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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暴、狂風與驟雨肆虐了大半夜, 方才漸漸停下。

雨水從蓑草上不斷滴落,不用多時,就在地上積起一片水窪, 謝狁沈著神色解下蓑衣。

搜尋了一夜, 不眠不休的, 當真把整個平陽縣都翻了過來,卻仍舊沒有找到李化吉的身影, 看來眼下只剩了個解釋——是王盧二家擄走了李化吉。

真的是好大的膽子。

正巧阿嫵命人早熬好了姜湯,親自端來給謝狁怯寒,姜湯滾燙,還冒著熱氣,謝狁卻仿佛毫無知覺,一氣喝下, 隨手將空碗丟到桌上。

空碗在桌面轉了幾圈, 把桌上的茶盞撞得丁零當啷響, 崔二郎與阿嫵對視了眼。

崔二郎猶豫了番, 還是走上前:“大司馬,若王盧那邊以夫人為要挾, 我們該怎麽辦?”

此處人多眼雜, 故而崔二郎並未將話說得詳盡, 可在場之人該明白的也明白了。

謝狁一頓, 眸色收斂, 那原本就沒有熄滅的煩躁郁氣此時又碰上陳年烈酒, 熊熊地燃了起來。

他覺得頭有些疼, 一言不發地踩上樓梯, 走進房間,將房門關嚴實。

崔二郎看得目瞪口呆, 三兩步挪到阿嫵身邊,低聲道:“娘子,你看到了嗎?”

阿嫵整著披帛,用來掩飾臉上並不自然的神色,聽到夫君這般說,倒是沒好氣地翻了個白眼:“我沒有眼瞎。”

崔二郎驚道:“正是如此,才叫人驚嘆,大司馬竟然猶豫了,我以為他會毫不猶豫地選擇按計劃行事,‘沒有人能阻止我’,這才是他的行事作風。”

阿嫵欲言又止地看著崔二郎。

這時,樓上房門又開了,謝狁面無表情地出來:“碧荷過來。”

謝狁要問詢李化吉這幾日的行蹤。

碧荷是李化吉的貼身婢女,主子在她的眼皮底下消失,正惶恐不已,自然不敢有所隱瞞,努力地思索一番後,一五一十地就倒了個幹凈。

“夫人這幾日並無不妥之處,奴婢瞧著她心情也很好,因為到了平江,故而覺得新鮮,總是出門逛逛,有時帶著奴婢,有時約上崔二少夫人,有時也是獨自一人,但時辰都不久,大約兩個時辰就回來了。至於買東西,給奴婢買過些釵環首飾,其餘的大多是些吃食罷了。”

她每說一個字,謝狁的手指頭就在桌面上敲一下,敲得她心驚膽戰,顫顫地低下頭去。

“若要說唯一不妥的地方,就是夫人酷愛吃冰食,奴婢想到大夫曾留下遺囑,讓夫人戒冰少碰涼水,故而勸過幾回。但夫人都沒有聽,還與奴婢撒嬌,說天氣實在熱,每每逛下來身上都要出點汗,膩得慌。所以奴婢想也就只吃一點,應當無礙。”

最末說到無礙時,謝狁的手掌落了下來,震得桌上茶蓋蹦起,沿著茶盞口撞了幾回,發出清脆的響聲。

謝狁的神色還算平靜:“都買了哪些?”

碧荷嚇得要命,趕緊回憶,恨不得把李化吉每日吃了什麽,說了什麽都搗騰個幹凈。

在說到龜苓膏時,謝狁的眼皮一擡,駭人的眼光直直刺向了碧荷。

謝狁於女人之事上有諸多不懂之處,可唯有這龜苓膏他是知道的,因為謝四郎的娘子崔氏的頭胎,就是因為她貪涼偷偷吃龜苓膏吃多了,小產了。

雖說後來大夫把過脈,也說過崔氏小產很大的一部分原因是坐胎不穩,身子又弱,故而如此。可謝狁不能不敏感。

他想起很多的夜晚裏,李化吉都執意要起身沐浴,給出的理由也算正當——汗出多了,睡得不舒服。

他那時不懂,也就隨她去了。

可是當大夫來過,他有心想知助孕的法子,才知道原來事後最好是不要沐浴的。

於是李化吉再要去,他就不讓了,還把大夫的話告訴了她,李化吉在他懷裏沈默了半天,才說了句:“這些阿娘也沒與我

說。”

因為那時李化吉的月事剛走,她又因為月事疼得厲害,謝狁再不想這世上還有人會故意傷害自己的身體。因t此李化吉說阿娘沒有教過她,這樣的理由用了兩次,回回謝狁都信了。

就連李化吉那長久的沈默,他也只當做心有餘悸。

於是謝狁逗她:“沒關系,有我在,定然能讓你早早懷上孕。”

他後來做完就不出來了。

李化吉的反應極為激烈,手撐在他的胸膛前推他,還用腿踢他。其實現在想想應當是極為抗拒的,只是那時候她累得慌,

四肢酸軟無力,作用在他身上自然就更為軟綿綿,很像是撒嬌。

故而謝狁也沒往心上去。

他當然不會往心上去的,他想不到李化吉不給他生孩子的理由,她既嫁給了他,又不是有權有勢的公主,若想在後宅站穩腳跟,一個傍身的孩子就是必須的。何況在宮裏,還有一個如此不成器的弟弟指著她依靠。

當初她都要眼巴巴地認他作皇叔,生一個有二人血脈維系的孩子,難道不是更容易的手段嗎?

所以她何必要吃龜苓膏。

謝狁看著碧荷,他攥起的拳頭上,手背上悉數是綻起的青筋:“龜苓膏不能多吃,你沒有勸過夫人?”

碧荷哭道:“奴婢也是勸的,可是夫人買得本來就不多,崔二少夫人也總和夫人一起吃,夫人吃得就更少了,那點份量,奴婢瞧著應當無礙。”

“無礙,又是無礙,她當著你的面吃得不多,焉知她離了你時又吃了多少。”

謝狁覺得他的頭越來越疼了。

那種背叛的痛苦像條毒蛇咬住了他的心臟,餵進毒液,讓毒液順著血脈經絡匯聚到他的腦海,吞噬掉他的理智。

他眼前朦朧住了雲霧,就連碧荷的臉也漸漸幻化成李化吉的那張臉,只是往日的乖順已被厭惡與挑釁取代,落在他眼裏,諷刺無比。

謝狁低著嗓子:“滾出去,如果謝靈、謝炎回來了,讓他們立刻滾過來見我。”

*

李化吉取到船,花了一日,自行撐到了山陰。

她其實還想南下,只是建鄴還有李逢祥在,因此她要留下來,等一個能與弟弟重逢的時機。

她付了些銀子給渡口的船老大,將船暫停在他家的船塢裏,然後走上岸。

李化吉並不打算回到槐山村,畢竟若是回去,與自投羅網無異,不若在繁華的縣城裏住下,這裏是碼頭渡口,南來北往的人多,她不易引起註意,而且此處消息靈通,也便於她打探建鄴的情況。

只是究竟是暫住客棧,還是直接賃個院子,李化吉還沒有想好。

她先進了家面館,點了份雲吞面,暫且坐下休息充饑,再作打算。

面館客不多,小二很快將雲吞面端上,李化吉付過銀子,從筷筒取下一雙筷子,挑起面條開始吃。

才吃了兩口,她的肩膀上就被人拍了下:“李兄。”

李化吉唬了一跳,差點把熱湯面打翻,等擡起眼,看清了來人,面上倒是一喜:“阿鯤?”

李鯤身著藍色棉布長袍,用方巾束頭,五官端正平實,卻有一股少見的書生氣。

他在一旁坐下,也很是高興:“果真是你啊李兄。”

李鯤同是槐山村的村民,與李化吉從小一起長大,自然知道她的境遇,現在見她臉抹黃泥水,身著男裝,腰上捆著棉花,肩膀上也墊著布塊,把自己偽裝成膀大腰粗的男人,必然是遭遇了什麽事。

故而李鯤很有眼色,並不點破李化吉的身份,只是道:“你走後,我遵著你的囑咐,將你的東西都收起來,放在我家裏看管,放心,叔叔親手給你編的那些竹螞蚱、竹蜻蜓,一樣都沒丟!”

李化吉聽得感激,她是很匆忙就被人帶走的,哪有時間取拜托李鯤做什麽,不過是李鯤出面去收拾了她家的東西。

而且她家能有什麽東西,最值錢的也就是拿刀肉和幾個粗木箱子,但他仍舊記得李化吉最寶貝的是阿爹阿娘留下來的那些東西,故還是去將那些不值錢的竹編玩意收了起來,足見得他還如之前般老實厚道。

李化吉道:“當時走得匆忙,只來得及帶走阿娘留下的布娃娃,若沒有阿鯤仗義,恐怕真會成一生遺憾。”

她不自覺就想流下眼淚,阿鯤忙逗她:“男兒有淚不輕彈,你這說哭就哭,是想叫我好生笑話你一番嗎?”

她臉上還糊著黃泥水,是哭不得的。

李化吉一聽就反應過來,忙轉移開話題:“話說你是在這兒找到營生的活計了嗎?”

她覷著李鯤身上幹凈的袍子,猜道。

李鯤點點頭:“在觀濤樓做賬房先生,每月有一兩的銀子,也能養活自己了。”

這話說得謙虛,畢竟當下四口之家一年的嚼用也不過二十兩,他一人每年就能掙十二兩,已經很了不起了。

李化吉笑道:“也不負李叔叔對你的栽培了。”

李鯤的父親就是給李化吉取名的那位窮書生。

李鯤笑了笑,才道:“李兄現在找到落腳的地方了嗎?若沒有,要不要暫且去寒舍住兩天,我單賃了個院子,偏僻清靜得很。”

李化吉遲疑了下,道:“還是不要了。”

李鯤知道她當下處境不好,怕是不想連累他,因此靜了靜,方道:“山陰消息並不閉塞,我該知道的也都知道,你放心,我有分寸,不是意氣用事。”

李化吉猶豫了下,想到她身上做了諸多偽裝,可熟識的人如李鯤仍然可以一眼認出她的背影,說明她其實不適宜在外拋頭露面。

山陰離平江還是太近了,若她獨自居住,難免要外出,若不外出,也少不得讓人送吃食上門,同樣引人註目。

故而她猶豫了幾番,最後還是點頭道:“好,那就要叨擾阿鯤幾日了。”

她低頭把雲吞面吃完,就起身隨李鯤走出了面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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