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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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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白榆把太子這個王八蛋嚇跑之後, 自己也一身濕漉漉,手裏還緊緊抓著那方手帕。太子離開之後白榆帶來的侍從和婢女全部朝著白榆過來。

婁娘抖開了一個黑色的披風,披在了白榆的身上, 擔憂道:“大小姐,夜裏風涼, 落了水之後容易染風寒,我已經讓店家準備幹爽的衣物,很快便送過來。”

“大小姐的額頭也受傷了,這裏之前也傷到過一次,定然要留下疤痕了, ”婁娘分外心疼,小心翼翼地摸了一下白榆的額角。

那裏的血跡原本已經幹涸, 被水泡了一下又重新暈染開了一些血絲。

但是白榆卻感覺不到疼一樣。

她不光感覺不到疼, 甚至一點都不覺得冷。

她搖了搖頭, 躲開了婁娘的t手, 現在甚至有一種血液逆流的詭異的興奮感。

這種興奮感讓她的全身發熱, 血液瘋狂奔湧,站在廊下渾身都冒著白氣, 簡直像要得道飛升了。

這種興奮不由白榆自己去控制,這是人在生死邊緣的時候本能地腎上腺素飆升。

太子的人馬一旦離開這個水榭離開兀瀾閣,白榆的腦袋就是寄放在她自己的脖子上面,隨時都會掉下來。

這個時候謝玉弓肯定已經收到了她私下裏會見太子的消息, 白榆渾身微微顫抖著, 裹緊了披風抽了抽鼻子。

對著婁娘搖頭道:“衣服就不換了,你且附耳過來, 有些事情與你交代。”

白榆在婁娘的耳邊迅速交代了她接下來要做的事情,順便抓住了婁娘的手, 兩個人湊得極近。

白榆的聲音很小,眼神黑沈地看著婁娘說:“切記一定要按照我說的做,我如今……只能依靠你了。”

婁娘雖然不解白榆的做法,但她勝在實在夠聽話。

點了點頭之後,提高一些聲音召喚著婢女和侍從們,說道:“大小姐受了風寒,備車回府!”

白榆被婁娘給摟在懷裏,一行人快步出了兀瀾閣,一直等到上了馬車,車簾放下,車夫在原地調轉馬頭後立刻朝著尚書府的方向急奔。

白榆坐在馬車裏面推開車窗,看了一眼輝煌金碧的兀瀾閣,實在是沒有時間再去找鴻雁大總管,也不知對方到底有沒有來。

恐怕替鴻雁大總管答應會出宮會見九皇子妃的那個小太監,從一開始就是誆騙桃花,根本就是太子的人。

白榆關上了車窗,馬車緩慢地行駛在依舊喧鬧鼎沸的正街之上。

專門挑著人多的地方走,這是白榆千叮嚀萬囑咐婁娘的。

任憑謝玉弓的死士在滿城中如幽冥鬼怪一般漂浮,也絕不敢在這各國使臣全部都齊聚惠都皇城的時候,在正街之上煌煌燈火之下,眾目睽睽地殺人。

她靠在車壁上稍微喘息了片刻,她只有這片刻可以喘息的時間。

手裏反覆攪著那一方濕漉漉的絲帕。

車子行駛得非常緩慢,前方有一個雜耍賣藝的班子,一群人圍在那裏觀看,幾乎將路給堵死了。

白榆掀開了一點車簾,看到了賣藝那人一身肌肉虬結,渾身油亮通紅。

仰頭灌了一口特制的酒液,然後另一只手舉著火把,朝著火把上猛地一噴。

霎時間烈火騰起,竄起足足有兩丈來高,火焰霎時間將那一方天地照得炫目刺眼,叫好聲和掌聲,還有碎銀子丟在銅鑼上面的聲音,自四面八方匯聚而來。

所有人的註意力全部都在那仰著頭,還在口噴烈火的精壯男子身上。

他分明只喝了一口酒而已,但火焰卻像從他的胸膛中沖上天空的火龍一般,在半空之間盤旋騰挪源源不絕。

這一片天地火光炸裂,耀如白日。

而九皇子府內此刻卻是滿庭闌珊寥落,夜風瑟瑟淒淒,像是誰纏綿不斷試圖狡辯的絮語。

但這蕭瑟和清冷卻掩蓋不住謝玉弓一腔勃然而起的怒火。

此刻他若是張口,恐怕能吐出一條將整個惠都皇城全部都燒成白日的烈焰赤河。

傘蓋遮天的老樹陰影之下,謝玉弓岸然而立,周身僅有夜風縈回纏繞,卻陡然戾氣橫生。

“九皇子妃已經坐著馬車穿過了鬧市,太子從兀瀾閣離開之後,也正在趕往東宮。”

跪地之人並非是謝玉弓之前派去監視保護九皇子妃的小鬼,而是被他派去糾察九皇子妃過往,已於天黑之前趕回惠都的修羅。

修羅動用了一些手段,讓那個曾經和九皇子妃有過婚約的爛賭鬼稍好了一些,便開口將他知道的所有事情都吐了個幹凈。

而此刻他已經奉上所有證據和真相,跪在庭院之中等候謝玉弓的決斷。

一時之間整片庭院寂靜得宛如無人,謝玉弓今日穿著一身墨綠色錦袍,沒有戴著面具,身形已經徹底隱匿在黑暗之中。

猙獰的面孔隱沒在夜色之中,他微微垂著頭,沈默了只有兩三息的時間,便驀然睜開了眼睛。

他狹長的雙眸並未曾射出什麽銳利冷光,而是一片幽沈昏暗宛如深淵的漆黑。

那其中沒有任何色彩和光亮,就連庭院之中朦朧的燈火,也無法投入其中。

傷疤如同游蛇一般爬過他的臉頰,殘酷而冷漠地帶走了他最後一絲的溫熱。

謝玉弓開口,只吝嗇地說了一個字:“殺。”

修羅便立即從地上起身,身影一掠,在黑夜之中消失。

但很快謝玉弓再度開口:“等等。”

修羅人已經掠上了屋頂,又悄無聲息如一片飛舞的樹葉般重新落回了謝玉弓的腳邊,跟隨他行動的死士們全部跟隨著修羅,翩然落下。

謝玉弓眼睛望著幽暗的庭院,片刻之後又道:“讓她死得痛快一些,頭顱帶回來。”

修羅的眼角不著痕跡地動了一下,很快再度領命而去。

讓她死得痛快一些……是謝玉弓對一個背叛他毀了他的容貌,又妄圖欺騙他感情的人最後的恩賜。

這一份恩賜甚至不是給那個女人的,而是給生平第一次期待溫暖,第一次想要將一個人藏起來,第一次蠢到被人玩弄在鼓掌之間的自己。

謝玉弓下令之後,一直站在樹下,黑暗吞沒了他的聲息,夜風也吹不走他滿身的森寒。

他仿若一尊矗立在這人間煉獄之中,幽冷而猙獰的邪神。

他還在等。

無比耐心又無比焦灼地在等。

只是他滿臉羅剎鬼相,也再也沒有了半點憐憫和惻隱之心。

他在等一個花言巧語滿口蜜言的人的頭顱。

那頭顱被摘下之後,她應該就再也說不出任何一句欺騙的話了吧。

幽冥死士殺人,從來都是幹脆利落,尤其是今日主子專門交代,一定要讓對方死得痛快,因此修羅前所未有地動用了蠶刃。

若說幽冥死士的沈鐵刀,在黑夜之中如若無物不見絲毫的光亮,殺人性命於無形。

蠶刃則是置於眼前卻目不能視,牽於空中眼不可察,鋒利無匹,纖細如發。

取人頭顱易於探囊取物,更有甚者頭顱和脖頸已然被斬斷,還能口出人言,未及反應便已然踏入陰曹。

這應該是……最痛快的死法了。

沒有聲勢浩大的劫殺,也沒有驚天動地的車禍。

只是馬車在行進的途中,突然之間黑影在半空一閃,如夜燕慌不擇路卻又輕靈掠過,馬匹短暫躁動,便又繼續如常行走。

只不過肉眼難以捕捉的蠶刃已然布下,只要馬車站停,裏面的人掀開車簾走出來,無需任何力氣推拉,頭顱便會如同熟透的果子一般“砰”然而落。

到那個時候再取頭顱回去覆命就可以了。

驅車之人還有車外跟隨的侍從婢女無一人發現異樣,馬車仍然在飛速前進。

一直等到馬車停在了工部尚書府的門口,帶隊的那個老嬤嬤把所有的侍從和婢女全部都帶進了內院,側身在門房接引的人耳邊不知說了一句什麽,之後竟然獨獨將馬車留在了門口,頭也不回地朝著院內深處而去。

暗中跟隨的修羅眉頭一皺,發現事有蹊蹺,而門房接引的人竟是直接牽著馬匹,準備從偏門進入卸車了!

修羅和一眾死士悄無聲息地落地,有兩人徑直落在了馬車之上,輕靈得連前頭牽著馬車的人都未曾察覺。

而修羅慢慢地挑開馬車的車簾,見到馬車之中空無一物的那一刻,數年來從未失守過的成竹在胸驟然碎裂。

車內竟是空無一人!

九皇子妃何在?!

修羅隔著遮面巾與自己的幾位下屬對視,幾人哪怕被遮著臉光看眼睛也能看出一片愕然之色。

這馬車他們一直盯著……到底是何時馬車裏面的人沒了?

難不成是偽裝成婢女……幾人迅速交換視線,他們死士訓練其中有一課,便是偽裝和反偽裝,若當真是偽裝之人他們不可能辨認不出。

那就只能是跑了。

很快有一個死士開口,聲音嘶啞地說道:“賣藝噴火!”

修羅眉頭緊蹙,死士慣於行走在黑暗之中,有很多甚至專門訓練夜視,常年食鷹目,光天化日之中尚且眼睛半闔,黑夜之中驟然亮起火光,他們自然會本能地瞇眼,保護自己的眼睛。

九皇子妃好t生聰明大膽,不愧是能夠毀了主子的容貌,還生生將他苦騙許久,引得主子多番搖動之人。

修羅立刻做了幾個手勢,幾人迅速點頭身形在黑夜之中極速飛掠,目標正是此刻依舊喧鬧的正街。

他們的夜視力極好,搜索人物不光依靠樣貌,更是依靠體貌行為甚至走路的姿勢。

他們迅速發出了袖中響箭,這是他們之間相互聯絡的方式,在喧鬧的街道人聲掩蓋之下,只有他們死士之間才能夠分辨得出。

他們迅速封鎖了所有的主街道,甚至有兩人已經騎馬追出了城外。

今夜無論如何,必取下九皇子妃的頭顱。

他們是一群活著的天眼,如果白榆真的藏匿在人群之中,或者是想伺機跑出城外逃出生天,真的未必能夠逃得出他們的搜尋。

只可惜他們找錯了,白榆此刻並未在人群之中,但確實正在玩命狂奔。

撲面而來的夜風撩起她身上的披風獵獵作響,耳邊呼嘯而過的風聲混合著她自己狂亂的,如同擂鼓一般的心跳。

白榆氣喘如狗,這一輩子沒有跑得這麽快過。

她感覺人的潛力當真是無限的,現在要是有個人來給她掐表的話,白榆估計自己不光能夠跑進國家隊,還能跑出一個吉尼斯世界紀錄來。

果然死到臨頭就是第一動力!

她確實是在鬧市那邊趁亂下了車,也確實是假借人群遮掩身形,想要聲東擊西。

這是她能夠趁亂保命的唯一辦法。

滅世大反派的殘酷白榆雖然還未曾徹底見識,可是能讓一個世界幾次三番毀滅,連氣運之子都束手無策的魔頭,怎麽可能容她在私會“政敵”之後活著回家?

因此白榆必然不能在馬車之中坐以待斃,但她即使上天入地也無路可逃。

因此白榆現在狂奔的方向,不是城外,也不是回到尚書府的另一條路——而是九皇子府。

跑是絕對跑不掉的,白榆就只能知難而上,迎男而上。

她還有最後一線機會可以狡辯,但前提是她必須活著到謝玉弓的面前。

因此白榆在鬧市之中下了車之後就混跡在人群裏,然後朝著九皇子府的方向拔足狂奔。

只能跑。

這個時間她根本沒地方去重新租賃一輛馬車。

而且她渾身濕漉披頭散發,雖然長得也不是傾城絕色,可在這個世界裏一個濕身女子敢獨自租賃馬車,估摸著下場不會比讓謝玉弓直接殺了她更好。

她的馬車必須作為一個靶子,將謝玉弓派去殺她的人引到別處去。

所以白榆只能靠自己的出廠自帶“車”,在深夜無人的大街之上,逆著正街熱鬧喧天的人潮,朝那一個不得不去的深淵地獄跑。

這古代的圍胸真的讓人堪憂,白榆一邊跑一邊還得托著點,要不然甩得實在是疼。

跑著跑著,一身全濕都已經跑成了半幹,她索性把礙事的披風解了扔在地上,亂發也被吹幹了一些,一邊跑一邊用手稍微梳理了一下。

偶然有一個敞開了門正在牽著自家的馬車進院的人,看到了白榆這副形容,立即慌慌張張地關上了門。

畢竟白榆此時此刻的形容簡直……像一個發瘋的野鬼。

白榆跑著跑著甚至有點想笑,她上輩子活著的時候也沒感覺到自己如此熱愛生命,反倒是覺得人生了無生趣。

而自己和周圍的人格格不入,每一周都要被自己的父母逼著去心理咨詢所做咨詢。

試圖能夠削足適履,變成一個不會再說謊的“正常人”。

而每一次白榆的謊言被揭穿之後,他的父母都會用一種極其失望,極其恨鐵不成鋼的眼神看著她,仿佛她天生就是一個什麽壞孩子。

可是白榆說謊的最初,也只是為了想要吸引一下她父親和母親的註意力,讓他們不要總是盯著孤兒院裏那些孤苦伶仃的小可憐,關註一下他們自己身邊的這個看似衣食無憂長大的“小公主”。

在第一次裝肚子疼,嘗到了被父母關心和疼愛的甜頭之後,嘗到了被擁抱和親吻,被叫著“小可憐”整夜整夜守著的溫暖之後。

她就已經沒有辦法回頭了。

她只有不斷地升級自己的騙術,結合讓疼痛變成麻木,隨時可以哭出來的演技,讓自己不斷“出事”,而且一次比一次更真實,一次比一次讓人難以分辨。

才能夠博得她那一對著名慈善家父母,在為其他的孩子尋找父母的路上時抽出來的,短暫的關註和疼愛。

她像一個喜歡說謊的匹諾曹,謊言被識破之後面對的冷漠和失望,甚至是歇斯底裏的質問,就是她無法控制變長的鼻子。

可是等她自己回過神來的時候,謊言已經變成她血液之中成癮的毒藥,她無法戒斷,也無法變成一個“正常人”。

但在這個世界不一樣,這世界需要白榆不斷地用謊言為自己構造一個安全的“高樓”。

她在這裏說的每一句話都是必要的,是理所當然的,是為了活著呀!

有人相信她的謊言,有人無法戳穿她的謊言,有人在她構造的謊言之中淪陷,這讓白榆生出了一種無可比擬的滿足。

她像是能夠揮揮筆,便讓一切化為實質的神筆馬良;像一個虛幻國度的無冕之王,在她的國度之中,白天黑夜四季更疊都由她自己控制!

她可以在這裏將匹諾曹的長鼻斬下,做成一把無堅不摧的鋼槍,大殺四方!

白榆扔掉的披風在她飛奔過的長街上飛舞了片刻,便如同一張被拋棄的偽裝面皮,悄然落在地上。

而白榆在大路上拐了一個急彎,接著便像一只過街的小老鼠一樣,鉆進了一片屋宅的後巷。

而這時尋找白榆的一眾死士們,光駐守在惠都皇城的人就近乎出動了一半,仔細且如鬼魅一般搜尋了惠都八大道,卻根本連白榆的影子都沒有摸到。

修羅的眉頭皺得快能擰成麻花了,城外追尋的人也回來稟報,他們都未曾見過九皇子妃的蹤跡。

一群死士聚集在城中,同皇城遙望的最高樓兀瀾閣的飛檐之上,像一群聚集在一起被稱為不詳的黑烏鴉。

分別匯報了未見人影之後,修羅想到了一個不可能的可能。

“迅速回府接應!”

雖然他並不能理解九皇子妃的做法,她回到九皇子府內,更是難逃一死。

修羅並沒有將府內的死士都調出來找人,九皇子妃也不是什麽能刺殺人的絕頂高手,再者九皇子自己都是一個殺人功法卓絕的戰士。

他在死士營中名為羅剎鬼,這世間能傷他之人屈指可數。

但若九皇子妃當真聲東擊西地戲耍了所有人,反倒回了九皇子府,那這便是修羅自從出師之後,失手錯判的唯一一次,也是最要命最離譜的一次。

訓練十數載的殺人機器,被個肩不能擔的嬌弱女子耍得滿城亂轉,還丟了大本營,讓“敵軍”沖入主帥的營帳。

他這一次不被剝一層皮拆幾根骨,怕是活不成了。

但是無論他如何的不解,如何的震驚,白榆確實已經回到了九皇子府。

而且走的還不是正門,她鉆的狗洞,沾了一身的土,半濕的衣服混著土,當真是泥濘狼藉,沒有人相。

鉆狗洞當然是為了躲謝玉弓的死士,白榆平日裏閑著沒事時也在府內亂晃,謝玉弓布置把手的人都在哪裏,她並不知道。

但是她知道今夜謝玉弓要殺她,而她不在馬車裏面,必然會引動死士搜尋她。

白榆鉆的就是謝玉弓不會讓死士在這時候把手的後門狗洞。

鉆進來後,白榆稍微喘息了一下,繼續朝著前院跑。

黑夜之中的九皇子府,後院成片的燈都沒有點,今夜任憑惠都的正街如何喧鬧,這裏也像是陽間的背面陰曹,荒涼的空屋矗立在夜色之中看上去極其可怖。

白榆目不斜視,跑得肺子快炸了。

正街距離九皇子府確實不近,平日裏都是駕馬或者騎馬,白榆現在理解馬為什麽長了四條腿。

媽的兩條根本不夠!

她穿過後院荒蕪的院落,掠過無綠植遮蓋的枯石假山,轉過兩個掉了磚角的月亮門,直接穿過主院,直沖謝玉弓的屋子。

像個炮彈一樣,直接彈射進去。

“九郎!”白榆撕心裂肺地喊t道。

謝玉弓站在庭院之中,每一分每一秒,都在烈焰業火之中煎熬焚燒。

他不能心軟,不可能心軟。

如一尊凝固的神像,入定的魔佛。

察覺到一個黑影從後院竄出來的時候,他只以為那是回稟的死士,整個人劇烈地顫抖了一下。

他突然不想看到她滴血閉目的頭顱,也不想用她的頭顱做提燈用以自省了。

他不想見她。

不想再見她!

只是那影子越過他沖進屋子,撕心裂肺地喊了一聲“九郎”,謝玉弓像驟然被從水中撈起,像耳邊蓋著的什麽被撕扯開來。

他陡然從“入定”之中醒來,睜開了一雙浸透了血色的可怖眼睛。

那是他生生殺了自己的渴望,親手撕裂他可恥的軟弱,所爬滿眼眶的血絲。

太可憐了。

如果他謝玉弓要可憐到在一個滿口謊言的騙子那裏,尋一份虛無縹緲的溫軟,他死去的那些親眷娘舅,他滿腦子情愛不得好死的娘親,都會成為他的明天。

成為他黃泉路上的同路人。

可是在那聲“九郎”穿透耳膜刺入心臟,謝玉弓像是疼得發抖一般,整個人都輕微地戰栗起來。

她還活著?

她……怎麽可能還活著回來?

白榆沖進屋子裏面找了一圈,沒能找到人,立刻沖出院子,準備趕緊找個地方藏起來,謝玉弓可能親自出動去殺她這個叛徒了。

那就等謝玉弓來找她,必定得是謝玉弓,不能被其他死士先找到。

這一場“躲貓貓”玩的是命。

但是白榆沖出屋子,餘光捕捉到了一個幽黑的人影,岸立庭院之中大樹之下。

勁瘦高挑,身材火辣,一看就是謝玉弓。

她可是親自上手丈量過的!

謝玉弓顯然也看到她了。

白榆只猶豫了0.01秒,就立刻像炮彈一樣沖向了謝玉弓。

“九郎!”白榆徑直撞在謝玉弓的懷中,雙臂緊緊抱住了他的腰身。

直把謝玉弓沖得向後兩步,“砰”地一聲悶響,撞在了粗糲的樹幹上。

謝玉弓低下頭,入目就是他等待的頭顱,擡手便能輕而易舉地擰下來。

他等了一夜,但是現在卻仿佛失去了擡手的力氣。

好似她乳燕投林般地那一撞,將他的魂靈擠出了身體,他恍若隔空垂眸,眼帶鄙夷,漠然看著樹下被一雙潮濕泥濘的手臂緊緊擁住的自己,表情扭曲,雙目赤紅,卻……沒有幾分決絕的殺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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