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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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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9

正午, 烈日當空,一群穿著滿是補丁的短打,赤著腳坐在樹蔭下歇腳的男人們, 愁眉苦臉, 唉聲嘆氣, 氣氛低迷。

其中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年郎捂住臉傷心地哭了起來:“我當初該跟娘他們一起走的, 我不該為了那半斤糧食留下來。”

旁邊一中年人輕輕拍了拍他的肩:“三娃子,你娘也是想你活下來。他們這去慶川是什麽光景還不清楚,一家子能活一個是一個, 不能全家都去賭命啊。”

眾人沈默,可不就是因為這搞得他們妻離子散。

如今也不知道去了慶川的家裏人怎麽樣了, 只求他們都還活著, 一家人還有團聚的一天。

只是聽說慶川部分地方也受了災, 恐怕情況也不是很好。

而且即便沒受災,人家又會拿出糧食養活他們嗎?那些個老爺可都不是傻的,尤其是這麽多人,可不是一兩碗飯就能行的, 沒看他們本地的官府都只給青壯年發放半斤糧食吊著一條命嗎?

大家心裏都不樂觀,可又不敢說出來,怕說出來隊伍裏有些人會崩潰。

就在氣氛跌入谷底時,忽地一道洪亮的聲音從頭頂傳來:“老鄉, 你們這麽多人是打算去慶川找親戚的嗎?”

隊伍的領頭人耿叔擡頭, 只見面前站著一個皮膚黝黑的矮小中年人。中年人穿著粗布衣裳,手上滿是繭子, 明顯也是鄉下人。

“你是?”

矮個子笑呵呵地自我介紹:“老鄉, 我老家是東原縣白柳莊的。這不遇到旱災,跟著家鄉人逃難去了慶川嗎?如今總算是安頓下來了, 可左鄰右舍都惦記著還留在家鄉的親人,正好我這腿腳利索,他們就拜托我回來看看,這一路上若是遇到誰家的熟人就幫忙通知一聲。”

一聽是家屬們派出來找人的,人群頓時激動了起來。

先前還在哭的那個少年仗著個子小,身形靈活,一個箭步竄到矮個子跟前,迫不及待地問道:“叔,叔,有我家人的消息嗎?”

“這位老哥,老爹叫李大齊,你認識嗎?”

“我婆娘周氏,大家都叫她周二嬸,臉上有不少麻子,帶著兩個孩子,其中一個十四歲,還有一個十二,你見過嗎?”

……

一群人將矮個子圍得水洩不通,矮個子連說話的機會都沒有。

還是耿叔站出來大聲吼道:“閉嘴,一個一個來。”

人群總算是安靜了下來。

矮個子擦了擦額頭的汗水,笑道:“這樣,我把我周圍的鄰居說出來,大家看看有沒有你們的親戚,好不好?”

耿叔做主t:“就這樣很好,大家安靜下來,聽這位老哥說。”

人群不約而同地靜了下來,連呼吸都輕了下來,只是一雙雙渴盼的眼睛盯著矮個子。

矮個子在萬眾矚目中說道:“馬大嫂,羅家溝人氏,丈夫姓苗,帶了兩個孩子,大的叫苗小虎……”

他一連說了幾十戶人家,可沒有一個對得上號的。

人群由一開始的激動逐漸變成了失望,幾百人的隊伍,一片死寂。

矮個子舔了舔唇,笑呵呵地說:“大家不要著急嘛,我沒見過,但你們的家人肯定是得到了妥善的安置。慶川官府跟橋州官府不一樣,咱們過去後,無論男女老少,每個人都發一碗粥,大夫挨個檢查身體。咱們現在都還吃著官府發的救濟糧。”

“陳大人和文大人都是為民做主的好官,為了方便咱們尋親,他們在橋邊派了衙門的官爺專門給咱們查那登記名冊。咱們橋州過去的人,姓什名誰,籍貫哪裏,家中幾口,如今安置在什麽地方,都記得清清楚楚,大家直接去橋邊查名冊,那個比你們這樣胡亂打聽容易多了。”

本來絕望的人群又重新燃起了希望。

“真的?”耿叔目光灼灼地望著他,代大家問出了心聲。

矮個子聳肩:“我還能騙你們不成?大家都是苦命人,當初官府的通知出來,我娘和媳婦也讓我留下,可我娘都五十多了,瞎了一只眼,媳婦兒身體又不好,小閨女才四歲,大兒子也只有十二歲。我若是不跟著,他們娘幾口怎麽活啊?”

“幸虧是去了,慶川知府陳大人對咱們是真好,現在每天發兩斤半糧食給咱們,還給咱們發種子、農具,開的荒地都是咱們自己的,我相信這明年的日子啊,一定比今年要好。”

他操著一口家鄉話,說得又情真意切,人群不由信了,少年站起來抹了一把眼淚,仰著亮晶晶的眸子問道:“叔,怎麽才能去慶川?我要去找我娘。”

矮個子指了指:“那,就沿著這條路,一直走,往西就行,大概走兩三天就到了。”

“謝謝叔。”少年鞠躬道謝,然後背起薄薄的行囊,拄著手裏的木棍,往西而去。

耿叔也沖矮個子點了點頭,拿著東西說:“走,咱們去河水縣,去慶川,願意去的兄弟,都一起。”

隊伍裏其他人毫不猶豫地跟了上去。

這一幕,不停地在橋州各地發生,成百上千迷茫的青壯年,在“好心人”的指點下,背起行囊,埋頭往河水縣而去。

很快洪河邊就陸陸續續湧來了許多尋親的人。

剛開始一天只有幾十百來人。

但沒過幾天,人數就暴增到了幾百上千。

人太多,書吏都忙不過來,因為要一頁一頁地翻登記目錄,替他們尋親,效率實在是太慢了。

而且人越來越多,橋上都站滿了排隊的人。

陳雲州看著漫長的隊伍,許久才放過來的一個人,輕輕搖頭,喚來柯九:“將人都放過來,然後按照縣域分開,每個人發個饅頭,讓他們等等,以後每天下午申時正開始統一給他們查親人的去向。”

登記名冊重新整理過,是按縣域整理的。

這樣將一個縣的人聚在一起,一天就只用查一遍就行了,能省不少時間。

每天申時以後過來的人,沒趕上當天的,就在這邊的營地中休息一晚,明天再查自己的親人去向。

這麽一分流,大橋再也沒堵著了,效率也提高了不少,變得有秩序多了。

第二天下午,一查到親人的去向,這些人顧不得很快就要天黑了,背著簡單的行囊離開,重新踏上了尋親的旅途,不過與先前不同的是,這是充滿了希望的尋親之旅,因為每走一步,他們就能與親人更近一步,距團圓的日子更近一步。

不過也有些沒找到家人去向的。

也不知是其家人在逃難途中都死了,還是因為登記失誤等原因沒找到。

對於這些人,陳雲州也有安排,他讓人給他們做了一身統一的志願者服裝,然後安排在河邊維持秩序,給尋親的百姓講解流程規矩,勸導心急的百姓耐心等候排隊等等。

同時,還給他們每個人的胸前背後都貼了一張紙,上面寫著他們所有家庭成員的名字。

若是這些接收過他們幫助的百姓他日得知了他們家人的消息,都可去官府報個信。

如此一來,既讓這些尋親失敗,茫然不知所措,可能造成社會不穩定的人重新尋找到了人生的意義,也給他們重新燃起了一絲尋找到家人的希望。

有了這些人做表率,很快,不少百姓也自發加入到這個行列中,幫忙做飯,維持秩序,河水縣這邊很快就變得井然有序起來。

更有甚者,還有些尋到了親人的,一扭頭又返回了橋州,去通知其他親戚了。

起初別人說慶川府有多好,他們是不信的。

但在河水縣呆了幾天,官府每天都給他們發兩頓飯,幫他們尋親,還有那些早前就到河水縣的橋州人的現身說法,一樁樁,一件件,都讓他們很明顯地感覺到了慶川官府的不同。

現在慶川官府大力鼓勵開荒,開出的荒地都是自己的,還免五年田賦,災民還有一些糧食補貼,這麽好的事哪裏去找?

不行,不能光是自己享福過上還日子,還得將親戚朋友、同鄉們都叫過來。

於是,在這些人孜孜不倦的自發宣傳下,很快不少橋州百姓都知道了慶川官府愛民如子,對百姓極好。

許多在橋州沒什麽家業,窮得叮當響的百姓都打算舉家搬遷至慶川。

反正留下也沒田產土地,一無所有,還不如去慶川搏一搏,若是能有點地,以後也不用租種地主的土地,交納高昂的地租了,家裏人也能吃幾頓白米飯了。

於是尋親隊伍中逐漸多出了女人、小孩、老人。

***

吳炎沒接到陳雲州的回信,反而等到了這個消息,氣得咬牙切齒的:“好個陳雲州,這是打算將我們橋州的百姓都挖走嗎?”

不行,這麽搞下去,橋州人口銳減,他肯定要挨批。

急火攻心的吳炎再也坐不住了,一面吩咐人去封了大橋,一面親自往洪河趕。

等他趕到洪河邊時,封橋的衙役正跟一群青壯年男子起了沖突。

一群身強力壯的漢子擋在橋上,不肯讓衙役封橋,雙方僵持不下,後面還有數以千萬的百姓在一旁圍觀。

吳炎慌慌張張地下了轎子,怒斥道:“你們想幹什麽?造反嗎?……住手!”

擋在橋上的漢子勉強行了一禮:“大人,我等要去尋家中的妻兒老小,官府為何阻攔?”

“是啊?合家團圓,人倫之樂,乃是人之常情,大人為何要阻攔!”一個文縐縐的書生也站出來反問道。

吳炎氣得鼻子都歪了,一群賤民竟然敢質問他,活膩了嗎?

他心底氣憤,可看著只有幾百的衙役和對面數以千計的青壯年,到底是忍下了這口氣,安撫道:“官府沒有這個意思,官府會幫你們尋找家人的,大家請回去耐心等候……”

這話太假了,官府才多少人,離開橋州的災民可是有十來萬,幾百裏,他們怎麽找?但凡有點點腦子都不會相信這話。

見沒人接話,也沒人退讓,吳炎非常尷尬。

就在這時,一道聲音解救了他:“吳大人,我家陳大人請大人過橋一敘。”

然後柯九又對候在橋邊的百姓說:“諸位請稍安勿躁,各位的家人在慶川已被安置妥當,等我家大人和吳大人談完後就會幫助大家團聚。在這之前,大家按照縣域排隊,一會兒好幫大家尋人,因為我們這邊登記的時候都記錄了各位家屬的籍貫和具體的家庭住址,以方便大家尋人。”

柯九這段時間一直在洪河邊忙來忙去,大家都知道他是陳雲州身邊的紅人,自是相信他。

“我們信柯大人。謝謝陳大人,謝謝慶川收留我們的家人。”守在橋上的漢子們主動讓開一條路。

比對吳炎的態度好了不知多少倍。

一個衙役的話都比他說得還管用。

吳炎氣得心口痛,一群刁民,吃裏扒外的東西,也不想想幹旱的時候是誰給他們發糧,讓他們活了下來。

背著手,吳炎陰沈沈地跨過大橋,然後被人引進了帳篷中。

陳雲州正在泡茶。

他的動作行雲流水,手指靈動,茶葉緩緩在水中舒展開來,看起來非常賞心悅目。

若是往常,吳炎少不得要誇獎一句“陳大人好茶藝”,可今日,他一t句話都不想說,氣哼哼地直接坐到陳雲州對面,連招呼都沒打一聲。

陳雲州見狀,非但不惱,反而還笑了。

吳炎聽得刺耳無比,只覺得陳雲州是在嘲笑他,惱怒地說:“陳大人真是好計謀。怎麽,陳大人莫不是想吞了我們橋州不成?不如在下上奏,請朝廷將橋州與慶川合並了,以滿足陳大人。”

陳雲州慢條斯理地倒好茶,推到他面前:“吳大人,給我扣這麽大頂帽子也解決不了目前的問題,我勸你慎言,不然莫怪我向上面參你一本。”

“什麽,你……你還要參我?你把我們橋州的百姓弄了那麽多走,你還要參我?”吳炎像是聽到了什麽天大的笑話一樣,站起來指著陳雲州,“好,好,你去參,你去參,老夫還怕你不成。”

陳雲州端起茶杯,輕輕抿了一口,嘴角依舊掛著閑適的微笑,靜靜地欣賞著吳炎的無能狂怒。

吳炎吼了幾嗓子,卻無人搭理,帳篷裏只有他一個人憤怒的吼聲。

他叫囂不下去了,只覺陳雲州叫他過來就是要羞辱他的。

他氣得胸口劇烈起伏,恨恨地瞪了陳雲州一眼,轉身就要走。

等他掀起簾子時,陳雲州這才緩緩開了口:“吳大人,那麽多人,你若要強制留他們,留得住嗎?小心出亂子,到時候就不是你我能收拾的爛攤子了。”

吳炎身形一滯。

他之所以著急忙慌地趕過來,不顧身份跑來見陳雲州,不就是擔心這點嗎?

那些刁民對他這個知府都沒多少尊重,他還真有些擔心他們不服管教會反了。

深吸一口氣,他氣憤地回頭站在陳雲州對面,低聲咆哮:“陳雲州,這要真出了亂子,河水縣也別想逃。這事若鬧到上面,你以為你就沒責任嗎?”

陳雲州敲了敲桌子:“吳大人莫急嘛,先用茶。”

吳炎確實渴了,拿起茶杯一飲而盡,然後重重擱在桌上:“陳大人,這事鬧大了對我們誰都沒好處,你好好想想。”

這家夥,現在還在裝腔作勢呢。

陳雲州淡淡一笑:“那吳大人打算讓我怎麽做?”

吳炎瞥了他一眼,直白地說了他的要求:“你們慶川不要再接收我們橋州的人了,然後將前陣子來你們慶川的人都遣返回橋州。”

這時候了,還在做美夢,他可真是看不清楚形勢。

若非擔心這些人會鋌而走險,落草為寇,引起動亂,陳雲州都不想搭理吳炎。

他斂了笑,盯著吳炎:“吳大人覺得可能嗎?我叫你過來,是讓你的人都撤開,不要堵在橋上。這條路你堵不住,他們家屬都不在橋州了,一個個一窮二白,吃了上頓沒下頓,你強留他們,小心惹出禍事。”

“你……你威脅我。”吳炎指著陳雲州,臉色鐵青。

陳雲州坦坦蕩蕩地承認了:“沒錯。吳大人,當日種什麽因今日就會結什麽果,你早該想的。況且,你能將橋封了,但你能封住幾百裏長的洪河嗎?他們照樣可以坐船渡河過來,你們官府的人能守住整條河?”

這是實話,這些百姓鐵了心要走,吳炎也攔不住。

可讓他承認自己的失敗,他不願意。

帳篷裏一時間安靜了下來。

許久,吳炎才氣惱地說:“好,這些人我讓給你。那其他百姓呢?那些拖家帶口地也往你們這邊走是怎麽回事?”

這才是吳炎著急的根本,若是家家戶戶都這樣,照這速度下去,要不了幾個月,他們橋州的百姓恐怕都要走掉一大半,到時候有些地方真的要十室九空了。

陳雲州把玩著手裏的青瓷茶杯,輕輕笑道:“吳大人,這你不應該問我,而應該問你自己才對。”

“問我?”吳炎指著自己,“這跟我有什麽關系?”

難怪當官這麽多年都還沒升遷呢。

這腦子是真不行啊。

陳雲州挑眉笑道:“你是橋州的父母官,你治下的百姓寧願背井離鄉,拋棄故土,也要離開橋州,不問你問誰?”

他就只差指著吳炎說你這知府當得不合格了。

吳炎臉一陣青一陣白,想反駁又找不到話。

見他無言以對,陳雲州指了指椅子:“吳大人坐下說話。今日我願意見你,是因為吳大人好歹知道親自出面勸阻百姓,而不是高居廟堂,一紙令下,強令百姓不得遷徙。”

上位者多傲慢,視百姓為螻蟻,輕慢得只覺一紙令下就能阻止百姓。

吳炎雖當官當得不怎麽樣,但在橋州受災時也知道為本州百姓謀出路,現在出了狀況親自來勸阻,沒有用高壓手段激化矛盾,也不是一無是處。

吳炎自嘲一笑:“陳大人這是在誇我,還是笑話我?”

“笑話你,我沒那個時間。今日叫吳大人過來,是為了解決問題。”陳雲州說出他早就醞釀好的辦法,“天倫團聚無法阻止,這些青壯年要尋家人你攔不住。至於其他拖家帶口的,去一個新的地方重新開始,其實很艱難。”

“朝廷的賑災銀錢應該快發下來了吧?今夏很多田地顆粒無收,吳大人可對留在橋州的百姓適當地發一些補助糧,幫助百姓度過難關,他們感念你的恩德,自是不會走了。”

“而且這部分賑災糧你也可以用開荒或是興修水利為條件,發放給百姓,既辦了事也不用你們府衙自己掏腰包,何樂而不為?若能看到希望,甚至有一部分安土重遷的百姓會遷移回橋州。”

這確實是個好辦法。

吳炎也看到了河水縣水利工程帶來的好處。若是橋州有這樣的水利工程,今年也不會受災這麽嚴重。

但是陳雲州竟給他出主意,教他怎麽安撫百姓?

他有些懷疑:“你……這麽好心?會讓他們回來?”

陳雲州哈哈大笑:“強扭的瓜不甜,留不住人是我沒本事,還不如痛痛快快地放他們走,也能結個善緣。”

“至於你我之間,既無深仇大恨,也沒多大的利益之爭,而且若是橋州匪盜橫行,遲早也會波及到慶川,我自也希望橋州太平無事。”

一番話有理有據,也不失豁達與通透。

吳炎心驚的同時,也有些汗顏。

他第一次用平等的目光看陳雲州。

這個年輕人雖比他小得多,但為人做事大氣豁達,看問題的目光更長遠,非常有大局觀。

真是長江後浪推前浪啊,他癡長對方二十歲。

吳炎心服口服了,不服也不行。

他站起身,拱手行禮,語氣中多了幾分真意:“陳大人心胸寬廣,目光長遠,是在下狹隘了。枉我活了四十歲,做事遠不及大人,難怪大人年紀輕輕便能升任慶川知府。”

陳雲州不知他這番話到底有幾分真意,但也不在乎,站起來回了一禮道:“吳大人過獎了,咱們都是為了兩地的百姓,沒有對錯之分。咱們既已達成一致,一會兒我下令,只允許青壯年男丁過橋,其他拖家帶口的慶川都不接收了。”

吳炎沒想到陳雲州什麽條件都沒提,這麽痛快就答應了不接收拖家帶口的百姓,頓時覺得自己先前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拱手道:“多謝陳大人,我這就回去盡快落實賑災措施,安撫好百姓。”

陳雲州回以一禮:“那我就不多留吳大人了。”

將人送出了帳篷,陳雲州回來後,文玉龍也忙完回來了,正端著茶壺牛飲。

喝了半壺水,他才感覺又活過來了,放下茶壺,道:“大人,咱們不接收那些拖家帶口的橋州百姓了?那可真是便宜姓吳的了。”

陳雲州看著越來越糙的文玉龍直搖頭,丟給他一本冊子:“你看看都接收多少人了吧!”

文玉龍接過冊子翻了翻,很快就被上面的數字給震驚了:“十六萬,這麽多?”

陳雲州往橋那邊努了努嘴:“還有一兩萬尋親的呢。再接收下去,上哪兒弄那麽多糧食養活這些人?”

因為人數超出預估,如今他的儲備糧計劃都要往後推遲了。

不然哪能便宜吳炎啊。

算了,再來更多的人養著也麻煩,而且也沒那麽多的崗位提供給這些人,只能趕去開墾荒地,可開墾荒地也是需要成本的,不宜一下子將攤子弄太大。

文玉龍恍然大悟,他就說嘛,陳大人什麽時候這麽好說話了,原來是因為這個。

想到吳炎氣沖沖地來,最後心平氣和地離開,還對自家大人感恩戴德,他就為吳炎深深地掬了一把同情的眼淚。算計誰不好,非得算計他們家大人,這下t被人賣了還得給人數錢吧。

就在文玉龍胡思亂想入神時,忽地又聽陳雲州說:“你們縣擅長建水利工程的人派幾個去幫吳炎。”

文玉龍有些錯愕:“大人,咱還要幫他?”

陳雲州無奈搖頭:“不是幫他,是幫橋州的百姓,就當是做善事了,左□□幾個人,也不是多大的事,還能得一份人情,冤家宜解不宜結,吳炎也不是什麽壞人,大家各自有自己的立場。”

“還是大人格局大,下官狹隘了。”文玉龍好好反省了一下。

陳雲州擺手,其實不是狹隘,是文人大多清高好面子,尤其是他們這種年紀輕輕就做官的,哪個讀書的時候不是一騎絕塵的天才?所以很多時候都放不下身段。

但陳雲州不在乎,只要能達成目的,示個好有什麽關系?

吳炎聽說這事更是感動得熱淚盈眶,立即派人給陳雲州送了一份厚禮過來答謝。

文玉龍打開一看認出來了:“大人,這是前朝著名畫家張端成的《百鳥鳴春圖》,本以為已失傳,沒想到在他手中,這幅畫價值不菲。看來吳大人是真的承了您的情。”

陳雲州對這個時代的名畫古董不熟,聽他這麽說才意識到這副畫的珍貴,隨即讓柯九收了起來:“回去後,讓鄭先生幫我準備一份合適的回禮。”

禮尚往來,文玉龍本以為這事就結束了。

哪曉得畫收起來之後,陳雲州就讓柯九研墨。

文玉龍很好奇,現在事情都辦完了,大人還要寫什麽?

很快,他就發現了,陳雲州竟然在寫奏折,而且就是上奏橋州和慶川這段時間發生的事。

不是,大人剛不是才跟吳炎和好了,還相互送禮,跟老朋友呢,這上奏又是幾個意思啊?

許是他震驚的表情太明顯了。

陳雲州擡頭看了他一眼,邊寫邊解釋:“橋州去年和今年,加起來往咱們慶川跑了二十多萬人,這可不是一個小數目,有些縣幾千平方公裏都沒這麽多人。吳炎現在是不計較了,等考核的時候呢?”

“退一萬步,就算他不計較,咱們慶川一下子多了這麽多人,也要向上面匯報啊。這些人從哪兒來,咱們如何安置的,都付出了多少艱辛的努力……你不說上面怎麽會知道呢?只會悶頭做事的,那是牛馬。官場之上,會做事,還要會做人,該嚎的時候就要嚎。”

文玉龍大開眼界。

虧得他去年還以為這位陳大人低調,不慕名利,只一心為民呢。

陳雲州可不管他的濾鏡碎了一地,奮筆疾書,洋洋灑灑寫了一千多字,寫完後,遞給文玉龍:“文大人看看,可有不妥。”

哎,鄭深不在身邊就是不方便啊。

他沒有原主的記憶,怕還是寫得太過了,邀功的意味太明顯。

文玉龍看完後,心裏只有一個字:服!

“大人寫得真是太好了,句句屬實,入情入理,下官佩服,下官覺得很好。”

折子上陳雲州先是講了事情的原委,然後誇了吳炎一頓,說為了百姓,吳炎不顧炎夏,趕了好幾百裏的路來求助,慶川也無多少餘糧,但到底比橋州好一些,本著同舟共濟的原則,他答應了吳炎的請求,接收了一部分百姓,帶領這些百姓開墾土地等等。

先訴苦,收容這麽多的災民有多困難,然後又擺成績,他們開墾了多少荒地,五年免稅期之後又能為朝廷多提供多少田賦稅收等等。

一環接一環,賣了慘,邀了功,最後再懇請朝廷今年給慶川減輕一點稅賦,因為接納安頓這些災民還要花不少銀錢。

文玉龍覺得最後才是陳雲州的目的。

他將折子還給陳雲州,心悅臣服地說:“大人,下官知道以後怎麽寫折子了。”

這折子先遞上去,若是回頭吳炎上奏誇他家大人還好,若是誹謗指責,上面的人先入為主,會怎麽看他?

人家幫你接收了這麽多的災民,又還上奏為你開脫說情,你卻背後刺人一刀?

高,實在是太高了!

陳雲州轉手將折子交給了柯九,讓他安排人快速送往京城,然後扯著嘴角笑了笑:“是嗎?文大人,此件事了,我得回慶川了。”

文玉龍有些舍不得:“大人這陣子辛苦了,不若去河水縣城,讓下官帶大人游玩一番?”

陳雲州擺手:“不用了,慶川府這次接收了十幾萬災民,我得回去看看。”

“好吧,那下官就不留大人了,大人他日得了空,一定要來河水縣,咱們全縣的百姓都很感念大人的恩德。”文玉龍由衷地說道。

陳雲州點頭答應。

為避免大批百姓相送的煽情畫面,次日天不亮,陳雲州就帶著柯九幾人悄悄啟程回了慶川。

三日後,順利抵達慶川。

陳雲州還沒來得及歇口氣,鄭深就來向他匯報災民的安置情況:“大人,其中有紡織經驗的婦人安排去了莊子那邊新建的紡織廠中,連同家屬,總共有兩千二百人。餘下的青壯年男丁和身體強壯的婦人被安排去了平嶺縣挖礦,總共有四千餘人,剩下的十五萬餘人分開安置在了慶川府以及其餘七縣開荒種地。”

平均一個縣大概兩萬人左右。

陳雲州很滿意:“鄭叔安排得很好,幸虧有你在,不然這攤子事我都不知道交給誰好。”

這事太繁瑣了。

陶建華還要處理慶川事務,分擔他走後的工作,沒空管這個。

鄭深輕笑著搖頭道:“大人將糧食、銀錢都準備好了,我只是處理一些微末的小事罷了。”

隨後兩人又聊了一會兒陳雲州不在這段時間慶川府的其他事情。

休息了一天,接下來一段時間陳雲州留在衙門處理了公務,拖到十月中旬,總算是稍微得了閑,他抽出時間去了莊子一趟。

快兩個月不見,莊子上又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玉米紅薯都已經收獲入庫入窖了,地上重新種植了油菜等冬季作物。

養豬場也開了起來,目前養了二十頭母豬,六十多頭仔豬。

陳雲州詢問喬昆:“今年總共收獲了多少玉米和紅薯?”

喬昆道:“回大人,玉米總共有七百多石,紅薯更多一些,有兩千多石。”

這麽多,可以向各縣推廣這兩種產量較高適應性較強的農作物了。

陳雲州說:“留個兩石做種,其餘的保存好回頭發給各縣百姓做種子。”

具體怎麽個發法回頭還要跟鄭深商量,陳雲州仍舊偏向於按勞分配,冬季再搞些建設,將這些發給幹活的百姓做報酬。

因為這些種子還不夠平均分配給每家每戶,這樣的話怎麽分都不公平,還是按勞動分大家都沒怨言。

今年發一下去一批種子之後,以後就不用管了。明年秋收後還沒種子的百姓自然會去找有種子的購買或是兌換。

出了倉庫,陳雲州看到莊子以北的樹林已經被夷平,取而代之的一座座房子,前面的是廠房,後面是各家居住的地方。

喬昆在一旁介紹:“大人,目前為止,總共制造出了一百八十臺紡紗機,二百一十臺織布機,都安置在廠房中,女工全是從災民中選的,都是身體健康,手腳靈活,有紡織經驗的,上手非常快。”

陳雲州踏進廠房,一座座嶄新的紡紗機、織布機整齊有序地排列著,一眼望不到盡頭,很是壯觀。

“大人,找人看了個日子,十月十六是吉日,正式開工。不知那天大人有沒有空?”

還有五天,陳雲州說:“我盡量吧,我要是沒來,這事就由你主持,原材料從夏員外那兒拿,回頭織的布也賣給他。”

喬昆點頭:“是,大人。”

轉了一圈,從紡織廠出來後,一個衙役飛奔而來,到了跟前,連忙行禮:“大人,京城來了聖旨,鄭大人請您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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