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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因王家意圖聯姻之事,王之玄見李化吉總有些不自然。

有時是課上到意會處,李化吉托著腮,專註地看著他,其實王之玄明知她專註的只是知識而已,但他很難在李化吉的註視下,心臟不砰砰亂跳。

那雙桃花眼弧度恰好,眼波蕩漾,總叫人產生含情的錯覺。

王之玄因此竟然還會下意識去檢查自己的穿著是否有不得體之處。

有時也只是蹭到一碗李化吉煲給李逢祥的湯。

湯是由宮婢奉給王之玄的,王之玄用勺子舀著精心撇去油脂後、清澈的雞湯,看李化吉用帕子抹去李逢祥唇邊沾著的湯漬,也會有些心熱。

平心而論,李化吉並非解語花,在許多文學的事上難以與之唱和,但王之玄總覺得,有這樣一位正妻,似乎也不錯。

他這邊心潮起伏,李化吉那卻是平淡很多,她現在滿心滿眼裏只有一件事——李逢祥的登基大典。

經過幾方勢力角逐,李逢祥終於可以成為大晉正統的皇帝,這無異於在加重他的政治砝碼,為他的安危多添了一層保障,李化吉焉能不喜?

而大晉的兩位皇帝連續死於非命,眼下又值胡馬窺江的危險時節,為穩定民心,這登基大典辦得不可謂不隆重。

尚衣局不僅送來皇帝都旒冠冕服,還奉上了公主的禮服。

這亦是角力的結果,皇帝年幼,王家不能放心謝狁,因此特請李化吉攜李逢祥參加祭天大典和登基大典。

似乎是想把李化吉擡到垂簾聽政的高度,但實則都是為她出降後,王家奪勢而做的鋪墊。

李化吉撫著霞帔上的翟紋,便想到,若是等王家知道哪怕她出了閣還要受制於謝狁,不知道臉色又將如何好看。

但那到底是日後的事了,李化吉無暇顧及,眼下只一心學習大典禮儀,又督促檢查李逢祥的功課。

終於到了正日,日出前七刻,太和鐘響,皇帝便需得起駕從大明宮至圜丘,這一路上,不能坐馬車,只能步行。

祭天大典繁瑣,有迎天神、奠玉帛、進俎、行初獻禮、行亞獻禮、行終獻禮、撤饌、送帝神、望燎等程序,之後仍是步行回宮。

莫說李逢祥了,就是李化吉也被累得人仰馬翻,可惜回了宮,還要宴請大臣,以示聖恩寬厚。

李化吉只得打起精神,提醒李逢祥耐心作陪。

但對於九歲孩童來說,這宮宴何其無聊,他坐高位,底下都是他的臣子,可是他遙遙望下,除了坐左下首的大司馬謝狁外,他一概不認識。

那些臣子們又大多繃著個臉,口出嚴肅之語,實在難以親近。

他為了聽阿姐的話,只好勉勉強強坐著。

忽然,他看到眼前雪光閃過,李逢祥以為錯看了,揉了揉眼,只見大司馬身邊溫順地跪著侍酒的宮婢,並無利器。

他眨了眨眼,輕輕一拉阿姐的袖子,等她靠過身來,才攀著她的耳,小聲道:“阿姐,我方才似乎看到大司馬那兒有人攜了利器。”

李化吉第一反應是謝狁的佩劍,除他之外是無人可劍履入殿,若在場之人有誰攜了利器,也只有他了。

可等李化吉剝下橘瓣,吃進嘴裏後,她就想到了另一種可能。

一種非常驚世駭俗,但在這個禮崩樂壞的年代又毫不稀奇的可能。

她把裹在橘皮裏的橘瓣置在桌上,不動聲色,卻暗自用眼風掃在那處。

謝狁不欲喝酒,那宮婢卻還執酒再斟,謝狁看都不看。

其中一個陌生的文臣捋著胡須道:“大司馬可不是憐香惜玉之人,昔日在石渾府上,石渾命美婢勸酒,揚言與宴者若不喝,就殺勸酒婢,其餘諸人只得舉杯再飲,唯大司馬任美人血濺當場而面不改色,仍滴酒不沾。”

謝狁淡道:“奉常說笑,謝某不過厭惡受人挾制而已。”

他話音剛落,那抹雪亮就從宮婢手中抽出,刺向謝狁,李化吉幾乎一瞬就舉起酒盞砸了過來。

那宮婢卻相當機敏,躲過酒盞,再次向謝狁刺去,謝狁卻仍不慌不忙坐著。

李化吉腦中掠過一絲什麽,但當下顧不得了,她飛撲上去,擋在謝狁之前,那匕首就這樣紮進了她的後背。

謝狁皺眉,眼前鮮血飛濺,他單手摟住李化吉的腰,拔出劍,後退,將宮婢手中的匕首擊落,兩把長劍從天而落,齊齊架住宮婢的脖頸。

謝靈驚懼地看著倒在謝狁懷裏的李化吉,那匕首刺得深,後背處鮮血不停外溢,將深色的衣料染得格外得深。

李逢祥拔腿:“阿姐!”

被這變故嚇到的文臣黃門終於回過神:“有刺客!護駕!護駕!”

身處禁衛森嚴的皇宮,又吃了幾盞黃酒,他們連應對危險的本能都遲鈍了許多,若眼下各埋一個刺客對付他們,恐怕大晉的臣子能在頃刻之間被殺光。

但謝狁難得沒說什麽,他緊緊摟著懷中的李化吉,把長劍丟給謝靈:“去請醫正。”

他抱起李化吉,李逢祥緊緊跟隨,阿姐長阿姐短地叫著,謝狁聽得頭疼,喚過壽春:“把皇帝帶回去。”

至於那宮婢,無需他吩咐,自有人卸了下巴帶下去,好生審問。

謝狁踏上馬車,對車外小皇帝撕心裂肺的叫聲充耳不聞,只低頭看著懷裏的李化吉。

無論如何,那匕首她是挨了個實打實,因為失血過多,雙唇也失去了鮮艷的顏色,像是兩瓣開到秋天枯卷的花無精打采地閉著。

她還醒著,疼痛沒有帶去她的意識,反而像是文火滾粥般煎熬著她的痛覺,讓她眉尖發緊,擰著,松不開。

謝狁道:“現在知道疼了?”

李化吉很想說點表忠心的話,譬如‘只要皇叔無恙,侄女受這點傷又算得了什麽’,可是她欲開口,就感覺後背那處傷口被牽著,好像要疼得心臟深處。

她灰心至極,覺得事都已做到這個地步,卻沒有漂亮話添彩,到底做得不夠圓滿。

謝狁眉間蘊過嘲意:“可是想說‘皇叔無恙比什麽都重要’?你現在沒法說,我替你說。”

李化吉睜大了眼,看著他,第一個念頭不是難堪,而是覺得沮喪。

他竟然看穿了她打得如意算盤。

明明事發突然,就是她也是在吃完小半個橘子後,才想明白了一件事,謝狁此人過於冷情,她在羽翼豐滿之前不能與他撕破臉的同時,也要保證在羽翼豐滿之前,謝狁不會與她撕破臉。

虛無縹緲的叔侄關系無用,不如再往上壓一條命。

不是她的命,而是謝狁的命,這總該有些分量了吧?

她好容易下了決心,說服自己豁出命去搏這一線的生機,結果還是被謝狁看穿。

雖她一向知道在謝狁面前,她就如透明人般,渾身沒有秘密可言,可這一次還是如此,倒讓李化吉感到無比挫敗。

李化吉忍著疼痛,艱難開口:“皇叔可是早知有刺客?”

謝狁道:“不知,可謝靈隨時侍奉在側,捉拿區區刺客還不用到見血的地步。”

換而言之,若沒有李化吉擅作主張那一撲,擾亂了謝靈陣腳,誰都受不了傷。

李化吉當真是羞愧窘迫至極,她不是沒有想到過謝靈,只是以為那點距離,謝靈根本來不及,因此才想借機利用。

她還想說話,謝狁就道:“還不夠疼?這樣多的話。”

李化吉只好悻悻住嘴。

鳳陽閣到了,謝狁也不避諱,抱著李化吉徑直入了寢殿,將她臥放在床榻上。

醫正還未至,他命人取來剪子,親自剪開李化吉傷口附近的衣料。

傷口猙獰,慘不忍睹。

謝狁垂眸看了會兒,道:“隆漢,你對自己也是狠。”

李化吉的面目都被謝狁揭穿,心知無論說什麽,在謝狁那裏她都是上了號的投機倒把第一人,便索性就不說話了。

謝狁將折疊好的粗麻布遞給她:“咬著,我給你拔匕首。”

李化吉t剛想說還是等醫正來,唇一張,那粗麻布就不由分說地塞進了她的嘴裏,將她的唇舌堵了個嚴實。

謝狁令銜月壓住李化吉的腿,手握住匕首柄,道:“長痛不如短痛。”

話音剛落,就把匕首拔了出來。

尖銳得疼痛。

比指甲蓋被凳腿撞掀還要疼一萬倍的疼痛。

李化吉大汗淋漓,身體仿佛被抽去萬千的精力靈魂,軟綿綿地趴著,若非嘴巴裏塞著粗麻布,很可能在那瞬間,她就疼得把舌頭咬斷了。

謝狁把匕首仍進托盤裏,發出叮鈴郎當的聲音:“現在知道疼了?”

李化吉很想說,論跡不論心,她至少是真真切切想救謝狁,就算另有圖謀,也值得被謝狁一次又一次的嘲諷?

可她沒來得及說出口,人就疼暈了過去。

再醒來,李化吉也是被疼醒的。

醫正給她開得麻沸散失效了,傷口的疼痛尖銳地紮著她的腦子,逼她醒來。

李化吉在帷帳中輕嘶了聲,銜月與幾個宮婢圍了上來,她輕聲道:“疼。”

銜月忙道:“爐上有藥,奴婢讓人去端來。”

李化吉點點頭,目光又吃力地往在場之人的臉上掃過一圈,是在找一個人。

銜月見狀,道:“陛下正在參加登基大典,等典禮結束會來看望殿下,殿下不知,昨日殿下暈睡過去後,陛下來殿下床榻前哭了許久。”

李化吉聽說,心裏對李逢祥多了分歉疚,無論如何,她是叫弟弟擔心了。

但她想問的不是李逢祥。

銜月過了好會兒,才意會過來:“醫正來了後,大司馬便走了,再沒來過,也沒交待什麽。”

竟是如此。

李化吉閉上眼,失望地想,謝狁此人,當真是冷情冷性到了極點,無論她打了什麽算盤,至少也是想救他,他卻半分情都不肯承。

甚至直接不留情面地揭穿了她打的算盤。

經過此事後,她若還將謝狁當個有正常感情的人,那日後就算她枉死了,她也不能怨到謝狁的頭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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