剛還蹲在河邊給鶯娘洗果子的厭青忽然手腕一翻,內力激催起的水墻攔截住偷襲而來的暴雨梨花針,繼而便是一道長鞭從頭頂自上而下打來,厭青單手撐地旋開,手中一把暗器撒出,俱被長鞭擋回。

正在宿地生活的鶯娘被這腥風血雨的動靜驚起:“厭青!”

厭青漫不經心地抽出腰劍:“站那兒別動,我能對付,殺個人而已。”

這已經是第六波了。

他已殺出了經驗,這些人,他大多都不認識,可說起來,對方似乎都有本要與他清算的人命賬本,大約是他過往做生意時留下的戰績,厭青也懶得與他們掰扯,只知道這些人打著報仇的名義來殺他,實則是受人指示,只要他的命,不會動鶯娘,那便足夠了。

至少能叫他沒有後顧之憂,殺得盡興。

很快,厭青那張白凈的娃娃臉就沾上了血水,他非但不害怕,反而越殺越興奮,貓眼裏都是狩獵時的雀躍,這副反差的模樣,讓他看上去很像是玉面修羅。

他手中的腰劍直取最後一個人心臟時,藏在巖石後的箭鏃對準了他,在他紮進對方胸膛時,長箭也在同一時間射出,厭青腳踢死者拔出腰劍,躍起空中一個側旋躲開箭鏃,與此同時,火銃聲起。

硝煙彌散。

鶯娘短暫地怔住,頭腦發白,她看到空中鮮血濺出,厭青輕盈的身子第一次沈重地從空中墜下。

“厭青……厭青!”

鶯娘提著裙邊,拔腿奔來。

剛落過雨的地面濕滑,她跑得跌跌撞撞,卻仍舊在盡全力地跑。直到此時,她才想起厭青那時說她穿著裙子,跑不快是真話,她也覺得自己好礙事,可厭青從來沒有因此真正地嫌棄過她,只是默默地替她承擔了許多活。

一只手拽住了她。

鶯娘仍望著地上的厭青,他手臂被打中了,火銃是江湖人士很少能接觸到的神器,所以只把它當羽箭躲避的厭青沒有辦法徹底躲開火藥,但謝天謝地,多虧他機敏的反應,他傷得並不算重,至少不曾斷胳膊,此時正看著她,用完好的手臂撐著身體,爬起來。

鶯娘一面擔心厭青,一面又為他的輕傷慶幸,又哭又笑的,根本不在意那個拽住她的人。

謝四郎不高興極了,他雙手捧過鶯娘的臉,逼著她看著自己:“鶯娘,我是四郎,你怎麽了?你看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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