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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同時, 褚逸清正在簡家吃飯。

這頓飯來得特別巧,彼時, 簡振邦去公司視察,恰好碰上正從裏面出來的女婿,兩人隨便聊了兩句,猶覺不過癮。

簡振邦惜才,人又爽朗,沒什麽長輩架子,當即也不上去了, 把人按進自己車裏,說回去喝茶, 接著聊。

褚逸清倒是沒意見,自二老回來,遲早得挑個時間去拜訪。

為此,他後備箱一直放著可以隨時用上的禮物。

略一思忖,他吩咐司機跟上。

等到了簡家,他將後備箱啟開, 裏面補品、茶葉一應俱全,甚至於, 還有一副古法制作的象棋,有錢也買不到的稀罕物。

這禮可真是送至老爺子心坎上。

簡致友拿過去把玩片刻,愛不釋手, 拉著褚逸清便要來一局。

三個男人樂呵呵, 喝茶的喝茶,觀戰的觀戰, 倒是徐姨欲言又止,瞥了眼夫人。

葉知秋走到簡振邦身側, 小聲問,“墨墨呢?”

簡振邦這才將遇到女婿的前因後果娓娓道出,原來是巧合,葉知秋聽罷便也沒說什麽。

老爺子腿腳自上次後便一直不大好,平常休息居多,唯獨在下棋一道上有無限精力。

簡致友是退下來的老將,棋局廝殺猶見幾分當年風采,褚逸清同他對弈到後半程,面色逐漸嚴肅。

最終,老爺子挪動一子,直指那將,褚逸清垂眸思索半晌,笑一聲,甘願認輸,“爺爺,您贏了。”

簡老爺子指著他哈哈大笑。

其實三方都知道,這盤棋有放水的成分,中途褚逸清故意行錯一子,但後面卻來勢洶洶,叫老爺子贏得雖不輕易,卻又很有樂趣。

這年頭,年輕人都埋首手機,肯陪老人如此消磨時光的並不多,方寸間如此哄著的更是不多。

簡振邦不由越看越滿意。

實在是很有分寸的一個年輕人。

後生可畏啊。

他這些日子在家裏遛鳥逗狗,欣賞山水,閑適得很。

但這人一閑,尤其是剛閑下來的,便容易不適應。

飯桌間揪著前段時間那項目多問了兩句,褚逸清有問有答,但他素來沒有在吃飯時講話的習慣,因而幾乎沒吃什麽。

葉知秋心細,瞧見,斥了嘴,“好好吃飯,工作飯後再說。”

簡振邦聞言立馬消停了。

恰好此時,褚逸清放在桌上的手機震了下。

出於某種不可言說的直覺,他將筷子擱下,點開,微不可察勾一下唇。

……

簡墨最終沒有選擇過來,她心裏有點亂,擔心演戲太敷衍被爸媽看出來,索性便自己找了個地方吃晚飯。

褚逸清倒也沒強求。

很快吃完,葉知秋見褚逸清無聊,便笑著說,“樓上墨墨臥室一直有人打掃,要是累,就上去歇一會兒。”

其實他原先是準備告辭了,聽過這話,腳步不由一頓,順著應道,“好。”

二樓采光最好的那間房便是簡墨的。

褚逸清在徐姨的帶領下,伸手推開,入眼是完全小女生的風格。

粉色床單,粉色窗簾,粉色的衣櫃與墻面。

徐姨笑著說,“小姐好多次嫌幼稚,想要換掉,太太不許,就一直住著了。”

“咱們小姐其實挺孝順的。”

褚逸清“嗯”了聲,小姑娘看著張牙舞爪,一點虧都不肯吃,實則骨子裏並不叛逆。

而且……他視線掠過那一排明顯是幼時使用過的書籍,笑道,“還挺戀舊。”

徐姨點頭默認,“是呢,上學時的好多東西都留著,舍不得扔,上回還特地叮囑,要我好好看管呢。”

褚逸清沒多想,聽罷轉身,隨意道,“我能看看嗎?”

“什麽?”徐姨疑惑。

褚逸清笑,“就那些,她舍不得扔的。”

他不曾參與過她的過往,但總歸,有資格做一個觀眾。

徐姨心中完完全全將褚逸清當作簡墨的丈夫,夫妻本就親密無間,她自覺這要求沒什麽大礙,反倒還品出一點兩人感情不錯的甜。

她當即便拉開抽屜,將一個小盒子抱了出來,笑著說,“大概就這些了,也沒什麽,您看完記得原樣放回。”

褚逸清微微頷首,嗓音低沈,“行。”

褚逸清在屋子裏四處轉了轉。

桌上放著一株青翠綠植,他隨手抽出冊高中課本,倚在窗邊翻開。

風吹起紗簾,拂過他肩頭,夕陽的光投落在書本上,落下淺淡澄澈光芒。

無比靜謐,又無比美好的時刻。

同所有的高中生一樣,簡墨被學業所累,上課時喜歡在書上塗塗畫畫,那出現的人物皆被她安上或華麗或敷衍的配飾,空白處還有一些不知為何狀的塗鴉。

褚逸清輕笑一聲,將旁邊那匣子翻開。

大小姐所珍惜之物自然無法以價值衡量,追星時在後臺的某張合影,理想院校的錄取通知書,同朋友旅游時的行程留念……

瑣碎又細致地勾勒出她既往的那些年。

但除這些之外,引起褚逸清註意的卻是一張完全不出彩的卡片,幹幹凈凈的藍色背影,上面只端正認真的八個字,“畢業快樂,前程似錦”。

沒有落筆,只有一個縮寫,zy。

真正使褚逸清眉頭蹙起的並非只是一張信件,而是那妥帖保管封存的態度。

預感不大好,僅有的理智讓他將東西放了回去。

重新放進抽屜時,些許阻礙,他微微用力,發出好大的一聲響。

褚逸清平靜呼吸,下樓冷靜告辭。

禮貌且周到。

簡振邦讓他有空常來,他尚且能夠笑著應一聲好。

重新回到車內,他拿起車後座上收到的一沓文件。

拆封過,但很快便重新放了回去。

褚逸清這次將那裏面的東西盡數倒出。

車輛在黑夜中平穩行駛,不知為何,那頭頂投下的微弱閱讀燈反而將他的面色襯得愈加深沈。

有種暗夜傾倒在身上的錯覺。

褚逸清越看,面色愈加嚴肅,密閉空間內一時只剩紙張被翻閱的刺啦聲。

很快瀏覽至最後,一張畢業照掉出。

褚逸清掃一眼,胸口只覺一口氣堵上來,渾身上一瞬如被火炙,下一秒卻又仿佛如墜冰窟。

良久,不知多久,他擡頭手,捏了捏眉心,難掩頹然。

-

簡墨回來時經過便利店,想到家中有些必需品用完,她坦然下車又買了一些。

就這麽大剌剌拎在手上。

她眼神不時瞥見那始終不曾亮起的手機屏幕。

好奇怪,褚逸清幾乎不會消失,哪怕是在忙,只要她發消息,他總能抽出時間回一句,而且她剛剛打電話試探過,這人分明老早便離開了夢雲軒……

所以為什麽不回她消息?

正想著,電梯門“叮”一聲開啟,簡墨絲毫沒覺察到異樣,按正常流程指紋解鎖。

門一開,率先聞到的便是一股煙草混著酒液的氣息。

很濃郁,泅著股淡淡的落寞。

簡墨不由擡頭,朝落地窗前看去。

屋內沒開燈,男人背對她陷落在沙發裏,茶幾旁放著一瓶酒,視線不清,只隱約辨出,似乎是所剩無幾。

那指尖的一抹猩紅,忽明忽滅,不知為何,簡墨心臟瞬間揪起來,有種說不出的微妙不安。

她嘗試著打個招呼,但先她出聲的,卻是手上便利袋袋子的聲響。

褚逸清這才回眸,嗓音很淡,有種被煙酒浸潤的啞,“回來了?”

簡墨:“……嗯。”

盡管不想承認,但兩人氣場上確實有區別。

她好似說不出旁的,連應的那聲也好輕好輕。

靜默空間內,有人笑了一聲。

但簡墨知道,不是她。

褚逸清擡眸,微笑,隔著黑夜凝視她須臾,低聲開口,“其實我一直很好奇,簡小姐這樣的人,什麽男人得不到,怎麽就註意到我了呢?”

這話便有些妄自菲薄了。

他這副長相,就是扔到娛樂圈也得被封個“神顏”,在人群中怎麽可能看不到。

但或許是因為那近乎到自嘲般的語氣,使簡墨無法將這句話當作玩笑,她扯唇,勉強笑了下,“發生什麽了?”

面前忽然被扔過來一張照片,褚逸清將煙掐滅,忽地起身逼近。

那凜冽般的氣息再一次將簡墨籠罩的,卻不是溫柔的,縱容的。

隱隱地,她感到一股暴戾在周遭沖撞。

那麽美的月光竟也那樣無情,她從他的眼中望過去時,感受到的竟然只有無邊寒意。

他啞著嗓子,像是從喉間擠出聲音,“周悟,你們的畢業照,熟悉嗎?”

簡墨呼吸屏了一下,神情慢慢由迷茫淡下去。

眼裏的光漸漸熄滅。

原來是因為這個啊。

他知道了。

那殘忍的話語還在耳邊,“他知道嗎,你故意站在他身後,甚至在鏡頭定格的那一瞬間,都在看著他。”

簡墨很想反駁,她沒有那樣卑微。

位置是湊巧,看過去的那一眼也只是恰好被記錄而已。

但是有什麽解釋的必要呢。

沒有。

被發現是遲早。

這件事的確是她理虧。

她無處反駁。

然而,她的沈默在褚逸清眼中便是另一種程度的默認,竟然,竟然真的是這樣。

內心尚存的那一絲僥幸徹底被擊碎,他兩手按住她的肩,力道很重,嘶聲問,“既然你這麽愛他,愛到不過幾分相像便要據為己有,為什麽不去找他?”

"何必跟我糾纏在一起?”

他幾分頹唐地落下手臂,臉別過去,簡墨望見他幽深眼眸一瞬而過,眼底似乎發著紅。

其實想過無數次這樣對峙的時刻,但好像,還是她更理智一點,近乎是麻木的,她輕聲開口,像是宣判著什麽,“周悟去世了。”

她補充,“大學的時候。”

呵。

褚逸清聽後的第一反應便是荒唐。

所有的一切全都得到解釋。

因為那個人不再存在於這個世界,所以他才有資格成為替補。

他永遠,永遠也爭不過一個死人。

嘴角自嘲勾起抹笑。

褚逸清站直身,定定註視眼前人一秒。

過分鎮定的面容宣告著無所謂。

過分平靜的語氣昭示著對他的殘忍。

他看一眼,再看一眼,隨即撈起外套轉身就走。

手腕被握住,似乎是她少有的主動挽留。

卻是在這樣的時刻。

“你去哪?”

簡墨其實沒用什麽力氣,所以褚逸清稍微用力一掙便掙開了,但她的手再次固執得握上來,近乎執拗道,“你去哪?”

冰霜一般的月鍍在她微微扇動的眼睫上,相當無辜的一雙眼,此刻盛滿迷茫一般的情緒。

像航行至孤島的一葉扁舟,不知歸途。

褚逸清將她的手拂落,嗓音恢覆如初見般冷漠,甚至還要更加涼薄,“去一個看不見你的地方。”

他喉結幾度滾動,終究是講不出更加惡毒的話。

簡墨聽罷,垂下眼眸,淡聲道,“那我走吧。”她頓了下,補充,“畢竟這是你的家。”

這語氣就像是沒有得到糖果的小朋友,強忍失落。

褚逸清眸色轉深,沒再看她,大踏步行至門前,背著身道,“我走。”

門推開時,外面亮光透進來一些,簡墨忍不住擡頭,望著那人將門毫不留情甩上。

他沒有回頭。

哪怕一秒也沒有。

“砰”一聲,好似心口槍響。

而他們無一幸免,全部中彈。

簡墨緩緩蹲下身,兩手抱住膝蓋,明明是自己早就預料到的結果,但真的發生時,那近乎將人吞噬的孤獨卻始終無法消弭。

時至今日,她完全無法理直氣壯,更做不到為自己的行為辯解與開脫。

或許這樣便是最好的選擇。

簡墨暗暗想。

可是……為什麽,她還是有些無法控制的難過?

……

褚逸清關上門,倚墻邊摸出根煙,手抄進口袋摸打火機,想起落在了客廳的茶幾上。

他垂眸,那煙安靜躺在他掌心。

下一秒,褚逸清忽地嗤笑聲,將它攔腰折斷。

心頭幾分躁郁,面沈如水。

他伸手將領帶抽解,隨手捏在掌心。

是她贈送的那一條。

更沾染過她的痕跡。

褚逸清不覺更煩悶,擡手將領口紐扣往下解幾顆。

當初,她笑意盈盈倚在肩頭,眉眼生動,語調慵懶,啟唇間為他們這段關系附贈諸多限制。

那時的他很清楚,這只是一場游戲,不動心是無需言明的潛規則。

他們是對方無法昭彰的秘密,是夜色中相擁的午夜情人。

他們可以做所有親密的事情,卻唯獨不會相愛。

可是現在,越界的是他,忍不住窺探,要一個結果的也是他。

真相剖開,他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屈辱。

再呆下去,只會更加狼狽。

褚逸清邁出電梯,叫了個代駕,一路疾馳。

在某片綠蔭下,他猛地命令其停車。

剎車踩下,手背青筋暴起,他走去便利店買打火機。

某個瞬間,他點著煙,卻沒有抽,任那鮮紅化為灰燼。

簌簌而落,灼燙他手背。

這場名為暧昧的游戲,他輸得一敗塗地。

——片甲不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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