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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任這個詞, 也甚少出現在謝狁的字典之中。

他與李化吉又是這樣的關系,天生的利益對立方,此消彼長, 註定要不死不休。

而在謝狁看來, 理所應當的, 最後被吞噬幹凈的,註定只能是李化吉。

他想不出自己會輸的理由。

一個帶著拖油瓶的孤女, 又要靠什麽贏得手握百萬大軍的他呢?

何況又是在當下,北府兵們才贏了北朝的軍隊,正是最鬥志昂揚的時候,又嘗過軍功的甜頭,每個都躊躇滿志,想在戰場殺個片甲不留, 即為國, 也為家。

謝狁很知道, 只要他振臂一呼, 這幫血氣方剛的少年可以立刻操起長刀,沖進大明宮和烏衣巷王府, 將所有礙眼的人從那個德不配位的位置上拽下來。

王侯將相, 舞榭歌臺, 總被雨打風吹去, 不過又是一次江山更替罷了。

他理應當機立斷, 而不是在世家鬥爭的泥沼中越踩越深, 那除了浪費時間外, 毫無意義。

可是他到底還是猶豫了。

當謝狁的手摸上李化吉平坦的小腹時, 他跟自己說,再等等, 總要等她懷個孩子,才有可能將她留下來。

*

李化吉在睡夢裏翻了個身,就翻進了謝狁的懷裏。

近來他身上的龍涎香淡了許多,反而是她喜歡的梔子香不知為何,纏纏綿綿到了他身上去,可惜了,他骨架大,肌肉硬,懷抱並不能讓人安生,哪怕李化吉翻進了滿懷的梔子香裏,也依然被他驚醒。

一醒來,就撞進了謝狁幽深的眼眸之中,也不知他究竟醒了多久,又看了她多久。

李化吉被他看著,總有些毛骨悚然的感覺。

她道:“郎君怎麽醒了?近來睡得不好?”

謝狁懶懶地擡手,握住她的肩膀,扣進懷裏,下頜抵著她的頭頂,道:“月事走了吧?”

他記得清楚,這是第七日了。

李化吉被悶在熟悉的梔子香裏,感覺呼吸有些不順暢,道:“嗯,第七日了,今日要入宮。”

之前她就說要入宮見李逢祥,謝狁卻說不著急,等她月事結束,剛好是小朝廷開會,與會之人皆是大晉實權者,屆時李逢祥露了臉,看著諭旨蓋上玉璽,比大朝時更便宜。

李化吉便隨他。

反正對於她們姐弟二人來說,這個朝廷的政事越鬧越亂最好,如此,他們才有機會逃出生天。

她心裏想著這幾日盤算的東西,又想起謝五郎承諾的戶帖和腰牌來,也不知道他整日在家幽禁,不知何時才能給她弄了送來。

正這般想著,就聽謝狁落在耳邊一句話,當真如炸開的驚雷般:“月事剛結束的那幾日,是不是更容易生養?”

李化吉含糊不清道:“是嗎?我好像沒有聽說過這樣的說法。”

謝狁道:“岳母還在時,沒有教過你?”

李化吉搖搖頭。

謝狁嘆息一聲:“小可憐。”

他抵進一根手指。

李化吉甚至不知道他何時到達那處,只覺蕊瓣嬌嫩,被他硬生生催熟,流淌出積蓄多日的晨露晚霜。

李化吉揪著他的裏衣,身子微微顫抖著:“郎君莫忘了,今日還要進宮,仔細耽誤了正事。”

謝狁的聲音也低沈沙啞了些:“無妨,今日我們醒得都早,你瞧,天光都還沒有亮。”

他把李化吉抱了起來,讓她雙膝抵著被褥跪著,整個身子都趴臥在他的懷裏。

明明是李化吉上.位的姿勢,可謝狁光是將手放在她的腰間,就好像已經可以掌控住了她。

他掀開帷帳,讓她去看,果然暮色未消,庭院寂寂清清,確實一切都還早。

趁著她註意天光時,謝狁單手扣著李化吉的腰,壓著她,讓她緩慢下沈。

*

李化吉開始擔憂起懷孕的事。

但比起懷孕,她更迫切地想知道一向不喜歡孩子的謝狁,為何如此想要一個孩子。

她有過很多念頭,但分析來分析去,似乎只剩了一個較為合理的解釋。

李逢祥年幼,卻不好管教,謝狁需要一個兼有t漢室和謝家血脈的孩子代替李逢祥坐上皇座,好保證他的地位。

但李化吉總覺得不對勁。

她悄悄擡眼,看到了謝狁筆挺的鼻梁。

誰知,就是這樣一個小動作,就把正在闔目養神的謝狁驚醒,他擡手,將簾葉放下:“陽光刺到眼了?”

簾葉一格格落下,陽光也一格格落到謝狁的臉上,襯得他的五官猶如玉質般溫潤。

李化吉道:“沒有……只是突然想到倘若我和郎君有了孩子,這個孩子會長成什麽樣。”

謝狁顯然對這個話題不是很感興趣:“孩子還能長成什麽樣?左不過是兩個眼睛,一個鼻子,一張嘴。”

話語間毫無對孩子的期盼,因此讓李化吉更為肯定謝狁絕非出於想為人父的私情,才想要一個孩子。

甚至,謝夫人說得沒有錯,謝狁確實有些討厭孩子,哪怕這個孩子是他的親生骨肉也不例外。

但原本沒什麽興趣的謝狁聽了李化吉的話,忽然頗有興味地擡起李化吉的下巴,看了她許久。

久到在他的註視下,李化吉不自覺心生了懼意,他才道了句:“若長得像你,倒還算他聰明。”

所以謝狁果然是希望誕下一個有漢室血脈的孩子,可以取代李逢祥罷。

李化吉的心沈甸甸的。

她道:“長得像我算什麽聰明,郎君生得好看,無論是男是女,都會好看。”

謝狁卻凝眸想了想,道:“也可以一半像你,一半像我,這樣他一出門,就知道是我們的種。”

和謝狁談論孩子長相這件事,當真讓李化吉覺得荒唐,還有些喘不過氣來,她生硬地扯開話題:“大明宮怎麽還沒有到?”

為了離開謝狁的懷抱,她起身卷起了謝狁才放下的簾葉。

這樣一瞧才知道原來大明宮已經近在眼前。

*

太極宮。

李逢祥穿著明黃色的常服,坐在圈椅上,冷眼看著壽山被掌嘴。

謝家與王家就是兩股風,皆看今日是東風壓倒西風,還是西風壓倒東風。

如今暫時王家的風占了上頭,於是李逢祥暫且得到了些許的松泛。

可當真松泛了嗎?宮內有數不清的眼睛在黑暗中幽幽註視他,他稍有差池,明日被壓在地上掌嘴的就該是他了。

李逢祥喝了口冷茶,就聽到有人通報,說是隆漢公主與大司馬到了。

李逢祥聽到李化吉的名字,高興地差點把茶盞丟了,緊接而來的謝狁的名諱,又讓他恢覆了冷靜,重新把茶盞捧住,看著住了手的侍衛,冷聲道:“怎麽不接著打了?王家借你們的膽子就這般小?”

那侍衛手持掌板,虎口已被震得發麻,見壽山的兩邊臉已經紅腫得不像話,便將掌板放下,壽山含糊吐出一口帶牙的血糊,往殿門連滾帶爬而去。

李逢祥沈著臉,看李化吉與謝狁聯袂而來。

李化吉看到腫成豬頭的壽山,嚇了一跳,下意識就在殿室內找尋李逢祥的身影。

他瘦了,本來合身的常服此時空蕩蕩掛在他的身軀上,像是皮肉消失後的一把枯骨架子。

李化吉的憂心從內而生,她下意識要往李逢祥處去,可是才走動一步,就感覺她的手被牢牢地牽住。

她轉過頭,看到謝狁波瀾不驚地向著跪在地上痛哭流涕的壽山:“受委屈了?”

雖然向著旁人說話,可手卻還牢牢地不肯放過她。

李化吉只好先忍耐了下來,與謝狁並肩站在一起。

壽山兩頰肉被打得又高又腫,把眼睛都快擠成了兩道粗短的橫線,顯得格外狼狽。

“是王相派人來掌奴才的嘴,說奴才攔著陛下執掌政事,其心歹毒,故而要好好給奴才立立規矩。”

都說打狗要看主人,因此好端端的板子落到狗的身上,就是為了打給主人看的。

謝狁擡步:“你便好好學學王相教你的規矩。”

李化吉忙扯住謝狁,在謝狁略帶不滿的眼神中,小聲道:“因為前些時日的事,逢祥心裏總對郎君有些抵觸,還望郎君不要同他計較,小孩子總是這樣,郎君且等我一等,等我將他勸好,再一同進來。”

謝狁隱有話要說,可是目光落到她的小腹時,還是忍了回來:“去吧。”

李化吉得了他的首肯,幾乎以脫韁的步子,向李逢祥邁去,看著她迫不及待離去的身影,謝狁的目光逐漸沈了下來。

李化吉握住李逢祥的手,不待他說話,便道:“去內室。”

李逢祥低頭看了眼李化吉與他交握的手,順從地隨她往內室走去,他也有許多話要和阿姐說,想問她那日之後謝狁可有欺負她,也想問她這麽些天不曾入宮,可有想過他。

無數的話語成了宮室內煌煌點起的蠟燭,將黑暗驅散,卻又落下糾纏的陰影,在他們的裙邊腳下掠過。

“逢祥。”李化吉低聲叫他,“阿姐有幾句要緊的話和你說,你先聽,不要打斷阿姐。”

李逢祥看著李化吉,信任地點點頭。

李化吉道:“阿姐不知道你是怎麽想的,可是像王相倒戈這件事,你做得很好,你記住,你我無依無靠,只有把這灘渾水攪濁,我們才有逃出生天的可能。”

“謝狁不可靠,王相更不可靠,所以唯今之計是你假做昏庸任性之狀,讓王相覺得你既好拿捏又扶不上墻,必要時,還可以向王相提出聯姻之請。如此,他會更相信你確實站在他那邊。我知道你跨過年也才十一歲,聯姻對你來說還太早,可這只是定親,不是真的成親,目的也只是為助你尋個借口能讓你光明正大出宮,再放松他們的警惕,偷偷尋機溜走。”

“阿姐會在宮外,盡力把渾水攪渾濁,但你須知這也不過是幾個月之間的事,在平陽縣之事徹底塵埃落定前,你一定要離開。你我姐弟現在分隔兩地,不能時常聯系,一切都要靠你機變應對,屆時若你要出宮,建鄴多山,記得一定要往山上跑。就像從前我們藏進山裏躲匪徒一樣,你記住了嗎?”

李逢祥不聲不響,只將李化吉說得每一個字都記住後,才擔憂道:“我跑了,那阿姐你呢?”

“放心,阿姐也會尋機跑的。我不過是後宅婦人罷了,機會更多,也不顯眼,你不必為我擔心。”李化吉語重心長道,“我們跑了或許會死,可是留在宮內,是一定會死的,所以逢祥不要怕,一定要大膽地往前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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