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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第8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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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第89章

[VIP] 完結章(下)

海邊的風吹得棕櫚樹沙沙作響, 潮汐裹著小魚一同上岸,齊木楠雄坐在海灘上烤魚。

他的動手能力其實很差。

生火的時候要很小心才不會一次性把木柴全都燒掉,處理魚肉的時候也要拼命克制才不會直接讓魚肉粉碎,把魚叉起來放在火焰上炙烤的時候、緩慢翻動著的時候……他不太擅長控制細微之處的力量。

但是她在旁邊看他。

繪梨, 捧著臉頰, 像是小小的太陽花。

她剛剛才在沙子上塗塗畫畫, 寫了[哥哥]、[繪梨]、[喜歡]……之類的詞匯,像是小時候一樣, 喜歡在文字的旁邊畫小愛心,畫完以後滿足地朝他笑笑,然後隨便拍拍手上的沙子, 就坐了過來。

齊木楠雄輕輕嘆氣, 把烤魚固定到一邊, 讓它自己翻滾, 又握住她的手,仔細給她清理手上和臉頰上的沙粒。

她仰著臉看他, 眼睛亮晶晶的,在經歷這麽多事情以後,她依舊用這樣的眼神看著自己。

光是這麽想著……就已經足夠叫齊木楠雄指尖顫抖了。

是哥哥。

就像小時候每一次她捏泥巴、堆沙堡以後一樣,繪梨跌跌撞撞地鉆進哥哥懷裏, 他從來不會嫌棄自己弄臟了他幹凈的衣服,只是沈默而又溫柔地幫她把臟兮兮的小手和小臉擦幹凈。

擡頭看, 粉色頭發的少年並不像是游戲裏的其他人那樣,有著叫人驚艷到無法移開眼睛的臉,身型也並不高大壯碩, 甚至還有點纖瘦,但卻是天底下最溫柔、最可靠的哥哥。

“好幸福。”

她把臉頰埋進哥哥的掌心裏蹭蹭。

“在哥哥身邊, 繪梨感覺真的真的好幸福好幸福……哥哥有感覺到嗎?繪梨的幸福。”

幸福嗎……

齊木楠雄頓了頓,她現在……是幸福的嗎?

[嗯。]

少年把她的碎發別到耳後:[繪梨幸福的話,我也會跟著幸福起來的。]

她彎起眼睛,把腦袋埋進他的膝蓋,啃著他遞過來的烤魚。

明明是調味簡單、還被烤焦了的魚肉,但她的臉上卻滿是滿足。

繪梨……只是這樣就滿足了的孩子。

他感到心臟被什麽東西抽緊,使他有些喘不過氣來,當初下定決心要讓她好好長大的自己,時至今日會後悔嗎?

“不管發生什麽事情,哥哥一直都會陪著繪梨,想到這裏,就什麽也不怕了。”

像是察覺到了他不好的情緒,少女把烤魚遞過來:“哥哥也吃。”

齊木楠雄低下頭,慢吞吞咬了一口。

魚肉新鮮細嫩,帶著天然的甜味,味道意外地還不錯。

你一口,我一口,烤魚很快就吃完了。

齊木楠雄用紙巾幫她擦臉頰,像是小貓一樣,她彎起眼睛笑笑,又埋進他的手掌蹭蹭。

好喜歡……

齊木楠雄好喜歡這個動作,從她在幻想中的第一刻起,每次他感到不開心的時候,她都會過來這樣蹭蹭自己。

所以到了現在,就像是巴甫洛夫的狗那樣,一被這樣親近,臉上下意識就有了笑容。

“好想把魚骨頭保存起來……叫它永遠永遠也不要壞掉。”

風輕輕地吹過來,像是要把他的心臟吹化掉。

繪梨,天底下最好的孩子。在他的懷裏短暫地休息過後,她拍拍裙子站起來,說要鼓起勇氣去面對那些難過的事情,說她不要再逃避。

“在那之前……”

她朝他張開手臂小聲說:“哥哥再抱抱繪梨好不好?”

一個擁抱,埋頭嗅嗅味道,她朝他笑,說繪梨現在是大孩子了,要自己獨自出發。

……

坐上了前往東京的火車。

哥哥把她旁邊的座位也買了下來,這輛車廂很空,沒有什麽乘客。

她看了手機很久。

然後給神子大人打去了電話。

那邊接得很快。

在電話接通的那一刻,原本做的心理準備好像都化作了泡影,繪梨捏緊手機,有點慌張。

“呀。”

但神子大人的語氣裏卻沒有想象中的憤怒和焦急,也沒追問她發生了什麽事,又去了哪裏,只是輕輕笑了笑。

“離家出走的小朋友打電話回來,結果連招呼都不會打了麽?”

他的語氣十分輕松,繪梨卻感覺鼻子變得酸酸的。

怎麽會不擔心呢?

她又一次忽然消失了,還在小惠面前哭得那樣崩潰,他們怎麽會不擔心呢?

只是因為愛著她,只是因為不想讓她再接著難過了,所以才會裝作什麽都沒發生一樣,用這樣的語氣和她講話。

她啊……一直都在被好多好多的愛環繞著……根本不知道要怎麽回報才好了……

“好啦,可別又要哭啊?”

那邊頓了頓,語氣刻意變得更加沒腔沒調了點。

“也沒要求你喊老公親愛的什麽的……但好歹也得說句話吧,不給個臺階的話,人家怎麽順著下去嘛。”

“神子大人……”

她忍著哭腔:“我、我,”

“好了哦,到這裏就夠了。”

五條悟打斷她的話:“說過的吧,這輩子到死都不想再聽見你的對不起。”

“實在要說的話,就換成‘我愛你’好啦。”

“……”

她嘴唇動了動,好半天以後低下頭,臉頰燙燙的,說不出口。

眼淚也全都被堵在了眼睛裏,不論如何都掉不出來了。

“嘛,又害羞了麽?老實交代,現在在哪?”

“在去東京的火車上……”

“哈?東京?”

那邊的聲調稍微拔高了一點,接著又用委屈的語氣說道:“什麽嘛,都坐火車了怎麽不回京都啊,我還以為你會回來好好補償我呢。”

“可是,可是我有很重要的事情必須要去做……”

“這樣啊。”

他沈默了兩秒,像是在思索什麽,然後問:“那還會回來的吧?”

“嗯……會回去的。”

“哦,雖然人家現在是成熟的大人,不會再和你鬧脾氣了,但還是很不爽欸,怎麽辦?”

“怎麽辦……?”

“親我一口啦,現在。”

“……”繪梨下意識左看右看,雖然身邊沒人,但還是捂住了聽筒。

“神子大人,繪梨在火車上呢。”

“哈?在火車上就不能親親老公嘛。”

那邊語調拖長:“真的會很傷心的欸,難不成你老公是什麽見不得光的偷腥貓嘛,明明是人家先來的……”

什麽呀……

怎麽忽然就、忽然就變成老公了……?

“怎麽不說話呀,難道親完人家不給名分的嗎?哈——這樣是真的要傷心了哦?不負責任的壞孩子,這樣的話,我只好明天就上你家向岳父岳母控訴你的罪行……”

“才沒有那回事……”

繪梨感覺心情又被弄得亂七八糟的,腦袋也跟著暈乎乎。

年少時候傲慢臭屁的神子大人,現在變成了撒起嬌來沒臉沒皮的家夥,她根本招架不住,一不小心就又被哄著簽訂了好多不平等條約,比如一百個親親一萬個抱抱之類的,那邊才勉勉強強“原諒”了她。

“說起來,你下次再回來的時候,就已經成年了吧?”

“應該、應該是的吧。”

“唔,這樣的話,那就勉勉強強允許你開個小差好了。”

他笑了笑。

“不過,這段時間你老公所遭受到的傷心和難過,到時候都會、仔仔細細地從你身上討要回來。”

“這一條也沒問題吧?”

“嗯……沒問題的。”

她低著頭,只感覺被哥哥和神子大人支持著的自己很安心,滿足地笑起來。

“謝謝神子大人。”

“你這家夥……”

那邊輕輕嘆了口氣:“在我這裏也就算了,在外面多少長點心眼啊,別被賣掉還朝人道謝啊?”

“哦……”

掛斷電話以後,繪梨看著窗外的風景,把手機放在胸口,閉上眼睛,仿佛獲得了無盡的勇氣。

因為她身邊環繞著很多很多的愛。

還有很多很多的人等著她回家。

**

東京也在下雪。

繪梨穿著厚厚的棉服,慢吞吞走在街上,看了好一會手機,才鼓起勇氣給zero打去了電話。

和小惠一起回到京都,和大家重逢以後,繪梨不像從前那樣害怕面對游戲裏的人了。

她知道自己被愛著,所以也不會再傻乎乎地覺得zero、hiro他們會討厭自己了。

但可能因為是陌生號碼的緣故,那邊並沒有接通。

唔……

繪梨沒有再打,而是打算先用短信說明自己的身份,同時也根據回憶往家裏走。

只是……這樣的短信該怎麽措辭呢?

猶猶豫豫之間,下意識走回了爸爸媽媽在游戲裏經營的小餐館。

這裏幾乎還維持著從前的樣子,就連傻乎乎的橫幅也都掛在上面,好像沒有任何改變。

橫幅的字跡被歲月侵蝕,已經看不太清楚原來的內容,木制移門也被換成了布做的簾子。

繪梨楞楞地看著店面,過了好久,才掀起簾子走進去。

金發青年正低頭做咖啡。

他很高,肩膀很寬,窄窄的腰被圍裙的系帶收緊,陽光透過窗戶灑進店裏,照在他的金發和側臉,給他鍍上柔和朦朧的光暈,卻無法驅散他眉目間的倦怠和冷淡。

聽見腳步聲,他頭也不擡,只是懨懨說了聲歡迎光臨,像是久久不經陽光照射,快要枯死的草。

zero……

繪梨捏緊手指,呆呆地站在門口,在來之前,她想好了解釋和道歉,想好了見面之後要說什麽話、做什麽事情。

但是,在真正看見他的這一刻,她還是感到頭腦一片空白。

她是徹頭徹尾的笨蛋膽小鬼。

繪梨低下頭,沈默地站在原地,像是一個等待著被人領回家的小朋友。

不可以這樣……

她深呼吸,正準備開口喊他的名字,就聽見了藥丸在瓶子裏搖晃的聲音。

那是她的藥。

在這個游戲世界裏最後的一段時間,她好像生病了,記憶斷斷續續的。

他們身上,總會攜帶著她需要的藥物。

現在……不知道她已經離開多久了,zero……竟然還把藥帶在身上嗎?

“……繪梨?”

手腕被攥住,很輕很輕,像是在觸碰一朵易碎的花。

沒有想象中的疑問和激動,甚至連擁抱都沒有。

他只是虛虛地攥著她的手腕,問她餓不餓。

“我……學著做了關東煮……繪梨還記得嗎?關、東、煮,我們家附近的井上奶奶開的那一家。”

“你從前很喜歡吃……很香,還有可樂雞翅、荔枝蝦球……我學了很多甜甜的菜,家裏也、也養了很多花,要回家瞧一瞧嗎?”

又哭了。

因為被這樣珍惜著。

哪怕她莫名其妙地離開,又莫名其妙地回來,他也沒有進行任何質問,只是問她餓不餓,說家裏養了很多花,問她要不要回家。

“對不起……”

她哽咽著胡亂道歉,好像反倒把他嚇了一跳。

青年捧起她的臉,親吻她的眼尾。

“不哭好不好?抱抱好不好?”

被抱進懷裏。

“聞到了嗎?是橘子沐浴露的香氣,你喜歡這個,對不對?”

“嗯……”

她愧疚到不知道怎麽辦才好,只能抱住他的腰,認真地說道:“喜歡橘子沐浴露的味道,也喜歡zero的味道,喜歡zero……”

像是沒有想到會在這個時候得到回應,降谷零楞了一下,然後下垂的狗狗眼彎起來,就好像這樣就已經得到了滿足。

從餐廳到家裏,有一條長長的小徑。

現在,這條路被雪覆蓋,他擔心她摔倒,於是把她背起來。

像是小時候那樣。

沿著長長的雪路往前,他帶她回家。

家裏幾乎和以前一模一樣。

泡過澡,穿上初中時候的睡衣,zero已經給她準備好了晚餐。

“松田和萩原剛剛升職,hiro在外地出差。”

降谷零把熱牛奶端過來,“明天……明天再告訴他們你回來了,好不好?”

今晚,就先讓他自私一會吧。

“嗯……”

頓了頓,她說道:“我這次、我不會再消失了。”

降谷零臉上的笑容一頓。

其實不想提這些的。

因為感覺這像是一個夢。

所以什麽都不敢說,只敢說一些無關緊要的事情,甚至不敢過多得觸碰她,生怕吹起一點點褶皺,這樣美好的夢境就碎掉了。

“zero……對不起,我、我其實……”

如果沒有見過神子大人,如果沒有傑的那一番話,或許繪梨還會傻乎乎地一個勁胡思亂想,然後順著膽小鬼的本性逃跑。

但她現在已經長大了,雖然只是一點點。

“其實,之前我們的相遇,是因為一個游戲。”

她不敢去看他的眼睛,但還是完整地說了出來:“因為、因為繪梨想要朋友,所以哥哥幫我做了一款游戲……”

……

繪梨想象過他的很多種反應。

和原本就帶著奇幻色彩的咒術師的世界不同,zero所在的世界,是完完全全沒有異能力存在的世界。

他也許會困惑,也許會憤怒,也有可能會覺得她在說胡話。

但是她沒有想過,在聽完這一切以後,zero的第一句還,是問她:

“那繪梨,現在是健健康康的,對吧?”

“是的……”

“那太好了。”

他坐過來,坐到她的身邊,彎腰看著她,煙紫色的眼睛裏,是真真切切的開心。

“太好了——聽見這樣的話,得知這樣的事,我的內心完完全全只有這一種聲音:太好了,繪梨現在能夠健健康康的,實在是太好了。”

接著,他摸摸她的臉頰,看著她,問道:

“請告訴我,繪梨,這是值得高興的事情,你為什麽在哭呢?”

“因為、因為感受到了zero的愛……”

她抽泣著、努力地把自己的感受說出來。

“被這樣愛著的繪梨,卻是一個什麽都不會的膽小鬼,只是因為游戲讓我們在小時候相遇,才會被大家愛著的笨蛋……”

“繪梨不知道要怎麽辦才好……不知道要怎麽回報大家的愛……”

“繪梨,你知道嗎?每當我聽見這樣的話,心臟就會感覺暖洋洋的,那是其他任何人都沒辦法帶給我的感受。”

他帶著她的手,放在他的胸口。

“感受到了嗎?我的心臟,正在因為這樣可愛的繪梨,在快速地跳動著,比起親吻和擁抱,此時此刻,我更想親吻你的臉頰,把你的眼淚舔走,可以嗎?”

什、什麽?

她哭得腦袋懵懵的,只覺得不管zero在這個時候提出什麽要求,她都不舍得拒絕。

被舔了……

臉頰……

和被空助舔舐的時候不一樣……又說不出來是哪裏不同,註意力全都被吸引走,她很快就把難過忘掉了。

“嗯?不哭了哦。”

青年擡眸看過來,這張臉和高中時候並沒有什麽分別。

“那要繼續下去嗎?”

繼續……什麽?

她呆呆地看著他,看見他握住自己的手,帶著她鉆進他衣服的下擺。

“之前不是一直想摸嗎?我的腹肌。”

巧克力色的肌膚。

從初中,那種意識朦朧覺醒的第一時間,就覺得性.感的男人。

此時此刻,正帶領著她撫摸他的身體。

“唔……”

被抱起來,走進她的房間,他燙燙的身體壓下來。

“因為害怕繪梨再次把我丟下,所以現在,我把一切都獻給你。”

他輕輕咬了咬她的耳朵,喘氣聲貼在耳邊。

“繪梨會好好負責的,對吧?”

“會、會負責的……”

繪梨只感覺自己的理智全都被看不見的東西吸走了,腦袋燙得要命,根本沒有辦法思考。

她是笨蛋,每一個人都比她沈穩、聰明。

所以安心地信賴對方吧,比起她胡思亂想……他們才是會更好地保護她的存在。

“我記得的哦,繪梨每個年齡段的模樣。”

警察的職業病,他問:

“現在的繪梨,是剛剛成年,對吧?”

然後看見她傻乎乎地搖頭。

“還、還差了一點呢。”

“……”

還、差了一點?

降谷零表情空白了兩秒,然後深吸一口氣,坐起來。

警察的職業病,他忍不住說道:“在這種時候,如果有人要這樣對你,你就應該直接勒住他的脖子用腳踹他身體最脆弱的地方……”

“哦……”

她好像也慢慢回過神來了,慢吞吞地坐起來,臉頰紅得要滴血。

“zero、zero也算別人嗎?”

“……當然,我也是男人啊。”

“哦……那下次我就知道了。”

“不是,下次,下次你就已經成年了啊?!”

“欸?”

“成年就、完全憑借你的心意就好了啊……你這家夥生理課怎麽學的啊!”

“因為、因為哥哥好像幫我模糊了記憶,我現在只記得和zero、阿陣有關的細節,其他的那些都只記得脈絡,記不太清楚了。”

齊木楠雄模糊了那些在她潛意識裏覺得不重要的記憶。

所以她知道自己上了課,但在課上學到的知識大部分都消失了,因為太多的細節刻在腦子裏,有可能會造成認知混亂。

就像神子大人的領域一樣,灌入過載的信息把人變成傻瓜之類的……如果她明明還是17歲的女生,卻有著加起來好多好多歲的記憶,她絕對會搞不清楚的。

“這樣嗎……”

降谷零皺起眉,看著她圓滾滾的臉頰,輕輕嘆氣:“那你沒稀裏糊塗地答應別人什麽奇怪的要求吧?”

她連忙搖搖頭:“沒有的。”

“嗯……?”

降谷零盯著她看了好一會:“姑且先相信你好了,不過……這麽說的話,爸爸媽媽也還記得我?”

“嗯嗯!”

繪梨連忙點點腦袋:“不過他們以為,那是他們忽然覺醒了異世界的記憶,還一直都很想你和hiro呢。”

“哦,這麽說起來,我應該主動去拜訪他們,告訴他們我們現在處在一個世界,隨時都可以見面,不能讓長輩失落,對不對?”

“對……”

“好哦。”

降谷零看向她,目光在她的睡裙上停留了一瞬,拉過被子把她裹好。

“反正hiro他們還在忙,幹脆我們明天就出發吧,把事情處理好以後,再邀請他們來家裏一起過新年……”

“明、明天?”

“不可以嗎?新年也快到了,繪梨……不想帶我回家嗎?”

“不是那樣的……”

她低下頭,臉頰上的緋色迅速消失,變成搖搖欲墜的蒼白。

只是看著她這樣的神情,降谷零就知道她在想什麽,又想起了誰。

琴酒。

籠罩在天空上,無法拂去的一道陰影。

“繪梨。”

他彎腰湊過去,看著她的眼睛:“他後來,被西西裏的家人安葬了,你……要去看看他吧?”

被安葬了。

明明前幾分鐘,心跳還那樣快,臉頰還是羞紅的滾燙,但是聽見這句話的那一剎那,她還是感覺全身的血液都變冷了,冷得像是冰。

裹緊被子。

房間裏開了很足的暖氣。

zero在身旁讀著晚安故事。

一切都和小時候一樣。

她想起小時候那一次的旅行,在酒店裏,小小的自己見到了還是少年的阿陣,他兇巴巴的,根本沒有認出自己,但還是把她放了回去。

後來,發傳單的熊寶寶遇見了好心的銀發大哥哥,好高好高,幫她一張張撿好散落在地上的傳單。

是阿陣。

很可怕的手套先生,黑衣組織的琴酒,是哪怕沒有想起記憶,還是會停下來照顧她的,她的阿陣。

“他將很多遺產在死前轉移到了你的名下,使用的是你意大利的身份。”

在琴酒死後,負責料理這些事情的人就變成了降谷零。

按理說應該全部銷毀的,以免成為他人無端指控她的罪證。

但降谷零還是全部都保留了下來。

哪怕這樣做有些危險,哪怕她已經生病,完全不記得那些事情,哪怕這個人是他的情敵。

“說不定……會有一些東西是他等著你去看的。”

遺產。

繪梨把這個詞匯放在心裏默念了好幾遍,沒說話,把腦袋躲進被子裏。

明天會打起精神來的。

現在,先好好睡一覺吧。

昨天下過雪,晨間的空氣很清新,打開窗,冷空氣吹進來,叫人感覺到一種發自內心的平靜。

從東京飛到美國需要十多個小時。

對於一個成年人來說,這樣長的時間已經足夠做好完備的心理建設,去面對即將到來的一切。

打開黑色的鐵門,迎面而來的是一個花園,比起日本小巧的庭院來說,這裏的花園大得過了頭,不僅可以容納一家人在這裏燒烤聚餐,甚至還可以舉行一場婚禮。

降谷零站在門口,意識到這是完全沒有自己參與的回憶,於是停下了腳步,只是安靜地看著她的背影。

“這裏是……我一周目長大的地方。”

她像是想起了溫馨的回憶,臉上浮現淺淺的笑容:“小時候爸爸和哥哥們總是抱著我在花園裏玩,那時候狗狗也很小,我喜歡和狗狗賽跑,每一次都輸,後來……”

後來阿陣來了。

銀發男孩會冷著臉,堵在狗狗前進的路上,嚇得它嗷嗚嗷嗚不敢繼續往前跑,讓她用這樣的方式取得勝利。

小小的女孩穿著白裙子往前跑,回頭看見狗狗不動了,露出困惑的神色,她想要的只是和狗狗賽跑的過程,但她的手套先生不想讓她輸。

阿陣從小就是這樣。

他不是過程主義,一向只在乎最後的結果,所以總是不顧一切、不折手段地讓她贏,就算要付出自己的性命。

一切的苦果,在最開始就有了端倪。

太陽已經快落山了。

走進客廳,看見了墻上掛著的家徽,每一天,在長長的餐桌上,她和家人就著夕陽享用晚餐,阿陣坐在她的手邊,會盯著她吃足夠的蔬菜。

這裏還和以前一模一樣,只是到了黃昏了黑夜的交界線,不再有人點燈。

屋子裏一片昏暗,空空蕩蕩,和記憶裏那樣的暖黃色撞在一起,顯得那樣陰翳、落寞。

她沈默了好久,一個人走上二樓的書房。

百葉窗,高背椅,父親總是坐在那裏,油畫一樣的光影打在他的身上,聽見腳步聲,他會朝她笑,耐心地聽她沒意義的碎碎念,不管原本在和人討論什麽事情。

爸爸已經不在了。

從游戲裏出來以後,從來沒有哪一刻,繪梨像現在這樣傷心,她彎下腰,感覺有什麽東西想要從身體裏逃出來,這讓她的胃液翻湧,不住地幹嘔,可是除了眼淚,她什麽也沒看見。

如果有靈魂的話。

爸爸在看著自己嗎?

蜷縮在高背椅上,沒有問道爸爸香水的味道,也沒有聞見雪茄的味道,空氣裏幹幹凈凈的,什麽也沒有。

父親。

像是山一樣高大的意大利男人,優雅、浪漫,不是好人,但是一個真正的紳士,來自西西裏。

如果此時此刻,他還在的話,會對她說什麽呢?

繪梨想象不出來,她只是想被擁抱,像是小時候那樣,被可靠的爸爸抱進懷裏,被親吻面頰,當一個無憂無慮的小甜心。

在高背椅上坐了好久,恍惚間聞見了煙草的味道。家裏的男人都喜歡抽煙,大哥會被大嫂趕去外面,二哥會避開小孩,父親只在書房抽雪茄,她小時候一直以為香煙就是那樣香香淺淺的味道,後來才知道,那種香味更多來自於他們身上的香水。

房間裏黑沈沈的。

所有的物件都好像打上了一層黑色的漆影,有一種墜.落的感覺。

然後手機屏幕亮起來。

低頭看,是神子大人的消息。

一張自拍,戴著墨鏡,身後是正在清掃庭院的小惠和甚爾。

別人在忙,他在前頭滿臉輕松地比著耶,傑滿臉無奈地看過來,像是在勸他一起參與勞動。

[昨晚下了好大的雪,整個院子都淹了欸。沒辦法,為了避免女主人回家的時候不慎滑倒,只能好好打掃一番啦~別在意後面的三個清潔工,專心看你老公就好^^]

……

她把手機收起來,沒有回覆。

走進自己的臥室,認真抽開每一個抽屜,裏面空空蕩蕩的,什麽也沒有。

沒有想象中留給她看的遺書,也沒有任何一個禮物,阿陣幹幹凈凈地死掉了,什麽也沒有給她留下。

關掉燈,慢吞吞地走出去,天已經完全黑了,降谷零站在夜色裏抽煙。

街燈朧朧,煙霧繚繞,他低著頭,側臉沈進陰影裏,顯露出一種絕對的冷,使人不敢上前搭話。

聽見腳步聲,他看過來,眼裏好像即刻有了溫度。

“zero什麽時候開始抽煙的?”

“在組織裏染上的陋習。”本來已經戒掉了,但後來她不在身邊,煙和酒也就愈發頻繁地出現在了世界裏。

“我會很快戒掉的。”

“嗯……”

她拉開他的外套拉鏈,把腦袋裝進去。

裏面沒有染上煙味,香香的。

“zero……”

“怎麽了?”

她沈默了一會,輕輕說:“我感覺自己好貪心……”

“嗯?”青年停頓了兩秒,思索著說道:“貪心嗎?在這個世界上,有的人追尋感官上的體驗,有的人想要自己的靈魂變得豐滿,有的人追求金錢和權力,有人想要達成自己的理想,還有的人,上述的全部都想做到。”

“這樣的人,被定義為成功的偉大的人。”

降谷零感覺自己正隔著歲月,和自己的小幼馴染對話。

他已經長大了,成為了合格的大人,而這家夥還在迷茫的青春期,會說一些可愛的傻乎乎的話。

而現在的自己能夠容納她的一切,不會再像從前那樣無能為力了。

這實在是太好了。

他輕輕撫摸她的後頸,感受著她可愛的顫栗,感覺到心裏剛剛在黑暗裏等待時滋生的陰暗情緒,平和、緩慢地消失了。

“繪梨想要的是什麽,才會讓你覺得自己很貪心呢?”

她沈默了一會,哽咽地說:“我餓了,我要吃東西。”

“抱你去?”

莫名其妙被抱了起來,坐在他的臂彎,感覺世界忽然變得渺小了許多。

她看了看他的眼睛,不說話,悶頭把腦袋埋進他的肩膀。

被摸了摸腦袋,聽見他輕輕笑。

“小朋友想吃什麽呀?”

“關東煮。”

在美國吃了關東煮。

味道怪怪的,有點太甜了,夜間的冷空氣灌進袖子裏,她低下頭,小聲說自己什麽都沒找到。

降谷零沈默了一會,告訴她洛杉磯有一套房子,放在她哥哥的名下,實際上是黑澤陣給她準備的禮物,在進入組織之前,他經常過去住。

洛杉磯。

她和阿陣的一周目……兩個人在逃亡的時候,曾經討論過摧毀組織以後的生活,她那時候滿心只想著怎麽死掉,隨便提了一句洛杉磯。

西部最大的城市,被稱作天使之城的地方,好萊塢的所在地,在美國長大的孩子,或多或少都會向往這裏。

那周目他們沒有去。

洛杉磯不會下雪,半山上的空氣很好聞,帶著植物和泥土的自然香,阿陣給她的房子,漂亮得超乎她的想象。

哥哥雖然是超能力者,但從來沒有用自己的能力獲取什麽資源,神子大人也不曾揮霍過自己的權力,阿陣是她認識的人裏面,最會享受的那一個。

如果說成長是瞬間的事,如果說成長痛真的存在。那麽長大,就需要很多很多個疼痛的瞬間。

整個房子呈現出一種暗調的氛圍,穿過餐廳,自動門打開,是滿墻的酒櫃和一個半圓形吧臺。

臺面由一整塊翡翠石打磨而成,在底下,藏著一些調酒的用具、一雙手套,和一把手槍。

把槍握在手裏,閉上眼,好像還能體會到他手指殘留的溫度。

用槍口抵著喉嚨,感覺到一種期待和緊張。

你在那時候抱著什麽樣子的心情呢?也一樣期待著嗎?

開槍是一瞬間的事情,飛馳而出的子彈沒有回頭路可以走。

死亡也是。

在等待死亡的時候,你有一點點後悔嗎?

吃過藥以後,心裏好痛好痛,好後悔,好舍不得,所以不想死掉了,想要把藥從喉嚨裏摳出來,想活下去,想抱你,想要更多、更多地和你在一起。

這種心情……你有體會到嗎?

不會的吧。

阿陣的心這麽硬。

不會和她這種膽小鬼一樣懦弱的。

‘砰’地一聲,槍響了,裏面沒有子彈,只是輕輕地殺死了一些靈魂。

她低頭看著手裏的槍好久,沒有像孩子那樣大聲嚎哭,而是沈默而又平靜地把槍放回原位,站起來,找到了上樓的電梯。

主臥室的屋頂,可以打開看天上的星星,書架上擺著一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她的手鏈、發卡、弄丟的作業本和小裙子、紙筆橡皮,還有剛剛發育的少女時期,媽媽買的系帶小裏衣。

變態偷窺狂。

小偷。

壞阿陣。

她抹掉臉上的眼淚,把這些東西胡亂塞回去,黑澤陣從來不向她展露自己的需求,不管是情感上還是生理上,他從來不會對她提出任何索求,哪怕睡在一張床上,他甚至可以做到連擁抱都始終保持紳士手。

虛偽的家夥。

壞東西。

明明就喜歡她吧,明明就喜歡得不得了吧,所以死掉的時候,一定也後悔了吧。

一定、一定也寫了好多好多的信,裏面裝著好多好多想要對她說的話吧。

從主臥室的樓梯走下去,是很大很大的一個衣帽間,她快速地打開每一個抽屜,一個又一個,什麽都沒有找到。

什麽也沒有。

她站在原地,像是一只被遺棄的小狗。

從衣櫃裏抱出來阿陣的衣服,上面有他常用的香水,像是雪境的樹,那樣的樹往往會長得又高又直,冷冷地向上長,高不可攀,從來不屑低頭看這個凡俗的世界一眼。

阿陣就是這樣的人。

她早知道的。

走回臥室,又走到和臥室連同的書房,書房好大好大,書桌也好大一個,阿陣是父親為她挑選的手套,延續了很多父親的習慣,書桌上的陳設和爸爸的書房類似,只不過那張椅子不是高背椅。

走過去,把衣服放在搖椅上,又一個一個開抽屜。

看見了筆和信紙,只不過上面什麽也沒有,繪梨不信邪地搗鼓了好久,才確認上面沒有什麽特殊的墨水,也沒有裝著需要機關才能看見的文字。

打開上鎖的保險櫃,裏面放著一本相冊。

拿起來看,全都是她的照片。

把每一張都拿出來,仔仔細細地看,照片的背面,依舊是一片空白,什麽都沒有寫。

她不相信。

明明知道自己要死掉,明明知道自己會死的人,怎麽可能不留下遺書呢?

怎麽可能連一個字都沒有留下來呢?

不在這裏,一定就在西西裏,在西西裏的家,他們曾經一起居住過的地方。

這麽想著,還是不死心地翻箱倒櫃,終於在二樓的起居室裏看見了他留下來的一點東西。

戒指。

滿墻的白裙子,

一展櫃的戒指。

純白的,夢境一樣的國度。

這就是黑澤陣留給她的遺書。

他從來沒有說過愛,仿佛這個字眼離他很遠很遠,遙不可及,但他為此付出生命。

看見了亂世佳人裏斯嘉麗穿過的戲服,那是她的少女時期,潔白的顏色,洛可可的風格,天真爛漫,衣櫃裏的裙子和婚紗,全都帶著這樣美好的色彩。

但首飾櫃裏的戒指,卻大多都是維多利亞後期的珠寶,在丈夫離世之後的數十年間,女王郁郁寡歡,哀悼珠寶盛行,浪漫沈郁,只有依稀幾件象征著幸福的鈴蘭首飾,被擺在最深處,像是觸不可及的遠方。

黑澤陣將它們從不同的拍賣會上帶回來,直到死亡都沒有送出去。

風漸漸停了。

黎明到來,太陽從山腳升起,給這個世界帶來金燦燦的光亮,世界逐漸蘇醒,降谷零又抽了很多支煙,看見她走出來。

她沒有帶任何東西,只是手上拿著一條項鏈。

白玉雕刻著帶著翅膀的小天使,黑色琺瑯雕刻出精致的紋路,將其環繞起來,精致小巧。

除此之外,上面還多了一枚戒指。

降谷零把目光從戒指上面移開。

“古董項鏈的鎖扣有點覆雜,我來幫你戴好不好?”

她沈默了一會,看著他,低頭撩起頭發,小聲對他說謝謝。

降谷零的手顫了顫,低頭看,在這幾個小時裏,她好像長大了很多,眼裏少了一些孩童般的天真。

“繪梨?”

他下意識握住她的手,“你還好嗎?”

“我很難過,但是心臟和靈魂都好好的呢。”

少女握緊項鏈上的戒指。

戒圈雕刻著鈴蘭花的圖案,象征著美好和幸福,父親最喜歡送她帶著鈴蘭元素的首飾。

“我只是記起了父親的教導……我在游戲裏的父親。”

那一年她14歲,看見了一個時代最後的餘暉。

“爸爸在去世之前告訴我,只要我還記得他,記得他的愛,爸爸就還住在我的心裏,一直陪在我身邊。”

從這個角度,能夠完整地看完一整場日出,她俯瞰著這座城市,想象著銀發男人站在這裏的場景。

她不會忘記阿陣的愛。

所以……他也會一直住在她的心裏,陪在她的身邊。

“之前我說我是個貪心的人,zero問我為什麽,我不知道怎麽說出口。”

“因為我想要你們的愛。”

“想要哥哥的愛,想要zero的愛,想要悟的愛,想要阿陣的愛,想要爸爸媽媽的愛……想要好多好多的愛。”

“很自私吧?明明繪梨的心臟就只有一點點,明明繪梨只有一個,不管是朋友也好家人也好,根本沒辦法好好照顧你們的心情,卻貪婪地想要你們一直一直陪在我身邊,永遠永遠都不離開。”

降谷零看著她。

那些慌張感在一瞬間消失了。

因為不管如何長大,不論如何變化,那個小女孩的靈魂始終坦誠而又直白。

好一會以後,他笑起來。

“我可以把這個當做邀請嗎?”

“嗯……”

她睫毛顫了顫,握緊項鏈,語氣變得堅定。

“我不想再和你們分開了,一個人都不要。”

“如果聽完我貪婪的請求,知道我是這樣貪心的壞孩子以後,你們還願意永遠永遠愛著我的話,還願意永遠永遠陪在我身邊的話……”

她側眸看過來,眼睛裏盛滿了太陽金燦燦的光芒,昭示著新一天的到來。

“如果願意的話,就請和我一起回家,迎接接下來的每一個新年吧。”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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