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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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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9

“兵部左侍郎胡潛?”陳雲州看著名帖, 眼神有些古怪。

朝廷莫不是得了失心瘋,竟然派三品大員到慶川買火器,這不意味著朝廷變相向他妥協, 以皇帝唯我獨尊的性子, 應該不至於啊。

將帖子翻來覆去看了兩遍, 陳雲州還是覺得奇怪。

柯九見他糾結, 索性建議:“大人不想見不見就是。”

陳雲州笑了笑,沒搭這話,而是問道:“施斌、侯毅他們什麽反應?”

柯九笑呵呵地說:“他們又遞帖子來了, 說是價格好商量。他們已經連續六天派人上門詢問大人什麽時候有時間了,大人要見他們嗎?”

陳雲州思忖少許, 道:“不, 派人去請胡侍郎吧。”

啊?柯九嘴巴大張, 弄不明白,陳雲州為何要讓胡潛插隊。

陳雲州瞅他一眼:“楞著幹嘛,派人回信啊。”

“哦,是。”柯九點點頭, 連忙跑了出去。

***

胡潛接到消息也是一頭霧水。因為他來慶川後,見了楚弢派來的人,知道陳雲州有多難見,還以為自己也要坐一陣冷板凳呢, 不料第一次遞名帖拜訪對方就答應了。

莫非陳雲州還不想跟朝廷反目?

這念頭一出, 胡潛就自己給否決了。

要是陳雲州真怕了朝廷,當時也不可能跟西北軍交戰了。

那為何要給他優待權?

抱著疑惑的情緒, 胡潛換了一身隆重的袍服, 打扮一新,前去知府衙門赴約。

陳雲州在廳堂接待了他:“原來是胡大人, 久仰久仰,快快請坐!”

胡潛看著陳雲州年輕得過分的臉,有些意外,但想到這個年輕人不動聲色地成為了南方一雄,連葛鎮江、龔鑫這些老狐貍都要看其臉色,便收起了以貌取人這種不良習慣,客氣回禮道:“不請自來,叨擾了,請陳大人見諒。”

“哪裏的話,胡大人能t來,我們慶川蓬蓽生輝。”陳雲州熱情地說道,又命人上了茶和點心,“這是我們慶川本地的一種綠茶,提神清腦,下火去燥,就是有些苦,不知胡大人喜不喜歡。”

胡潛抿了一口,確實苦,但他來不是喝茶的,自然笑道:“挺好的,慶川真是人傑地靈,有這等好茶,還有大人如此鐘靈毓秀之人,胡某真是此行不虛啊。”

陳雲州也跟他客套:“胡大人過譽了,大人若是喜歡,回頭農家炒茶,我可派人帶大人去觀賞,很有意思。”

胡潛看陳雲州將話題越扯越遠,就個茶葉都要扯個沒完沒了,趕緊說道:“謝陳大人款待,不過胡某此次來,有要事要跟大人商議,觀茶之事改日再提吧。”

這麽快就沈不住氣了。

陳雲州放下青瓷茶杯,臉上露出恰到好處的疑惑笑容:“哦,原來胡大人是因公幹而來,不知道是何等大事,勞煩胡大人不遠千裏,親自跑這一趟。”

胡潛嘆了口氣:“陳大人,高昌人狼子野心,占了咱們西北三州,拿了朝廷的銀子,竟毀約,又有進犯中原的跡象。朝廷有意打退高昌人,收覆失地,因此特派胡某前來慶川,向陳大人求取一物。”

陳雲州已經猜到了他的目的,但還是故作無知,疑惑地問道:“哦,不知胡大人想要何物?若能擊退高昌人,打退異族,收覆失地,陳某願效犬馬之勞。”

胡潛順勢就開口道:“聽聞慶川有火器,朝廷想從陳大人這購一批,用於跟高昌人作戰,還請陳大人通融通融。”

陳雲州聞言就笑了:“原來是火、藥啊,這個沒問題。不知胡大人想要多少?”

“慶川有多少?”胡潛試探地詢問道。

陳雲州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笑而不語。

見沒打探到消息,胡潛咳了一聲,直接說道:“慶川有多少,朝廷要多少,價格方面好談。”

真是財大氣粗。

也是,給高昌人這種侵略者都一百萬兩呢,花點錢買火藥怎麽了?

但胡潛說什麽買火藥是為了對付高昌人,陳雲州是一個字都不信。朝廷早不打高昌人,晚不打高昌人,葛鎮江、龔鑫派人來慶川求購火藥,他們就要對付高昌人了,早幹什麽去了?

不過有些事不必戳破。

陳雲州故作震驚地望著胡潛:“這……胡大人,你這還真是難住了我,這樣,我派人去統計庫存,等明日統計出了確切數字,咱們再談具體的價格,你看如何?”

胡潛的目的就是拖延時間,陳雲州這提議正中下懷,他欣然同意。

正事談完,兩人又閑扯了一陣,最後胡潛才走。

他一出門,內間的房門就被推開,鄭深從裏面出來,盯著他的背影說:“這事有些古怪。若是朝廷的意思,要麽有聖旨,要麽有兵部的文書才對,現在這事倒像是他的個人所為。這樣,他恐怕是信口開河,吃不下咱們所有的火藥!”

陳雲州哈哈大笑起來:“我知道,他肯定吃不下。”

火、藥只要有了配方,並不是多麽難制的東西,大明王恭廠一年的產量就有幾千噸。慶川雖然目前還沒這麽多,但幾年下來,庫房裏也積攢了兩三萬斤火藥。

之所以對外放出只有兩千斤,那不是為了擡價嗎?

物以稀為貴,什麽玩意兒多了都不值錢。

鄭深明白了:“大人是想給施斌和侯毅壓力。”

本來葛家軍、大岳軍在戰場上就已經顯出了頹勢,若是再讓朝廷得了火、藥,那他們的處境將更加艱難。

所以施斌和侯毅一旦知道陳雲州跟胡潛“相談甚歡”後,肯定會更著急。

他們一著急,談判的時候就能做出更大的讓步了。

陳雲州笑著承認:“若我所料不錯,要不了多久,他們就會登門拜訪了。”

這話果然說準了。

不到半個時辰,看門的衙役就來稟告:“大人,施丞相、侯將軍在門外求見。他們說可以等到大人忙完,無論多久都等。”

陳雲州看向鄭深笑道:“看,誠意不就來了嗎?”

開了個玩笑,陳雲州這次沒再晾著他們,笑道:“去將人請進來吧。”

施斌和侯毅本以為今天又會吃閉門羹的,哪知陳雲州竟然痛痛快快地見了他們。

兩人進門,沖陳雲州見了禮,便說明了來意:“陳大人,我們是為購買火、藥而來,價格方面好談,還請大人行個方便。”

陳雲州沒有為難他們,直接開了價碼:“一兩金子一斤火、藥,先期可各給兩位一千斤,如果你們後續還需要,我們慶川這邊可以增加產能,盡量滿足大家的需要。”

施斌和侯毅狂喜。

他們兩人本來以為陳雲州還會繼續拿喬,畢竟朝廷現在是真的派了大員過來,誰料他這麽幹脆。

雖然這個價格比他們心理預期貴了一倍,但這時候也顧不得貴不貴的問題了,先買到再說。

施斌手裏可是帶了五千兩金子,說話腰桿子也要直很多:“謝陳大人。陳大人真是快人快語,這一千斤咱們要了,若是大人手裏還有多餘的,我們大岳也要,都按這個價格。”

侯毅本來還想要不要砍砍價的,聽到施斌這麽痛快,也不敢耽擱,趕緊說道:“陳大人,我們也要了,這個價格很合理,謝陳大人。”

鄭深在一旁看得嘆為觀止。他雖然不知道火藥的具體配方,但作為慶川的內務大總管,火藥工坊那邊用了多少東西,他大致還是有數的。

一斤火、藥的成本,也就一兩銀子上下。一兩金子得換十數兩銀子,這等於是十幾倍的利潤。難怪他家大人做買賣總是賺錢呢。

陳雲州擺了擺手:“不必謝我,我還有個條件。”

兩人詫異地望著他:“不知大人有何條件?”

陳雲州笑道:“這事暗中進行,不要驚動胡侍郎和楚弢的人,也不要讓他們知道咱們的具體交易細節。我想,你們也希望火、藥能在戰場中發揮出其不意的效果吧。”

兩人瞬間懂了,陳雲州這是幫他們瞞著朝廷呢。這可是好事,尤其是對田州而言。

施斌頓時樂開了花,笑道:“這是當然,還是陳大人想得周到,我沒有意見,一切都按大人說的辦。”

吳州那邊現在雖然沒特別緊迫的戰事,可唇亡齒寒,田州陷落,吳州也沒什麽好果子吃。而且火藥作為一種震懾,對方不知道具體的數量對吳州也有益。

侯毅也跟著表態:“我這邊也沒意見,都聽陳大人的。不過聽說慶川還有殺傷力更強的火炮,不知陳大人能否割舍一二。”

施斌也看向陳雲州:“是啊,陳大人,田州戰事告急,急需殺傷力較強的火器,不知大人能否提供一些。他日我家大人必有重謝。”

陳雲州當然不會答應。賣軍火,那也要賣自己即將淘汰的,哪有拿先進的去賣的道理,這不是給自己制造麻煩嗎?

他搖頭道:“田州的情況,我也有所耳聞,只是火炮我們慶川也不多,而且非常笨重,運送困難,實在沒辦法,等工匠們改良後有合適的大家再交易吧。”

施斌和侯毅對視一眼,有些失望,但又莫可奈何,只能說道:“好,陳大人,如果您打算出售火炮,一定要通知我們,價錢好商量。”

很有韭菜的自覺嘛。

陳雲州就喜歡這種痛快的買家:“行,以後有出售的一定優先考慮二位。今日咱們的交易達成侯,還請兩位在慶川多留一段時日,免得提早洩露了消息。此外,再過一段時間,慶川還會制成一批火藥。”

十幾倍的利潤,不賣白不賣啊,陳雲州準備再回一波血。

侯毅和施斌聞言大喜,連忙點頭:“多謝陳大人,我們一定會信守此事。這段時間我們還住在迎客來,陳大人若有事派人叫一聲咱們就到。”

兩人將姿態擺得很低。

陳雲笑著點頭答應。

為了騙過朝廷的人,他們沒在衙門呆多久就一道板著臉,氣沖沖地出了府衙。

這事沒一會兒就傳入了胡潛的耳朵裏,胡潛稍稍松了口氣。

***

交易的事陳雲州全權交給了鄭深。

鄭深安排人去城外交易的,一手交錢一手交貨之後,火藥就悄悄運去了江南。

鄭深將金子帶了回來:“大人,兩千兩金子都帶了回來,已經入了你的私庫。”

陳雲州很滿意:“這麽快,胡潛他們那邊不知道吧?”

鄭深點頭:“不知道。大人為何一定要瞞著胡潛和朝廷?現在火藥已經賣出去了,他們知道也沒法。”

陳雲州輕笑道:“胡潛騙咱們說買火藥是為了對付高昌人,但咱們都心知肚明t,肯定是用到江南戰場上。若是知道咱們已經賣給了龔鑫,他未必肯再買啊!”

鄭深……

敢情大人你是想一魚三吃,哪個都不放過。

“那我派人將火藥的庫存和價格報給胡潛?”

陳雲州點頭:“就說還有三千斤吧。”

“三千斤?”胡潛打聽到慶川原本對外說要出售兩千斤,如今又多了一千斤,他們到底有多少庫存。

柯九一板一眼地撒謊:“對,我家大人聽說高昌人是全天下百姓的公敵,打高昌人,人人責無旁貸。所以我家大人願意拿出所有的庫存,優先供給胡大人,至於價格方面,一兩金子一斤火藥!”

這話說得胡潛都有些慚愧了。

他摸了摸下巴,點頭道:“好,這個價格很公道。不過我離京匆忙,未曾帶足夠的現銀,勞煩你轉告陳大人,如果還有多餘的火藥,都給我留著,我這就寫信回朝廷,派人送錢過來。”

柯九回到府衙,將這話如實轉告給了陳雲州。

陳雲州聽完後挑了挑眉:“他沒砍價?”

柯九搖頭:“沒有,胡大人對價格沒有任何異議。”

陳雲州聽完後,越發覺得古怪。一兩金子一斤,真的不便宜,胡潛答應得未免也太痛快了。但你說他闊綽吧,他又沒錢。

而且要是誠心想買一樣稀罕的東西,不帶錢的嗎?京城到慶川可是有兩千多裏,這麽遠,他辛辛苦苦過來,不做好完全的準備嗎?

這不合理。

陳雲州瞇了瞇眼,胡潛一沒跟他們簽契書,二沒付定金,這種口頭上的承諾沒有任何的作用。

自己要真老老實實遵守約定,等施斌和侯毅走後,沒了其他買家,胡潛要是不買了,自己豈不是成了冤大頭?

別說,越想還越有可能。

只要施斌買不到火藥,朝廷有沒有也沒太大的關系,因為朝廷軍在江南本就處於優勢。

陳雲州隱約猜到了胡潛打的算盤。

他嘖嘖了兩聲,好歹一個三品大員,跑來幹這麽沒品的事,也未免太跌份了。

胡潛給他來這招,他不回敬一二可說不過去。

陳雲州低聲對柯九吩咐了幾句。

當天下午,施斌和侯毅就聽說慶川方面打算加班加點,再做一批火藥賣給朝廷。

一聽這事,施斌和侯毅都坐不住了。要是朝廷買了更多的火藥,那他們在江南戰場上還有什麽優勢啊?不行,必須截胡。

兩人連忙登門拜訪。

陳雲州稍微晾了他們一刻鐘,才叫人將他們請進來。

一進門,兩人就拱手爭先恐後地表態。

施斌說:“陳大人,聽說慶川還要趕制一批火藥,咱們都是老熟人了,你可要先緊著我們。我這裏有四千兩金子,如果不夠,我這就寫信,讓我家陛下再派人送一筆錢過來。只要大人賣火器,咱們全包了。”

侯毅也不甘落後:“陳大人,我這也還有一千兩金子,可再購一千斤火藥。如果還有多餘的,我也可給大將軍寫封信,大人要賣火器可不能忘了我們葛家軍。”

看看,這才是合格的韭菜,不,買家嘛!

像胡潛這種嘴上說得好聽,卻一個子都不掏的家夥連剩菜剩湯都撈不著。

陳雲州一臉恍然,笑道:“兩位應該是聽說了胡侍郎來買火藥的事了吧。他說朝廷打算攻打高昌人,我想著高昌人是咱們全天下共同的敵人,就打算將庫房中留作自用的火藥給他,然後再生產一部分。如今兩位既如此有誠意,我當然是要先緊著二位。”

施斌和侯毅當然不會相信這種話。

看來慶川的火藥儲備不少,恐不止七千斤,但現在他們沒法全部吃下。

兩人一合計,給陳雲州報了個總量:“陳大人,我們再要八千斤火藥,先給五千兩金子的定金,差的那三千金很快就會送過來。但我們有個要求,請陳大人不要將火藥出售給朝廷。”

加上前面買的兩千斤,這算下來總共就是一萬金,換成銀子十幾萬兩了。

大主顧的意見總是要考慮考慮的。

相較之下,像胡潛這種空口白牙的還是靠邊站吧。

陳雲州微笑著說:“施丞相,我知道你顧慮什麽,我可以答應你們,半年內不會賣任何火藥給朝廷。其實我現在也可答應你們,但轉手又將火藥賣給朝廷的,但我不願破壞我們三分的友誼和交情,也不願做個失信之人。若你二位不願意,那今日之事就作罷吧。”

那可不行,田州岌岌可危了,他們等不了。

半年就半年,半年足以讓他們打退朝廷大軍,搶回鹽州等地。

施斌一口答應下來:“可以,陳大人,還是按照昨日的交易方式嗎?”

陳雲州笑著點頭:“對,具體的你們跟鄭先生協商。至於要不要保密,隨你們自己,我們慶川方面可以配合買家。”

施斌猶豫片刻道:“保密吧。”

能瞞一天是一天,楚家軍晚點知道,他們就多一些優勢。

兩人照舊愁眉苦臉地走出府衙。

可這次他們呆得有點久,快半個時辰了。

胡潛皺眉,擔心出現變故,決定試探試探陳雲州。

他派人給陳雲州送了名帖,想去拜訪陳雲州。

但這次他吃了閉門羹,慶川府衙的回覆是臨近年關,陳大人事務繁忙,最近沒空。

一天如此,兩天如此,三天也這樣,胡潛立即意識到自己的計劃出了紕漏,陳雲州是故意不見他的。但他不知道陳雲州猜到了多少。

現在才過去幾天,還不足以讓楚弢大軍攻下田州。

所以他決定一定得再見陳雲州一面。

陳雲州自打猜到胡潛是個空殼子後就讓下面的人不要通稟了,只要是朝廷那邊的人求見或是送帖子,都一律婉拒了。

這胡潛表面看著位高權重,可來出公幹買東西,卻連幾萬兩銀子都沒揣,也不過是面上風光,在朝廷早就是棄子了。

這種人做不了主,也榨不出油水,陳雲州時間金貴,沒必要在他身上浪費。

底下的人也很好地奉行了這點。

但架不住胡潛耐性好啊,從早上到了府衙就一直等著,等了三個時辰,除了喝水上茅房,硬是不肯走。

眼看都下午了,他還賴在衙門,柯九也很頭痛,只得向陳雲州稟告了這事:“大人,他賴在衙門不走,一會兒您回去肯定要碰上他。要不小的安排人將他丟出去?”

陳雲州沒想到胡潛這麽有毅力,笑了笑:“不用,待會兒回去就順便見一下,也好讓他死了心。”

半個時辰後,陳雲州回到府衙,直接去了待客的偏廳,笑道:“聽說胡大人等了我快一天,不好意思,讓你久等了。”

胡潛連忙站了起來,笑道:“沒有,胡某回客棧也沒事。”

陳雲州沒坐,站在門口說:“胡大人的來意我已經明了。那我也跟胡大人透個底,也省得浪費大家彼此的時間了,我們慶川的火藥已經賣完了,短期內都不會有庫存,這馬上就要過年了,胡大人請回吧。”

胡潛怔怔地站在那。

他從這幾天慶川府衙對他冷淡的態度就猜到了一些,如今在陳雲州這裏徹底得到了證實。

“為什麽?”眼看陳雲州要走,他忍不住問道。

陳雲州回頭笑看著他:“胡大人,他們出的價碼更高。我又不是專門做善事的,當然是誰給的錢多就賣誰了,你也不用拿高昌人說事,現在西北軍只有四萬人駐紮在前線,這點人拿什麽反攻收覆失地?”

胡潛訥訥,許久才沙啞說道:“可他們是亂軍,燒殺搶列無惡不作。我本以為陳大人與他們不同,沒想到,陳大人為了區區幾萬兩銀子竟然……”

陳雲州快速打斷了他:“胡侍郎,我想你搞錯了兩件事。第一,在朝廷眼中,我陳雲州也是亂臣賊子,朝廷恨不得誅之而後快。第二,在我眼裏,朝廷與龔鑫、葛鎮江之流無甚區別。”

“這怎麽能一樣。”胡潛急急忙忙反駁,“朝廷才是正統,他們一群亂民,造反滋事,走一地搶一地,惡貫滿盈。陳大人,你幫他們就是助紂為虐!”

陳雲州被這話逗笑了:“如果是亂軍是明搶,那朝廷算什麽?今年夏天,朝廷又增加了一成的田賦,現在田賦已高達五成,胡大人,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麽嗎?”

胡潛辯解:“陳大人,這是因為朝廷多線作戰,軍費開銷巨大,國庫入不敷出,不得已,朝廷才加征田賦的。等平亂之後,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陳雲州譏誚地看著他:“胡大人,你可能不明白五成的田賦對廣大的t百姓來說意味著什麽,他們很多人熬不過這個冬天,還談什麽以後?胡大人不必急著跟我爭辯,明日你自己去鄉下走一遭,過一過老百姓的日子,再來說你的這些高談闊論吧!”

“你若是對大燕王朝忠心耿耿,仇視我這個亂臣賊子,我無話可說。但你要是替天下百姓來指責我,憑什麽?慶川百姓比你有發言權。”

“還有你嘴裏的葛鎮江、龔鑫之流,他們也不是生來就是亂軍,天生就反骨的,到底是誰讓他們成為亂軍,成為惡魔的?不是別人,正是你所效忠的這個朝廷!”

胡潛被陳雲州說得臉色青一陣白一陣,他想反駁,可張了張嘴,腦海中卻劃過戈簫那張陰險的臉,然後是一毛不拔沒錢就提議加田賦的富國祥,還有結黨營私的虞文淵……

陳雲州看了他一眼,二話不說直接離開。

胡潛一個人在空寂的偏廳站了許久,直到天色暗了下來,久久等不到他的小廝阿牛找過來。

“大人,您這是怎麽啦?”

胡潛擡起猩紅的眼睛,定定的看著他:“阿牛,我錯了嗎?”

“怎麽會呢?大人仁慈厚道,是再好不過的主子。”阿牛上前扶著他,“大人,你手好冷,咱們快客棧吧。”

胡潛失魂落魄地跟他回了客棧,簡單吃了點東西,坐到床上後,胡潛問:“阿牛,你見過城外百姓的生活嗎?”

阿牛不知道他為何會這麽問,身份一個仆人,他自然是經常跟所謂的下等人打交道,也見過底層百姓的生活。他無比慶幸,自己家能攤上這麽個寬厚仁慈的主家。

“大人,天氣冷,您嗓子有點啞,還是早些休息吧。”阿牛寬慰道。

胡潛沒說什麽,安靜地閉上了眼睛。

第二天上午辰時,天剛亮,陳雲州剛洗漱完正在吃早飯就見柯九一臉怪異地跑了進來:“大人,那個……那個胡大人又來了。”

陳雲州皺眉:“他怎麽還不死心,都跟他說已經賣給別人了。”

柯九搖頭:“不是這個,他說他想去鄉下生活幾天,想讓大人給他安排一下。”

陳雲州一口粥差點噴出來。

“你說什麽?”

柯九重覆了一遍:“他想去鄉下種幾天地。”

“真是個倔強的老頭子。”陳雲州無語了。

鄭深聽到這話,露出感興趣的表情:“大人,你跟這位胡大人說了什麽?”

陳雲州把昨天下午的事簡單說了一遍:“我就是見不得他那副愚忠的樣子,說了他幾句,哪曉得他還真要去種地。你看看他那單薄的身子,這大冬天的,去鄉下吃得消嗎?別死在鄉下,最後賴我頭上了。”

“胡侍郎雖然年紀稍微大了點,但身子骨還挺硬朗的。”鄭深笑瞇瞇地說,“而且就這幾日所見,這位胡大人跟朝中那些官員做派不一樣,若能將他拉攏過來,為我們所用也不錯。大人,咱們慶川現在缺這種經驗老道的人才。”

陳雲州一想還真有這個可能:“胡潛被派來辦這種吃力不討好的事,說明他位雖高,但並不是特別受龍椅上那位的待見。只是他家裏人都在京城吧?”

鄭深笑道:“這個不是難事,胡潛籍貫在沖州以北的榆州。距離咱們慶川不是特別遠,咱們可將其家裏人接到慶川地界上生活,至於他在京城的妻兒,咱也可安排人悄悄喬裝接走。”

陳雲州有點意外:“鄭叔,你還挺了解他的嘛。那先讓他去鄉下生活幾天,看他有沒有這個意思吧,有再說,沒有就算了。”

強扭的瓜不甜,這種事勉強不得。

鄭深答應:“好,那他去鄉下的事就交給我來安排吧。”

***

天氣霧蒙蒙的,雖然沒有風,但仍舊有些冷。

安靜的府衙門口站著一道黑色的身影,他背著手,背脊挺得很直,讓他消瘦的背影看起來都高大了幾分。

不一會兒,他的眉毛上凝聚出了一層細細密密的水珠。

阿牛哈了口氣,低聲說道:“大人,這慶川的早晨也挺冷的,咱們先回客棧,派個人到衙門這兒來等消息吧。”

“不用。”胡潛一口拒絕。

阿牛有些無奈,也不知自家大人昨天受了什麽刺激,今天就變成了這個樣子。

他焦灼地望了一眼幽深肅穆的府衙,生怕他們會像昨天那樣一晾就是半天。

好在不一會兒,一個便裝打扮,看起來很機靈的小夥子就跑了出來,笑瞇瞇地對胡潛說:“胡老伯是吧,聽說你無家可歸,我老家是慶川城北邊劉家坡的,要是老伯不嫌棄,那就去我家暫居幾日?”

阿牛正想說你認錯人了,胡潛卻點頭說:“是,勞煩小哥了。”

那小夥子聽他接了話,立即拿出一個包袱遞給他:“老伯,你這身衣服太好了,可不像是無家可歸的,換上我的吧。這裏面有兩套衣服,可供你換洗。”

胡潛打開,裏面是兩套洗得泛白起邊還打了不少補丁的粗布衣服,一套白色的,一套藍色的,但白色的發黃了,藍色的已經快褪成了白的,比阿牛身上穿的都不如。

阿牛連忙阻止:“這怎麽行?大人,這衣服您不能穿。”

胡潛卻拿著衣服徑自進了府衙,借了個空房間換了身衣服。

等出來時,他就像一個普普通通的落魄中年人,丟到大街上都找不到的那種。

而小夥子也趕了一輛破舊的牛車候在衙門口,見他出來,笑道:“胡老伯,上車吧。”

阿牛也想上車。

小夥子卻說:“無家可歸的流浪漢身邊可沒仆人。”

胡潛知道這話是說給他聽的,他將換下來的衣服塞給阿牛:“你回客棧等我,過幾日我就回來。”

“可是,大人,您一個人去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不安全。”

胡潛搖頭說道:“不用擔心,若陳大人想要我的命,我早死了,他不會讓我出事的,你回客棧安靜等著。”

阿牛只得退到了一邊。

慢悠悠冷颼颼的牛車穿過寬闊的街道出了城,又走了快一個時辰,總算到達了劉家坡。

劉家坡是個規模不小的村子,有兩百多戶人家,其中大部分都是姓劉的。小夥將牛車趕到了自己家。

他家是一座茅草房,正房三間,偏房四間,包括了竈房和豬圈,就這麽大的房子,住了十一口人,包括他大哥大嫂和侄子侄女。

小夥下了車,帶著胡潛進門,然後喊道:“爹,我在路上遇到個老伯,不小心趕車撞到了他,將他的腿撞青了,他正好沒處可去,讓他暫時在咱們家歇幾天啊,您和娘幫我照顧一二,主家還有事,我得走了。”

說完他揮了揮手就跑了。

留下胡潛尷尬地站著院子中,腳都不知道往哪兒放。

還是劉老漢放下了手裏的篾條,起身道:“不好意思,我家那小子太冒失了,不知客人怎麽稱呼?”

“胡潛。”胡潛打量著院子,坑坑窪窪的,就連房裏、屋檐下的泥土都是起伏不平的,這個家一看起來就很窮。

在吃晚飯的時候,他的這種猜測應驗了。

劉家晚飯是雜豆飯,沒有一粒米,都是各種豆子煮熟了混在一起,黑乎乎的,每人只有一碗,菜是地裏的白菜蘿蔔,水煮後加了一點點鹽,沒有一點油水,全家都吃得津津有味,最後三個孩子還抱著碗底舔。

胡潛有些不習慣,還是硬著皮頭吃了下去。

第二天他就借口腿已經好得差不多,跟著劉老漢去集市上賣簸箕背簍。劉老漢有一手好的篾工,編的簸箕背簍細密結實,但一個也只能賣個三五文錢。

兩人在集市上站了半天,也就賣出去三個。

等到中午兩人餓著肚子回家,劉老漢感嘆:“哎,冬天了,閑的人多,能自己編的,哪怕醜一些都不會花錢買。等到夏秋這東西比較好賣一些。”

兩人一路走回家,沿途看到不少百姓在濕漉漉的地裏勞作。南方冬天不像北方那麽冷,南方冬天地裏也是綠油油的一片,有些人在除草,有些人在施肥,還有些人在割豬草,就沒閑著的。

劉老漢看到豬愛吃的草也會拔了放進背簍裏,還笑著跟胡潛說:“官府教咱們養豬,如今家家戶戶都養了一兩頭,過年殺了,煙熏一些,放到明年七八月,農忙的時候都還能吃,也可以補補油水。”

“這幾年的日子真好啊,這是以前想都不敢想的。”

胡潛想到昨晚小孩子們舔碗的熟練動作,有些不是滋味:“這日子還好嗎?那以前是什麽樣的?”

劉老漢詫異地看了他一眼:“以前冬天只能吃蘿蔔、白菜煮水了,幾天才能吃一頓幹的。沒法子,家裏孩子多,只有三畝地,其餘二十多畝都是t租種別人的,一畝地三四成的租子,再來三四成的賦稅,還要留種,你說還能剩多少?忙下來啊,也就過年那兩天能吃兩頓白米飯,要是遇到年景不好,只能賣兒賣女,我那小兒子就是被賣進城的,幸虧他遇到了個不錯的東家。”

“現在好了,官府的賦稅降到了兩成。租子,官府要求不得高於三成,一年幹下來,還能落得一半。昨天沒來得及,今天我那老婆子帶著媳婦去舂米了,晚上咱們吃頓好點的。”

晚上,胡潛吃到了大米飯,但飯裏明顯還有些谷糠,吃進嗓子裏會不舒服,口感也不好,可劉家上下包括三歲的孩子都吃得滿口噴香。

胡潛心裏很不是滋味。

隨後幾天,他跟著劉老漢一家下地幹活,真真切切地體會到了民生多艱。

但無論是在村子裏,還是集鎮上他遇到的百姓,卻都對現在的生活讚不絕口,異常滿足。

胡潛也不好叫苦,只能咬咬牙繼續吃糠咽菜,跟著劉老漢出去幹活,沒幾天他的身體就吃不消,直接暈倒在了田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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