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不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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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死不論
景雲川依舊十分平靜, 淡漠的眸中無波無瀾，他毫不躲閃地與燕執安對視，緩緩點頭承認：“是。”
四周一片倒吸冷氣的聲音, 在場的所有賓客皆瞪大了眼睛, 滿臉惶恐。
燕明舟和沈月更是震撼地失了聲。
唯有蘇嫣然與燕嫆遙遙相望, 同時一嘆。
現場的氛圍冷到極點，劍拔弩張一觸即發。
誰能想到，原本熱鬧喜慶的大婚，會突然變成這樣？
誰又能想到堂堂伏祟閣閣主獨女，所嫁的竟然是一只妖？
燕執安臉上的神色幾經變化, 從一開始的震驚、到惶恐、到心痛、到憎惡, 最終只剩下一片無情的冰冷。
“伏祟閣聽令, 拿下此妖，如若反抗, 生死不論！”
燕執安沈聲開口, 如一塊石頭砸破了死寂的湖面, 激起千層浪。
壞了！燕嫆都不知道該說這便宜爹腦子不夠聰明, 還是該嘆這便宜爹太過自信。他連景雲川的實力究竟有多強都不知道, 就敢直接撕破臉皮兵戈相見？
燕嫆毫不懷疑景雲川一怒之下會血洗整個婚宴, 她必須阻止這些無辜的凡人與景雲川開戰。
“我看誰敢動手！”燕嫆清冷且決絕的聲音響徹整個府邸。
景雲川一楞, 看向燕嫆的眸中滿是無法遮掩的詫異。他沒想到燕嫆竟然會為了他, 對抗在場的所有人。
只見燕嫆原本聖潔明媚的眉眼間好似覆蓋了一層冰霜，整個人如同一把出鞘的寶劍, 帶著敢與日月爭輝的鋒芒。
身為仙族與生俱來的威壓此刻毫不遮掩地四散而開，令人不敢違逆。
眾人震驚地看著景雲川, 也震驚地看著燕嫆。
好似第一次認識他們二人。
“嫆嫆，你當真要與我們人族背道而馳嗎？”燕執安的神色極為嚴肅, “念你年齡尚小，難免受妖物蠱惑誤入歧途，若你此刻迷途知返，我可既往不咎。”
“否則，休怪爹翻臉無情。”
“爹，難道在你眼中所有妖都是十惡不赦嗎？”燕嫆的眸中有些譏諷，“別忘了，他救過你的命。”
“他確實救過我的命，為報答救命之恩，若他不做反抗，我可饒他一命。”燕執安許諾。
燕嫆：“然後呢？”
燕執安如實道：“我會將他軟禁起來，為他送終。”
“我不明白，為何人族非要將妖族趕盡殺絕？”燕嫆問出了心中數千年的疑惑。
她一直不理解凡人的這種做法。
“妖族本性皆殘忍，喜以人族為食。”燕執安正色道：“嫆嫆你還小，不懂妖族的可怕。他們刻在骨子裏的本能就是殺戮，且極為容易失控，就算他現在沒有害人，也無法保證他永遠不會害人。”
“所以你要為了杜絕這一絲微弱的可能，剝奪他一生的自由？”燕嫆冷靜地道：“再聽話的狗，被逼急了也會咬人，難道因為一只狗咬了人，就要將天下的狗殺死以絕後患？”
其實她能理解燕執安，她又何嘗不是如此呢？
但她與燕執安唯一的不同在於，她想殺景雲川，是因為清楚地知道結局；但燕執安對未來一無所知，只是為了那一絲可能，就下死手永除後患。
“我所作所為皆是為了你好，為了長安城好，為了天下人好。”燕執安定定道。
燕嫆此刻竟也有些分不清，自己說的那些話中究竟有幾分真心，幾分假意。
她確實因為害怕景雲川發瘋殺人而不得不維護景雲川，她知道景雲川很強，就算是眾人合力也不一定能制服景雲川。
但她也是真的覺得，燕執安對妖族的態度太過於偏激了，景雲川不該被燕執安如此對待。
燕嫆的情緒覆雜極了，她看不透自己的內心，索性隨心而為，憑心而動。
“或許爹說的沒錯，做的也沒錯。防微杜漸，未雨綢繆總是最安全的。”燕嫆嘆了口氣，“可我不是聖人，做不到舍小情以全大義，我只是一個有著私心的普通人，是一個與蕓蕓眾生毫無區別的世俗中人。”
景雲川的手指微顫，心中情緒翻湧，再也維持不住表面的平靜。
他知道燕嫆只是在逢場作戲，不帶半分真情，維護他只是為了履行契約，履行自己之前的承諾。
但他還是會不由自主地被燕嫆的話語牽動心緒，如一只自願上鉤的可憐魚兒，連他自己都有些憐憫自己。
燕執安：“既然你放不下偏私，那就由爹來幫你斬斷。”
“爹你知道嗎？這世上最為無偏無私的是天道。在天道眼中，世間萬物皆無高下，皆與芻狗無異。”燕嫆笑了笑，“但世人對天道的評價只有兩個字：‘不仁’。”
天道不仁，以萬物為芻狗。凡人確實都這般說。
景雲川垂下了眼眸，微微攥緊衣袖。
“是爹想做不仁之人，還是爹想讓我做不仁之人？”燕嫆質問。
“嫆嫆，不得任性！”燕執安有些動怒。
“他是你的女婿，難道你要大義滅親嗎？”燕嫆毫不退讓。
燕執安：“我燕家的女婿可以是任何人，但唯獨不能與妖沾染上關系。”
“可我偏要讓他做燕家的女婿。”燕嫆一字一句道：“他是妖又如何？我嫁的是他，而不是他的身份。”
“是人是妖，我皆不在乎。”燕嫆的眸中是前所未有的堅定，好似最為耀眼、永不熄滅的太陽，帶著令人敬畏的萬丈光芒，俯瞰世間百態，“也不允許任何人在乎。”
景雲川突然感覺一種極為強烈的苦楚充斥著他的內心。
世人都以為燕嫆愛他，愛他到可以忽略人妖之別。但只有他心裏清楚，他與燕嫆之間連朋友都算不上。
這種眾人皆醉唯他獨醒的苦楚，讓他初次深刻體會到一個人的情緒能有多覆雜。
他愛燕嫆嗎？他覺得是不愛的，但...
但他就是不想如今日這般看著燕嫆做出假意愛他的樣子。
“你！”燕執安擡手指著她，半天說不出話來。
“我支持燕小姐。”蘇嫣然找準時機站出來道：“景公子曾舍命救我，此等恩情，早已超脫人妖之別。”
“我也支撐燕小姐。”阿棠也跟著站了出來。她並不是願意接受景雲川，只是因為燕嫆喜歡，愛屋及烏罷了。
她相信燕嫆的眼光絕不會出錯。
“我也支撐妹妹。”燕明舟開口道：“景公子在我故意冒犯後依舊不計前嫌，救我於危難。我相信他。”
“我們也支撐。”更多的伏祟閣同僚站了出來。
燕嫆看著那一張張陌生又熟悉的面容，眼眶一熱。
原本她以為自己必定只能四面楚歌背水一戰，沒想到還有這麽多人願意站在她身邊。
這就是紅塵最引人沈淪的原因。
沈月嘆了口氣，眸中的憂愁更濃了幾分。
她一直害怕女兒所托非人，這下，真是字面意義上的“非人”了。
燕執安氣得面色通紅，但民心所向勢如破竹，他若是再采取強硬的手段，就有些不近人情了。
他對一個老友使了個眼色，對方立刻心領神會。然後開口道：
“燕小姐超脫人妖之別的愛情確實感人，但不知燕小姐可為自己的未來考慮過？”
“什麽未來？”燕嫆不懂就問。
“你嫁給妖族的事情不出明日定會人盡皆知，人言可畏，你該如何自處？”中年男人問道。
“嘴長在他們身上，想說什麽是他們的自由。”燕嫆無所謂地道：“我又不是褲衩，為什麽別人放什麽屁我都要接著？”
“你、你一個姑娘家，怎麽能說出如此粗鄙之言？”中年男人被氣得臉紅脖子粗。
“我樂意。”燕嫆對他甜甜一笑，純粹無害。
“人與妖的結合為天道所不容，所生皆為半妖，不僅是個半人半獸的怪物，還沒有人族的神智。”另一個挺著大肚子的中年男人道：“燕大小姐只顧著自己快活，可有為子孫後代考慮？”
“不生不就行了，又不是沒有孩子就不能活。”燕嫆神色淡淡，絲毫沒有把對方的話放在心上。
“簡直大逆不道！哪有女人不生孩子的？”大肚子男人怒斥。
“我生的孩子又不跟你姓，你這般激動做什麽？”燕嫆很是不解，臉上的疑惑絲毫沒有隱瞞。
“你、你！”男人差點被氣暈過去。
“夠了。”燕執安實在看不下去了，急忙讓這場鬧劇結束，“今日就先散了吧，因要處理家事而招待不周，燕某在此給諸位賠個不是。”
眾人很有眼色地紛紛告辭，熱鬧的宅院中很快就變得冷冷清清。
“進屋說話。”燕執安的臉色很差。
“哦。”燕嫆慫慫地垂著腦袋，之前攝人的氣勢一去不覆返，然後偷偷拉了拉蘇嫣然的衣袖。
蘇嫣然立刻明白了燕嫆的意思，柔柔一笑，陪著她一起。
屋內，燕執安和沈月坐在上首，燕嫆、燕明舟、景雲川、蘇嫣然四人規規矩矩地站著，等著長輩發話。
“燕嫆，你是何時知道他身份的？”燕執安面色嚴肅。
“伯府滅門前。”燕嫆如實回答。
“什麽？”竟然這麽早？燕執安很是意外。他以為是在二人互通心意後，景雲川才坦白的身份。
“爹娘放心，景雲川從未騙過我。”燕嫆輕松地笑了笑，努力舒緩緊張的氛圍。
“你為何一直不告訴我？”燕執安憋了一肚子火氣。
“呃...這又不是什麽大事。”燕嫆一副老實巴交的樣子，試圖蒙混過關。
“不是什麽大事？”燕執安冷聲道：“伯府一夜間被妖物滅了滿門，你怎麽知道不是他所為？”
“若我記得沒錯，就是他第一個發現伯府出事的。賊喊捉賊的例子不在少數。”
燕嫆無奈地嘆了口氣，“我也曾懷疑過，但真的不是他。”
“如何證明？”燕執安問。
“現在我無法證明，但我相信只要尋到了世子妃，真相就會水落石出。”燕嫆十分堅定。
“說的倒輕巧。”燕執安氣極反笑，“天下這麽大，你上哪去尋？”
燕嫆：“世子妃是妖。”
燕執安：？？？
短短半日，他承受了太多大起大落，現在已經連震驚的力氣都沒有了。
為什麽世子妃也是妖啊...現在妖族很流行假扮人族嗎？
“你是什麽時候知道的？”
“呃...也是伯府滅門前。”燕嫆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很好。”燕執安已經被折磨地沒了脾氣，“看來女兒大嘍，不需要爹娘了。”
“爹，女兒知錯了。”燕嫆低著頭，整個人委屈巴巴的很是可憐。
“世子妃是什麽妖？”燕執安無力地問道。
“不知道...”燕嫆無辜極了。
“景雲川又是什麽妖？”燕執安神色疲憊。
燕嫆看了景雲川一眼，又與蘇嫣然對視了一下，猶豫著半天沒有開口。
“怎麽？連他是什麽妖都不能告訴爹了嗎？”燕執安的聲音猛地拔高，威壓瞬間散開。
“我是半妖。”景雲川毫不在意地說道，一點都沒有想隱瞞的意思。
燕執安：！！！
燕明舟：？？？
沈月：......
“你是半妖？”燕執安緩了好半天才讓自己勉強接受，但依舊不可思議地打量著他，喃喃自語：“怎麽可能是半妖呢...”
“你、你真是半妖？”燕明舟瞪大了眼睛，如見了鬼一般往後退了兩步，滿目驚恐。
“嗯。”景雲川淡淡應了一聲，任由著他們打量。
“所以...那一半血脈究竟是什麽妖？”燕明舟打破砂鍋問到底。
“蛇妖。”景雲川的黑眸中淡漠無波，有問必答。
蘇嫣然聞言一怔，也好奇地看了他兩眼。
“簡直是奇跡啊！”燕明舟圍著景雲川轉了一圈，眼睛亮晶晶的，如看到了什麽稀世珍寶，“難道蛇妖和人族可以這般完美地融合？”
“胡亂說什麽？”燕執安瞪了丟人現眼的兒子一眼，正色道：“蛇妖天性喜淫，暴戾嗜殺，最愛強迫女子與其交合，且妖胎極難墮掉，故而世間的半妖大多都是人蛇混血。”
“但那些半妖不僅沒有神智，還沒有四肢，只能像蛇一樣在地上爬行，就算是史書上也從未記載過世間有半妖可以與人族無異。”
“景兄，你究竟是如何做到的？”燕明舟十分震撼。
景雲川：“不知，天生如此。”
“那你本體是什麽樣子？”燕明舟好奇極了。
“半人半蛇。”景雲川淡淡道。
“哪一半是人？哪一半是蛇？”燕明舟極為期待地看著他，眸光清澈且愚蠢。
景雲川：......
他是真的很不想與燕明舟說話。
燕明舟見景雲川不理他，絲毫沒有應當閉嘴的自知之明，繼續問道：“你吃蛇嗎？”
“吃。”景雲川應付道。
“你怎麽能吃蛇呢？這和吃人有什麽區別？”燕明舟面色一肅。
“沒區別。”景雲川心不在焉地應著，心裏只覺得他很煩很聒噪。
偏偏他還不能死。
“你說什麽？難不成你還吃人？”燕明舟心頭一跳，緊緊地盯著他。
燕嫆：......
“餵，你怎麽不說話？”燕明舟見景雲川不語，於是步步緊逼，“你是不是心虛了？你真的吃人？那我絕不允許你和我妹妹在一起，萬一哪天你把她吃了怎麽辦？”
好聒噪。
景雲川心中罕見地升起一縷煩躁。
“燕明舟，夠了。”燕執安開口打斷了這個傻兒子，然後看向景雲川，神情嚴肅，“你如何保證自己永遠不會傷害嫆嫆？”
“無法保證。”景雲川的聲音很平靜，也很誠懇，“但我會盡力做到。”
他依舊是那般神色淡淡，顯得有幾分漫不經心，但卻無端地給人一種極為可信的感覺，好似那一諾千金的聖人，言出必行，不容置疑。
這是一種刻在骨子裏、與生俱來的掌控力，讓人自願信服。
“爹娘不用擔心，他真的待我很好。”燕嫆適時地為景雲川美言幾句，雖然從不走心，但能讓燕執安與沈月相信就夠了。
“罷了，日子是你們兩個人過的，以後我與你娘不再過問。”燕執安嘆了口氣，似乎一下子蒼老了許多，“爹娘只希望你永遠都不要後悔。”
燕嫆看著燕執安與沈月連連嘆氣的樣子，心中不由得有些酸澀。
若是真正的燕嫆，肯定不會讓爹娘這般為難吧...可惜那位真正的大小姐，再也回不來了。
“以後對外只說他是蛇妖，不要暴露出半妖的身份。”燕執安交代道：“他過於特殊，難免會遭別有用心之人惦記。”
死去的汪攀在十八層地獄中打了個噴嚏。
“呃...還是爹考慮的周全。”燕嫆急忙拍馬屁。
沒想到這便宜爹也有聰明的時候呢。
“明舟、嫣然，咱們走吧。”燕執安將沈月從椅子上扶起，擡步向外走去。
“好嘞！”燕明舟臨別時依依不舍地對燕嫆道：“小妹啊，記得多帶景兄來燕府做客。或者我來你們這做客也行。”
燕嫆：......
他‘依依不舍’的對象果然是景雲川。很好，這塑料兄妹情，果然比不過他對半妖的好奇心。
“慢走不送。”燕嫆眼皮都懶得擡。
規模不小的府邸中連一個仆人都沒有，在燕執安一行人走後，頓時顯得冷冷清清。
此時天色已經完全黑了下來，燕嫆長長地出了一口氣，疲憊地往椅子上一癱，整個人開始放空。
景雲川立在一邊，看了燕嫆許久才猶豫著開口道：“多謝小姐。”
他的聲音很輕，帶著幾分小心翼翼，似是怕打破了此刻不太真切的平靜。
本來清冷淡漠的聲線在刻意放輕後給人一種很是溫柔的感覺，似春風微雨，柳蔭絲絲，柔中帶雅。
燕嫆睜開眼看著他，略微思索了一下道：“我也需要謝謝你，這場婚事我很喜歡。”
她的眼睛總是清澈純粹的，沒有一絲雜質，就如山巔之上最為幹凈的一抹白雪，不染塵埃。
她的情緒永遠這般真摯而灼熱，她的喜歡不慘半分虛假。
景雲川感覺自己的呼吸有些紊亂，下意識地避開了交錯的目光。
“景雲川，我們和好吧。”燕嫆認真地道。
燕嫆的心中覆雜極了。若單論這一世，她對不起景雲川的地方太多了，而且每一次都是景雲川包容她、原諒她。
但一想到前世的結局，以及這一世未來很有可能發生的事情，她就不得不對景雲川拔劍相向。
她是真的不知道該以怎樣的心態與景雲川相處。
景雲川垂著眸子，長長的睫毛遮住了他眼底的情緒。半晌後，他低聲道：“好。”
“既然在世人眼中你我已是夫妻，那麽出門在外就不能再喚我小姐了。”燕嫆站起了身，面帶笑意，輕快又真摯地道：“我單名一個‘嫆’字，你可以喚我嫆嫆或者阿嫆。”
她看著景雲川，又似在透過他看著另一個人。
那個曾以一己之力傾覆仙、凡二界的人。
她本名為洛嫆，因誕生於樂曲，就取天下聲樂最為盛行的洛陽之‘洛’作姓，然後又給自己取了一個單名為‘嫆’。
雖然她很喜歡燕嫆的一切，但她始終不敢忘記自己真正的名字，以及名字背後所被賦予的使命。
景雲川看著燕嫆突然變得覆雜的目光，這種目光似乎直接望穿了他，在看著另一個人。他的心中一緊，聲音有些顫抖，“阿嫆...”
燕嫆回過神來，對景雲川燦然一笑，一如往日般輕快。
“今日有些累，我先洗漱睡覺了。”燕嫆打了個哈欠，“我的臥房在哪？”
景雲川：“小姐可以睡我之前的臥房，我在旁邊的隔間。”
“好，明日見。”燕嫆擺了擺手，向臥房走去。
今日可累死她了，簡直是身心疲憊啊。燕嫆回到臥房後把紅燭什麽的都撤了下去，去浴房舒舒服服地泡了個澡。
從浴房出來後，燕嫆正準備關窗睡覺，突然發現宅院另一頭的書房中似乎有妖氣波動。
難道那只禍亂長安的妖物出現了？
燕嫆急忙穿戴整齊，去隔間喊景雲川。卻發現隔間的門大敞著，景雲川並不在裏面。
奇怪...還有一個時辰就月上中天了，他不在這兒待著，還能去哪？
燕嫆突然想到了什麽，心中一動，急忙向書房走去。
書房的門被人從裏面鎖死，透過門縫，燕嫆可以清晰地感受到屋內濃重的妖氣。
景雲川果然在這裏！深更半夜，獨處書房，鎖緊房門...他究竟在做什麽見不得人的事情？
難道是在醞釀滅世的陰謀？他對濁氣如此看重，再加上前世的結局，讓人不得不懷疑...
燕嫆越想越心驚。
不行，一定要阻止他！要把陰謀從源頭上掐斷！
燕嫆摸了摸袖中的白玉笛，在心中念叨了一百遍“天道保佑”，才鼓足了勇氣破窗而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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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雲川依舊十分平靜, 淡漠的眸中無波無瀾，他毫不躲閃地與燕執安對視，緩緩點頭承認：“是。”
四周一片倒吸冷氣的聲音, 在場的所有賓客皆瞪大了眼睛, 滿臉惶恐。
燕明舟和沈月更是震撼地失了聲。
唯有蘇嫣然與燕嫆遙遙相望, 同時一嘆。
現場的氛圍冷到極點，劍拔弩張一觸即發。
誰能想到，原本熱鬧喜慶的大婚，會突然變成這樣？
誰又能想到堂堂伏祟閣閣主獨女，所嫁的竟然是一只妖？
燕執安臉上的神色幾經變化, 從一開始的震驚、到惶恐、到心痛、到憎惡, 最終只剩下一片無情的冰冷。
“伏祟閣聽令, 拿下此妖，如若反抗, 生死不論！”
燕執安沈聲開口, 如一塊石頭砸破了死寂的湖面, 激起千層浪。
壞了！燕嫆都不知道該說這便宜爹腦子不夠聰明, 還是該嘆這便宜爹太過自信。他連景雲川的實力究竟有多強都不知道, 就敢直接撕破臉皮兵戈相見？
燕嫆毫不懷疑景雲川一怒之下會血洗整個婚宴, 她必須阻止這些無辜的凡人與景雲川開戰。
“我看誰敢動手！”燕嫆清冷且決絕的聲音響徹整個府邸。
景雲川一楞, 看向燕嫆的眸中滿是無法遮掩的詫異。他沒想到燕嫆竟然會為了他, 對抗在場的所有人。
只見燕嫆原本聖潔明媚的眉眼間好似覆蓋了一層冰霜，整個人如同一把出鞘的寶劍, 帶著敢與日月爭輝的鋒芒。
身為仙族與生俱來的威壓此刻毫不遮掩地四散而開，令人不敢違逆。
眾人震驚地看著景雲川, 也震驚地看著燕嫆。
好似第一次認識他們二人。
“嫆嫆，你當真要與我們人族背道而馳嗎？”燕執安的神色極為嚴肅, “念你年齡尚小，難免受妖物蠱惑誤入歧途，若你此刻迷途知返，我可既往不咎。”
“否則，休怪爹翻臉無情。”
“爹，難道在你眼中所有妖都是十惡不赦嗎？”燕嫆的眸中有些譏諷，“別忘了，他救過你的命。”
“他確實救過我的命，為報答救命之恩，若他不做反抗，我可饒他一命。”燕執安許諾。
燕嫆：“然後呢？”
燕執安如實道：“我會將他軟禁起來，為他送終。”
“我不明白，為何人族非要將妖族趕盡殺絕？”燕嫆問出了心中數千年的疑惑。
她一直不理解凡人的這種做法。
“妖族本性皆殘忍，喜以人族為食。”燕執安正色道：“嫆嫆你還小，不懂妖族的可怕。他們刻在骨子裏的本能就是殺戮，且極為容易失控，就算他現在沒有害人，也無法保證他永遠不會害人。”
“所以你要為了杜絕這一絲微弱的可能，剝奪他一生的自由？”燕嫆冷靜地道：“再聽話的狗，被逼急了也會咬人，難道因為一只狗咬了人，就要將天下的狗殺死以絕後患？”
其實她能理解燕執安，她又何嘗不是如此呢？
但她與燕執安唯一的不同在於，她想殺景雲川，是因為清楚地知道結局；但燕執安對未來一無所知，只是為了那一絲可能，就下死手永除後患。
“我所作所為皆是為了你好，為了長安城好，為了天下人好。”燕執安定定道。
燕嫆此刻竟也有些分不清，自己說的那些話中究竟有幾分真心，幾分假意。
她確實因為害怕景雲川發瘋殺人而不得不維護景雲川，她知道景雲川很強，就算是眾人合力也不一定能制服景雲川。
但她也是真的覺得，燕執安對妖族的態度太過於偏激了，景雲川不該被燕執安如此對待。
燕嫆的情緒覆雜極了，她看不透自己的內心，索性隨心而為，憑心而動。
“或許爹說的沒錯，做的也沒錯。防微杜漸，未雨綢繆總是最安全的。”燕嫆嘆了口氣，“可我不是聖人，做不到舍小情以全大義，我只是一個有著私心的普通人，是一個與蕓蕓眾生毫無區別的世俗中人。”
景雲川的手指微顫，心中情緒翻湧，再也維持不住表面的平靜。
他知道燕嫆只是在逢場作戲，不帶半分真情，維護他只是為了履行契約，履行自己之前的承諾。
但他還是會不由自主地被燕嫆的話語牽動心緒，如一只自願上鉤的可憐魚兒，連他自己都有些憐憫自己。
燕執安：“既然你放不下偏私，那就由爹來幫你斬斷。”
“爹你知道嗎？這世上最為無偏無私的是天道。在天道眼中，世間萬物皆無高下，皆與芻狗無異。”燕嫆笑了笑，“但世人對天道的評價只有兩個字：‘不仁’。”
天道不仁，以萬物為芻狗。凡人確實都這般說。
景雲川垂下了眼眸，微微攥緊衣袖。
“是爹想做不仁之人，還是爹想讓我做不仁之人？”燕嫆質問。
“嫆嫆，不得任性！”燕執安有些動怒。
“他是你的女婿，難道你要大義滅親嗎？”燕嫆毫不退讓。
燕執安：“我燕家的女婿可以是任何人，但唯獨不能與妖沾染上關系。”
“可我偏要讓他做燕家的女婿。”燕嫆一字一句道：“他是妖又如何？我嫁的是他，而不是他的身份。”
“是人是妖，我皆不在乎。”燕嫆的眸中是前所未有的堅定，好似最為耀眼、永不熄滅的太陽，帶著令人敬畏的萬丈光芒，俯瞰世間百態，“也不允許任何人在乎。”
景雲川突然感覺一種極為強烈的苦楚充斥著他的內心。
世人都以為燕嫆愛他，愛他到可以忽略人妖之別。但只有他心裏清楚，他與燕嫆之間連朋友都算不上。
這種眾人皆醉唯他獨醒的苦楚，讓他初次深刻體會到一個人的情緒能有多覆雜。
他愛燕嫆嗎？他覺得是不愛的，但...
但他就是不想如今日這般看著燕嫆做出假意愛他的樣子。
“你！”燕執安擡手指著她，半天說不出話來。
“我支持燕小姐。”蘇嫣然找準時機站出來道：“景公子曾舍命救我，此等恩情，早已超脫人妖之別。”
“我也支撐燕小姐。”阿棠也跟著站了出來。她並不是願意接受景雲川，只是因為燕嫆喜歡，愛屋及烏罷了。
她相信燕嫆的眼光絕不會出錯。
“我也支撐妹妹。”燕明舟開口道：“景公子在我故意冒犯後依舊不計前嫌，救我於危難。我相信他。”
“我們也支撐。”更多的伏祟閣同僚站了出來。
燕嫆看著那一張張陌生又熟悉的面容，眼眶一熱。
原本她以為自己必定只能四面楚歌背水一戰，沒想到還有這麽多人願意站在她身邊。
這就是紅塵最引人沈淪的原因。
沈月嘆了口氣，眸中的憂愁更濃了幾分。
她一直害怕女兒所托非人，這下，真是字面意義上的“非人”了。
燕執安氣得面色通紅，但民心所向勢如破竹，他若是再采取強硬的手段，就有些不近人情了。
他對一個老友使了個眼色，對方立刻心領神會。然後開口道：
“燕小姐超脫人妖之別的愛情確實感人，但不知燕小姐可為自己的未來考慮過？”
“什麽未來？”燕嫆不懂就問。
“你嫁給妖族的事情不出明日定會人盡皆知，人言可畏，你該如何自處？”中年男人問道。
“嘴長在他們身上，想說什麽是他們的自由。”燕嫆無所謂地道：“我又不是褲衩，為什麽別人放什麽屁我都要接著？”
“你、你一個姑娘家，怎麽能說出如此粗鄙之言？”中年男人被氣得臉紅脖子粗。
“我樂意。”燕嫆對他甜甜一笑，純粹無害。
“人與妖的結合為天道所不容，所生皆為半妖，不僅是個半人半獸的怪物，還沒有人族的神智。”另一個挺著大肚子的中年男人道：“燕大小姐只顧著自己快活，可有為子孫後代考慮？”
“不生不就行了，又不是沒有孩子就不能活。”燕嫆神色淡淡，絲毫沒有把對方的話放在心上。
“簡直大逆不道！哪有女人不生孩子的？”大肚子男人怒斥。
“我生的孩子又不跟你姓，你這般激動做什麽？”燕嫆很是不解，臉上的疑惑絲毫沒有隱瞞。
“你、你！”男人差點被氣暈過去。
“夠了。”燕執安實在看不下去了，急忙讓這場鬧劇結束，“今日就先散了吧，因要處理家事而招待不周，燕某在此給諸位賠個不是。”
眾人很有眼色地紛紛告辭，熱鬧的宅院中很快就變得冷冷清清。
“進屋說話。”燕執安的臉色很差。
“哦。”燕嫆慫慫地垂著腦袋，之前攝人的氣勢一去不覆返，然後偷偷拉了拉蘇嫣然的衣袖。
蘇嫣然立刻明白了燕嫆的意思，柔柔一笑，陪著她一起。
屋內，燕執安和沈月坐在上首，燕嫆、燕明舟、景雲川、蘇嫣然四人規規矩矩地站著，等著長輩發話。
“燕嫆，你是何時知道他身份的？”燕執安面色嚴肅。
“伯府滅門前。”燕嫆如實回答。
“什麽？”竟然這麽早？燕執安很是意外。他以為是在二人互通心意後，景雲川才坦白的身份。
“爹娘放心，景雲川從未騙過我。”燕嫆輕松地笑了笑，努力舒緩緊張的氛圍。
“你為何一直不告訴我？”燕執安憋了一肚子火氣。
“呃...這又不是什麽大事。”燕嫆一副老實巴交的樣子，試圖蒙混過關。
“不是什麽大事？”燕執安冷聲道：“伯府一夜間被妖物滅了滿門，你怎麽知道不是他所為？”
“若我記得沒錯，就是他第一個發現伯府出事的。賊喊捉賊的例子不在少數。”
燕嫆無奈地嘆了口氣，“我也曾懷疑過，但真的不是他。”
“如何證明？”燕執安問。
“現在我無法證明，但我相信只要尋到了世子妃，真相就會水落石出。”燕嫆十分堅定。
“說的倒輕巧。”燕執安氣極反笑，“天下這麽大，你上哪去尋？”
燕嫆：“世子妃是妖。”
燕執安：？？？
短短半日，他承受了太多大起大落，現在已經連震驚的力氣都沒有了。
為什麽世子妃也是妖啊...現在妖族很流行假扮人族嗎？
“你是什麽時候知道的？”
“呃...也是伯府滅門前。”燕嫆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很好。”燕執安已經被折磨地沒了脾氣，“看來女兒大嘍，不需要爹娘了。”
“爹，女兒知錯了。”燕嫆低著頭，整個人委屈巴巴的很是可憐。
“世子妃是什麽妖？”燕執安無力地問道。
“不知道...”燕嫆無辜極了。
“景雲川又是什麽妖？”燕執安神色疲憊。
燕嫆看了景雲川一眼，又與蘇嫣然對視了一下，猶豫著半天沒有開口。
“怎麽？連他是什麽妖都不能告訴爹了嗎？”燕執安的聲音猛地拔高，威壓瞬間散開。
“我是半妖。”景雲川毫不在意地說道，一點都沒有想隱瞞的意思。
燕執安：！！！
燕明舟：？？？
沈月：......
“你是半妖？”燕執安緩了好半天才讓自己勉強接受，但依舊不可思議地打量著他，喃喃自語：“怎麽可能是半妖呢...”
“你、你真是半妖？”燕明舟瞪大了眼睛，如見了鬼一般往後退了兩步，滿目驚恐。
“嗯。”景雲川淡淡應了一聲，任由著他們打量。
“所以...那一半血脈究竟是什麽妖？”燕明舟打破砂鍋問到底。
“蛇妖。”景雲川的黑眸中淡漠無波，有問必答。
蘇嫣然聞言一怔，也好奇地看了他兩眼。
“簡直是奇跡啊！”燕明舟圍著景雲川轉了一圈，眼睛亮晶晶的，如看到了什麽稀世珍寶，“難道蛇妖和人族可以這般完美地融合？”
“胡亂說什麽？”燕執安瞪了丟人現眼的兒子一眼，正色道：“蛇妖天性喜淫，暴戾嗜殺，最愛強迫女子與其交合，且妖胎極難墮掉，故而世間的半妖大多都是人蛇混血。”
“但那些半妖不僅沒有神智，還沒有四肢，只能像蛇一樣在地上爬行，就算是史書上也從未記載過世間有半妖可以與人族無異。”
“景兄，你究竟是如何做到的？”燕明舟十分震撼。
景雲川：“不知，天生如此。”
“那你本體是什麽樣子？”燕明舟好奇極了。
“半人半蛇。”景雲川淡淡道。
“哪一半是人？哪一半是蛇？”燕明舟極為期待地看著他，眸光清澈且愚蠢。
景雲川：......
他是真的很不想與燕明舟說話。
燕明舟見景雲川不理他，絲毫沒有應當閉嘴的自知之明，繼續問道：“你吃蛇嗎？”
“吃。”景雲川應付道。
“你怎麽能吃蛇呢？這和吃人有什麽區別？”燕明舟面色一肅。
“沒區別。”景雲川心不在焉地應著，心裏只覺得他很煩很聒噪。
偏偏他還不能死。
“你說什麽？難不成你還吃人？”燕明舟心頭一跳，緊緊地盯著他。
燕嫆：......
“餵，你怎麽不說話？”燕明舟見景雲川不語，於是步步緊逼，“你是不是心虛了？你真的吃人？那我絕不允許你和我妹妹在一起，萬一哪天你把她吃了怎麽辦？”
好聒噪。
景雲川心中罕見地升起一縷煩躁。
“燕明舟，夠了。”燕執安開口打斷了這個傻兒子，然後看向景雲川，神情嚴肅，“你如何保證自己永遠不會傷害嫆嫆？”
“無法保證。”景雲川的聲音很平靜，也很誠懇，“但我會盡力做到。”
他依舊是那般神色淡淡，顯得有幾分漫不經心，但卻無端地給人一種極為可信的感覺，好似那一諾千金的聖人，言出必行，不容置疑。
這是一種刻在骨子裏、與生俱來的掌控力，讓人自願信服。
“爹娘不用擔心，他真的待我很好。”燕嫆適時地為景雲川美言幾句，雖然從不走心，但能讓燕執安與沈月相信就夠了。
“罷了，日子是你們兩個人過的，以後我與你娘不再過問。”燕執安嘆了口氣，似乎一下子蒼老了許多，“爹娘只希望你永遠都不要後悔。”
燕嫆看著燕執安與沈月連連嘆氣的樣子，心中不由得有些酸澀。
若是真正的燕嫆，肯定不會讓爹娘這般為難吧...可惜那位真正的大小姐，再也回不來了。
“以後對外只說他是蛇妖，不要暴露出半妖的身份。”燕執安交代道：“他過於特殊，難免會遭別有用心之人惦記。”
死去的汪攀在十八層地獄中打了個噴嚏。
“呃...還是爹考慮的周全。”燕嫆急忙拍馬屁。
沒想到這便宜爹也有聰明的時候呢。
“明舟、嫣然，咱們走吧。”燕執安將沈月從椅子上扶起，擡步向外走去。
“好嘞！”燕明舟臨別時依依不舍地對燕嫆道：“小妹啊，記得多帶景兄來燕府做客。或者我來你們這做客也行。”
燕嫆：......
他‘依依不舍’的對象果然是景雲川。很好，這塑料兄妹情，果然比不過他對半妖的好奇心。
“慢走不送。”燕嫆眼皮都懶得擡。
規模不小的府邸中連一個仆人都沒有，在燕執安一行人走後，頓時顯得冷冷清清。
此時天色已經完全黑了下來，燕嫆長長地出了一口氣，疲憊地往椅子上一癱，整個人開始放空。
景雲川立在一邊，看了燕嫆許久才猶豫著開口道：“多謝小姐。”
他的聲音很輕，帶著幾分小心翼翼，似是怕打破了此刻不太真切的平靜。
本來清冷淡漠的聲線在刻意放輕後給人一種很是溫柔的感覺，似春風微雨，柳蔭絲絲，柔中帶雅。
燕嫆睜開眼看著他，略微思索了一下道：“我也需要謝謝你，這場婚事我很喜歡。”
她的眼睛總是清澈純粹的，沒有一絲雜質，就如山巔之上最為幹凈的一抹白雪，不染塵埃。
她的情緒永遠這般真摯而灼熱，她的喜歡不慘半分虛假。
景雲川感覺自己的呼吸有些紊亂，下意識地避開了交錯的目光。
“景雲川，我們和好吧。”燕嫆認真地道。
燕嫆的心中覆雜極了。若單論這一世，她對不起景雲川的地方太多了，而且每一次都是景雲川包容她、原諒她。
但一想到前世的結局，以及這一世未來很有可能發生的事情，她就不得不對景雲川拔劍相向。
她是真的不知道該以怎樣的心態與景雲川相處。
景雲川垂著眸子，長長的睫毛遮住了他眼底的情緒。半晌後，他低聲道：“好。”
“既然在世人眼中你我已是夫妻，那麽出門在外就不能再喚我小姐了。”燕嫆站起了身，面帶笑意，輕快又真摯地道：“我單名一個‘嫆’字，你可以喚我嫆嫆或者阿嫆。”
她看著景雲川，又似在透過他看著另一個人。
那個曾以一己之力傾覆仙、凡二界的人。
她本名為洛嫆，因誕生於樂曲，就取天下聲樂最為盛行的洛陽之‘洛’作姓，然後又給自己取了一個單名為‘嫆’。
雖然她很喜歡燕嫆的一切，但她始終不敢忘記自己真正的名字，以及名字背後所被賦予的使命。
景雲川看著燕嫆突然變得覆雜的目光，這種目光似乎直接望穿了他，在看著另一個人。他的心中一緊，聲音有些顫抖，“阿嫆...”
燕嫆回過神來，對景雲川燦然一笑，一如往日般輕快。
“今日有些累，我先洗漱睡覺了。”燕嫆打了個哈欠，“我的臥房在哪？”
景雲川：“小姐可以睡我之前的臥房，我在旁邊的隔間。”
“好，明日見。”燕嫆擺了擺手，向臥房走去。
今日可累死她了，簡直是身心疲憊啊。燕嫆回到臥房後把紅燭什麽的都撤了下去，去浴房舒舒服服地泡了個澡。
從浴房出來後，燕嫆正準備關窗睡覺，突然發現宅院另一頭的書房中似乎有妖氣波動。
難道那只禍亂長安的妖物出現了？
燕嫆急忙穿戴整齊，去隔間喊景雲川。卻發現隔間的門大敞著，景雲川並不在裏面。
奇怪...還有一個時辰就月上中天了，他不在這兒待著，還能去哪？
燕嫆突然想到了什麽，心中一動，急忙向書房走去。
書房的門被人從裏面鎖死，透過門縫，燕嫆可以清晰地感受到屋內濃重的妖氣。
景雲川果然在這裏！深更半夜，獨處書房，鎖緊房門...他究竟在做什麽見不得人的事情？
難道是在醞釀滅世的陰謀？他對濁氣如此看重，再加上前世的結局，讓人不得不懷疑...
燕嫆越想越心驚。
不行，一定要阻止他！要把陰謀從源頭上掐斷！
燕嫆摸了摸袖中的白玉笛，在心中念叨了一百遍“天道保佑”，才鼓足了勇氣破窗而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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