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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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戌時整, 天已經完全黑了下來,雪花飛揚,偌大的皇宮也安靜了下來。

嘉衡帝有氣無力地推開面前的燕窩粥, 劇烈地咳了起來, 似是要將五臟六腑都咳出來。

王安接過碗, 憂心忡忡地看著嘉衡帝發青, 散發著濃濃死氣的臉,暗暗心驚,皇上這身體是一日不如一日了, 恐怕撐不了多久了。

但這樣大逆不道的話,他不能說。

壓下心底覆雜的念頭, 王安將碗遞給了旁邊伺候的小太監, 然後幫嘉衡帝將被子往上拉了拉。

雖是寒冬臘月, 萬裏飄雪,但嘉衡帝的寢宮中點了好幾個爐子,炙熱的炭火將寢宮烤得暖融融的,宛如春日, 只是嘉衡帝卻還是覺得冷,睡覺都要蓋兩床被子。

“皇上,時候不早了,您要休息了嗎?”

最近嘉衡帝的精神越發地不好了, 時常犯困, 每天睡覺的時間也越來越長。

嘉衡帝擡手輕輕揉了揉眉心,只覺眼皮子跳個不停, 但又沒任何的困意。

他擺了擺手, 目光仿佛穿過厚重的宮墻,望向無垠的夜空:“陳天恩入城了嗎?”

王安低聲說道:“應該已經到了, 皇上可是要召見他?”

嘉衡帝沒有說話,目光有些渙散,不知道在想什麽,許久才喃喃道:“沒用的玩意兒!”

王安知道他是在罵陳天恩,連忙噤了聲,輕手輕腳地給嘉衡帝揉肩。

嘉衡帝耷拉著不善的眉眼,少許忽然道:“扶朕起來,去禦書房。”

“皇上,時候不早了,外面冷,您還是先休息,明日再去禦書房吧。”王安連忙勸道。

嘉衡帝現在走路都要人攙扶,外面風雪那麽大,要是這出去一趟,將他凍出個什麽毛病來或是加重了病情,那就麻煩了。

嘉衡帝一聽這話就變得極為暴躁:“怎麽,連你也不聽朕的了?”

王安連忙跪下:“奴才不敢,奴才這就去安排。”

他命人準備了一頂密不透風的轎子,提前在裏面放了好幾個暖手爐t,又墊上柔軟暖和的毛毯,這才帶著自己的小徒弟將渾身裹得嚴嚴實實的嘉衡帝扶上了轎。

轎子就在他的寢宮門口,只跨出門兩步就上轎,如此短的時間,嘉衡帝被刺骨的北風一吹,又再度劇烈地咳嗽了起來。

王安趕緊將提前準備好的參湯遞到嘉衡帝嘴邊:“皇上,外頭冷,您喝點參湯暖暖!”

嘉衡帝喝了兩口參湯,稍稍緩了緩,但胸口還是憋悶得慌,說不出的難受。他靠在轎子後鋪的軟枕上,有氣無力地說:“走吧,不要再耽擱了。”

王安有些憂心,但也不敢說什麽,連忙讓轎夫出發,他則寸步不離地守在轎子外,唯恐嘉衡帝有個閃失。

嘉衡帝也不知怎麽回事,這一刻,他忽然好想去禦書房,看看大燕的江山社稷。

好在禦書房離他的寢宮不遠,不一會兒就到了。

這次王安直接命人將嘉衡帝擡進了禦書房。

禦書房裏已經點了好幾個炭盆,將屋子烤得暖融融的。

嘉衡帝下了轎,讓人將他攙扶到龍椅上坐好,然後吩咐王安:“把輿圖拿過來。”

“是,皇上。”王安趕緊將輿圖拿到他面前攤開。

嘉衡帝看著輿圖上大燕三十八個州府,嘴角勾起滿足的笑容,這是他趙家列祖列宗辛辛苦苦打下的江山,這些都是他的。

可看著看著,他臉上的笑容消失了,眼神變得狠厲無比。

高昌人、陳雲州……一個個都是亂臣賊子,動他的江山。他們不會成功的,他才是天子,九五至尊,至高無上的存在,誰也別想剝奪他的權力,侵占他的江山。

就在嘉衡帝看得入迷時,一個小太監匆匆從外面進來,附在王安耳朵邊說了兩句。

王安登時臉色大變,撲通跪下。

這聲音打擾了嘉衡帝看輿圖的雅興,他擡頭不悅地看著王安:“你這是做什麽?”

王安腦子裏一片空白,張了張嘴卻發不出任何的聲音。

嘉衡帝越加的不悅:“王安,怎麽回事?”

王安狠狠吸了一口氣,額頭上汗水直流:“皇上,不好了,駐守西城門的萬將軍派人送來急報,陳天恩投了高昌人,而且還帶著一批高昌人假冒宣州駐軍混入城中大開殺戒,現在正跟禁軍激戰。”

“但城樓上的士兵發現,還有一批高昌人騎兵沖到了西城門外,如今陳天恩已控制住了西城門,高昌人在西城門……暢通無阻!”

哐當一聲,倍受刺激的嘉衡帝腦袋一陣陣眩暈,頭不受控制地往後倒,重重磕在龍椅上。

王安嚇了一跳,趕緊爬了起來,跑過去扶著嘉衡帝的上身,高聲疾呼:“快,快去請太醫。”

“不……”嘉衡帝攔住了他,“去,去請戈簫,富國祥,王石原、虞文淵……”

他一口氣念出了十幾個平日最得寵的大臣名字。

王安連忙吩咐小太監出去請人,然後又寬慰嘉衡帝:“皇上,城中有十幾萬禁軍,都是精銳,必能將高昌人逐出京城,您不要擔心,太醫說了,您不能生氣……”

嘉衡帝現在哪還顧得上這些。

他氣得牙關發顫:“陳,陳天恩,孽障,叛徒,殺,殺了他……”

一口氣仿佛用完了他所有的力氣。

王安生怕他這口氣喘不上來,連忙一只手給他撫胸口,一只手朝旁邊伺候的小太監大喝:“拿水來……皇上,您消消氣……”

嘉衡帝喝了一口水,稍稍平覆了一下,又咬牙切齒地說:“這江山是朕的,是我趙家的,亂臣賊子,通通都是亂臣賊子,戈簫人呢?為何還沒進宮?”

王安被滲人的眼神看得發毛,連忙說:“皇上莫急,奴才這就讓人去催,應該快了。”

說完趕緊給身後伺候的小太監使了一記眼色。

***

戈簫已經躺到床上了,驟然聽到這個消息,猛地從床上爬了起來,連鞋子都沒穿就一把抓住管家的衣領:“你說什麽?”

管家苦澀地說:“大人,陳天恩和賈長明已投敵,引狼入室,將高昌人帶入了京城,並占據了西城門,西城門百姓四下逃散,如今街上已經亂成了一片了。”

戈簫不敢置信:“陳天恩,賈長明,他們怎麽敢?這兩個家夥瘋了嗎?他們的家眷呢?快,派人去抓住他們的家眷……算了,不必了!”

吼了兩句,戈簫又清醒過來,意識到,即便抓住陳天恩和賈長明的家眷也沒用,而且這兩人很可能早就有了反心,早對家裏人做了安排。

戈簫頹喪地抹了一把臉,忍不住怒罵:“王石原、萬霍,這兩個蠢貨,就這麽輕易讓高昌人入城了,兩個王八蛋。”

京城城墻很高很厚,又有這麽多禁軍駐守,如果不是萬霍守城不力,打開了城門,高昌人想要攻入城可不容易,怎麽也能堅持好幾天,到時候楚家軍就回來了。

一群廢物!

管家苦笑:“誰能想到駐守西北二十多年,跟高昌人打了這麽多年的陳天恩和賈長明會投敵呢?大人,如今西城門已破,高昌人長驅直入,接下來只怕……咱們該怎麽辦?”

這大晚上的,走也沒法走,可府中也不安全。

戈簫府上總共有一百多人,但主子占了一成,剩下的還有許多奴仆,家丁只有二三十人。而且讓他們平時欺男霸女,在街上狗仗人勢還行,讓他們去面對殺人如麻的高昌人,只怕會嚇得尿褲子。

戈簫一時半會兒也沒什麽好主意。

外面冰天雪地的,又是大晚上,他們能去哪兒?可留在府中跟待宰的羔羊沒什麽兩樣。

他還沒想好對策,下人來報,宮裏來人了,臨時召他入宮,傳旨太監催得很急。

戈簫知道皇帝這會兒召他入宮是為了什麽。

管家也清楚,他低聲問道:“大人,要進宮嗎?”

戈簫心裏也沒主意,猶豫片刻他說:“我進宮一趟,你準備些細軟和馬車,緊閉府門,將夫人、大公子和小少爺都聚在一起,我進宮看看什麽情況。”

他現在又不在兵部,家裏都是仆從,得到的信息太少了,現在高昌人到底打到哪兒了也不知道。

管家點頭,連忙幫戈簫穿上了衣服。

***

戈簫下了馬車就跟富國祥、虞文淵、徐匯等人碰上了。他們這群二三品大員住得都離皇城不遠,因此用的時間也差不多。

看到他,徐匯跟見到了救星一樣,連忙靠過去問道:“戈尚書,現在是什麽情況?這……陳天恩和賈長明怎麽會投敵呢?”

富國祥冷哼一聲,瞥了戈簫一記:“當初我和虞大人提議派五萬禁軍去宣州支援,戈尚書非要派五萬新征的自衛軍,這下滿意了?”

戈簫心裏也憋了一肚子的火,不滿地說:“富尚書,這怪我嗎?是皇上否定了你的提議,你自己沒能說服皇上,怪誰呢?”

“呸,你個馬屁精,成天只知道諂媚奉承,若非你從中作梗,皇上肯定會同意我的提議。”富國祥早看戈簫不順眼了,今天是新仇舊恨一起爆發。

眼看兩人要在這路上吵起來了,虞文淵苦笑著分開二人,低聲提醒:“前面領路的公公還看著呢。事已至此,吵也無用,諸位大人還是想想對策吧。”

哼!

兩人不約而同地別過了頭,誰都不搭理誰。

一行人沈默地進了禦書房。

看到他們,嘉衡帝連忙問道:“戈愛卿、富……諸位應該聽說了吧,陳天恩、賈長明兩個叛徒把高昌人放入了城中,諸位愛卿快想想對策。”

富國祥悶不吭聲,現在敵軍已經打進城了,如今只能寄希望於禁軍,如果禁軍攔不住,他們都得完。

徐匯倒是想說點什麽,可腦子裏亂糟糟的,他也不懂行軍打仗這事,最後只能求助地看向戈簫。

戈簫察覺到皇帝和周圍人投來的目光,不得不開口:“皇上安心,禁軍都是精銳,一定可以殲滅敵軍的,咱們在宮裏等好消息就是。”

話剛說完就被打臉。

一個小太監匆匆忙忙跑進來,跪下道:“皇上,不好了,高昌人打到朱雀大街了。”

朱雀大街是京城南北向最寬的一條街,十丈有餘,盡顯京城氣派。

而皇城就在朱雀大街的中央。

高昌人擅騎射,這次先進城的一批是混入陳天恩隊伍冒充宣州駐軍的,還有一部分就是騎兵。若是騎兵急速奔馳,一刻鐘左右就能抵達皇城腳下。

雖然皇城有幾千侍衛看守,但這麽點人,也不會是高昌人的對手。

嘉衡帝頓時急得如熱鍋上的螞t蟻:“怎麽辦?怎麽辦?諸位愛卿想想法子啊。”

戈簫連忙說道:“皇上,如今只有兩個辦法,一召王石原帶禁軍回來,守衛皇城……”

“不可,皇上,皇城內吃喝木炭有限,王石原若是帶大批禁軍進來堅持不了幾天,我們都會被困死在皇城中。而且,到時候京城外城全部失守,高昌人占據了有利地形,楚家軍回來也無濟於事了。”富國祥急急打斷戈簫。

這話也有一定的道理,嘉衡帝看向富國祥:“那富愛卿有什麽法子?”

富國祥咬咬牙說:“讓王石原帶著禁軍全力防守,至少要守住東南兩側城門,只要堅持幾日,等楚家軍回來後,我們的兵力劇增,就可反攻高昌人了。”

這法子是不錯,可皇城缺了防禦,就幾千侍衛,嘉衡帝可不認為他們能守住皇城。

太冒險了。

哪怕嘉衡帝已經病怏怏的,沒幾天活頭了,他也不想死。

“那皇城怎麽辦?”

富國祥猶豫片刻說:“讓皇城侍衛全力防守,只要堅持幾天即可。”

戈簫嘲諷地說:“富尚書,你知道高昌人有多少嗎?這次進犯的高昌人足足十萬,他們已經陸續通過西城門入城了,幾千人如何在十萬人的手底下堅持幾天?”

富國祥說:“禁軍還會拖住一部分高昌人,沒戈尚書說得這麽嚴重。”

戈簫冷笑:“那如何皇城失守,你擔得起這個責任嗎?”

嘉衡帝聽得頭痛:“夠了,戈愛卿,你還有什麽主意?”

戈簫連忙拱手道:“皇上,還有一個法子,那就是出城,從南城門出去。傍晚,兵部收到消息,楚家軍已經抵達距京城只有一百裏左右的池州,我們出京,如果速度快,明天傍晚就可與楚家軍匯合。”

王安聽到這話,擔憂地看了一眼嘉衡帝,皇上的身體恐受不起這樣的奔波。

嘉衡帝聽後卻覺這主意不錯:“好,傳令下去,速速出發去南城門。”

富國祥聞言,垂下了頭,什麽都不想說了。

***

求生的欲望占了上風,嘉衡帝什麽都沒帶,直接從禦書房跑了,至於他那些妃子、兒子,他這會兒完全沒想起來。

因為這事是戈簫提議的,而且嘉衡帝也信任他,便將出城的事交給了他。

戈簫一面安排出城事宜,一面派了親信回去通知家裏。

隨著富國祥等人的出宮,不少王公貴族也接到了消息,惶惶不安的他們也趕緊準備馬車,打算跟著跑路。

等嘉衡帝坐著轎子出宮時,街上已經亂作一片,不少得到消息的達官貴人拖家帶口往南城門跑。

嘉衡帝的隊伍是最大的,除了他和幾個近侍、戈簫,還有兩千多名侍衛。

黑夜裏,他們提著燈籠,踏踏踏,大步往南城門而去。

只是走到半路,隊伍忽然停了下來。

戈簫連忙下馬車,拉了拉大氅,問侍衛:“怎麽回事?”

話音剛落,就聽前面傳來了短兵相接的碰撞聲,還有嘶吼聲。

“皇上,不好了,咱們遇到了埋伏。”

“撤,往東去。”戈簫當即下令。

隊伍連忙掉頭往東行,一部分侍衛留下拖住敵軍,另一部分護著嘉衡帝往東跑,隊伍一下子減員過半。

只是剛到東邊,前面又出現了一支高昌人的騎兵,並不多,其實只有幾百人,可嘉衡帝、戈簫無心應戰,也怕拖住,引來更多的高昌人,到時候徹底走不了了。

嘉衡帝惶惶不安,焦急地問戈簫:“戈愛卿,怎麽辦?”

戈簫心裏也很急,他家裏人都帶著細軟去了南邊,如今他們跑不了,他也跑不了了。

“皇上,如今只能退回皇城,寄希望於禁軍和楚家軍了。”

可彼此都知道,禁軍只怕不敵。

才半個晚上的時間,高昌人已經掌握了大半京城。

戈簫有種奇怪的預感,高昌人的隊伍裏必定有非常了解京城情況的人,不是陳天恩和賈長明,而是其他人,因為對方似乎是將他們的一舉一動都算計到了。

陳天恩和賈長明還做不到這點,兩人在京城呆的時間並不多。

到底是什麽人?

戈簫在心裏咒罵了一番,心情糟糕透頂。

從來都只有他算計別人的,這樣被人算計的滋味還真是難受,素來只知蠻力的高昌人什麽時候這麽狡猾了?

就在他冥思苦想時,馬車驟然停了下來,戈簫猝不及防,撞在了車上,疼得他想罵娘,但外面侍衛驚恐的聲音打消了他所有的念頭。

“不好,又有埋伏!”

靠!

戈簫掀起簾子,就見大片的羽箭夾雜著雪花飛了過來,將前方的侍衛全部射殺。

嘉衡帝也嚇破了膽,劇烈咳嗽起來,眼神驚恐,嘴唇哆嗦:“殺,殺回去,快,沖回皇城……”

刺啦一聲,一道銳利的箭直接射在了嘉衡帝的馬車上。

嘉衡帝嚇得直接尿了褲子,眼神惶恐:“別,別殺朕,朕,朕給你們錢,再給一百萬兩,不,五百萬兩,每年給你們五百萬兩,你們退出京城,朕給你們錢,你們要多少,朕都給……”

破空聲再度傳來,馬上的騎兵拉開了弓,宛如幽靈一樣,飛快地發動了攻擊,瞬間將侍衛全部擊殺,緊接著一道沙啞的聲音傳來:“去,將狗皇帝拖出來。”

戈簫聽到這熟悉的京城口音楞住了,這支高昌人騎兵將領竟是大燕人,而且還很可能是京城人氏?

他縮在馬車中,屏住了呼吸。

但就在這時,那聲音又發話了:“將後面幾個狗官也拖出來。”

戈簫、徐匯等幾個跟著嘉衡帝直接從皇宮跑路的官員全部被拖下了馬車,齊齊拉到慘死的侍衛屍體前。

“跪下!”旁邊拖拽的小兵厲喝了一聲。

這也是個漢人。

戈簫忍不住擡頭看了一眼,發現這隊騎兵全是漢人,他心裏想著這些莫非是投敵的西北軍?

雖然心裏恨得牙癢癢的,但戈簫為了保命連忙說道:“你們是西北軍是不是?你們忘了嗎?西北軍駐守西北幾十年,殺敵無數,你們要墮了西北軍的威名嗎?我知道,你們都是被陳天恩和賈長明蠱惑了,只要你們能夠迷途知返,現在投降,皇上非但不會罰你們,還會重重賞你們。”

被人像條死狗一樣拖到冰天雪地中跪下的嘉衡帝這會兒也反應了過來:“對,這都是陳天恩和賈長明的錯,朕知道,西北軍素來忠心耿耿,你們都是被他們要挾的,朕不怪你們……”

“哈哈哈……”

一道大笑聲打斷了嘉衡帝的話。

緊接著為首的將領踏踏踏地踩著皮靴走到了嘉衡帝的面前,居高臨下地看著嘉衡帝,譏誚地說:“狗皇帝,你也有今天,你擡起頭,看看我,認識我嗎?”

嘉衡帝顫顫巍巍地擡頭,看到火光中是一張略顯滄桑的臉,皮膚黝黑,五官完全是中原人的長相。

他在腦海中搜尋了半天,實在是沒記起這人是誰。

看著他茫然的樣子,那人再度笑了起來,吐出一個名字提醒他:“朱溫清!”

這是誰?

嘉衡帝完全不記得了。

倒是後面的徐匯想了起來:“上一任鴻臚寺卿?”

他一說,戈簫馬上想起來了。

象州倉監造反,鴻臚寺卿朱溫清跟對方姓名只有一字之差,被皇帝遷怒扣上同黨謀逆的帽子,朱家被抄家下獄,朱溫清被處死,其餘家眷發配西北。

眼前這年輕人看起來三十歲左右,戈簫反應過來:“你……你是朱溫清的兒子?”

朱宜年笑了起來:“狗皇帝,你這些臣子的記性比你好多了,沒關系,你記不起了,我就讓你下去陪我父親,陪我母親,陪我妹妹,陪我朱家九口冤魂!”

嘉衡帝連忙瘋狂搖頭:“不,不,誤會,朕,朕搞錯了,朕這就替朱家平反,朕追封你爹為國公,不,異姓王,賜你王府美人金銀,你要什麽朕都給你,朕保證讓朱家……”

刺啦一聲,鋒利的刀一下子劃破了嘉衡帝的胳膊,血流如註,他疼得齜牙咧嘴,驚呼出聲。

朱宜年輕飄飄地收回了刀:“我現在不殺你,下旨吧,讓禁軍投降,否則我就斬斷了你另外一條胳膊。”

就這麽一刀解決了這狗皇帝,未免太便宜了他。

朱宜年想到父親慘死,一家發配西北,路上母親妹妹嫂子不堪受辱自盡,兩個兄長一氣之下跟押送他們的衙役拼了,最終也葬送了小命,甚至連還年幼的侄兒侄女們都慘遭了毒手,心中的恨意湧上來,再次給了嘉衡帝另外一條胳膊又來了一刀。

“朱將軍,夠了,王石原還在率t禁軍抵抗,這狗皇帝不能死,先留著。”一道聲音從後方傳來。

戈簫擡頭便瞥見陳天恩從遠處騎馬而來,頗為客氣地對朱宜年說道。

朱宜年收了手:“將狗皇帝綁在馬上!”

後面跟來的賈長明看了一眼狼狽跪在雪地中的戈簫,頗為痛快:“朱將軍,將戈簫交給末將如何?”

朱宜年冷淡地說:“隨你,走!”

一聲令下就帶著他的人走了。

***

楚家軍與甄衛匯合後便緊趕慢趕,一路急行回京。

只是天公不作美,離開平州天上就下起了鵝毛大雪。

雪下得太大,嚴重拖累了行軍的速度。

本來十來天就能抵達京城,可半個月過去了,他們才趕到距京城最近的縣城——景門縣。

也就在這時,他們收到了一個驚人的消息:京城失守了,嘉衡帝被掛在了城墻上。

楚弢和甄衛大驚失色。

“怎麽會呢?京城可是有十五萬禁軍。”楚弢萬分不解。

高昌人再勇猛,人數也不會比禁軍多。而且禁軍還占據有利地形,怎麽會淪陷得如此之快。

甄衛也覺得奇怪:“咱們先派人去打聽打聽怎麽回事吧。”

“那皇上怎麽辦?”楚弢擔憂地問。

嘉衡帝被掛城墻上,是生是死都不知道。

甄衛頭痛:“這樣,咱們帶一小隊騎兵去看看,到底什麽情況。”

楚弢沒有意見,兩人帶了一百騎兵,快馬加鞭,趕到了京城外,遠遠地便看到幾十道身影被掛在巍峨的城墻上,最中間的赫然是嘉衡帝。

嘉衡帝臃腫的身體還穿著明黃色的龍袍,這會兒華麗的袍子上已經東一塊,西一塊,到處都是血跡了,他緊閉著雙眼,也不知生死。倒是旁邊有幾個臣子眼睛大睜著,明顯還沒死。

甄衛氣得握緊了拳頭:“高昌人,欺人太甚!”

楚弢更擔心另一點:“皇上身體不好,這麽冷的天將他掛在城墻上,他恐怕吃不消。”

今天雪倒是停了,但氣溫非常低,而且風很大,刮在人臉上生疼生疼的。

甄衛也很焦慮:“那怎麽辦?咱們要強攻京城嗎?”

楚弢覺得不樂觀:“只怕很難,先了解清楚禁軍到底是什麽情況吧。”

甄衛也讚同,他們派了不少探子出去打探消息。

傍晚,探子竟帶了幾千禁軍回來,這些都是被打散,從京城逃出來的小股禁軍。

從這些禁軍口中,他們也大致搞清楚了情況,是陳天恩和賈長明背叛了朝廷,大開城門,引高昌人入京,從而導致京城失守。

嘉衡帝本想趁著高昌人還沒打到皇城趕緊出城南下與楚家軍匯合,但路上遇到了高昌人的伏擊被俘。高昌人利用嘉衡帝威脅禁軍投降,京城有部分官員和將領投降了,但禁軍主帥王石原不肯投降,還救出了五皇子和八皇子。

現在禁軍占據著京城東區與高昌人對抗。

剛大致了解了情況,傍晚,王石原就派人過來了,邀請楚弢和甄衛帶兵從東城門入京,將高昌人徹底驅逐出京城。

打發了使者,楚弢問甄衛:“你怎麽看?”

對於這位五年前才上任的禁軍統帥王石原,楚弢不是很了解,因為他這幾年都在外面打仗。

甄衛有些擔憂地說:“我們這樣攻城,高昌人只怕不會放過皇上吧?”

還有其他的皇室子弟,王公貴族。

他沒說明,但兩人大概都明白了王石原的心思。既然嘉衡帝已經被俘了,不如全力奪回京城,到時候擁立五皇子或是八皇子上位就是。

五皇子還好,今年有十四歲了,八皇子今年才七歲,王石原恐怕也沒安什麽好心,不然為何王石原現在還能守住城東,但卻讓嘉衡帝落入了敵軍手中。

“八皇子的生母跟王家有親戚關系吧?”楚弢問道。

甄衛點頭:“八皇子的外祖母是王石原的姨母。”

所以王石原其實是八皇子的表舅。

楚弢眼神陰沈:“咱們還是要想辦法救皇上,明日派人跟高昌人談判吧,看他們怎麽才願意放了皇上。如果他們不同意,咱們只能攻城了。”

甄衛沒有意見:“好。”

只是嘉衡帝還沒換回來,新的問題來了。

次日清晨,探子來報:“楚大將軍,甄統領,慶川軍逼近了池州,估計今日就會占領池州。”

楚弢和甄衛的臉色一下子變得極為難看。

前有狼後有虎,真是糟糕透了。

“這個陳雲州野心勃勃,一路追著我們,莫不是想一口氣拿下京城不成?”甄衛氣急敗壞。

楚弢擔憂地說:“只怕汝州,還有北方大片地區都落入了陳雲州手裏。”

即便拿回京城,大燕也只剩他們腳下這片彈丸之地了。

甄衛臉色鐵青:“慶川軍在後面,我們恐怕不敢全力攻打京城,真他娘的操蛋。”

楚弢想了想說:“聽聞陳雲州出自西北軍,其祖輩被封為定北大將軍,常年駐守西北,護西北幾十年平安,也許咱們可以派人去跟他們談談,咱們先一起打退高昌人,其他的以後再說。”

甄衛不是很看好:“他這人狼子野心,恐怕不會那麽輕易答應吧。”

楚弢搖頭說:“這可未必,他的父輩叔伯,陳家多少男兒死在高昌人手中。”

“那就試試吧。”甄衛終於同意。

他們派了楚弢的副將到池州面見陳雲州。

***

陳雲州從沒這麽累過,天天不是在趕路就是在趕路的路上。

北方的路太難走了,尤其是這種冰天雪地的環境下,積雪覆蓋了地面,導致雪地下面有沒有坑窪也看不清,所以一路顛簸非常難受。

不過收獲也是巨大的。

楚家軍急著回京,根本沒阻擊過他們,也沒留下軍隊駐守城池,所以他們一路北上,如入無人之境,短短半月就拿下了好幾個州府,搞得鄭深、陶建華、胡潛等人不得不跟著他們一路跑,一路停,每拿下一個州府,就留幾千駐軍,再留一兩個文臣收編當地官府。

等到了池州,只剩陳雲州和童敬,還有五萬慶川軍了。

人數比較少,而且慶川軍多是南方人,第一次到北方,不大適應北方這麽嚴寒的天氣,所以到了池州之後,陳雲州跟童敬商量了一陣,決定在池州停下來。

一是先讓慶川軍休整休整,適應北方的氣候,二也是在等林欽懷、童良帶兵北上與他們匯合。

只是他們剛在池州安定下來,楚弢竟然派人來了。

因為有楚家軍在前面,陳雲州還沒接到京城陷落的消息。

他讓人將楚弢的副將請了進來。

副將一進門連忙給陳雲州行禮:“小人見過陳大人。”

“劉副將免禮,請坐,不知楚大人派你來有何要事?”陳雲州開門見山。

沒什麽重要的事,楚弢肯定不可能會派人來見他。

劉副將開口就給了陳雲州一個爆炸性的消息:“陳大人,京城被高昌人攻陷了!”

陳雲州大驚:“怎麽會?京城不是還有禁軍嗎?”

劉副將苦笑著說了緣由:“陳天恩和賈長明二人跟高昌人勾結在了一起,騙禁軍開了城門。”

陳雲州將信將疑,面上卻道:“原來如此,這二人當真是可惡至極。”

旁邊的童敬直接笑了起來:“哈哈哈,福報啊,當初狗皇帝重用陳天恩這個忘恩負義之輩,如今受到反噬了吧。”

他真是太開心了,也不知道嘉衡帝後悔沒有。

劉副將看到童敬的反應,心涼了半截,可想到如今的情況,還是硬著頭皮說道:“陳大人,高昌人是大敵,時常南下燒殺搶劫,無惡不作。咱們同為大燕人,在面對外敵時,應同心協力,先驅逐外敵,以後的事以後再說。我家將軍說,陳大人出自忠良之後,必定會以大局為重。”

童敬聽不得這話,冷笑道:“別,我們如今可是亂臣賊子,人人得而誅之。劉副將,你們不必拿這所謂的大義來壓我家少主,陳家男兒在西北上陣殺敵,死傷無數的時候,朝廷在哪裏?你們所謂的大局在哪裏?”

“隨便兩句話,就想我家少主放下仇恨,去幫你們?別做夢了,沒錯,高昌人是我們的仇人,朝廷就不是嗎?楚弢今日求我們幫忙,那陳家遇難的時候他在哪兒?他又替陳家說過一句話嗎?”

一席話說得劉副將無言以對。

看著他尷尬的樣子,陳雲州咳了一聲制止了童敬,然後道:“劉副將,我也很欽佩楚將軍的為人,楚將軍所說的大局為重,我會認真考慮,你先回去吧,容我們商量商量再說。”

劉副將很想說皇上的身體扛不住了,可看童敬那橫眉怒眼的樣子,只得t作罷:“謝謝陳大人,小人告辭。”

等他走後,童敬就罵了起來:“什麽玩意兒,前陣子還在剿咱們,今天又想讓我們幫忙,白日做夢。少主,你可千萬別中了楚弢這老家夥的奸計。”

陳雲州輕輕搖頭:“不會,有禁軍,有楚家軍在前,何時輪到我們出頭了?不過京城到底什麽情況,咱們還是要先了解清楚的,派一批探子去打聽打聽吧。”

童敬稍稍松了口氣:“那就好,咱們按兵不動,在後面坐山觀虎鬥。”

陳雲州輕笑著搖了搖頭:“光這樣可不行,林叔應該拿下了祿州和賀州,準備北上了,我給他去一封信,讓他先去宣州。高昌人敢攻打朝廷,留守在宣州的人不會太多,咱們趁機先拿下宣州,斷了高昌人的後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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