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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車在坊市繞了一圈, 終於回到了客棧。

謝炎放下步梯,謝狁手掌著李化吉的腰,小心翼翼地將她一步步扶了下去, 月白的襦裙及地, 掩住了李化吉的軟緞鞋, 謝狁怕她走路絆倒,甚至幫她提起了裙邊。

他從前哪有這般細心的時候, 多是他大步地在前走著,李化吉提著裙邊在後邁著小碎步,急促地趕著。

謝狁總是忙的,有無數的公務要處置,也有無數的人要去見,自然不會願意把時間浪費在窄窄的後院, 和不重要的女郎身上。

李化吉自知如此, 故而也從不敢出聲祈求謝狁放慢腳步, 只能自己邁著不適應的步伐, 去將就他。

李化吉受了這些委屈,因而見了謝狁當下這樣, 總免不了起身雞皮疙瘩。

可她推不開謝狁的手, 只能被他牢牢地牽著, 並肩走進了客棧。

李化吉道:“李鯤呢?你答應了我要放他的。”

謝狁此時聽到李化吉提起李鯤的名字已經不會再生氣了, 他吩咐謝靈:“去請個大夫來。”又對謝炎道, “把李鯤帶來。”

有條不紊地吩咐完, 謝狁就讓李化吉坐下。

客堂裏沒有單座的圈椅, 只有長條的板凳, 李化吉一坐下,謝狁就挨了過來, 緊緊與她靠著,道:“廚房裏還有早食,叫人端上來給你吃。”

踹開廚房門進去時,謝狁雖含著怒氣,卻也瞧得分明,李化吉吃的只是塊胡餅而已,又幹又硬,看著就知道難以下咽。

謝狁心想,這必然是李化吉想殺死他們的孩子,故而食不下咽,才會隨便吃一張胡餅用來充饑。

至於李化吉要墮胎的動機,謝狁也沒有再去問,他們在馬車上吵得已經夠多了,謝狁也不想再和李化吉去計較清楚,有些事,能翻篇的還是盡快讓它翻篇為好,一五一十問得太過清楚,對誰都沒有好處。

很快,碧荷就從廚房裏端上了熱乎的早食,年糕泡飯、小籠包、小餛飩等等,琳瑯滿目放了一桌,都是李化吉平素吃慣的。

李化吉卻沒有心思回憶鄉味,只是看著碧荷,從她的精氣神和赤.裸在外的肌膚上判斷她並未受難,松了口氣。

李化吉不可能不出逃,所以註定要對不住碧荷,她心底難免有愧。

謝狁察覺到她的神色,將一碗鹹香的豆漿推到她面前,道:“知道你回來還是要碧荷伺候,給你梳漂亮的發髻,我怎麽可能罰她?”

李化吉笑容微收。

是了,她差點忘了,謝狁這樣的人,怎麽可能輕易放過做事不力的奴婢?他肯放過碧荷,不過是因為篤定李化吉逃不出自己的手掌心罷了。

碧荷拿著托盤退下時,沈重的步伐聲交疊著她的腳步聲響起,李化吉聞聲看去,就見衣衫被長鞭抽得襤褸的李鯤,拖著一身的傷緩緩出現在眼前。

李化吉徹底僵住了。

她才要起身,肩頭就按下了只手,謝狁在旁道:“我與李兄有些誤會,倒是委屈李兄了,我已經命人請了大夫給李兄救治,又準備了百兩黃金奉上,給李兄賠禮道歉。”

李鯤並不在意:“大司馬客氣,官與民鬥,民不敢反駁。”

他的目光緊緊地落在李化吉身上,她鬢發散亂,狠哭過一場,眼皮略腫,眼尾通紅,望著他的目光充滿了淒楚與可憐。

而搭在她的肩頭的是一雙不容忽視的修長的、屬於男人的手。

李鯤只看了眼,就如水滴入油鍋,整顆心被刺激得劈裏啪啦作響。

謝狁將他的反應盡收眼底,緩緩笑道:“有件喜事還沒有告訴李兄。”

李化吉道:“謝狁。”

謝狁恍若未聞:“化吉已經懷上我的骨肉了。”

李化吉閉上眼,不敢看李鯤。

李鯤錯愕住了,臉色一點點灰敗下去,終究變得死寂。

李鯤不在意李化吉嫁過人,可是他同樣認為,當一個女郎懷上了某位郎君的孩子,她就會被一輩子困在母親的身份裏,再也無法得到自由。

現在,李化吉徹徹底底是謝狁的了。

李鯤心如絞痛。

謝狁欣賞了會兒李鯤的神色,但很快想起李鯤這樣備受打擊,不過是因為他覬覦著李化吉,自己的妻子,於是謝狁很快又不高興起來,他不悅地看著李鯤,道:“李兄今年貴庚?”

李鯤道:“二十。”

二十?

李化吉今年也不過十九,當真是般配的年紀。

不像他,已經三十一了,足足比李化吉大了十二歲,是已經可以讓李化吉叫叔叔的年紀了。

這麽一想,謝狁更不舒服了。

他道:“二十,該是成家立業的年紀,可有看得上你的姑娘?”

李化吉已經隱隱聽出了謝狁的不對勁,懷疑他要繼續發瘋,便忙道:“謝狁,你放了阿鯤就是,東問西問,問什麽?”

謝狁聽出了李化吉的維護之意,心頭那種酸澀感越發重了,他轉過臉,略帶斥意道:“李兄這般關照你,你怎可不關心李兄的婚姻大事?他出身貧寒,身無長物,若沒有我們的幫襯,怎麽娶得了好人家的姑娘?”

又轉過臉,對李鯤道:“我雖癡長你幾歲,可婦唱夫隨,便也隨著化吉叫你一聲兄長,你介意嗎?李兄。”

排輩分裏,確實有男方跟著女方的輩分喚她家親戚的規矩,謝狁一口一個李兄喚完才多此一舉地補救般問李鯤這話,並不是他有多知禮數,而是純粹為了膈應李鯤。

李鯤微笑:“我介意又如何?難道大司馬便不喚我了嗎?至於婚嫁一事,倒也不勞煩大司馬費心了,我已有了喜歡的女郎。”

他不明說,可只一眼,就能讓謝狁知道他說的是誰。

謝狁暗想這槐山村產的都是硬骨頭不成?李化吉敢與他對著幹便罷了,就連這不知好歹的李鯤竟然也敢如此挑釁他 。

可他轉念一想就想到,李化吉與李鯤有青梅竹馬的情誼,兩家又差點定親,可見平素關系極好。

恰巧李鯤又長了李化吉一歲,沒準李化吉成長之中當真受足了李鯤的影響。

謝狁便不自覺長眉壓目,氣湧上頭,從心頭犯開的酸泡卻不住下潛,將他澆了個透心涼。

謝狁咬牙切齒:“李兄有喜歡的女郎固然歡喜,可也要想想看究竟配不配,若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倒是可笑了。”

李化吉再聽不下去,她已經見識過謝狁發起瘋來得模樣,不能不提防著,唯恐謝狁當著亂點鴛鴦,隨便找個女郎就逼李鯤娶了,這反而害了李鯤,便道:“我累了,要上樓去。”

她斜睨著謝狁:“你陪不陪我?”

李鯤猛地看向李化吉。

謝狁也略帶詫異地望向李化吉,只是一瞬,他t的目光就沈了下來,陰郁地盯著她。

李化吉略有些不自在,她前後態度轉變過快,依著謝狁的聰慧,不難猜出其中緣由,可是她賭的就是哪怕他猜出來了,還是不得不跟著她上樓。

於是李化吉咬咬牙,狠下心去,道:“你既不陪我,我便獨自上樓去。”

她作勢要推開謝狁,手才剛打過去,就被謝狁反握住了手腕。

他低著頭,微微磨牙,雖心不甘情不願,卻仍舊道:“你要休息,為夫自然要陪著。”

在李鯤緊縮的瞳孔中,謝狁扶著李化吉起來。

這叫謝狁心裏略微舒坦了些。

李化吉討厭他,卻肯為了李鯤暫且給他好顏色,與他親近,這叫謝狁瘋狂地吃味、嫉妒李鯤,可是後來李鯤那備受打擊的目光讓謝狁回過神來。

難道李化吉為了旁人屈從於他的次數還算少嗎?在她心裏,他不如的人實在太多,他若都要計較過來,遲早把自己氣死,讓李化吉歡歡喜喜地做寡婦。

既如此,他何必再要計較這些細枝末節的事,只要李化吉肯親近他就好了。

至少,李鯤已經輸了個徹底。

謝狁心情悠然轉晴,打算給李化吉一個極大的甜頭,哄她開心。只有如此,李化吉才肯繼續心甘情願地留在他身邊。

他站在那兒,吩咐謝家奴:“將李兄好生送回,贈百金讓他安心養傷,再將他謀生的觀濤樓買下送他。”

謝狁說著,含笑的眼眸望向李鯤。

他本就生得俊秀,若是肯和顏悅色待人時,那副好皮囊還是極容易做出讓人如沐春風的假象,替他蒙騙人。

謝狁向來知道,因此他故意這樣看著李鯤,就是要李鯤往後再膽敢想起李化吉時,就要記起他這春風得意抱得美人歸的模樣。

而矗立在舜江旁的觀濤樓,將會與謝狁一起,成為李鯤永生難以忘懷的疼痛,時刻提醒他的無能,以及眼睜睜看著青梅被讓人咬銜在懷的痛苦。

謝狁吩咐完,轉身提步上樓,李化吉正站在那兒吃驚地看著謝狁。

在她看來,依著謝狁的脾氣,能輕易地放李鯤走,不為難他,已經是難得。她是萬萬沒想到謝狁竟然還會買下觀濤樓送給李鯤。

李化吉知道謝狁向來是大方的人,卻不知原來他可以大度成這樣。

李化吉若有所思地望著謝狁。

謝狁滿臉無辜:“怎麽了?”

李化吉沒有把這個疑問說出口,只是說出了另一件事:“謝狁,你近日的神色比從前鮮活了許多,在你臉上終於可以不再只有‘冷’與‘諷’二色。”

謝狁心道,這還不是拜你所賜,先逃後殺,刺激得我吐血連連,心口傷至今未愈,仍時而絞痛不已,如此多的刺激下。恐怕就連木胎都要被你強行點化成多情種。

可是謝狁不想說,一說就像他還計較著,要和李化吉翻舊賬。可他翻舊賬是翻不過李化吉的,畢竟李化吉是真的想殺他,而他只是想讓李化吉哄他。

所以謝狁只是反問李化吉:“你覺得我這樣不好?”

李化吉搖搖頭:“我覺得你這樣很好。”

就像以前,她總猜不到謝狁在想什麽。

拿李逢祥被嚇那一件事來說,她篤定地認為犯了大錯,謝狁總要罰她,因此當謝二郎與她說只要略哄哄謝狁便可時,她怎麽也不肯信,於是反而讓自己受了屈辱。

可是現在,謝狁不僅自己說出了‘你不能哄哄我嗎’這樣的話,他的表情也活了起來,這讓對情緒很敏銳的李化吉立刻察覺到,謝狁有想給李鯤亂拉郎的想法,並且做出了行動,阻止了這一切的發生。

雖然她仍舊逃不開謝狁,可無論如何,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發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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